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一個在中醫學院上學,一個在中醫學院上班,應該有更多見麵的機會,但實際上並不是。
許運昌名義上是電工,其實什麼活兒都乾,本質就是個勤雜工。
中醫學院家屬院那邊電路有問題了,也會叫他過去。
佟珍珠這邊呢,培訓班的課程已經進入了尾聲,現在專業課老師隔三差五就帶他們去醫院進行基礎操作練習。
因此,兩個人雖然商量好了要處對象,但實際也就早上能見上一麵,中午和晚上都不一定。
這天從醫院直接回到家,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許俊昌給她買的裙子,打開皮箱翻出來了。
天氣馬上就要轉涼了,再不穿真的要等一年了。
她拿出來洗了,第二天一早,穿上了這件裙子。
吃早飯的時候,佟珍琳好奇的問,“姐姐,你這裙子真漂亮,怎麼從來沒穿過呀?”
齊珊珊則趁人不注意,又瞪了佟貴民一眼。
佟貴民不理會她,笑了笑,“珍珠,這裙子新買的?”
佟珍珠點頭有,“對,和陳琦逛東單,覺得好看就買了。”
但齊珊珊還是黑著臉,這裙子一看就不便宜,一個一分錢都不掙的學生,敢出手那麼大方,花得那指定還是佟貴民給的錢。
輕工局的家屬院和玉屏胡同離得太近,許運昌都是在下一個路口等她,每天他都是早早就到了。
這天也不例外。
看清楚她身上穿的裙子,他笑著說,“喲,這誰給買的新裙子啊,真好看!”
這人可真是,自從她答應了試著處對象,這許運昌說話越來越沒臉沒皮了,這都自誇上了。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加快速度超過他了。
就這麼你追我趕的到了學校,許運昌問,“你後天去河北是吧,我陪你一起去吧。”
佟珍珠搖頭,“不用了,我都去過一次了,我自個去就成了。”
許運昌說,“我爸媽都在那邊的的五七乾校,我本來也要去的。”
“那好吧。”
周日一大早,兩人就坐上了去保定的火車,到了保定,許運昌看著佟珍珠坐上了去易縣的汽車,然後才去了五七乾校。
佟珍珠趕到白家村的時候,沈老爺子正跟另一個病友,也是一個六十多歲的大爺扯閒篇呢。
倆人都好京劇,喜歡聽也都會唱幾段,因此聊得挺熱鬨。
從唱詞,身段,聊到幾個京劇大師的軼事。
沈老爺子年輕的時候,給梅蘭芳家裡頭修過牆麵,這事兒夠他說一輩子的了。
還有幾個病人和家屬坐在旁邊旁聽,都聽得挺認真。
包括沈二舅。
不過,外孫女來了,沈老爺子就不再瞎侃了,騰地一下從馬紮子上站起來了,走了幾步,挺得意的問,“珍珠你看,姥爺是不是比以前還好了?”
這會兒,他的精神頭兒也特好,和剛來的時候真的判若兩人。
佟珍珠其實她已經聽大舅說了,說她姥爺好多了,能下地走了,也沒那麼瘸了。
現在親眼看到了,她這心裡真的太高興了。
佟珍珠說,“姥爺,那您就安心在這裡治,一氣兒治徹底!”
沈老爺子也是這麼想的。
等完全治好了,他還想去陶然亭,想去大柵欄,想去什刹海逛逛呢,這些地方都好幾年沒去了。
沈二舅接過佟珍珠帶來的手提包,說,“嗬,夠沉的呀,都拿了什麼好東西?”
