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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胎攻他不乾了 山有影 124409 字 2個月前

41 筒骨湯(2)

◎結婚當然要買結婚戒指。◎

98

“我明天要去散步。”

快睡著的時候, 我突然坐起身宣布。裴問青隨手摸了摸我的頭,低頭看手機,問道:“想去哪兒散步?”

我中氣十足:“不知道, 亂跑。”

這個念頭很沒有由來, 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 腦子裡有道聲音暗示我, 要我出去散步,說不定會遇到有趣的事情。

裴問青上下掃視我,最後視線落在我的眼睛上。我知道他這是在評估我有沒有獨自外出的能力。

我沒和他湊一塊的十年也好好過著,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

隻是很顯然今天的流血事件讓他又犯PTSD, 對我獨自出門這件事抱有極其嚴重的焦慮心理, 恨不得把我栓腰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母雞護崽似的。

“司機要跟著你,十分鐘要給我發一次定位, 身體不舒服要和我說。”他再一次上下掃視我,勉強同意我出門散步。

我心滿意足躺下, 沒過多久又輪到他撐起身,他緊張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嗎?”

“你安心上班吧,彆太操心我。好歹我是個二十八歲的成年人,不是心智未開的八歲稚童。”我的指尖擦過他眼下的青黑, “看你那憂慮過重, 睡覺都睡不安生的模樣。來吧, 今晚我哄你!”

我朝他張開雙臂, 讓他往我單薄的胸膛裡滾。

裴問青扯著被子, 拿起手機又放下, 猶豫許久後, 還是長歎一聲抱住了我。

“手腳冰涼。”他說。

這我沒辦法,稍微有點溫度很不錯了,而且這段時間在他的監督下,我的臉色稍微多出一點血色,像一個正常人,而不是屍體了。

流鼻血估計是天氣乾燥,或者是大補湯喝太多的原因。

絕對是虛不受補,火氣太旺,補過頭了。

但這正是拒絕補湯的絕佳理由。

“今天流鼻血這件事,說明我還是補湯喝太多了,才會火氣過旺。”我在暗色裡對裴問青說,“不能少喝一點嗎?”

裴問青明顯思考過這件事,說話不帶遲疑:“可以,我明天再谘詢徐醫生,給你減量。”

睡前的話題向來就是這些,我報廢的身體,他溫和的安撫。

不過我其實更想聊關於我的記憶。

我現在對想起過往有種強烈的渴望,這種渴望一度取代我等死的想法,沒想起所有事情前,我不會死的。

隻是裴問青很少會和我說明白。

他的講述要在我發現細枝末節時,才會像添頭似的多講兩句,完整大段的記憶他並不會和我說。

就像一個擁有大片記憶寶藏的葛朗台,很吝嗇。

找回記憶這件事好處多多,不好的譬如頭疼之類的副作用,那都是刺激大腦的正常反應。

疼痛越明顯,說明我的腦子在動,也挺好的,不至於真生鏽和死了沒區彆。

“裴問青,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的手枕在腦後,平躺問裴問青。

就目前的記憶而言,我準確和他認識的記憶在那場與岑舒相遇的宴會上,他拿著酒杯和我遙遙碰杯,我將傳聞裡的裴問青與他聯係,最後在那個房間裡完成了搭話交流。

這就被現在的我算作初見。

但更早的我不太有記憶。

我十八歲以前住的房子早就被一把大火燒乾淨了,什麼都沒剩。

想找刺激源都找不到。

裴問青很沉默,許久後,他才緩緩開口:“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麵很不愉快。”

我起了興趣:“有多不愉快?”

他不太擅長說話,更彆提擅長說故事,在他的敘述裡這簡直就是最普通不過的冤家聚頭。

“你翹課回來翻牆進學校,我那天在巡邏,正好抓住你,你還沒戴校牌,嘴裡還叼了根棒棒糖,我把你名字記了,還扣了分。我們就這麼認識了。”

裴問青說的乾乾巴巴,我也想不到十八歲祝敘喬翻牆的桀驁場麵,但我抓到了他邏輯裡的漏洞:“不對啊,我那會兒沒戴校牌,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麵,那他應該逼我說出班級名字做結才對。

又是一陣沉默後,裴問青才開口說:“你不知道你那會兒有多……”

“多什麼?我不會是校霸吧?”我假裝倒吸一口冷氣,年級第一竟是學校校霸?

裴問青對我的話很無奈,沒等我思緒亂跑就把我牽了回來:“你不知道你那會兒有多受歡迎。”

“幾乎整個學校都知道你的名字。隔壁二中甚至都知道。”

我個人覺得這種事不可能存在。

十八歲的死裝祝敘喬不會喜歡這種大出風頭,他喜歡偷偷裝bking,得意看著其他人對此大為震驚卻不知道他本人是誰。

裴問青又不說話了,我這才發現我把剛剛心裡想的東西一股腦丟了出去。

“那就當我戴濾鏡看你吧。”他很無奈,隻好如此解釋。

我終於發現為什麼他不願意和我講以前的事。

換我來,我也不講。聽的那個人是個杠精,講一句杠十句,野馬似的堅決認為記憶有誤,隻相信自己若有似無的印象,這還說個什麼。

我微妙地歎口氣,懷著對自己胡亂的批判,安靜睡大覺。

99

早晨送裴問青出門上班,他還是那副擔憂的神情,左看看我的臉,又瞧瞧我的手,順帶替我整理鬆垮的衣襟,最後把心中的話說出口:“真的不用我陪你嗎?”

“真不用,你出門吧。”我用手背推他,“出門司機送,十分鐘給你發定位彙報身體狀況,我都記著了。”

裴問青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我在大平層裡轉悠一圈,晃進衛生間的時候,被打碎的鏡子光禿禿,什麼也沒有。我挑了挑眉,又晃蕩進主臥的衛生間——鏡子也沒了。

主臥晃完,又晃了彆處,一切能放置鏡子的地方都沒有。

裴問青昨天到家之後,就讓人把家裡所有的鏡子都拆了。

還真是妥帖。

我伸了個懶腰,再次看向那個上鎖的房間。

罷了,好奇心再重也得收起來,少去刺探小裴同學的秘密,就算結了婚也要尊重彼此隱私。

天氣正好,出門散散步。

我發消息給司機,讓他來接我出門,又給裴問青報備了一句:【還在家裡等司機。】

裴問青回了一句好。

二十分鐘後,司機到達,我出門上車,又給他發了一條。

“祝總,去哪兒?”司機問我。

地點昨晚我就想好了:“去彙臻。”

畢竟要結婚,結婚戒指總得先買了。

彙臻是瑜晟開發的商業廣場,地方夠大,我去哪兒裴問青也摸不準,倒不用擔心會泄露。

司機是祝家的,和裴問青沒聯係過,也不用擔心。

我收起手機,直奔珠寶店。

100

感覺有點兒點背。

櫃台前的那個身影實在好認。

“敘喬?”岑舒驚訝地看著我,挽住的那個男人也轉過身,陌生alpha,不認識,應該是他的情人之一。

我就說為什麼莫名其妙想出門,哪個缺德的那麼想看我熱鬨。

我朝他點點頭,看向他手上試戴的鑽戒:“你要結婚了?”

岑舒羞怯地看了眼挽住的男A,搖搖頭道:“隻是禮物而已。”

陌生男A親昵地勾了勾他的鼻尖。

“你呢,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的視線飄到櫃台之上,腦子開始計算裴問青無名指的指圍。

這絕對是我這幾年計算能力運用最多的時候。

有答案後我對岑舒道:“哦,要結婚了,買個結婚戒指。”

岑舒的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我懶得看他,買完戒指就跑是我的終極目標。

在這兒待久了我怕裴問青直接過來找我。

“你要結婚了?怎麼什麼消息都沒有?”

“額……他的指圍17號、18號應該差不多。”我指了指櫃台中的其中一款,設計簡約會是裴問青的風格,鴿子蛋以後再說,可以拿來做求婚戒指。

在銷售拿鑽戒的空隙我回了岑舒一句:“啊,因為是最近才決定的。”

裴問青給我發消息了,好緊張。

我現在感覺我在拍諜戰片。

【祝敘喬:我在商場的廁所裡,這就不用定位了吧?】

一個很天才的理由,裴問青沒有多問,我繼續抬頭看戒指,總感覺哪裡不太合適。

再換一款。

“你是,祝總?”岑舒身邊的男A沉默注視我許久,終於遲疑開口問我。

我有點困惑,轉過頭看著他:“你認識我?”

我以為現在所有人都隻認識徐願行,畢竟他才是乾活的那個。

“我是李俞笙。”他溫和道,我說實話壓根不知道他是誰,隻能裝作很清楚:“啊,是你啊。”

應該把徐願行拖出來陪我看戒指的。

李俞笙見狀內斂一笑:“六年前顧夫人的生日宴我們見過麵。”

還挺貼心,但我的腦子眾所周知是個擺設。我敷衍地點點頭,繼續看鑽戒。

“什麼……祝總?”岑舒愣愣地開口問道,他抓緊李俞笙的手臂,視線在我和李俞笙之間來回打量。

李俞笙有些訝異地看著他:“你不是認識祝總嗎?”見他還是一副茫然的臉色,便向他用溫和的語氣解釋:“他是瑜晟集團的當家人。”

“我感覺這款比較好看。”我摸著下巴比劃,想象它出現在裴問青無名指上的模樣。

小裴同學手漂亮,戴什麼都好看。

“那就這個了。”

“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岑舒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彙報的十分鐘快到了,我拿起鑽戒,刷完卡起身走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岑舒望向我時的眼神帶了苦澀的眼神。

我也不記得有沒有和他說過我是瑜晟的繼承人,不過在他眼裡我就是一個在家擺爛的中年大叔,外頭常年是徐願行在負責。

他也沒必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101

“去……”上車後司機駛離彙臻,還沒想到要去哪裡,徐願行的電話率先打了進來:“老板。”

我應了一聲:“乾嘛。”

“我請問您至於用這種凶巴巴的語氣嗎?”我都能猜到徐願行在翻白眼,他上班期間會帶敬語,但說話內容一般和敬語無關。

我早已習慣。

“您有客來訪。”他對我說,一般來找我的客人他都會打發掉,但今天特意給我打電話,說明這個人我有必須見的理由。

“是誰?”

