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隔著窗戶,也終於讓她搞清楚了,佟珍珠晚上是先擦杏仁蜜,再用黃芪霜,白天則是先用杏仁蜜,然後再用雪花膏。
至於百雀羚,就是專門用來擦手的。
不得不說,真挺夠講究的。
她是個不缺錢的主兒,立即也照樣來了一份,堅持用了一段時間,皮膚的確似乎好了那麼一點,沒那麼乾了。
但黃還是一樣的黃,而且眼角的細碎皺紋,一點也沒減少。
她一個美麗少婦,硬生生被人比下去了。
偏還不能說,甚至都不能表露出來,要不然,佟貴民鐵定會說她,一個長輩跟晚輩爭什麼。
佟珍琳發出更誇張的驚歎聲,就連一向沉默的佟誌偉都多看了兩眼,佟貴民早已習慣了大女兒的漂亮,卻也忍不住說,“珍珠,你這衣服挺少見啊,你穿著正合適!”
又問,“你們馬上就要畢業了,有沒有想去的醫院?”
關於佟珍珠以後的工作,齊珊珊之前跟佟貴民提過,想讓她去他們輕工局醫院,雖然醫院規模很小,但病號少,工作清閒,待遇也不算低。
最主要的是,她是院長,雖然是副的,但也會比佟珍珠一個護士高好幾級,看她還敢怎麼猖狂。
她笑著正要插話,想說一說輕工局醫院多麼好,孰料佟貴民下一句話說得是,“我覺得天壇醫院就不錯。”
佟珍珠說,“隻要大醫院都成。”
其實她最想去協和,可協和有自己的護士學校,還是四年製的,她打聽過了,畢業那都是隻能一部分進協和呢。
她這隻學了幾個月,肯定是不行了。
佟珍珠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不去第二醫院。”
雖然她和趙宏斌沒什麼,但還是最好不要在一個單位工作為好。
佟貴民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最近女兒已經不跟趙宏斌他們一起玩兒了,梅愛華倒是主動給他打過兩次電話,但翻來覆去都是之前的套話,就是說讓兩個孩子先多接觸接觸,他們做父母的撮合一下就成了。
等各方麵條件成熟了,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梅愛華覺得自己夠有誠意的了,但佟貴民卻覺得她的誠意還是不夠,也就僅限於空口說說罷了,這樣的漂亮話,誰不會說?
因此,第一次他敷衍著答應了,第二次,他就很委婉但是十分明確的拒絕了,說珍珠年齡還小,這還沒參加工作,找對象的事兒不急。
反正認真論起來,梅愛華隻是個衛生局副局長,比他級彆還低呢。
而且,這看似是征求佟珍珠的意見,其實他是個未雨綢繆的人,早早就托關係跟天壇醫院的副院長打了招呼。
佟珍珠去天壇醫院工作,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佟誌偉出門買點點,買了半天才回來,她為此出門閉關平時晚了,許運昌在路口都等半天了。
她今天可真好看,他定定地看了她兩眼,“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
“真漂亮。”
“像個公主。”
然後就提了要求,“能給我也做一件嗎?”
秋風瑟瑟中,他穿得還是她給他做的短袖。
不過大街上,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倒也不少。
佟珍珠猶豫了兩秒,“不行。”
倒不是她不願意做,而是有彆的顧慮。
以前,佟貴民不在家的時候,她就跟一個透明人差不多,壓根兒沒人管她乾啥,但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齊珊珊總是盯著她。
她好幾次坐在屋子裡或者梳頭,或者看書,不經意的抬頭,好幾次都透過窗戶,和在院子裡洗衣服的齊珊珊目光撞在一起了。
這指定不是巧合。
有次她放學回家,特意在屋子裡呆了一會兒之後,出去了一趟,也沒走遠,就去了隔壁。
半個小時後再回來,果然發現桌子上的東西有人動過了,不過倒是一件不少。
這齊珊珊,看著人模人樣,平時收拾的也算利索,沒想到竟然是個窺探狂。
萬一讓她發現,她在做男士的襯衫,沒事兒也有事兒了。
她和許運昌的關係,她暫時還不想讓彆人,尤其是家裡人知道。
到了學校門口,許運昌去了後勤部上班,她剛走進教室,張明蘭就拿了一個本子,讓她寫畢業祝福。
離彆在即,年輕的姑娘們最愛多愁善感,也不知道誰起的頭,興起一股風,就是買那種大十六開的筆記本,最好是硬皮的,請班裡所有同學都寫上一頁。
佟珍珠的鋼筆字寫得一般,但很會寫連體,她寫得龍飛鳳舞的,很快寫滿了一頁。
張明蘭挺滿意,說,“珍珠,你也弄個紀念冊吧,我第一個給你寫!”