裡頭東西的確很多,五花八門,都是吃的,有她姥爺愛吃的綠豆糕,豌豆黃,還有奶糖,餅乾,桃酥,麥乳精,肉罐頭,還有托人買的中老年人奶粉,以及一大塊臘火腿。
奶粉和火腿是許運昌給她的。
他說,他人現在不方便來,但禮一定要到。
佟珍珠拿出一包豌豆黃,沈二舅遞給老爺子兩塊,自己拿了兩塊,下剩的都分給院子裡的病友和家屬了。
碰上了就是緣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白大夫家院子挺大,靠著南邊院牆一口氣盤了三個柴火灶,他家自個兒還有病人家屬,都是用這灶做飯的。
佟珍珠切下來一塊臘火腿清洗乾淨了,切成了薄片,門外十幾米就是白大夫家的自留地,沈二舅去摘了一大把嫩豆角,豆角炒臘肉,紅綠相間,好看又好吃,聞起來更是甭提多香了。
她盛了兩碗,一碗她和姥爺還有二舅吃,一碗送給了白大夫家。
白嬸子正在蒸花卷,不是純白麵的,是一層白麵一層玉米麵卷起來的,自然不如大白饅頭好吃,可這剛出鍋的也挺香。
給端來了五六個。
真彆說,玉米卷子配著臘肉,滋味不錯,還挺合適。
吃過午飯,沈老爺子催著珍珠回去,這樣還能趕上去保定的火車,沈二舅借了白大夫家的自行車,送她去易縣火車站。
縣城的火車站,特彆簡陋,就一個豎起的牌子,外加一個售票處。
買好了車票,佟珍珠從挎包裡側拿出一遝錢,一共三百塊,“二舅,以前姥爺淨給我花錢了,這治療費我也應該出一份,這個您拿著。”
沈大舅廠裡特忙,陪了幾天就回去了,之前交了一百治療費,他過來也帶了一百,可昨兒白大夫的兒子說,因為給老爺子用的都是最好的藥,錢快花完了。
沈二舅這正犯愁呢,預備實在不行去找工友借點兒。
外甥女這錢,送來的倒是挺及時。
不過沈二舅沒接,他疑惑的問,“珍珠,打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佟珍珠一把塞給他,“我爸給的。”
然後把沈玉梅要撫養費,佟貴民把撫養費給了姥爺,姥爺又給了她,沈玉梅追著她要,但她沒給的事兒簡短的說了一下。
沈二舅聽得牙花子疼,“你媽這人,瞎鬨什麼,都這麼年了,也不知道好好過日子,成天淨乾些沒譜的事兒。”
他接過錢,說,“你姥爺病,該著我和你大舅湊錢,你是個小輩,跟你沒關係,你的錢,等回頭一定還你。”
沈二舅和沈大舅一樣,從來不肯沾人便宜。
佟珍珠笑了,“好啊,二舅,等我嫁人的時候,你彆忘了還我就成了!”
說話間火車來了。
沈二舅剛才沒反應過來,等外甥女跳上車了,他才想起來,這丫頭真不害臊,小小年紀就想著嫁人了。
可認真算算,珍珠也二十一啦。
日子過得可真是快啊。
許運昌去五七乾校,是帶著忐忑的心情去的,因為在郊區,他趕到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
但去了才發現,情況比他預想的要好得多。
無論是吃住,還是其他方麵,乾校的條件都比雲南農場好多了,而且因為他父母年齡大,級彆高,身體也不好,基本上沒有參與體力勞動。
許教授和蘇教授兩口子,對於小兒子的到來,又驚又喜,簡直高興得不得了。
他爸許教授風濕和哮喘都犯了,已經休養了一段時間,他媽身體倒是還成,精神麵貌也不錯,還拉著他去了自己的辦公室,是一間設施特彆簡陋的房子,倒是向陽,平時蘇教授就在這裡寫寫畫畫,完成每天的工作任務。
蘇教授還悄聲跟兒子講了,其實他們隻是疑似右嗯派,並沒有定論,乾校有跟他們一樣情況的,有些已經調回北京了。
相信他們也不會拖得時間太長,因為上個月,他們的工資,突然發全額了,之前都是隻發一半。
老兩口級彆都很高,全額兩個人加一起就是三百多了,在這兒一半工資都還不完。
大概是來訪者很少,不少人都熱情的跟他打招呼,就連乾校的工作人員,對許運昌的態度也挺客氣。
看來,劉國強說的是真話,他父母的問題,的確不算重,應該很快就解決了。
許運昌一顆石頭終於落了地。
回京的這些天,雖然表麵上沒什麼,但他心裡一直很煎熬。
一是他家裡的事兒,他父母還在河北,他家的封條倒是沒有了,可房子早被彆人占了,弄得裡頭亂七八糟的不說,他小時候親手種下的一棵石榴樹也被砍了。
二自然是因為佟珍珠。
他的內心特彆矛盾,一方麵覺得要是為了她好,就應該淡出她的生活,她那麼漂亮,那麼聰明,那麼優秀,指定也能找到比他更合適的對象。
一方麵又根本管不住自己,不由自主的想去找她,想見她。
特彆是佟珍珠答應了,兩個人試著處一處對象,他並沒有狂喜,內心反而更加糾結了,因為生怕不但不能讓她過得更好,還會讓她受到不好的影響。
但如果父母的問題都解決了,那所有這些,都不是事兒了。
他堅信,他會讓佟珍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那個人。
下午,許運昌離開五七農場,在保定火車站等了兩個多小時,佟珍珠才匆匆來了。
“你等半天了?”
“沒有,不過我買了五點半回北京的車票,咱們趕緊的吧!”
此時都已經五點二十了。
兩人一路小跑著進了站,檢了票剛坐下,火車就開動了。
佟珍珠解釋說,“我兩點半就坐上易縣開過來的火車了,可半道上出了故障,檢修了半天,所以才耽誤了時間。”
真的是好險,若是再晚十分鐘,那就趕不上了。
許運昌並不在意多等她一會兒,等她的時間,他的心情很好,一點兒都不著急,甚至還想了,如果趕不上火車,坐下一班晚上七點的其實也不錯。
他從網兜裡拿出一個蘋果削好皮,說,“這是乾校果園裡種出來的蘋果,據說是新品種,挺甜的。”
佟珍珠咬了一大口,“是挺甜的。”
許運昌又問,“你姥爺的病,好點了沒有?”