徐願行壓低聲道:“您未來嶽母。”

“啊?”

我滿臉疑惑:“你確定?”

“那位Omega先生就是這麼說的,說您要和他兒子結婚,總要先見見家長。”

“他姓什麼?”

徐願行回答我:“姓何。”

我去,還真是裴問青他Omega父親。

真“未來嶽母”上門了。

我和裴問青要結婚的事情沒幾個人知道,不過裴問青要改第二性彆那麼大的動作,他Omega父親不知道就見鬼了。

我和徐願行說自己半小時後會到,掛斷電話對司機吩咐:“去瑜晟。”

又給裴問青發消息彙報:【我要去抓娃娃!】

裴問青提起他小爸的態度明顯厭惡居多,這次他小爸來找我,應該不在他的許可範圍內。

還是不告訴他比較好。

以他的態度,我不見最好,隻是那畢竟是小爸,我要和他結婚,還是晚輩,不見禮數上也過不去,免得以後結婚還要被說“祝敘喬不尊重裴問青”。

有什麼問題,我看看能不能順帶解決了。

徐願行在前台等我,見到我時擦了擦額上不存在的冷汗。

“那個何先生,真的很可怕,老板你撐得住嗎?”他壓低聲,麵容猙獰。

我對裴問青小爸的印象並不深,也有可能以前知道,但忘記了。見他這副樣子,咋舌道:“到底多恐怖,能把你嚇成這樣。”

徐願行搖搖頭:“您見了就知道了。”

我跟著他去了會客室,進去前我把裝著鑽戒的袋子塞進他手裡:“你老板我的結婚戒指,丟了你負責。”

徐願行捧著袋子恭恭敬敬裝大太監走了。

我低頭整理了一番衣襟衣袖,還是睡衣外麵套大衣,感覺不太正式。

但也沒辦法了,實在匆忙。

我打開門走進會客室,裴問青小爸就坐在沙發上,背影很清瘦端正。

待我坐到他對麵,我終於知道徐願行為什麼會有壓力。

他簡直是翻版的裴問青。

甚至比裴問青更加冷厲,舉手投足間都是壓迫感。

我不動聲色打量他的容貌與動作,裴問青更像他,繼承了他作為Omega的精致麵容。

我努力回想老裴總的臉,不得不慶幸還好裴問青繼承了他小爸。

“祝總。”他放下茶杯,朝我微微頷首。

“何先生。”我生疏客套喊他,“您要來也不提前招呼一聲,招待不周多包涵。”

好久沒用這些客氣話了。

“瑜晟的茶很好。”他冷淡道,沒什麼笑。

他報的身份是我結婚對象的小爸,而不是裴總的小爸,說明他來找我是為了這樁婚姻,支持?反對?

我的指尖輕敲膝蓋,麵上卻自然而然戴起假麵換上客套的微笑。

“我就開門見山了。”他抬眼看我,十指交疊置於膝上,“我並不看好你和問青的婚事。”

反對答案,但沒有那麼反對。他用的是“不看好”,而不是“不同意”。

我臉上的笑意更深:“何叔叔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頭好痛。

過度用腦的副作用正在慢慢顯現,某些時刻似乎在瘋狂咆哮,要立刻衝出牢籠。

“你真的了解問青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嗎?”

他平靜地看著我,說道。

我當然知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穿著家居服站在灶台前給我準備早餐的他,夜晚臥室裡躺在我身側,輕拍我後背的他,落地燈下拿著棉簽給我上藥的他。

談判桌上殺伐果決的他,在娃娃機麵前呆呆愣愣的他,麵對發情期粘人撒嬌的他。

我見過裴問青的無數副麵孔,我也知道他冷峻嚴厲的皮囊下藏著的心。

“我當然知道。”我微笑著,回答他。

他搖了搖頭:“問青太善於隱藏自己了。”

“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也是我最滿意的兒子,我教了他很多東西,而他付出了比之常人百倍的努力,才能擁有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他那雙眼睛定定盯著我,慢條斯理道:“熱戀的時候總會隱藏太多東西,但熱戀過後,祝總還會像現在這樣,坦然篤定地說當然知道嗎?”

其實也沒有熱戀,因為我還沒分析完全我到底愛不愛裴問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裴問青有想對我隱瞞的一切,我也有不願告訴他的東西,我們彼此互相尊重,有些時候糊塗那就糊塗點,畢竟這才是婚姻。”

我真心實意和他說,滿意地見他的眉頭跳了跳。

膩歪誰不會。

我的直覺讓我對裴問青這位小爸感官不太好,畢竟對裴問青異常嚴苛的傳聞,幾乎人儘皆知。

“有些隱瞞是能當做沒有見過,但有些從來不是。”何先生抿了口茶,“祝總,問青他的身體也不適合和alpha結婚,如果要恢複第二性彆,那些被他壓製的潛在敵人就會全部跳出來,狠狠在他身上咬下一塊肉。”

我沉默地沒有說話,等待他把全部的話說完。

“他是我的孩子,我對他再嚴苛,我也不會希望他又一次陷入苦難之中。再者,我也不願意問青隱瞞你。”

這是他作為一名Omega父親對其他孩子的溫柔嗎?

“你瞞我瞞,隻會讓婚姻格外辛苦。”他對我說。

說著不看好,然而處處是不同意。我忍著額角的疼痛,麵色不改道:“他並非孤身一人,萬事都不需要他一個人來抗。我還沒窩囊到連自己的Omega都護不住。”

何先生依舊是那副刻板的麵容,他的五官像是被釘死在那張麵皮上,半點沒有移動位置的意思。

“問青家裡有一間上鎖的房間,”他緩緩開口,“你會在那裡找到他隱瞞的一切。到那個時候,你就會知道,現在的堅持有沒有必要。”

他站起身,臨走前冷冰冰地關懷道:“身體不舒服,就多休息,彆在外麵亂跑了。”

會客室的門被輕輕關上,我聽著上鎖聲,倒在沙發上。天花板形成轉動的漩渦,要將一切吞噬。

“老板?”徐願行小心翼翼打開門進來,手裡還提著我的結婚戒指。

看到戒指,我的頭痛總算緩解不少,我朝徐願行招招手:“給我倒杯溫水。”

徐願行被我的臉色嚇了一跳,匆匆忙忙給我倒了杯溫水,還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一塊巧克力。

“我不能吃巧克力。”我拿著溫水慢慢喝,推拒他給我的巧克力。

半杯水下肚,我才有餘裕思考何先生的那番話。

他看似一直在為裴問青考慮,實際一直在引導我對裴問青產生懷疑,最後那句話才是他的真實想法。

他要我去看那間上鎖的房間,去窺視裴問青最想隱瞞的事實,等我知道的時候,這樁婚姻自然而然會順從他的意思破裂,我甚至會覺得他是善意的提醒,避免我踩入一場陷阱。

聯係感激便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

看來這位何先生不太喜歡裴問青啊。

但我一不是傻子,二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他為什麼會篤定我一定會打開那扇門?

還是說,他本來的目標是裴問青?

我拿起手機,裴問青上一條的消息是在十五分鐘前:【我去開會了。】

怪不得沒發消息了。我握著手機皺了皺眉,頭依舊很痛,心率狂飆,像是在昭示某種令人亢奮的事實。

我將鑽戒放進徐願行懷裡:“一千萬,拿好了,丟了扣你獎金。我要回家一趟。”

徐願行在我身後哀嚎,我已經不準備管了。

鑽戒帶回去會被發現,隻能先放在公司,到時候讓徐願行送過來。

司機還在等我,我把裴問青那套平層的地址告訴他,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我並不準備打開那扇門,隻是想驗證我的猜想。

何先生並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裴問青。

司機以為我有什麼急事,幾乎踩著超速的邊緣驅車送我回去,我坐在後座開始思考他是不是山城人,我要地麵飛行了。

到了後他便離開,我打開家門,家裡空空蕩蕩,還是我離開前的模樣。

光線通透客廳明亮,日光從透過落地窗輕輕柔柔落進來,映亮木地板,也映亮那扇上鎖的房門。

我坐在沙發上,遙遙望著那扇房門,最後環視家中一周,沉默地走向那扇門。

手搭上那扇門的把手,緩緩下按時,大門被猛地打開。

裴問青衣著淩亂,喘著粗氣站在門口,與我隔空對視。

我收回握住門把手的手,緩緩扯出一個笑容,平靜地對他說:“問青,中午好。”

【作者有話說】

喜報!他們超愛!

*猜猜房間裡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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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筒骨湯(3)

◎撒嬌我也得和裴問青領上證!◎

102

裴問青要如何做到那麼巧合地打開那扇大門?

我不清楚監控是在什麼時候安裝的, 可能是昨天昏迷的時候,他回家叫人處理掉鏡子的同時,安裝上了監控。

“敘喬, 中午好。”他輕咳兩聲, 扶住門的手緩緩滑落, 垂在腿側, 勉強開口和我打招呼。

我們沒有再說話,隻是站在原地彼此遙遙相望。

何先生果然是隻針對裴問青。與其說是讓我產生疑心,不如是讓裴問青產生憂慮, 逼著他與我之間出現巨大鴻溝, 讓他在隱瞞間惴惴不安搖擺不定。

我丟失的記憶是個定時炸彈, 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麼。

疑心一旦生出,這樁婚姻的結果就成了未知。

我歎了口氣, 走到他麵前,將他拉進客廳, 關上了那扇大門:“跑那麼急做什麼?”