佟珍珠覺得,即便是畢業了,大家分到不同的醫院,不在一起了,但這不都還在北京城嗎,這多少有點小題大做了。
不過她也沒反對,“成吧。”
中午,張明蘭特熱心的拉著她,去了學校附近的文具店,指著櫃台裡的筆記本說,“珍珠,你看這個,質量特好,我買了這種,你和我買一模一樣的吧?”
佟珍珠掏錢買下了。
張明蘭再次強調,“珍珠,我第一個給你寫啊。”
兩人走出文具店,在國營飯店吃了飯,回學校的時候被傳達室的大爺叫住了,“你們是護士培訓班的吧。”
“你們班有個包裹,三個麻袋,忒大了,占地方,趕緊的拿回去吧!”
倆人進去一看,呦嗬,可真是夠大的,應該是最大號的麻袋了,還裹得裡三層外三層的,特彆嚴實,都看不出來裡頭是什麼。
張明蘭蹲下去仔細看了看,“珍珠,是你的!”
佟珍珠其實也看到了,而且認出了上麵的字跡是許運昌寫的,他曾說過,辦好了回城手續之後,曾去了文山州收藥材。
也說了數量太多,沒辦法全都拿回來,隻能寄了包裹。
可他卻沒說是寄給她呀,這人,可真是的!
佟珍珠有些抱歉的說,“大爺,這包裹是我的,可現在我也不能拿走,教室也沒地兒放,您看這樣成不成,暫時還放這兒,放了學我一定拿走!”
大爺答應了。
下午放了學,她故意在教室磨蹭了一會兒,等大家都走光了,許運昌在門口晃了一下,進來了,“專門等我啊?”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你怎麼把藥材寄到學校了?”
他坐到她的身邊,耐心的跟她解釋,“要是寄給我叔,或者我姑,那麼多藥材,指定嚇壞了,不得趕緊舉報我一個投機倒把啊?”
這倒也是,邊疆貿易相對自由,但這兒是首都,政治敏感度很高,各方麵的管控都是很嚴格的,就東單路口,偶爾會有進城賣菜買瓜果的社員,那都是偷偷摸摸的,壓根兒不敢走大街,都是串胡同,萬一被巡邏發現了,就說是進城看親戚的。
尤其許運昌這種家庭,更為敏感,更不能犯類似的錯誤。
“那等一會兒再去吧,現在人太多了。”
他坐在她的旁邊,一顆心蠢蠢欲動。
自從那個雨夜牽了她的手,她也默許了之後,逮著機會,他就會握住她的手,捏一下,再捏一下,有時候還故意撓她的手心。
佟珍珠有時候會笑,但有時候也會瞪他,甚至翻白眼。
他從帆布包裡拿出一塊巧克力,是佟珍珠愛吃的奶油巧克力,是去黑市高價才買到的。
趁著遞給她的機會,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佟珍珠一把甩開,剝開巧克力塞到嘴裡,低聲說,“這是在學校!”
她的腮幫子鼓鼓的,看起來有點可愛,真也想捏一捏。
許運昌縮回手,問她,“你們什麼時候正式畢業?”
“十月十九號。”
那到時候,這破電工的工作他也不乾了,掙這仨瓜倆棗的,太耽誤事兒不說,還不夠給佟珍珠買零食吃的。
外麵漸漸變得安靜了,培訓班的同學早都走光了,校園裡人明顯少了,門衛大爺正懷疑佟珍珠說瞎話蒙人呢,就看到她帶著人來了。
許運昌仔細檢查了一下外包裝,發現隻是最外麵一層的袋子有些破損,裡頭的東西都好好的。
挺滿意的。
他去街上雇了一輛挺大的三輪車,也就勉強能裝上了。
三輪車在前麵走,他倆騎著車子跟在後麵。
到了玉屏胡同,師傅喘著粗氣,和許運昌一起把麻包卸下來了。
好奇地問,“這可真沉,這裡頭裝了什麼?”
許運昌笑著說,“雲南那邊山裡的石子,橢圓形的,我看挺好,咱們北京沒有,所以讓人寄回來幾麻袋,打算鋪院子用。”
這瞎話編的可太離譜了,師傅瞅了一眼又破又爛的房子,並不信,但也沒有繼續瞎打聽,拿上錢走了。
許運昌回到北京,他姑和他三叔都不敢收留他,好在他知道他三叔的一個秘密,一次為要挾,不但有了電工的工作,這房子也是他三叔幫著找的。
在幾十年前,這已經也是個挺齊整的院子,從講究的窗欞,到屋裡的石板地都能看出來,但現在七間房子塌了五間,三間正房也是搖搖欲墜,有一間屋頂全壞了。
這是房管局的老公房,被定為危房,打算重新修好後再賃給單位或個人的。
不過需要修的老房子太多了,所以許運昌能暫時住這兒。
院子雖破,但打掃得挺乾淨的。
有一棵石榴樹也長得挺旺,即便無人照看,卻也掛滿了紅紅火火的果子。
許運昌拿了剪子把麻袋挑開,裡頭的三七爭先恐後的滾到了地上。
佟珍珠拿起兩個看了看,還用手掂了掂。
這貨不錯,符合銅牆鐵壁獅子頭的特點,但就是不太乾淨,有少量根須,疙瘩頭的間隙還沾著紅土。
藥材想要賣個高價,品相是最重要的了。
這些三七雖好,但必須還得好好收拾一下。
一麻袋的三七全倒在石板地上了,特彆大的一堆,許運昌有些發愁,“這也忒麻煩了,早知道收淨貨了。”
這活兒佟珍珠以前就幫著乾過,的確挺麻煩的,得特彆細致,因此就不太出活兒。
她猶豫了一下,說,“我和你一起收拾吧。”
許運昌高興的說,“好啊。”
可當佟珍珠真個兒坐在板凳上,準備拿剪子修理須根的時候,他瞅了兩眼她又白又嫩的小手,又舍不得她乾這樣的粗活兒了。
他說,“佟珍珠,你在旁邊看著就成了。”
佟珍珠白他一眼,“那我想回家,成不成?”
