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珍珠點頭,“那還能有假,據說是祖傳秘方,很多藥材搗碎做成膏藥,一副用三天,一連用七副,一般兩三個療程,就能站起來走路了。”
“連續用上三年,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她這話有些是胡謅的,五分場壓根兒沒有河北的知青,但易縣的確有這麼一個專門治股骨頭壞死的大夫。
她為什麼知道,是因為趙建林的一個親戚有這個病,都癱床上半年了,兩側都有壞死,比她姥爺嚴重多了,後來竟也治好了,走路遛彎什麼的都不影響。
這大夫水平挺高,可據說要價也貴。
不過她手裡正經有六百多塊了,即便姥爺過去治上一兩個月,所有的費用加起來,應該也夠啦。
沈老爺子動心了,“珍珠,人家不能是誆你的吧?”
佟珍珠說,“不能,要不這樣,我跟人家要了地址,讓我大舅先去看看,不就沒閃失了?”
沈老爺子一想也是,反正保定也不算遠,甭管真假,跑一趟也不算啥。
沈大舅就在隔壁院裡住著,從家裡拿了曬好的山楂片,想起外甥女以前喜歡吃石榴,又爬上屋頂,摘了樹梢上兩個最大最紅的。
沒想到他一進老爺子的屋,老爺子就急急的說,“成恩,你趕緊的,坐車跑一趟河北,珍珠,把地址給你舅!”
沈大舅莫名奇妙,這好好的去河北乾什麼,他家沒有河北的親戚啊。
佟珍珠笑著把緣由說了,雖然她說得很細致了,可沈大舅還是存疑,“彆不是江湖郎中,賣大力丸的吧?”
老爺子不高興了,“你不去看看怎麼知道?”
沈大舅脾氣特彆好一人兒,笑著說,“成,我去,我這就去,不過爸,您也彆太急,容我吃了飯再去成不成?”
佟珍珠把砂鍋撤下來,先煮了一大碗麵條,沈大舅吃了就趕緊的走了。
從北京到河北,坐汽車隻需要兩個小時,可那大夫不住在城裡,是住在村裡的,交通指定不方便,到底要花多長時間,就很難說了。
沈大舅走的時候也就一點來鐘,到了天擦黑還沒回來。
沈老爺子一開始是著急,後來則是擔心了。
好在晚上八點多鐘,沈大舅終於回來了,表情特興奮,一進門就嚷嚷,“爸,珍珠說的那個大夫我找到了,人家的確能治。”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能信,那大夫倒也並不老,也就跟他歲數差不多,四十來歲吧,但人家家裡的確住著兩三個來治療的病人。
都說經過治療減輕了不少。
沈大舅反複套過話了,不像是托。
不過真要過去治,也有點麻煩,因為至少得二十來天,怎麼著也得有個人跟過去伺候。
他去年才當上車間主任,廠子裡事兒特彆多,這請上幾天假都難,一個月就更不用想了。
還有就是錢的問題,聽說治療費可貴呢,一個月下來,所有都加起來,咋也得三四百了。
倒不是大夫太黑心,而是用的中藥材有幾樣挺貴,還不好買。
但不管怎麼說,老爺子的病如果能治好,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值。
沈大舅說,“既然咱們找到了能治的地方,那就趕緊的送您過去,明兒一早我就去找個車。”
“爸,等治好了,您幫我再打一個炕櫃吧,家物什多,都快裝不下了。”
老爺子痛快的答應了。
周日一大早,沈大舅去了單位鋼廠,先請了五天的假,他本來想請一周,副廠長說什麼也不批。
然後去了廠裡後勤,給了師傅一盒煙,讓人家幫著出趟車。