而且那扇門上著鎖,我又沒鑰匙。

“我以為你……”他囁嚅著, 不再開口。

上鎖的房間是一個潘多拉魔盒,能夠影響未來走向的存在。

但我不感興趣。

“喝口水緩緩。”我將水杯遞給他,裴問青不錯眼地盯著我,沒有要接過水杯的意思。他的睫羽顫抖, 麵上露出亦笑亦哭的神情, 我放下水杯, 輕輕摟過他。

“我今天見到你小爸了。”我在他耳邊說, “很抱歉沒有提前和你說。”

他貼著我的頸窩, 兩隻手抓住我後背的衣服, 沉默著, 沒有說話。

隻是搖了搖頭。

“我隻相信和我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的裴問青,”我側過頭,去親吻他的臉,“所以不用害怕,也不用擔憂。”

“我很害怕。”許久過後,他語無倫次解釋,“我隻是擅長演戲而已,我沒有你想的那麼——”

“我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我試圖從報廢的腺體裡擠出一點信息素安撫他。我是他的alpha,釋放信息素並沒有問題。

隻是有點困難,好在能用一點是一點。

我抱著他,貼在他耳邊低聲敘說:“我一事無成,鹹魚擺爛,社交能力負分,身體還差勁,還是個有藥物史的精神病……你看,說缺點我能說出一籮筐。我們都非完人,何必對自己那麼苛責?”

他抱著我的力氣很大,像是要將我融進他的血肉骨髓。

我突然意識到不隻是我留在創傷之中難以掙脫,他也是如此。我與他分隔的十年歲月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恐慌與憂慮成為鴻溝的底色,在此之上搭建的大廈永遠搖搖欲墜。

一陣細風便能叫它傾倒。

頭痛沒有緩解的趨勢,裴問青不再抓著我的衣服不放。他鬆開我,大概是意識到我那微弱的信息素裡表露出來的不適,他抬手,輕輕按摩我的兩側額角。

“會舒服一點嗎?”他從負麵情緒中掙脫出來的速度很快,那副悲哀的神情已然被緊張擔憂取代。

我搖搖頭,和他開玩笑:“用腦過度,沒辦法。”

“你當笨蛋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的。”他將我放倒,枕著他的膝蓋,替我按摩,認真又虔誠地開口。

我閉上眼,比了個叉:“不行,蘑菇也是有智慧和思想的。”

額角抽動的痛,我覺得需要一場睡眠才能讓我的狀態恢複。

但是精神又格外亢奮,我沒有一點困意,裴問青的信息素都沒辦法安撫,隻能把這種情況歸咎於他小爸那副棒打鴛鴦的發言。

我試圖放空大腦,讓自己什麼都彆想,現在想東想西對我的腦子就是一種施壓,它已經很累了,我作為它不太正式的主人,應該要體諒它,不能讓它加班還不付加班費。

這可是違反勞動法。

掌心被塞進一枚冰冰冷冷的東西,我摸了一下,是鑰匙。

“給我鑰匙乾嘛?”我睜開眼看著裴問青。

裴問青沉默一瞬,才開口解釋:“那個上鎖房間的房門鑰匙。”

我不知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都想了什麼,但不出意外的是,何先生的願想要落空了。

鑰匙落進鴻溝之中,在磅礴的浪濤之下延展擴大,連接兩頭後化作穩固的橋梁。

“你希望我去看嗎?”我拿著那枚普通的鑰匙晃了晃,連輪廓似乎都能清楚地刻印在我的腦海之中。

裴問青沒有說話,而是包住了我的手。鑰匙給我,決定權就在我的手上,我換了一個問法:“你是想和我一起去看,還是我一個人看?”

那扇門後麵到底有什麼,會讓裴問青忌憚,讓何先生篤定自信?

“算了,就一個問題。”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應該這麼隨便糊弄過去,“房間裡的東西會徹底影響改變我們的關係嗎?”

是仇恨還是與之相反的東西?

殺了我全家這個東西必然不可能,我抓人講求證據確鑿,從頭到尾都沒有裴問青的影子,這種狗血的劇情也不至於發生在我的身上。

裴問青緩緩搖了搖頭。

這個答案代表應該,既然是應該那還有不應該的可能性,所以看不看無所謂。

我立馬得出這個結論,把鑰匙重新塞進裴問青的手裡:“既然影響不大那就不用看了,就當這個地方不存在。”

心率有些快,我緩慢吐氣吸氣,試圖減緩心動過速的反應。然而嘗試失敗。

我暗自驚訝,這不會是傳說中的動心吧?

說不看就不看,我向來說到做到。我換了個姿勢躺在裴問青大腿上,對他道:“我要午睡一會兒。”

“睡吧。”

103

我嚴重懷疑就是白天腦子動的太多,才會影響到我夜間的睡眠質量。

半夜的時候睡得很不安穩,當周邊場景發生變換的時候,我清楚意識到自己又進入了夢境。

仍舊是十八歲的祝敘喬與裴問青。

這次醒來的場景還是天台,少年裴問青手裡是一份英語習題報紙,他看向我,對我說下午的第一堂課是數學。

“是還沒睡醒嗎?”他問我。

我沒什麼精力地搖搖頭,跟在他身後下樓。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裡還是一片死寂。

大部分的學生都低著頭趴在桌上,頭上披著校服外套。教室裡開著空調,溫度有點低,我穿著短袖進門,率先打了個噴嚏。

“你還是把外套穿起來吧,不然會感冒。”裴問青用氣聲對我說。

我看他青澀的臉,幾乎把他看得下意識移開視線,十八歲的裴問青麵皮很薄,稍微看幾眼就麵紅耳赤,連關心的話都要說的冠冕堂皇,生怕我不接受。

小心翼翼,卻又偶爾放出一點試探的心思。

熟悉的上課鈴打響時,周圍的同學們才抬起頭,我看不清他們的臉,每個人都罩在霧裡。

李老師拿著卷子走上台,拿講台上的教鞭敲了敲講台,重響讓所有人一顫,忙不迭翻箱倒櫃找卷子,把東西放在桌上。

“祝敘喬。”她在教室裡看了一圈,喊我的名字,朝我招招手。我壓根找不到卷子,還是裴問青把他那份放在我的麵前。

字跡端正清秀,閱卷老師會喜歡的風格。

“老師我在。”我拖長音應了她一聲,她皺了皺眉:“說話不要懶懶散散,拿著卷子上來,你把答案報一下,第一到第九題都你來講。”

她在刁難我,我這個腦子能講什麼?

這是個格外真實的夢境,我甚至能感受到裴問青的指尖擦過我時的溫暖觸感,看似平穩卻有些亂了的呼吸聲。

“去吧。”他把卷子塞到我手裡,推了我一把。

我拿著卷子上台,李老師站在一旁寫板書,我看著卷子上陌生的符號,聲音卻是自動從口中冒了出來:“ACDBBCDCA,並集交集這個不用講了我直接跳過,不明白的翻教材看定義……”

黑板是兩塊推拉式的,另一邊李老師寫了第十題的板書,我拿起粉筆,在空的那一塊上開始畫圖,暗紅色的血從四棱錐的一點蔓延滾落,直至黑板底端,滲入金屬外殼的縫隙之中。

腳下的地麵消失,隻剩空空蕩蕩的暗色。我回過頭,所有人都消失了。

少年裴問青臉色蒼白站在我身旁,手裡拿著枯萎乾巴的花,幾乎隻剩下莖。他的皮膚從指間開始腐爛,泛著黑色的暗紅傷疤像一條遊蛇,鼓動爬進他被割開的後頸。

他張開嘴,磕磕絆絆對我說:“花、掉了,花、掉了。”

強烈的失重感猛地席卷全身,我嗆了一聲,在驚恐中猛地睜開了眼睛。

手臂不自覺向旁邊摸去,然而身側的床鋪冰冷,甚至沒有人躺過的痕跡。

我嗅不到海桐花的氣息,裴問青不在我的身邊。

手機時間顯示淩晨三點二十一分。

裴問青是一個作息很規律嚴苛的人,就算加班,加班時間也不會超過十一點,十二點之前必定會睡覺。

像這樣淩晨三點還不睡的情況,發生在我身上不奇怪,發生在他身上就顯得有些怪異。

我坐起身,小心翼翼下床。

客廳內有微弱的燈光透過臥室底下的門縫漏進來,我皺了皺眉,摸索著走到門邊,躡手躡腳打開了門。

我不太清楚裴問青有什麼必須要在半夜完成的事情,難道他眼底下的那些青黑都是因為這段時間大半夜不睡?

房間門被打開,然而裴問青沒有任何反應,他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我的動作。

我眯著眼朝著光源走去,這才發現那縷微弱的光源來自那間上了鎖的房間。

裴問青就在房間裡。

我想避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差勁的夜視能力與方向感讓我對空間距離失去判斷,等我發覺時,我已經看見了那個房間的全貌。

無數張照片成為這個房間的裝飾物。

密密麻麻的照片鋪滿房間的每一寸空隙,從儘頭開始,直到離門最近的我腳下,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十八歲穿著校服在籃球場上投籃的祝敘喬,趴在課桌上昏昏欲睡的祝敘喬,坐在天台用習題冊蓋著臉的祝敘喬,得意洋洋的祝敘喬,生日會被起哄的祝敘喬……

那些被遺忘的青春歲月閃爍著光一路奔跑,最終戛然而止,沿著牆麵坍塌,化作了十九歲、二十歲、二十一歲形銷骨立的祝敘喬。

昏黃燈光下,祝敘喬死氣沉沉的十九歲如同一場粘稠傾盆的黑雨,將十八歲的祝敘喬徹底吞食。

我聽見心臟在耳邊跳動,那麵巨大的鼓被重重敲響,震耳欲聾。

二十八歲祝敘喬安靜而沉默的睡顏被鄭重其事放在黑板的正中央,黑板的另一端,是高考倒計時。

一切時間仿佛在這個房間裡靜止了。

十年裡,祝敘喬所有掙紮存活的痕跡被逐一妥帖保存,以密不透風、鋪天蓋地的架勢籠罩了所有滿含哀痛的思念。

我幾乎在這張隻有我本人構築的大網下喘不過氣來。

尖銳的刀鋒急速穿梭十年歲月,從我空洞的胸腔一路撕咬,直至空白的記憶。

我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失聲是痛楚的代名詞。

眼珠不受我控製轉動,僵硬地朝向窗邊。

房間靠窗的那一側擺著兩張課桌,右邊那張課桌上擺滿了教材和習題冊,一張數學卷子攤開,還有紅筆批改的痕跡。

裴問青趴在左邊那張上,身上蓋著一中的秋季校服外套。

沒由來的,我篤定他身上那條是我的校服。

海桐花的香氣微弱而安穩,我的視線再次順著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轉了一圈,與祝敘喬有關的一切成為這個房間的建築材料,從地基到一磚一瓦……