許運昌凶他,“你這人咋這麼沒譜,你是不是忘了,咱倆現在是真的搞對象,不是假的,你看著我乾活兒,都不成?”
以前在農場,她倒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項福利,可現在,總覺的有點不太好。
總要幫著做點什麼。
佟珍珠抿嘴笑了,“許運昌,你晚上都怎麼吃飯啊?”
“要不,我幫你做頓飯吧?”
住在輕工局家屬院,什麼都好,就是這一日三餐,早點都是買來的,中午在學校要麼吃食堂要麼國營飯店。
晚飯一般倒是她自個兒做的,可一個人吃,也都是簡單煮點麵或炒個雞蛋完事兒。
剛在院子裡她注意到了,有一間塌了一半的西廂房,屋頂上蓋了油布,應該就是廚房了。
許運昌巴不得呢,說,“好啊。”
這塌掉的西廂房,雖然屋頂沒了,門和窗戶也都壞了,但房子的木頭主結構沒壞,人在裡麵是沒有危險的。
裡頭什麼東西都是齊全的,米麵油還有調料什麼都有,還有雞蛋和臘肉。
隻是鍋灶是老式的鐵鍋土灶。
佟珍珠先收拾了臘肉,然後將一把有點發蔫的小白菜洗好切了,正準備點火炒菜了,許運昌忽然進來了。
他上身隻穿了一件背心,肩膀和胳膊自然都露在外麵,算是十分完美的詮釋了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凸起的肌肉都一塊兒一塊的。
佟珍珠扭轉了目光。
許運昌說,“我來燒火吧!”
土灶做飯味道沒得說,隻是這燒火又是煙又是灰的,這活兒不能讓佟珍珠乾。
瞧瞧她身上穿的,那麼漂亮的鵝黃色襯衫,和筆直的深藍色長褲,要是弄臟了就太可惜了。
許運昌生了火,往爐膛裡放了一些木頭,火一下子就旺了。
佟珍珠往鍋裡倒了油,先把臘肉倒進去,然後再倒入蔥花,薑片,油鍋發出滋啦啦的聲音,香味四溢。
小白菜很嫩,稍微煸炒一下就可以了。
佟珍珠因為洗菜,襯衫袖子挽上去了,她秀麗的側顏如畫,白嫩的手臂揮舞著鏟子,許運昌怎麼看也看不夠。
菜炒好了,她略低頭,露出一小片白嫩的脖頸。
佟珍珠笑著問他,“再煮點麵條可以嗎?”
許運昌的嗓子莫名發乾,“可以。”
吃過晚飯,時間不早了,佟珍珠必須走了,她猶豫了一下,說,“許運昌,你也不用太著急,明兒不是星期天嗎,咱倆收拾一天,咋也能收拾出一袋子三七了吧?”
許運昌其實不急,他帶回北京的鐵皮石斛,因為是純正野生的,他又價比三家,最後賣了一個特彆好的價格,一斤五百,而他是一百五收上來的,也就是純賺了快四千。
他現在手裡有六千多塊。
這些個三七,早一天晚一天出貨沒什麼要緊。
他點點頭,“成,我送你回去吧?”
出了胡同,往西走五十米就是輕工局家屬院了,就這點距離,根本不值當的。
佟珍珠拒絕了,但許運昌還是跟著她出來了。
她推著車子往外走,推了一下車子紋絲不動,再推一下還是紋絲不動。
回頭一看,許運昌拉著他的車後座呢。
他壞壞的笑了一下,一雙桃花眼竟有幾絲風流之氣,“胡同口有水坑,還是我送你出去吧。”
這佟珍珠還真沒有注意,不過這會兒天都黑了,胡同裡沒有路燈,她穿的是一雙新鞋子,而且是皮子的,若是踩了水的確不太好。
“好吧。”
許運昌打著手電走在她旁邊,倆人誰都沒有說話。
隻有鞋底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這小胡同實在是太短了,一忽兒就到頭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