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武之人的體質到底是較常人健旺,不過兩三天的時間,林家夫妻的氣色已然恢複了許多,乍一眼看上去儼然又是昔年談吐不凡的總鏢頭夫婦了。
林平之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同父母交談時,常常流露出“待回到福州後如何如何”的憧憬。
林震南卻是自家事自家知,福威鏢局自此一役,攢下的家底人脈全都消耗一空,這鏢局隻怕是再也開不起來了。
他自己本也是武功平平,這次被青城派折磨得久了,身體底子虧損得極為厲害,便是這些日子再怎麼仔細調養,也是補不回來了,而且隻怕於壽命上也有極大妨礙。
再看獨生愛子經此劇變,往日裡的嬌生慣養之態俱都不見了,倒是對父母越發地眷戀依賴,日日睡在榻前,夜裡一有動靜便躍起查看,唯恐他們夫妻二人有哪裡不適。
林震南走南闖北做了這麼多年總鏢頭,手底下也頗有些見不得人的醃臢事,心性亦算得上堅韌,否則也不能在青城派這般折辱之下活到現在。
然而麵對如此乖巧孺慕的愛子,再如何的鐵石心腸也化作了一片繞指柔。
他祖父林遠圖活過了八十歲,在武林中是罕見的長壽之人,但父親林仲雄在四十歲便中風而死,伯父林伯奮亦在五十歲上下便病逝了。
他如今也已經是四十來歲的人了,不得不為愛子多謀後事。
林震南原本是打算先去洛陽休養一段時間,再徐徐圖之。
他嶽父金刀無敵王元霸乃是洛陽金刀門的掌門,門中人才濟濟,在武林中也算是名聲響亮,當年結姻之時,雙方互為臂助,彼此得利,也有二十來年了。
然而他避開妻子向林平之相詢才得知,這一個多月以來,金刀門處竟是連半點消息也不曾傳出來過,當下便氣得眼前發黑,原先就不怎麼樣的身體支撐不住,險些暈了過去。
縱然畏懼青城派聲威不敢替他夫妻出頭討公道,林平之總是王元霸的親外孫罷,暗地裡派人搜尋接應一下並不過分,哪怕是救了人,半路再被青城派威脅放棄,那也算是圓了親戚情誼。
竟是如此地不聞不問!
林震南雖不至於將對嶽家的火氣遷怒到一路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身上,但原本的計劃卻是再也不提了。
王夫人微覺奇怪,私下卻也拉著兒子問過了究竟,林平之全然不知父母在想什麼,遂也一五一十地將金刀門以及父親曾相詢之事皆都說了。
立時便見母親珠淚滾滾而下,慌得他手忙腳亂,隻當是身上傷勢發作,當場便急得要奔出去尋人,卻被王夫人叫住了,勉強笑道自己無事,又囑咐他不可同父親提起。
待將林平之支了出去,王夫人這才按捺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林家血脈淡薄,唯有兩支,長脈走了仕途,常居京中,除了關照鏢局生意一二,年末拿些分紅之外,並不怎麼同這邊來往。
她便是嫁到了福州也仍是當家做主的夫人,同娘家極為親厚,來往頻繁,逢年過節更是加厚了幾倍地將禮物送上,自覺娘家對鏢局照應也是許多,因此平日裡腰杆也是挺得很直的。
誰知患難見人心,他們夫妻兩人捧在手心裡嬌養長大的愛子,在外一人顛沛流離,吃儘苦頭,娘家竟連半個肯援手的人都無。
她一生最看重的人莫過於愛子林平之,夫君都要往後排,何況其他,當下不用林震南再說什麼,早已將金刀門記恨上了。
林震南見王夫人不再提往洛陽之事,料到她已知娘家所作所為,體恤妻子孤苦,著意安撫,兩人反倒是情意較前更為融洽。
卻說那白蓮教的李多福既然已送了人情,索性也送得徹底。
日常衣食住行上的供給,無一不精潔合用。就連每日裡給兩人熬藥的藥材俱都選的是年份久,藥力強的精品。
王夫人先前還疑心是丈夫與群玉院中人有什麼首尾,屢次追問無果,險些便要大耳刮子打上去。
但她比丈夫於藥物一道上到底更為精通些,待嗅了嗅那苦褐色的藥液,方才疑心儘去,長歎一聲,道單這枝百年老參的價格,怕是就足夠能贖兩三個花魁娘子回家了,何況還有其他種種珍貴藥材在內。
若是福威鏢局聲名赫赫之時,掏出這筆銀子倒也容易,隻是彆人未必肯看他們麵子上賣就是了。
如今聲名落拓,那就是更不用想了。
隻是群玉院與福威鏢局非親非故,更沒什麼交情,卻這般錦衣玉食的儘心供養著,林家夫妻心中哪有不疑之理。
隻是無論再怎麼婉轉打探,都被彬彬有禮地擋了回來,唯有一句“請賢伉儷隻管安心調養”,問得多了也不過再加一句“我等乃奉貴人之命前來”雲雲。
林震南極會看頭勢,幾番思量,早已猜到了所謂“貴人”多半便是那兩位一著白一著紅的絕色女子。
隻是以他江湖經驗之豐富,卻怎麼也看不出這兩人的身份來曆。
待要問兒子,這傻小子卻也懵然不知。
據林平之那紅衣女子姓“方”,白衣女子姓“葉”,是另一人的師叔,據說已有七八十歲的年紀了。
林震南雖對這年紀的說法尚且有些存疑,但他們夫妻兩人不過是進群玉院那天晚上匆匆見過一麵,被把了一次脈。
隻覺那白衣女子言語雖溫和,卻彆有一種威勢在身,不過三言兩語之間,便令人無法生出抗拒之心。
後來又聽林平之說她獨自挑了青城派,又當眾替他們林家的“辟邪劍法”剖白,心中自是感激不已。
雖然他是親自得過祖父林遠圖指點的人,也是目前世上唯一知道在林家老宅中藏了東西的人,因而心中隱約覺得,後代兒孫武功越練越差,未必便是葉燃當眾所說的那少林九陽功的原因。
但如此光明正大地當眾一說開,林家雖然難免要受些武林同道的恥笑,但他反正不打算重開鏢局了,倒也不以為意,卻至少不會再有滅門之禍了罷。
隻是……今後的路要如何走,他仍還未能想得透徹。
林震南瞥了一眼剛興衝衝從外麵走進來的兒子,容顏俊美,神采飛揚,心中突然有了個主意,遂笑道:“平兒,今日那兩位,那位葉前輩可得空能見我們一麵?”
林平之不疑有他,當即應道:“方才我過來時,瞧見方前輩正往葉前輩那處去了,想來是無事罷,待我去問問看。”
說罷轉身便推門跑了,林震南還想問些什麼亦來不及,隻得苦笑著回身看向妻子,搖頭道:“平兒這性子,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