這是裴問青為自己精心構築的安全屋。

他在這個房間裡,能自由地將二十八歲裴問青的靈魂縮回十八歲的裴問青身體裡。

於是一切都未曾發生,少年人的前路依舊璀璨光明。也許在高考結束,同學聚會的那一日,十八歲的我與他會順理成章擁抱。

我們會在牽手與接吻間發現彼此的秘密,戀愛關係的確認水到渠成,我會帶著他回到祝家,看著他麵對我爸媽時緊張無措的反應。

戀情從春日萌發,在盛夏迎來生長,於秋季璀璨,又在冬日變幻成路燈下的雪中華爾茲。

一切安排都恰如其分。

但我知道這些都是美夢。

現實於他、於我而言,都是一場不會中斷的噩夢,把糖裹在玻璃渣裡囫圇咽下,我和他滿身是傷,牽著手走向遠方。

我的視線重新落回裴問青身上,倦怠如有實質,從他的身上一點一點漫出。他皺著眉,明明應該好夢一場,卻依舊睡的不安穩。

他的手指動了動,手臂抬起搭在了肩膀上,轉了轉肩部。

那雙深黑的眼瞳緩緩睜開,沒有聚焦的視線在睜眼的同時,開始尋找焦點。

我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假裝今夜無事發生,保留他這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然而身體卻不再受我的控製。大腦與軀體在頃刻間分離,我無法完成行動的指令。

隻能像一座石雕,被釘死在地麵上。

差勁的夜視能力在此刻突然複原,讓我輕而易舉地看清裴問青臉上無法掩飾的錯愕。

慘白覆蓋他的臉,課桌被推開發出刺耳尖利的慘叫,在死寂的空間裡成為呼吸的警告。

我控製不住咳嗽出聲,釘死的雙腳開始鬆動,直直往地上倒去。

地麵上響起嘀嗒嘀嗒的聲音,像是一場暗紅色的小雨。

劇烈咳嗽中,我像是一個經年失修的破風箱。

海桐花香氣彌漫在我身側,裴問青幾乎是連滾帶爬衝到我身邊扶起我。

我被溺水般的窒息感綁架,狹窄的視野間,裴問青蒼白成熟的麵孔瘋狂顫動,變成猙獰痛苦的嘶喊,最終被自下而上湧來的暗紅色遮蓋,切割成不同的肉塊。

“祝敘喬……祝敘喬……祝敘喬!!”

喊聲逐漸飄遠,裴問青的臉濺上星星點點的血痕,我試圖去擦拭乾淨他的臉,然而鼻腔與喉嚨內不停有液體湧出。停滯在半空的手折返,顫抖著去摸那些濕潤的液體。

暗紅。

血越流越多,根本擦不乾淨,連裴問青的衣襟都沾滿了血。

我聽不清裴問青的聲音了。

104

身體很重。

我勾了勾手指,然而身體並不聽我的使喚。

唉。

我在心裡長歎一口氣,老實說這種定時炸彈突然爆炸的感覺我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這麼快而已。

最近過得太開心,樂極生悲。

不過也正常,要是不找點事,就不是我的身體。我祝敘喬愛找事,我的身體自然也愛找事。

或者還有另一種可能,裴問青把我養太好了,身體稍微健康,就開始作妖,因為有底子給它們禍禍。

全身上下又痛又重,隻有眼珠能慢騰騰轉。

裴問青趴在我的病床邊,還是那套睡衣,看來我沒進ICU。

沒進那情況還算可控。

我想了想昏迷前血流成河的景象,不知道有沒有把裴問青嚇到。

之前其實也有過這種情況。

那會兒徐願行在我跟前,險些因為暈血嚇昏過去。好在老板的命要留著給他發工資,他牢牢記著這一點,那天緊急叫救護車給我拉醫院了。

腦袋昏昏沉沉,一些記憶也慢慢回籠。我生硬轉動的眼珠看向裴問青毛茸茸的頭頂,最後看著他的頭慢慢抬起來,露出一張憔悴的臉。

他血絲密布的雙眼看向我,根本說不出話來,巨大的驚喜攫住他,幾秒後,他才從僵硬的身形裡恢複柔軟,匆匆抬手按鈴,衝出了病房。

沒過多久,醫護人員湧了進來,圍在我的病床邊,把我這塊連骨帶肉沒幾斤的倒黴蛋翻來覆去觀察,最後客氣又安靜地退出病房,把裴問青叫了出去。

可惡,就不能在我病床邊間講嗎?我也想聽啊!

他們在病房外談論許久,隻有一名年輕的護士站在一旁看監護儀。

我試著發出一點動靜,這才發現他們給我上了呼吸機。

怎麼感覺這次有點嚴重了。

我心底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然而不能說話這件事讓我的內心吐槽變得格外充盈豐富起來,我的腦子不可避免充滿胡思亂想,緊接著頭就開始劇痛。

現在格外想把我這顆蘑菇的菌蓋給摘了。

不然給我來支鎮定劑,讓我強製關機也好啊。

裴問青和醫生聊了將近半個小時才進入病房,他強撐出來的笑容總讓我覺得我下一秒就要沒了。

那這死的有點太快了啊。

莫非我和他要開啟人鬼情未了?

又或者真的要開啟老公死了繼承遺產的劇本?

我的視線緊緊跟隨裴問青,在這個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裴問青壓根沒和我領證。

沒領證很麻煩,法律並不承認事實婚姻。

雖然有我的遺囑在,但我死了老祝家那幫狗東西必定會找裴問青麻煩,一人說一嘴就足夠厭煩,聽的人耳朵都能吐。

為了不留麻煩,還是有點法律關係比較好。不知道這具身體什麼時候能動起來,能動起來的那一天我必定拉著裴問青去領證。

就算要撒嬌我也認了,身為alpha的尊嚴可以暫時不要,但是墓碑要寫上一米八七。

還有完全標記,裴問青和我已經進行了完全標記。雖然洗去標記不算什麼大難手術,但依舊傷身體,而且我不確定裴問青會不會願意去洗掉標記。

他如果不洗掉標記的話,我還要囑咐醫生,趁我還有口氣,趕緊提取信息素出來,最好能發揮那報廢腺體的餘熱,儘可能儲存足夠的信息素,直到裴問青願意去洗標記。

他不考慮,我總要多想幾分。

還有孩子,這個時候沒有孩子成為一件幸事。留下的血脈能夠是情感的寄托,也會是每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如同刀割的提醒,反複將苦痛榨乾揉碎,敷在每一道傷痕上。

裴問青的小爸我還沒找他,畢竟看清了那個房間裡的東西,我能夠篤定確切地告訴他,我的堅持依舊沒有變。

不過裴問青其實不用偷偷摸摸拍照的,我又不是不給他拍,躺那兒給他拍一天都沒關係。

何必謹小慎微。

還有他以後的……

無數考量在我的大腦中飛速滑過,每一項事件我都在儘可能地想好合適的解決方案,給活著的人留下後路。

我在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這場病爆發的並不是時候。

如果在以前,安排遠不如現在急促混亂。

畢竟我一個人,死了就死了,早死晚死都無所謂,反正遲早會有那麼一天,又沒什麼人掛念我。

我很早就設想過自己死了之後要怎麼安排一切,甚至於每一日的白晝與黑夜,我都在思考死後的安排與決斷。

可我從來沒想過裴問青進入我的人生後,我要如何安排被死亡籠罩的未來。

海桐花的香氣縈繞在我的身側,從我的肩頭盤旋而過,親昵而又依戀地親吻我的麵頰。

我將死亡視作家常便飯,認定那是每一日都可能到來的結局。

可我不敢再同他提及死亡。

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著活下去。

我想好好活著。

【作者有話說】

少年戀愛真是美好啊!

*補充說明:我不寫be!!是he!!保證還給裴問青一個生龍活虎的祝敘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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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葡萄糖(1)

◎裴問青,不要怕。◎

105

我在病床上枯躺了三天, 才有力氣開口和裴問青聊天。

他拿著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我的手指,低眉垂眸, 眉骨、鼻梁、唇峰勾連顯出冷峻的弧度。

我勾勾手指, 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抬眼看向我, 那抹冷峻便全部化成了被血絲包裹的溫柔。

“怎麼了?”他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礪過,我開口,用氣音對他說:“讓護工來就好啦。”

裴問青低下頭, 不發一言。毛巾已經冷了, 他重新過了遍熱水, 擰乾,重複之前的動作。

我無聲歎了口氣, 沒恢複力氣的人沒辦法用肢體反駁,我看裴問青也樂得見我抬手拒絕他。

至少那樣看起來健康些。

“那些照片, 你都是什麼時候拍的?”我微微偏過頭去看他,但這個角度看不清他整張臉。

從何先生的角度看, 如果我見到那個房間,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第一反應一定會是惡心,畢竟正常人哪裡會做的出來那種事。

連我用過的東西都要一點一點收藏好, 我所經曆過的每一秒, 裴問青都要保存好, 仿佛能通過這種方式完完全全介入到我的人生之中。

我是正常人我一定會跑, 裴問青還要陷入恐慌之中。

可我祝敘喬又不是正常人。

我要是正常人我活那麼久才奇怪。

裴問青替我掖好被子, 將毛巾放回盆中, 坐到我的身旁, 正好能讓我看清楚他的臉:“有些是趁你不注意拍的,有些……是從彆人那裡買的。”

我笑了一聲。

趁我不注意偷拍,找彆人買照片,十八歲不善言辭的他向同學買那些照片時,會不會一臉羞窘,麵紅耳赤回應他人促狹的打趣?

