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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胎攻他不乾了 山有影 124409 字 2個月前

祝敘喬慢慢側過頭去看他,每次他做這個動作,裴問青都要緊張很久。

“再睡要變成傻子。”他手指輕輕勾了勾裴問青的掌心,皺了皺鼻子說。

裴問青輕而又輕地撥開他的劉海,讓那雙眼睛露出來。

祝敘喬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瀲灩明亮,就算是現在,眼神依舊是乾淨的。

那張臉如今瘦的,甚至比裴問青的手看著還小。

“你倆剛才趁我睡覺是不是謀劃了什麼?”他半眯著眼,打量裴問青和顧寒聲。

顧寒聲大聲嚷嚷:“得了,我們能謀劃什麼?你吖好好治病吧,還欠我幾次遊戲輸了的懲罰啊。”

裴問青坐在他倆之間,安靜聽他們倆打鬨。

顧寒聲在的時候,能轉移祝敘喬的注意力,兩個人在同一個空間裡待著都會變成幼兒園小朋友。

裴問青鬆鬆圈住祝敘喬沒什麼力氣的手。

祝敘喬人比他高,又是alpha,他雖然吃了藥,讓身形更趨近於alpha,但畢竟有欠缺,手和祝敘喬比起來明顯要小一點。

可現在他能輕而易舉將祝敘喬的手包住。

“裴問青,你的手還挺暖和。”祝敘喬和顧寒聲吵累了,垂眼去看被牽住的手,笑了一聲。

“是嗎,那我多握著你一會兒。”裴問青斂去所有低落的情緒,換上笑意,低下頭,吻了吻他的手指。

祝敘喬動了動手指,長歎一口氣:“這回比雞爪還難看了。”

裴問青否認道:“好看。”

“我乾什麼你都是誇。”祝敘喬促狹道。

聊了沒幾句,他又緩緩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有好幾回都是說著話便昏了過去。

祝敘喬睡過去後,病房內又恢複了沉寂。裴問青替他掖好被子,長久注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最後還是和顧寒聲並排坐在靠牆的座椅上。

那麵牆後連著走廊,在死一般的寂靜中,能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與斷續的絮語。

“去看……會……”

“哪裡知道……三十還不到……”

“那麼……年輕……可憐……”

裴問青低著頭沉默不語,顧寒聲再一次看了眼祝敘喬,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我再去找找醫生,總能治好的。”

病房內隻剩下他與祝敘喬。

他枯坐在椅子上,倦怠又憔悴地望著病床上昏睡的祝敘喬。

分明還沒過幾天,他卻像是在這裡呆了數十年。

日複一日的等待讓他逐漸麻木,有好幾次,他能察覺到眼淚已然在眼眶內轉動,然而轉了一圈後,最終還是收了回去。他發不出哭聲,痛苦的叫喊都顯得乏力。

夜漸漸沉下去,裴問青慢慢合上眼,緊繃的身體告訴他應該要休息。

可他唯一能做的,隻是將眼睛閉上,放任自己沉入漫漫長夜之中,陷進短暫而無望的昏迷,直到新的一天到來,日光擠進柔軟的窗簾縫隙,將他徹底喚醒。

他的身軀沉重,可在新一日的到來之際,仍舊要尋找無望的未來。

祝敘喬和他說,不要怕。裴問青,不要怕。

他怎麼會不怕。

**

顧寒聲再次來看完祝敘喬時,祝敘喬的精神稍微好了點,正在問裴問青能不能出去散步。

裴問青聽見動靜轉頭看了顧寒聲一眼,又看了眼眼珠子拚命轉的祝敘喬,就知道這兩個人有話要談,直接拿著手機出去了。

“我接個電話。”他對他們說。

裴問青去找了祝敘喬的主治醫生,再一次談論手術細節。

儘管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時常需要借助錄音,但他依舊要去問,試圖從字裡行間,找到一星半點能夠提高成功率的方法。

可心底又在明確告訴他,並沒有。

他隻能寄托於渺茫的命數。

裴問青留了十五分鐘的時間,在外麻木逛了一圈後,才重新打開病房門。

顧寒聲和祝敘喬兩個人已經停止了絮叨。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像是達成了什麼協議。

裴問青沒有多問,去找了輪椅,給祝敘喬穿好衣服,帶著他出門散步。

“太陽真好啊。”祝敘喬縮在輪椅內,感慨了一聲。

裴問青慢慢推著他,沒有和他說,要在規定的時間裡回去。

祝敘喬能出病房的時間本來就少,他再說這樣的話不免掃興。

他推著祝敘喬到長椅邊坐下,看著祝敘喬好奇打量一切的神情,開口道:“你還記不記得高中的……”

裴問青回憶起高中時期,率先冒出來的,永遠是祝敘喬那雙明亮璀璨的眼睛,再接著,才是與他共度青春歲月的同班同學。

他對八卦知之甚少,高中同學的近況,永遠是通過旁人的隻言片語才知曉。

在麵對失憶的祝敘喬時,這些隻言片語又成了最好的聊天內容。

祝敘喬訝異地看著他,對他說自己有印象。

他對高中時期的印象正在逐漸清晰深刻,也意味著他的記憶正在逐漸恢複。

裴問青牽住他的手,低聲說出那些日常小事。

直到時間快到時,他才推著祝敘喬回到病房。

“明天能繼續曬太陽就更好了。”祝敘喬躺在病床上,對裴問青說。裴問青點了點頭:“可以的。”