佟珍珠點點頭,“好多了,走得比之前還好了。”
“叔叔阿姨的情況怎麼樣?”
許運昌說,“還可以,比我預想的要好,他們乾校的條件比咱們五分場要好。”
但比起北京原本的家,以及父母本來的工作,那各方麵真的是差的太遠了。
他們不但黑了瘦了,而且身上還有一種深受打擊之後的頹廢感,隻是靠著精神力量強撐著。
這一點,在他父親身上尤為明顯。
佟珍珠安慰他,“我聽說,不少知識分子都從五七乾校調回北京了,以為現在很多崗位都缺人才。”
“尤其像叔叔和阿姨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
“他們肯定也會很快回北京的。”
其實,許運昌本來想把母親蘇教授說的話講給佟珍珠聽的,為的是怕她有顧慮,讓她吃個定心丸。
沒想到她先說了,而且也有安慰他的意思。
許運昌聽了又是高興又是感激。
那年他父母出了事兒,大哥本來已經訂婚了,隻差一個婚禮了,卻很快就被退婚了,還有他姐,談了兩年的對象說黃就黃了。
他把強烈的情緒壓在心底,淡淡一笑,“但願吧。”
回到北京,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不知什麼時候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好在許運昌早上出門的時候,特意聽了天氣預報,帶了傘,不過佟珍珠沒有準備,隻能兩個人擠一把傘了。
走出站口的時候,佟珍珠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趔趄了一下,還好許運昌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她了。
他握著她的手,久久沒有鬆開。
她的手,還是那麼軟,那麼滑,而且還有點涼。
佟珍珠今天還是穿著那件鵝黃色的連衣裙。
他問她,“冷不冷?”
佟珍珠笑笑,“其實還好,不冷。”
他把整個傘都往這邊傾斜,走出火車站,佟珍珠連個頭發絲都沒濕,但許運昌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雨越下越大。
在公交站等了半天也不見車來,倒是有個蹬三輪的路過,許運昌趕緊的攔住了。
這三輪車還挺好,後頭搭了雨棚子,人坐在裡頭不挨淋,可有點窄,兩個人坐,還有點擠。
許運昌的肩膀挨著佟珍珠的肩膀,佟珍珠的胳膊沒處放,也碰到了他的胳膊。
兩人都有點不太自然。
好在這師傅在前麵蹬車,話還挺多的,問,“二位這是剛下火車吧,打哪兒來的?”
“今兒這場雨一看就不小!”
“……”
過了好一陣子,東城總算是到了,三輪車停在輕工局家屬院門口,佟珍珠下了車,許運昌把雨傘遞給她,說,“珍珠,走路當心點兒啊。”
第二天雨過天晴,湛藍的天空上飄過幾朵悠閒的白雲。
北京的初秋很是涼爽。
佟珍珠換上了自己新做的長袖襯衫。
做衣服這事兒,尤其是給自己做,一旦會了之後,就像是會上癮一樣,一件做完,就想著要做下一件了。
做衣服比買衣服成本低多了。
而且無論是東單還是王府井,布料櫃台都是種類豐富,花色繁多,總能找到喜歡的。
她身上這件鵝黃色的襯衫,是鵝黃色上麵鋪滿了碎花,和許運昌給她買的裙子花色差不多。
隻是棉布要略厚實一點。
這次哦她做的不是普通款式,肩部打了褶子,是很漂亮的泡泡袖,領子是柔美的圓領,領下前襟還綴滿了同色的花邊兒。
遺憾的是沒買到蕾絲,不然就會更好了。
但也已經夠漂亮了,尤其她穿上,更添幾分華麗。
不隻是佟珍琳看呆了,就連齊珊珊也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真的是越長越美了,剛搬過來那會兒,好像並沒有那麼漂亮啊?
最讓她嫉妒的,就是佟珍珠那一身又白又嫩的皮子,彆說現在了,就是十八歲的時候,她也壓根兒比不上。
她的肌膚和普通人比,倒也算白,但坐在佟珍珠旁邊,那就是被比的又黃又黑了。
之前趁著佟珍珠外出忘了鎖門,她偷偷去西廂房查看過,倒是收拾的挺乾淨,什麼東西都擺放的井井有條,但她的擦臉油就是用的很普通的牌子。
隻不過種類多了一點,有宮燈杏仁蜜,有百雀羚,有雪花膏,還有黃芪霜,林林總總七八樣。
齊珊珊還注意到了,佟珍珠似乎很喜歡杏兒蜜,這個用的最快了。
本來她最討厭洗衣服了,可為了窺探秘密,好幾次都特意大清早在院子的水池邊上搓洗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