又或者是被以為要拿來威脅詛咒我,於是被同學警惕的眼神細細打量?

“十九歲的呢?”我又問他。他的指尖小心翼翼拂開我過長的劉海,壓抑道:“我去——我去看過你。”

我微妙地發出一聲歎息。

他慌亂地同我道歉,顛三倒四地重複“對不起”。

“我沒有生氣。”我想摸摸他的臉頰,但實在沒有力氣,“本來還想留一點點好印象,結果真就底子都被看光啦。”

我還以為我那段悲慘歲月他不知道呢,結果還是叫他看到了。

裴問青如同捧一尊易碎的瓷器,捧起我的手,他的麵頰貼上我的掌心:“我被打得狼狽不堪的時候,也被你看到了,你還救了我。”

我沒想到這段記憶,不知道什麼時候做過裴問青的英雄。

“我還有做英雄的時候啊。”我的手指僵硬地擦過他的眼角,把那點濕潤擦乾淨了。

裴問青低下頭,不敢再看我:“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

還挺肉麻。裴問青說我格外會講情話,他自己不也是嘛。

“都過去了。”我說,“以後不要這麼偷偷摸摸拍照,還花冤枉錢買照片,我又不是不給你拍。”

裴問青抬起頭,那雙沉寂的眼眸猛然爆發出光亮來,我費力勾起唇角:“這麼驚喜?”

“嗯,是很驚喜。”半晌後,他才乾澀開口。

我的意識拖著我往下墜,和他開口說幾句話好像消耗完我所有的電量。

又要再次陷入昏睡,我用關機前的最後三十秒,望著視野裡臉色憔悴的裴問青,努力開口:

“不、要、怕。”

裴問青,不要怕。

106

昏迷的日子居多,清醒的時間反倒越來越短暫,我時常陷入過往記憶構建的夢境中,試圖模擬尚未出現鴻溝的十年歲月。

我也通過這種方式,嘗到了裴問青在那間安全屋裡的感受。

將二十八歲的自己嵌入十八歲的身體,任由十八歲的身體帶著自己回到過往,而時間永遠停留在那段美好的歲月,的確很讓人上癮。

那個時候連傾盆暴雨都是浪漫的。

從一場夢境中醒來的時候,裴問青總在我的身側。

他有沒有休息,有沒有好好吃飯,我全部不知道。

問他的時候,他也隻會和我說,有好好吃飯,有好好休息,還和我頂嘴,讓我彆操心那麼多。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雙標O。

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在醫生口中是什麼判斷,我隻能通過裴問青強裝鎮定的焦躁神情推測一切變化。

他們希望通過這些手段隱瞞病人,但我更希望他們能直白告訴我。

裴問青一個人扛著多累啊,我麵對這些可比他有經驗。

有個前輩帶著,他說不準更輕鬆呢?

躺久了果然容易出事兒,腦子裡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閒的發慌,容易鑽牛角尖。

再一次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正值深夜,窗外下著雨,雨聲很纏綿,大概是小雨,不是一落就砸的人生疼的豆大雨珠。

我側耳靜靜傾聽那頗有意趣與生命力的小雨,竟然也恢複了些許氣力。

那雨聲裡有道並不規律的呼吸聲,我知道那是裴問青。他躺在陪護床上,蜷縮著身體。

沒有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臉,隻好慢慢撐坐起身,扶住輸液架顫顫巍巍下床,步履蹣跚地靠近他。

我望著眼前這團黑影,許久過後才找到他腳邊胡亂成一團的毯子,小心抖開蓋在裴問青的身上。

他這樣睡要感冒的。

替他蓋好毯子後,我那不爭氣的眼睛終於爭氣了一次,能瞧清楚他的臉。

我伸出那隻沒有輸液的手,虛虛描摹他疲倦的五官。他的臉頰小了一圈,那雙唇起了乾皮,粗糙地浮在唇上。

眼睫毛倒是一如既往濃密纖長。

我想偷偷拔一根來著,又怕驚擾他好不容易的休息。

隻好心裡偷偷歎口氣,撐著這副瘦弱慘淡的身體回到病床上去。

雨聲中的呼吸音節拍又亂了,我背身朝著裴問青,看向拉攏的窗簾。

我知道他沒有睡,不過揭穿他總是不好,那就都當做不知道,我沒發現,他也不清楚我知不知道。

就這般相安無事度過下了雨的長夜。

107

顧寒聲來看我,眼睛腫的和被蜜蜂蟄過的狗熊一樣。

特彆好玩。

裴問青那時正在回複郵件,他的時間總是不夠用,又要拆出二十四小時陪我照顧我,又要拆出二十四小時工作,怎麼也填不滿未曾擁有的時間空隙。

“你好醜。”我躺在病床上,嘲笑顧寒聲。

顧寒聲已經止了眼淚,罕見地沒有朝我比中指。

我要趁機多說幾句。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就一副骨架。”顧寒聲吸吸鼻子,“你還說我。”

我嘿嘿一笑,那總比他好看。方女士給我的好姿色,我覺得不是疾病能夠摧毀的。

當病西施也挺好。

“小喬,你那糖醋排骨我還沒吃夠,記得給我做。”顧寒聲坐在旁邊,絮絮叨叨,上了年紀似的。

我回道:“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會再看糖醋排骨一眼了嗎?”

顧寒聲死鴨子嘴硬:“我現在又想了,不行嗎?”

我知道他隻是想要一個承諾,其實我想嚇唬他,可是裴問青就在他身後,那還是算了,規規矩矩答應就好:“知道了,出院給你做,大饞小子,撐死你。”

顧寒聲屈辱地握緊了拳頭。

這樣才對嘛,把我當易碎瓷器那多沒意思。

裴問青又接了個電話,隻是這個電話接通後,他站在原地注視我許久後,才轉身離開病房。

“顧寒聲,你看一會兒他。”他對顧寒聲說。

顧寒聲點點頭,病房裡隻剩我和他兩個人。

“顧寒聲,”我用氣聲對他說,“幫我個忙。”

“什麼忙?”他聲音很啞,細聽還能聽出一絲哭腔。

我想起還在徐願行那裡的戒指,尚未成功領證的事情,又悄悄看了看病房門,用氣聲對他說:“我要求婚。”

顧寒聲抹了一把臉,沒多說,隻是問:“你想怎麼求婚?”

“我戒指已經買好了。”我對他說,“就在徐願行那裡,你去他那兒幫我把戒指拿過來,偷渡進我的病房,不要讓裴問青發現。”

顧寒聲聽得很認真,他高中讀書估計都沒那麼刻苦,還拿出手機錄音,生怕聽岔。

“然後我會告訴你求婚的時間,你要幫我偷偷錄像,裴問青絕對會感動哭的。”我嘿嘿一笑,小聲對他說。

我還挺想看裴問青感動到哭的神情。

顧寒聲有些猶豫,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我清醒的時間並不多,時間很難把控。

“我會努力撐一會兒的。”我說道,“我都撐了十年了,我還撐不住這點時間?”

祝敘喬是一株能夠再生長的蘑菇。

“笑起來醜死了。”他吸吸鼻子,對我說,“都記著了。”

“你簡直放屁,我這張臉和方女士不說百分百像,那也是百分之七八十的相似度,你在罵方女士?”

顧寒聲連忙合十拜拜:“方姨,我可沒說您啊。祝叔,你聽好了,都是祝敘喬這倒黴孩子冤枉我。”

我笑罵他,要不是沒力氣,我絕對會揍他。

他說完也沒放下手,反而又拜了拜:“祝叔方姨,你倆要是在天之靈,保佑你們家小喬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這倒黴孩子都吃了十年苦頭了,總不能再受苦了。”

顧寒聲低聲念叨兩句,我想杠他又拿喬托大裝長輩,我咒他相親失敗。

可瞧他那張臉,最後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固執地覺得就是沒力氣,有力氣肯定能說出口。

相親失敗什麼的,不然還是算了,顧寒聲也老大不小了,我都快結婚了,他居然還在相親。

他從二十四歲相親到二十八歲,一個都沒成,感覺被姻緣神詛咒了。

“不是我說你,”我的指尖費力敲敲被麵,“把心安定下來吧,你都相親失敗多少次了。”

“這是我能決定的嗎?每次都無疾而終。”顧寒聲很無辜地開口。

我嗬嗬一笑:“你彆把酒吧當家就不會了。”

他一直都是那副花心浪蕩的樣子,我還以為他至少是不缺戀愛對象,誰知道連戀愛對象都沒有,這狗東西風流浪蕩都是裝出來的,至今都是純情處男。

我一直把這個當把柄要挾他。

顧寒聲終於裝不住了,朝我比劃了一個中指,眼睛又腫,很滑稽。

我沒忍住笑出聲,搭在病床上的手微微勾起。顧寒聲瞧了一眼,輔助我比中指。

好想要比中指自由。

裴問青重新回到病房的時候,我又快昏睡過去,強撐著精神打量他,那張煞白的臉,比離開之前還要難看,察覺到我的視線,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看來剛才叫他出去的是醫生,估計聽到的答案也不太好。

顧寒聲和裴問青對視一眼,率先出了病房,把空間留給我和裴問青。

“醫生怎麼說?”其實我沒有多少精力了,但還是想和裴問青說句話。

一天的時間少,能注視他和他說話的時間更少。

我能察覺到我的身體好像破了個大洞,冷風呼呼往裡灌,每天的藥仿佛隻是過一下我的身體,又裹挾著我的生命慢慢流失。

“醫生讓你少操心,把身體好好養到能做手術,做完手術就能活蹦亂跳了。”裴問青坐在我的身邊,難得有些嘮叨。

他的掌心很暖和,我垂眸瞧了眼被他圈住的手,這回雞爪都比我的手好看了。

我想說點笑話逗他開心,但想了想我那些笑話都是些沒品的冷笑話,裴問青聽了估計會散發冷氣,還是不說為妙。

“你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睡覺?”我的手指動了動,想要抬起手去摸他的臉。

裴問青握著我的手,搖了搖頭:“我還胖了。”