鋼廠這麼大的單位,貨車多,公用車也不少,按說起來像沈大舅這樣的級彆,是不能公車私用的,但廠裡這種事兒多了去了。
沈大舅是老實人,這還是頭一次呢,師傅指定要給這個麵子,挺痛快的答應了。
因為是周日,佟珍珠請假也找不到老師,她跟佟貴民說了一聲,周一要是還不回來,就讓他幫著請個假。
反正最近老師教的都是基礎操作,她這人手巧,學得特彆快,落幾天課也沒關係。
中午,順利到了河北易縣邊兒上的白家村。
沈老爺子特彆著急,吃了一個熱烙餅,湯都顧不上喝,就趕緊的要求人家大夫給他看病。
大夫姓白,叫白從善,成天笑眯眯的,這些年見的病人可不少了。
很多都是像沈老爺子這樣,剛來的時候急吼吼的。
他答應了,讓他的兒子去院子裡殺了一隻雞,他則進了西廂房去搗藥,沒一會兒功夫,一副藥就做好了。
沈珍珠看著那一副血肉模糊的藥,散發出說不出來的怪味,有點疑惑這東西到底能不能行。
畢竟,上輩子她也是道聽途說來的,那會兒,沈老爺子已經因為心臟病過世了。
白大夫的兩個兒子幫著往床上鋪好了油布,老爺子就開始敷藥了,得一動不動的躺三個小時。
對於正常人來說有點難。
但對於本來就生病臥床的老爺子來說,根本不是事兒。
次日上午,沈老爺子就說,感覺自個兒好多了,讓外孫女趕緊的回北京,一來上學不好耽誤。
二來也沒必要,有大兒子一個人就成了,而且白大夫家院子再大,病人家屬十幾口子,也是挺擠的。
佟珍珠隻能跟著白大夫的女兒睡一張單人床。
沈大舅也讓她走。
佟珍珠自個兒也想回去,主要是這次來得真挺急,當天說的,第二天就來了,她都沒騰出時間去銀行取錢。
等她取了錢,再趕緊的送過來就成了。
她先坐車去了保定,然後從保定坐火車回北京,偏巧上一趟車次票賣完了,隻能坐下午的車了。
反正趕到東城,天都快擦黑了。
佟珍珠遠遠的就看到玉屏胡同口站著一個人,也很快認出了是誰,但走近的時候,她波瀾不驚,甚至腳步都沒停下來。
許運昌叫住她,“佟珍珠,你這乾什麼去了,怎麼今天曠課了?”
佟貴民這人,特彆懶,沒去學校,直接打過去一個電話,於是老師知道佟珍珠有事兒來不了,但同學們都不知道。
許運昌早上特意在路口等她,沒等著,中午去她教室附近,也沒見著人,跟張明蘭打聽了,隻說她沒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
佟珍珠繼續往前走,“去了一趟河北,給我姥爺看病去了。”
“你姥爺病了,嚴重嗎?”
不知為什麼,這會兒佟珍珠不想多說話,“有點嚴重,不過能治好。”
說這話的時候,她人都走出兩米之外了。
許運昌站在原處,看著她走遠了都沒動。
佟珍珠到家的時候,佟貴民不在,齊珊珊帶著女兒仍在看電視,她簡單給自己煮了一碗麵,吃完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出門上學,騎到玉屏胡同,一輛自行車從裡麵衝出來,不是許運昌又是誰?
她冷著臉,他也沒說話,倆人一路無言的到了學校,許運昌忽然說,“佟珍珠,中午我請你吃飯成嗎?”
佟珍珠搖頭,“不用了,謝謝。”
許運昌倒也沒有再堅持,但中午的時候直接來找她了。
佟珍珠本來也是要出去的,就跟著他往外走了,但態度異常冷淡,“許運昌,咱們之前說好的,處對象是假的,回到北京就自動散夥了,對吧?”
“所以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許運昌掩飾住心裡巨大的失落,“對啊,是散夥了,可咱們還是朋友吧?”
