數年後,張三豐夜觀天象,忽地心有所感,翌日清晨召集眾弟子,口占一訣,隨後飄然而去,自此不知所蹤。
宋遠橋自覺在道法之上遠較武學上更有心得,遂辭去了掌門弟子一位,潛心修道,因而武當第二任掌門便由武當七俠中排行第二的俞蓮舟繼任。
在玉虛宮中供奉祖師之時,俞蓮舟便依張三豐所言將葉燃的畫像掛在了左側下首,同享武當弟子的供奉香火。
又過了二十餘年,武當派三代弟子宋青書接任掌門,繼位當日,武林中各大門派俱都遣人來賀。
一時之間武當山上四處皆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及至深夜,賓客紛紛辭去。留宿之人亦由四代弟子們引去了客房休息。
宋青書卻獨自來到了玉虛宮外,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習慣每日睡前至太師父畫像前禱祝片刻,也順便給……葉太師叔供奉上新鮮的花果。
宋青書自幼喪母,自記事起便隨父親在武當山上居住,自太師父以下,諸位師叔皆都待他極好,武功心法俱都傾囊相授。
他還是個小小孩童之時,便生性好強,唯恐丟了父親的臉,事事皆要做到極致,非要博得師門長輩讚賞才覺安心。
師長們對他自然是讚賞期許的,卻也無形中少了許多親近親密之情。
唯有葉燃自初次上山開始,便一直帶著他四處玩耍,又教他該如何從心而行,如何說出心中所想,如何如同彆的孩童一樣和長輩撒嬌耍賴。
當時他還不明白為何如此,及至這些年來才慢慢回過味來,卻也更感念她的用心良苦了。
這麼多年來,峨眉弟子、武當門人,乃至朝廷中人,都一直有人在尋找她的蹤跡,卻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有人說她走火入魔,發狂身亡,也有人說她得道成仙,白日飛升。
無論是鬼是仙,他總是誠心供奉,依節祭拜的,待他老去,自然也會囑咐門人弟子如法行儀。
太師父說過她在此間並無來處,亦無親族,便是念著當年照護他的情分,也不能叫她百年之後無人供奉,同孤魂野鬼一道搶食罷。
宋青書先繞至後山張三豐曾居住的小院,在那棵老桃樹上折下一枝桃花,又取了貯在堂後的淨水,盛在盂中,這才轉去了玉虛宮後一間小院之中。
同外間的宮殿恢弘,氣象萬千相比,此處卻是依照張真人意願修得極為簡樸,唯一間三開的青小屋,正堂之上高懸著祖師畫像,畫中人須發皆白,大袍寬袖,做道士裝束,望之若神仙中人,左側略低處另掛著一幅白衣女子的畫像,容色絕麗,笑顏如花,卻是俗家打扮。
宋青書將桃花淨水供在畫像前,又點燃了香燭,朝上稽首行了一禮,望著葉燃的畫像出了一會神,隻覺那畫像中人神情靈動,仿佛隨時會自紙麵躍然而出似的,不由得低聲喟歎道:“葉太師叔便是此刻回來,隻怕也是認不出我了罷。”
葉燃走時,他尚是個不滿九歲的孩童,此時卻已是人到中年,兩鬢星霜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燭芯上爆了一個燈花出來,將燭焰壓得極低,他微微皺了皺眉,轉身去取燭剪,再轉過頭來時,卻見燈燭已然明亮起來。
祖師畫像前卻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個人來,背對著自己,空門大開,就像是全然不曾在意身後還有人一樣。
宋青書心中已覺出些異樣來,卻隻當時今日前來道賀的哪家門人弟子誤闖了進來,也不欲多事,遂溫言道:“此處乃我武當供奉祖師畫像之處,還請離去罷。”
說著便走了過去欲拍那人肩膀,誰知手指方一觸到那人身上衣物,便被一股勁力一震,手掌立時被彈了開來。
他方才伸手並未用多少力道,卻被彈開了數寸,可想而知若是心存惡意,用了內力,隻怕是連手腕都會被折斷了。
那人卻連頭也不回,隻隨手朝後點了一指,宋青書隻覺身上一僵,立時便動彈不得了,心中驚駭莫名。
他此時的武功在當今武林之中已是罕有敵手,這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上下年紀,竟能一招便將自己製住,幾無還手之力,哪門哪派竟有這樣年輕的高手,為何竟是從未聽說過?
那人點住了他,卻並不過來,仍癡癡站在畫像之前,喃喃道:“你現在竟是喜歡桃花了麼?原先我去折嶽師叔祖的梨花,尚且還要被罵一頓……怎麼到這裡你就不罵了?”
說著說著竟是哽咽了起來。
宋青書聽這人說話顛三倒四,不知所雲,又見他這番舉動,自然知道此人不會是為張三豐而來,那就是曾見過葉燃之人?
是敵?是友?
還是那等隻見過畫像便心生愛慕的癡人?
他心中正在思量間,卻見那人轉過頭來看向自己,這才看清楚他麵容,竟是一個俊美無儔的青年男子,若論人才品貌,也隻有他少年時曾見過的光明二使兩人可與之並肩。
隻是這青年臉上神情分明是欣喜之極,雙目之中卻又在不停地流淚,看著雖是怪異,並不令人覺得可怖,反倒不知怎地心中竟也似是要替他一起難過起來。
宋青書略一猶疑,正想開口相勸,那俊美青年忽地抬頭朝他看來,問道:“我師姐什麼時候來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