他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又不是大晚上,我眼睛好著呢。

“給我摸摸。”我對他說,他沒理會我的要求,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指。

裴問青小氣鬼。

“你有看到顧寒聲那雙眼睛嗎?和被蜜蜂蟄過,好醜。”我虛虛勾住他的手指,晃了晃。他點點頭,告訴我他看到了。

“我還偷偷拍了照片。”他對我說,拿出手機給我看留念。

我朝他比了個大拇指,這一本正經的人犯起壞來特彆有意思。

顧寒聲結婚的時候,這張照片一定要在他的婚禮上輪番播放。

他應該會穿著西裝追殺我。

我慢慢轉過頭看向窗外,晴天,光線很溫暖明亮,這種天氣最適合散步,風帶著溫度吹過麵頰,不冷不熱,太陽也不毒辣,不會燙到。

“我想出去散步。”我連最後的氣聲都發不出來,對著裴問青做口型。

裴問青很遲疑,對我說:“那我去問問醫生。”

我朝他擺擺手,對他說“去吧”。

108

裴問青回來的很快,手裡還推著一副輪椅。

“醫生同意了,但隻能出去十五分鐘,多一秒都不可以。”替我套上厚實的外套,又蓋了毯子,抱著我坐上輪椅。

“知道了,絕不讓組織難辦。”我抓住他的衣袖,對他發誓。

他難得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

裴問青推著我穿過長廊,帶著我坐電梯下樓。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我其實一點也不想住院。

醫院的環境與氣氛對我而言是揮之不去的夢魘,穿過長廊時,那些家屬麵上茫然麻木的神情很難讓人不共情。

生與死的哭聲能同時在風中盤旋,穿過病房與手術室,最後脆弱地停留在白大褂的胸口。

裴問青推著我去了住院部樓下,他推得很慢,有一搭沒一搭和我聊天,我半眯著眼曬太陽,偶爾回他一句。

他會和我聊高中的事情,和我說高中的同學。

講故事對他實在是高難度的行為,但我能聽出來他在儘可能把事情說的有滋有味。

“你還記不記得陳時景?”他將我推到一張長椅旁,坐在了我旁邊,替我收攏毯子。

我仔細想了想,罩著霧的人臉慢悠悠冒出一點清晰的五官來。

“那個一年換了五副眼鏡的‘百事通’?”我回他。裴問青點點頭,“他和宋雪祺結婚了。”

能讓他說出來的,應該都是班級裡那會兒很經典的人物。

我又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宋雪祺是誰。

“她那會兒和陳時景就差沒打起來了,這也能結婚啊?”我驚訝道。

裴問青搖搖頭,撥開我的頭發:“他們倆高中就是互相暗戀,隻是那會兒沒戳破而已。”

我轉過頭看著他,忍不住打趣道:“你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我還以為你高中的時候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活神仙,怎麼會關注高中生的暗戀史?”

“全班隻有你和顧寒聲看不出來。”裴問青低笑一聲,我呆呆地看著他,不能理解為什麼高中時候的祝敘喬和顧寒聲是一個梯隊。

太過分了。

這種全班都知道我倆不知道的感覺,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怎麼沒人告訴我,我被‘孤立’了。”我故作委屈道。

裴問青握著我冰涼的手,無奈道:“你那會兒是學校裡的‘高嶺之花’,沒人敢輕易和你搭話。”

又是bking,又是高嶺之花,十八歲的祝敘喬身份標簽有點多啊。

“我很難相處嗎?”我很想大聲嚷嚷,但我也知道這不太現實。

裴問青輕輕敲了敲我的腦殼:“我們喬喬心最軟了。”

他站起身,放風時間快到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小名?”

我都二十八了,還管我叫喬喬,很羞恥啊!

裴問青思索了一會兒,篤定道:“顧寒聲告訴我的。”

“顧嬌嬌死定了。”我咬牙切齒道。

“你們倆的小名半斤八兩。”裴問青噗嗤一聲笑道,我費力轉過頭,問他:“你沒有小名嗎?”

裴問青搖搖頭:“我從出生那一刻就是這個名字。”

我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行了喬喬,彆想東想西,放輕鬆。”他沒敢繼續按我的額角,隻是輕輕掃了掃我的頭頂。

“一定要喊這個羞恥的小名嗎……”

“又有什麼關係……”

“那我管你叫青青也可以啊……”

“你隨意……”

【作者有話說】

二十八歲的祝敘喬:十八歲的祝敘喬是看過大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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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葡萄糖(2)

◎求婚大成功!◎

109

散完步的那個晚上, 我又一次開始流鼻血。

我的腦子大概對我非常的不爽,老是想著對我重拳出擊。

醫護人員湧進來的時候,裴問青被他們隔在遙遠的地方, 他的身影很模糊, 我想牽他的手, 但是怎麼也碰不到他。

這一次我至少昏迷了四天, 或者更長。

畢竟我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

醒來的時候裴問青坐的離我很遠,靠著牆仰頭閉目養神。

他隻是看起來睡著了。

我的眼睛看東西時已經有些模糊,但看他倒還是一如既往清楚。

而且不再有莫名其妙的幻覺貼在裴問青的臉上, 我能清楚看見他的長相。

那身西服皺皺巴巴, 我甚至感覺套在他身上寬了一點。

裴問青很狼狽, 我很少見他這個樣子。

他就像是隨時都會崩塌,又要死死攥住我不放。

那根風箏線一旦斷了, 就是滅頂之災。

我有時候看著他的樣子,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在那個時候沒有拒絕他。

至少拒絕了, 總不至於現在那麼難過。

很早以前住院時,我會趁天氣好, 出去散步。某一日在醫院的回廊裡,我遇到了一個年輕男A。

他母親得了胃癌,他每日都來看護照顧,那時他的狀態和裴問青並沒有區彆。

我和他蹲在回廊裡, 他抓著一根煙沒敢抽, 將那根煙揉的皺皺巴巴。

我媽是胃癌晚期, 他和我說, 治不好了。

他每天看著母親在病床上疼得死去活來, 一開口就是嘔血, 他都要花大力氣才能讓自己留在病房裡, 找回注意力摁住她。

我媽本來有一百二十來斤,那個年輕男A比劃著,但現在隻有六十來斤,也可能沒有。

在他懷裡根本沒有多少重量。

我沉默地蹲在他旁邊,他沒把話說完,拆出煙絲在嘴裡嚼,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看著我。

她和我說她撐不住了,能不能讓她去死。

他捂著頭,說那是他親媽,他舍不得,可是活著的人也受折磨。

那天我安靜聽他說了很多,他看著我的病號服,最後說哥們,要好好活著。

沒過幾天後,我又在那個回廊看見了他,他和我說,他媽走了,沒挺過來。

他說這句話時,我看見他痛苦的神情下,是無法言明的如釋重負。

我不會安慰人,隻好拍拍他的肩膀。

他朝我揮揮手,最後離開了。

背影很蹣跚,我這才發現他的頭發白了大半。

那個時候我想,如果活著這件事會給人帶來壓力和苦難,寧願不要活著。

如果我沒有和裴問青有更深層次的牽絆,是不是現在這個時刻,大家都會開心一點?

我坦然迎來期待已久的死亡,而裴問青也隻會把我當做是普通的同學退回到原點,不用承受離彆帶來的痛苦。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裴問青猛地驚醒,來到我的病床邊,低聲問道。

他的嗓音很沙啞,像是被砂紙完全磨過。

我輕微搖頭,長久地注視他,開口道:“裴問青,你累不累啊。”

裴問青麵容緊繃,我看見他眼眶泛紅了。他搖搖頭,眼底沉重的情緒幾乎要將我壓倒:“不累。”

“我有時候看著你,覺得你好累。”我的手已經完全沒有力氣,隻是勾手的動作都做不了。

裴問青的表情忽然被定住,他似乎聽清楚我話裡背後的潛台詞,半蹲在我身邊,握住了我的手:“祝敘喬,你舍得嗎?”

他的聲音很輕,又問了我一次:“祝敘喬,你舍得死嗎?”

我不舍得死,但我不想他這麼累。

這種日複一日看不到希望的時間,都在折磨著所有人。

“祝敘喬,”裴問青的聲音緊繃而壓抑,像墜著一塊巨石,“我們已經錯過了十年,你怎麼舍得繼續錯過。”

我很想和他爭辯,給我的論點增加有力的砝碼,可是想到的每一條,最後都會加在裴問青的天平之上。

掌心一片濕潤,我知道那是裴問青的眼淚。

這是我住院以來,第一次見到他哭的那麼直白。

連哭泣都是無聲的。

“我已經去找最好的醫生和設備了,祝敘喬,你再等等我好不好?”他哽咽著開口,小心翼翼央求,“我已經很快了,你隻要再等一會兒……”

“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我想替他擦眼淚,但我的身體真的太重了。

好累啊。

110

我不再和裴問青提及分彆與死亡,認真遵循醫囑,認真治病,努力爭取每天都活動一下。

裴問青也當那天的討論未曾發生過,隻是看我越來越緊。

我知道他都是因為我,也說不住什麼乾巴的安慰話來,這種時候說那些話,憑添陰陽怪氣。

在我清醒的一天,顧寒聲來了。

他來的時候總是格外熱鬨。

“我們喬喬今天好好吃飯沒!”

他蹭地衝進病房,擺了個pose,很像公雞展翅,下一秒就能打鳴。

裴問青坐在牆邊,沉默著,連打招呼的力氣都沒有。

顧寒聲看看我,又看看裴問青,朝我做口型:“吵、架、啦?”