聽到他這麼說,佟珍珠心裡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她說,“你彆跟著我了,我要去一趟銀行。”
許運昌真的沒再跟著,而是去了附近飯店吃飯,但等佟珍珠取好了錢,他已經在銀行門口等著她了。
他扔給她一個油紙包,“專門幫你帶的。”
佟珍珠把燒麥接過去了,掏出五毛錢遞給他。
許運昌接了錢,“佟珍珠,我記得你說過,你會滑冰是吧,能不能教教我,我明兒約了一幫朋友去後海玩兒,要是不會,多丟人啊。”
以前在農場,他也教了她如何辨認和采收藥材。
佟珍珠遲疑了數秒,“成吧。”
放學後,倆人騎著車去了後海,換上了旱冰鞋之後,佟珍珠就知道他說的是瞎話了,許運昌不但會滑,還劃得挺好。
比她好多了。
到末了,成了他教她了,教給她如何更好地保持平衡,以及各種拐彎和加速的技巧。
本來這麼教,是不可避免的會有一些身體上的接觸的,但許運昌特彆注意,完全沒有,連她的手都沒有碰到。
眼瞅著時間不早了,佟珍珠說,“該回去了。”
兩人並排推著自行車,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種莫名的曖昧的氣息又來了。
佟珍珠不得不承認,他們兩人之間,和以前的確不一樣了。
走過公園門口,寬敞的大道上行人終於變少了。
佟珍珠正要跳上車子走人呢,許運昌說,“佟珍珠,我必須跟你道歉,我明天不和誰一起滑冰,還有看電影,也隻約了你。”
自從他回城後,對著佟珍珠,他已經撒過好幾次慌了。
第一次去學校找她,他騙她說是去報道,但其實不是的,就是專門去找她,一個電工,還是臨時工,還因為他是因病休養,甚至連名單上都沒他的名字呢,學校用他,是看在他三叔的麵子上。
他三叔是中醫學院的副院長。
就這種工作,壓根兒不需要報道,什麼時候去了,直接上班就完了。
還有就是,其實那天的前兩天,他也去找過佟珍珠。
他的自行車留在雲南了,送給了劉書記的大兒子,也還沒買新自行車,所以是坐著公交車來的。
可公交車還沒到站,他就遠遠的瞧見了佟珍珠。
她穿著一件特彆漂亮的裙子,和他買的有點像,但並不是,佟珍珠不是一個人,是一幫子人。
有男有女,大概六七個人吧。
他明明是為了她才急著回城的,可不知為什麼,那一瞬間,他有些,也不是退縮,就說不清為什麼,他沒叫她。
等公交車到站,他下了車,可佟珍珠早就走遠了。
後來他打聽到了,和佟珍珠一起走的那個女生叫陳琦,是中醫學院的學生,他爺爺是商業局的老局長,那兩個男的,都不是學生,一個在第二人民醫院上班,另一個在文化局,家裡條件也都挺好,一個爸爸是區長,另一個父母也都是高級乾部。
很顯然,這倆人都對佟珍珠有意思。
許運昌從小就很自信,論個人條件,他可比他們強多了,但倆人要是真的處對象,那指定是要奔著結婚的。
佟珍珠是個講求進步的人,跟他一個黑五類子女結婚,真的不會受影響嗎?
那不是把她給坑了嗎?
何況,佟珍珠也未必喜歡他,未必願意真的跟他好。
為此他兩天沒出門,心裡也還是火燒火燎的,吃不下睡不著,怎麼也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後來還是忍不住去學校找了她。
這兩天,佟珍珠心裡一直有一股氣,莫名其妙上不去下不來,聽到這個總算舒坦了,她翹翹嘴角,“為了這個給我道歉啊,用不著,我不說了嗎,咱們回到北京就散夥了,你想和誰出去玩兒,或者看電影,那是你的自由。”
許運昌一雙桃花眼定定的看著她,“佟珍珠,我想,和你真的處對象,可以嗎?”
佟珍珠低下頭不看他,“我,我就想把學習和工作搞好,暫時不考慮處對象。”
儘管她不太願意直麵自己的內心,可她知道,許運昌於她,是不一樣的。
以前在版納的一切,現在回憶起來,每一幀都是那麼的美好。
他們之間,早有什麼在悄悄萌發了,捂也捂不住。
許運昌問,“佟珍珠,你是不是怕?”
“怕我的身份會給你帶來影響,怕我會像趙建林一樣,那麼容易見異思遷?”
佟珍珠抿唇,“沒有,我隻是不想處對象。”
光線一點點暗下去,街道兩旁的路燈慕然亮起來了,他這麼近距離的看著她,今天她還是穿了杏黃色的裙子,那麼嬌嫩的顏色,更加襯托出她如雪的肌膚。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霧氣。
那紅紅的唇,被她自己咬得有些濕漉漉的。
他現在不止想抱她,還想親她。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似乎誰也不肯先服輸。
許運昌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比印象中更小,更軟,更滑。
“佟珍珠,你不要怕,我們先處一處看,如果你煩我了,我立馬原地消失,成不成?”
佟珍珠甩開他的手,氣呼呼的說,“我現在就想讓你原地消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