我左右晃了一下頭,雖然根本看不出來晃沒晃,但顧寒聲應該看出來了。

他背了個雙肩包,朝我轉轉肩,又挑挑眉,示意他把東西帶過來了。他看向裴問青,轉過頭看向我,努了努嘴。

“你坐著休息吧。”我對他說,他也就隻好放棄在我麵前表演滑稽戲,乖乖抱著包坐下。

他坐著沒多久,裴問青就站起身,對我說道:“我出去接個電話。”

裴問青的忙碌為他遠離我提供了契機,顧寒聲立馬把東西拿出來,遞給我時,還拿酒精棉片擦了手。

“沒必要。”我對他說。

我讓他把戒指盒拆掉,隻留下鑽戒。

那天的念頭不了了之,那就隻好繼續求婚,其實我還能榨出一點力氣,不然之後真的不能領證了。

沒有領證,萬一他連手術同意書都不能簽,那該怎麼辦?

“你要怎麼求婚?”顧寒聲問我。

我把那兩枚鑽戒放在枕頭下:“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和裴問青求婚,那些浪漫橋段對現在的我而言,還是太困難,病房也沒辦法布置出花來。

怎麼求婚似乎都不夠浪漫。

“那你要什麼時候求婚?我相機都給你帶來了。”顧寒聲又拍了拍他的包。

我想了想,最後沒什麼力氣說:“不然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顧寒聲大驚失色:“你不會等會兒他一進來,你就要說‘裴問青,嫁給我吧’,這樣?”

我勉為其難給他翻了個白眼,讓他把蠢念頭都趕遠點。

求婚怎麼那麼難啊。

裴問青沒多久就回來了,我和顧寒聲還沒討論出個結果,就被迫中止,齊齊閉上了嘴巴。

“你要不要睡一會兒?”我看著裴問青眼下的烏黑,拍了拍被子。

裴問青搖搖頭:“不用,我現在不是很困。”

我定定地盯著他。他現在需要休息,而不是這樣不分日夜地熬,透支自己的身體。

我們彼此靠著視線對峙許久,他才輕聲歎了口氣,走到我病床邊坐下,趴在我的手邊,側臉看著我:“我就這樣趴一會兒,可以嗎?”

是勉強折中後的結果。但我更想他去陪護床上睡一會兒,或者乾脆回家。

不要這樣屈在這,太累了。

顧寒聲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已經開始擺弄他的相機。

還試著舉起來,對著我和裴問青錄像。

我費力地看向他,撇撇嘴,顧寒聲從攝像頭後探出臉,做口型:“錄著像呢!”

裴問青閉著眼趴在我手邊,我微微抬起手,搭在了他的頭上,指尖輕輕撫摸他的發絲。

他的呼吸逐漸平穩,就像是睡著了。

我看著他的睡顏,心下一動。

不用浪漫的橋段求婚也可以,又沒人規定求婚這件事必須要浪漫。

可能這有點強詞奪理,主要還是因為我想不出來什麼辦法了。

我將那兩枚鑽戒從枕頭底下拿了出來,將我自己的那一枚戴在左手無名指上。

戒指是之前買的,那會兒試戴還剛好合我的指圍,現在鬆鬆垮垮套在上麵,不大好看。

顧寒聲睜大眼睛,輕輕拍了拍相機:“你要現在求婚嗎?”

我點點頭,拿著裴問青的那一枚。

他的左手就搭在被子上,我不用再費心翻出他的左手。

現在的姿勢給他戴戒指並不方便,我必須要挺起身。顧寒聲拿著相機,當即就要過來扶我,被我拒絕了。

我左手撐著病床,剛撐起,左手便發軟打滑,重新倒回去,我不信邪,又試了一次,還是發軟打滑。

直到額角冒出細汗,我才成功撐起半身,接近裴問青的左手。

他睡的很沉,我幾次動作格外大,連呼吸都忍住,他也沒有醒。

好在他沒有醒來。

我的右手已經拿不穩戒指,隻好讓左手抓住右手手腕,稍微能控製一下。即便聊勝於無。

右手顫抖地靠近裴問青,最後停留在他的無名指指尖。我看不太清,隻能定定地盯著,然而戒圈不停抖動,我根本對不住。

好幾次要戴上了,又脫了出去。

我咬緊牙關,不太信戴戒指這樣的小事我都做不到。

當戒圈穿過第一個指節時,我不受控製地鬆了口氣。

我的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指揮大拇指與食指,將那枚戒指推了進去。

剛好適合裴問青的指圍。

看來我沒挑錯。

“裴問青,和我結婚吧。”我用氣聲對他說。說完又注視著他的睡顏,悄悄在心裡模仿他回答,好的。

我抬起頭,有些得意地看向顧寒聲,想問他有沒有把我方才給裴問青戴戒指的樣子錄下來。

然而我看見的是他通紅的雙眼,他抬手抹掉淚,對我說,百年好合。

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作者有話說】

恭喜人美心軟長京小喬求婚成功!

*寫的時候還是感覺到難受了!九點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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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葡萄糖(3)

◎(二更)新婚快樂。◎

111

我收斂了笑, 低下頭去撫摸裴問青的手。兩隻戴著戒指的手相交疊,我看著那兩枚戒指,小聲說, 白頭偕老, 百年好合。

顧寒聲替我錄完像就離開了, 走之前, 他說他會把錄像發到我手機的。

“你結婚會用上的。”他說。

我試著慢慢躺回病床上,然而身體根本不受控製,脫力倒下。

後背被一隻手托住, 小心穩定地托著我慢慢躺下。

裴問青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他垂眼, 替我掖好被子。

我有些緊張,不知道他看到那枚戒指會是什麼反應。

以及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醒的, 我求婚的時候,還是戴戒指的時候?

我看他在病房裡忙忙碌碌, 坐在陪護床上打開電腦工作,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那枚戒指, 那心臟就四處亂跳,無比緊張。

說好會驚喜,會感動哭的呢?

“渴了?”見我一直盯著他,他抬眼放下電腦問道。

我搖搖頭, 暗示他:“你有沒有覺得多了什麼東西?”

裴問青一愣, 這才四處打量:“多了什麼?”

我隻好直白提示:“你的手。”

他這才抬起手, 驚訝道:“戒指?”

演技好假哦。

“是的, 戴上戒指就是我祝敘喬的人了, 你得和我扯證!”我凶巴巴, 裝出一副土匪樣, 對他說。

他從口袋裡拿出眼鏡,戴好又仔細端詳那枚戒指,認真道:“好,以後就是你的人了。”

我有些得意:“眼光不錯吧。”

裴問青緩緩點頭,低頭拿出手機,我估計他在看黃曆,因為一開口就是“後天有個好日子”。

我沒法大手一揮,但可以表示這個意思:“好,就那天去領證!”

裴問青扯出一抹笑,和我說他要去接個電話。

我求完婚還挺亢奮,讓他去忙,不用管我。

現在狀態不錯,不會出事兒。

隻是我昏睡前裴問青還沒回來,他把時間都花在照顧我上了,處理工作的確要擠時間。

隻能希望我快點好起來。

112

真到領證那天,我的精神意外好,連醫生都誇了我一句身體恢複不錯,我眼角眉梢都是喜氣,對他說,我今天要去結婚。

“這樣,那祝你新婚快樂。”醫生對我送上祝福,“是裴先生吧?”

“是。”我回答他,醫生又說我們倆的確很相愛。

裴問青去給我拿衣服了,這會兒病房裡隻有我和醫生在,我小聲問醫生:“醫生,我什麼時候做手術?”

醫生訝異地看了我一眼:“再過幾天吧,等你身體狀況穩定下來,不用太緊張。”

我了然似的點點頭,又隨便和他說了幾句,裴問青也回來了,他替我換好衣服,幾乎把我裹成一個球。

“裴青青,有必要這樣嗎?”我含糊道。

裴青青同學在我住院後已然手段獨.裁,壓根不聽我的反對,固執地認為我不能受風,瘋狂打包我。

病弱長京小喬沒資格提反對意見。

他把我塞到輪椅上,推著我,又把我抱進車裡,證件都帶好了,一起往民政局走。

隻不過資料填寫由裴問青代勞,我的手完全握不住筆,最後簽名按手印倒是我自己來。

隻不過還是左手掐著右手寫,“祝敘喬”三個字寫的歪歪斜斜,很難看。

裴問青的第二性彆已經更正為Omega,他低著頭簽名,眉眼很認真。

我們沒有帶照片,隻能現場照。到了這個環節,我突然意識到我現在這張臉並不好看。

病痛折磨得我體無完膚,我也不願去照鏡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長什麼樣。

“裴問青,這樣拍照,會不會很難看?”我扯了扯裴問青的衣袖,低聲道。

裴問青半蹲替我整理頭發和衣襟,小聲說道:“我比你難看。”

“哪有互相比醜。”這都拍結婚證照片,臉色不好也不上鏡。

裴問青摟著我,說道:“你很好看,和方阿姨很像。”

我和他來到鏡頭下,攝像師指揮我們兩個擺姿勢,裴問青半摟著我的腰,我們貼的很近。

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我的臉終於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拿到證的時間並不長,我做了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後,才打開證件看照片。

照片上的祝敘喬麵容蒼白消瘦,雖然我覺得自誇不太好,但方女士給的基因就是好。

還挺漂亮的。

裴問青在我身側,麵容清俊,笑意溫柔。

我把結婚證小心翼翼放進口袋裡,抬頭便看見裴問青站在原地,愣神地盯著結婚證內頁。

“怎麼,太興奮了?”我問他。

裴問青老實點頭:“太高興了。”

他從拿到結婚證開始就是呆愣的表情,回到醫院也沒好多少,反複拿出結婚證看,我粗粗數了數,他絕對看了起碼不下二十次。

“裴問青,我們真的結婚了,你不用反複確認的。”到最後我隻能這麼勸說他,沒必要一直懷疑這個事實,“我還可以掐一掐你,確保你不在做夢。”

裴問青沉默地收起結婚證,把手臂伸到我的旁邊,我輕輕拍拍他,又握住了他的手:“我今天問醫生了。”

他的手明顯一僵,又很快放鬆下來,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問他什麼時候做手術,他說等我身體穩定就好。”我小聲複述醫生的話,“他還說我恢複挺不錯的。”

裴問青低低應了一聲,對我說,手術成功,身體就好了。

“出院以後,我搬到你那裡吧。”我對他說,“那裡太陽好,能曬太陽。”

裴問青坐在我床邊,應了聲好,我拍拍他,讓他不要害怕。

醫生都說我恢複得挺好,身體能到做手術的時候了。

“我會好起來的。”我向他承諾。

“好。”裴問青吻了吻我的手指,“我信你。”

113

手術前三天,陪護的人換成了顧寒聲。這狗東西壓根不會照顧人,我罵罵咧咧,他忍氣吞聲伺候我。

“我家青青去哪兒了?”我用氣音大聲嚷嚷,顧寒聲奴顏婢膝:“陛下,青青皇後要事在身,讓老奴伺候您成嗎?”

“小聲子,你這麼伺候人要進辛者庫的。”

顧寒聲深吸兩口氣,皮笑肉不笑給我灌水。

我吸吸鼻子:“朕的青青很溫柔的,哪像你這麼粗暴。”

“奴才知錯了。”顧寒聲咬牙切齒,端著水小心翼翼喂我,我勉勉強強喝了,擺擺手指,讓小聲子跪安。

我躺在病床上,他學著裴問青,細心替我掖好了被子。

顧寒聲還沒真廢物到啥事兒乾不好的程度,鬨一出後,我問他:“裴問青去哪兒了?”

他坐在自己那張陪護床上,正低頭發消息,聞言皺了皺眉,聲音有點飄:“他和我說是裴家有事兒要他處理。”

我了然似的點點頭:“啊,後宮起火。”

顧寒聲先是認可似的點點頭,又嘖了一聲:“老祝,你這比喻怎麼老是亂七八糟的。”

我朝他皮笑肉不笑,慢慢轉過頭看向窗外。

到我要動手術的時刻,裴問青肯離開我的身邊,絕對到了嚴重的程度,我皺著眉,想讓徐願行去幫他一把。

但轉念一想裴家那些人我認都認不全,出了什麼事兒我也不清楚,貿然去隻會添亂,更彆提裴問青直接把我的手機收走,我壓根記不住徐願行的電話。

隻能寄希望他能順利處理完成。

無名指的鑽戒墜在我的手指上,卻帶著我的身體向上飄,慢慢悠悠的,很舒服,外頭陽光也正好。

是個好兆頭。

我有些滿意,問顧寒聲:“顧寒聲,接下來是晴天嗎?”

他拿手機看了天氣預報,耿直道:“哦後天開始下雨,雨還挺大,連下一個星期。”

跟他這死直A沒話好講的。

他說完沒多久,仿佛才反應過來似的,連聲道:“誒誒誒,晴天晴天,我看錯城市了。”

還能再搶救一下。

在我躺病床上已經無聊到要聽顧寒聲打消消樂的聲音打發時間的時候,裴問青終於回來了。

距離我開始手術隻剩一天了。

他進來的時候腳步有些不穩,一瘸一拐,撐著身體匆匆趕到我的身邊,臉色比離開前還要難看。

我皺著眉問他:“你的腿怎麼了?”

他搖搖頭,嘴唇發白:“沒事,摔了一跤。”

我腦子是有毛病,但也彆真把我當傻子。

我冷著臉看他:“你把傷口給我看下。”

顧寒聲已經跑了,還貼心地帶上了門。裴問青還想爭辯,但我已經費力去扯他的衣袖,他就隻能坐下,把傷口露出來給我看。

他穿的西裝褲,隻能脫掉一邊給我看。左腿從膝蓋開始包紮到了小腿,在他匆匆趕來的過程中,膝蓋還泛出血跡。

我的腦子轉得前所未有的快,我幾乎立馬判定他的右腿也有同樣傷痕。

這是跪出來的痕跡。

“誰讓你罰跪了?”我咬著牙問他,“你小爸?”

我實在想不到除了何先生還有誰能讓他下跪。

裴問青搖搖頭,重新套好西裝褲,想來牽我的手,又小心縮了回去,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沒事,不痛。”

我很想罵他,但沒有力氣了,和我說有事要做,結果是去罰跪,他裴問青走到今天還有什麼可跪的,還有什麼人有資格讓他跪。

這都什麼時候了?

我有些火大,可又不能動氣,隻能緩緩吸氣呼氣平複心情,最後背過身不去看裴問青。

如果我現在還能動彈,就能把他牽起來,又何必讓他去跪著,跪得膝蓋都要爛掉。

裴問青小聲喊了我一聲,也可能沒有,我聽不清。

衛生間裡傳來洗手的聲音,我在那水聲裡,慢慢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然而這一次我沒有再徹底清醒過來。

被嘈雜人聲堵住雙耳時,我隻能看見一片血紅,裴問青恐慌地喊我名字,陌生女聲接連不斷勸他冷靜。

滑輪滾動的聲音漸行漸遠,我的身體很重,有人碰上我的左手,摘掉了無名指的那枚戒指。

我有點後悔。

裴問青回來的時候,我應該牽住他的手的。

【作者有話說】

裴青青同學那麼冷靜都是裝的()

哎呀終於做手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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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裴問青視角(1)

◎百分之七的可能。◎

“他睡著了嗎?”顧寒聲趕來醫院時, 裴問青正滿臉疲倦地從病房裡走出來。他合上門,見到顧寒聲時,點了點頭:“剛睡著。”

顧寒聲深吸一口氣, 猛地一拳砸在牆上:“他之前都好好的, 為什麼會突然那麼嚴重?!”

來往的護士看了一眼, 低聲提醒他們。裴問青皺了皺眉:“換個地方說。”

他最後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昏睡的祝敘喬, 帶著顧寒聲去了安全通道。

顧寒聲幾次握拳又鬆開,低吼道:“醫生怎麼說?”

裴問青抓著煙盒,那煙盒在他掌心被揉成皺巴一團, 頹喪地從樓梯上滾落。

“他當年……”他沉默許久, 才仰著頭開口, 又在三番兩次的深呼吸裡中斷話語。

他閉上眼,聲音發抖:“他當年車禍的後遺症根本就沒有治好, 腦內有血塊。”

顧寒聲後背砸在門上,眼前一陣發黑:“那他難道就這麼忍了十年?”

安全通道內隻有那煙盒滾落的聲響, 他們站在樓梯兩端,有人從樓上下來, 驚異地打量這兩個頹喪的男人,縮起身子往下小跑兩步,一瞬就沒了身影。

裴問青捂著眼,聲音卻逐漸冷靜下來:“醫生說……說他這次這麼突然, 是因為受到的外界刺激過於嚴重。”

祝敘喬吐出的血似乎還黏在他的掌心, 他後來洗了很多次手, 根本洗不乾淨。

“他能受到什麼外界刺激?”顧寒聲取出一根煙, 然而手哆嗦地根本打不上火, 他低罵了一句, 將煙直接揉成一團, 摔在地上。

盯著那團香煙,他停滯的思維後知後覺開始運轉,顧寒聲慢慢看向裴問青,露出亦哭亦笑的神情:“他在試圖想起以前的記憶。”

又沒外力撞擊,祝家那幫老東西也沒有來刺激他,能刺激到祝敘喬的刺激源還能有什麼,隻剩下裴問青。

顧寒聲的話像是要將裴問青的心剖出來看:“他在刺激自己,逼迫自己想起你。”

“我寧可他不要想起我。”裴問青緊緊盯著顧寒聲,這讓他清俊的容貌顯出幾分猙獰。

“我不該來找他的。”

“我不該……我不該來找他的……”

他靠著牆,語無倫次道。

從很多年前開始,他就不應該去靠近祝敘喬。

他就像一個深淵,反複將祝敘喬拖入災厄纏身的困境。如果他不接近祝敘喬,就不必落的如此境地。

顧寒聲背過身不去看他,樓道內連呼吸都顯得格外壓抑,沒有風,安全門緊闔。

許久過後,他才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去問裴問青:“如果沒有刺激,那個血塊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被發現?”

裴問青解釋時有很多點模糊而過,顧寒聲靠著門,突然有些後怕。

按照祝敘喬原來的狀態,那個沉寂的血塊會不會在某一時刻突然爆發,給他當頭一棒?

“不說這個了。”顧寒聲抹了把臉,“能治嗎?”

裴問青搖了搖頭:“要手術。”

顧寒聲死死盯著他,不肯放過他麵上露出的分毫情緒。在他搖頭的動作裡,突然意識到什麼,眉頭重重一跳,連帶著後背發冷。

“他有可能死在手術台上,對不對?”他的指甲嵌進掌心的肉裡,裴問青說不出話,點了一下頭。

顧寒聲抓了把頭發,低聲罵了句,又控製不住低吼出聲。

裴問青已經想不起來從醫生口中得知手術成功率時的狀態,隻記得那天抽完了十幾根煙。

濃白的煙緩緩爬升,他的身軀卻在一刻不停地下墜,直至煙頭燃儘灼燒指間。

百分之七。

他想,祝敘喬隻有百分之七的可能性能活下來。

“滴——”

裴問青的手機響動打破壓抑緊繃的場合,他接通電話,對顧寒聲道:“敘喬醒了。”

他們從安全通道出去,進病房前,裴問青瞥了他一眼:“你衣領亂了。”

顧寒聲低下頭整理衣襟,又抹了把眼睛,打開病房門,他咋咋呼呼跳了進去,控製音量喊了一聲:“喬喬!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祝敘喬用氣聲罵了他一句。裴問青聽著他們的動靜,深吸兩口氣後,對著黑屏的手機反複看自己的臉,才勉強扯出一點笑意。

“怎麼不睡了?”他坐到祝敘喬病床邊,小心翼翼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