他也希望祝敘喬能夠多曬曬太陽,能夠出門散步。

這些對常人而言再普通不過的小事,落在祝敘喬身上,便是多出一分生還的希望。

然而那天晚上這點希望再次被奪走。

裴問青看著祝敘喬流出的血,徹底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他想試著去牽祝敘喬的手,然而他根本碰不到。他和祝敘喬之間仿佛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唯一的觸碰都困難重重。

裴問青靠在長廊的牆壁上,低頭看著手心的血。

他的衣服上沾了血痕,每一點都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

呼救聲縈繞在他的耳畔,他緩緩蹲下,咽回悲痛的泣聲。

【作者有話說】

“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

喬喬做手術,記錄暫時讓裴青青同學接過。

和醫學相關描寫都是為了劇情,藝術誇張,藝術誇張。

九點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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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裴問青視角(2)

◎我求諸天神佛,求祝敘喬長命百歲。◎

“青青——我想喝水——”祝敘喬躺在病床上, 拖著發不出聲音的嗓子喊。

裴問青摸著玻璃杯的外壁,又拿著咖啡勺舀出一點倒在手腕內側試溫,溫度剛好才端著水到祝敘喬身邊, 一點一點喂給他。

祝敘喬住院後時不時就是這副黏糊的狀態, 他看著隻覺得可愛。

顧寒聲倒是會在病房內嘲笑祝敘喬, 讓裴問青彆那麼順著他。

兩個人又會和小學生一樣乾架, 一個躲著病床遠遠的,一個躺在床上也不消停,比中指依舊順暢。

裴問青當幼兒園老師都要當得心累, 通常一直拉偏架, 祝敘喬就躲在裴問青身後朝顧寒聲做鬼臉。

“還要嗎?”裴問青問道。

祝敘喬搖搖頭:“不喝了。”

裴問青低頭看了眼杯子, 貓喝的都比祝敘喬多。

但他清楚,這已經是祝敘喬能喝進去的最大量了。

顧寒聲登場依舊熱鬨, 裴問青這次卻不需要找理由避開他們,手機振動兩聲, 工作見縫插針填進來。

“顧寒聲,你照顧他一會兒, 我去處理工作。”他對顧寒聲道。

“得嘞,大忙人你安心,我保證不讓我們小喬掉一根頭發。”

顧寒聲擺擺手,裴問青停在門口看了他兩眼, 還是懷揣著不放心離開病房。

裴問青接著電話去了安全通道, 公司有他心腹在, 他隻需要負責部分決策即可。和助理吩咐完接下來的安排後, 他掛斷電話, 準備回病房, 手機上又來了一個電話。

來電人“何小舟”。

他按下掛斷鍵, 然而對方像是預測到他的行動,又打了一個。

來往掛斷打入四五次,裴問青終於無法忍耐,接通了電話。

“小爸。”

何小舟的聲音在電話裡有些冷:“裴問青,你還當我是你小爸嗎?”

裴問青沉默片刻,問道:“什麼事?”

“你把第二性彆改了?”何小舟問他,“還當你有什麼魄力,遇到那個alpha照例就昏了頭腦。”

裴問青想起祝敘喬住院前與何小舟見的那一麵,眼底閃過一絲陰沉:“你打電話來就是說這個?”

何小舟低笑了一聲,對他道:“我聽說祝家那小子要死了?”

他不給裴問青開口的機會,幾乎是不帶停地將那段話說出口:“既然你已經把第二性彆改了,總要從彆的地方補上這段缺口。問青,你要記得我教你的,趁他沒死前趕緊和他領證,隻有法定配偶才有繼承——”

“何小舟,你夠了嗎?”裴問青咬緊牙關道,“十八歲那年你說他對我感興趣,讓我去勾引他,在他出事後,又把我關在家裡,不讓我去見他。怎麼,現在你又要故技重施了?”

何小舟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我是為你好。”

“那好,”裴問青深吸一口氣,“我再把我十八歲那年和你說的話,重複一次。”

“我對祝敘喬情根深種,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何小舟的聲音變得有些尖利,卻又帶著竊喜,然而裴問青根本沒有給他竊喜的機會:“我所擁有的一切東西,會全部捐贈,你休想得到一分一毫。”

“裴問青!!”

裴問青掛斷電話,將何小舟拉進了黑名單。

做完這一切,他才捂著心口抵著牆滑落,那口鬱結在心裡的暴怒隨著劇烈的喘.息散出去了一點。

他怎麼敢說出這種話?!

他怎麼敢!!!

裴問青拿著手機的手抖得不成樣子,他從通訊錄裡翻出助理的電話,摁了好幾回才將電話打出去。

接通的一瞬間,他語氣森冷道:“把何小舟的卡全部停掉,打電話給老宅,讓陳叔和張姨把他看好,不準讓他踏出老宅半步,嚴禁他聯絡任何人。”

助理的應話果決乾脆,裴問青收起手機,不可避免想起十八歲時,祝敘喬出車禍的那天。

那個時候何小舟怎麼說的?

他仰起頭,控製自己的呼吸。

“祝家的那個小子,就算活下來也是廢人一個,”何小舟將手遞出去,傭人在他身側修剪他的指甲。他抬手看了眼,視線輕飄飄的,“問青,以後不要和他見麵了。”

十八歲的他穿著校服,淋了一場大雨,狼狽不堪。

裴問青至今都能想起他說這話時的情態。

他的一切都讓他反胃。

包括流著他血的他自己。

裴問青克製不住乾嘔出聲,又抓住手機,強行控製自己的身體,忍下那股反胃感。

祝敘喬還在等他。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整理衣襟袖口,不讓祝敘喬看出半點端倪。

病房內,祝敘喬和顧寒聲已經嘀嘀咕咕完了,正靠在病床上,看門口。見裴問青進來,便朝他招了招手:“裴問青,過來休息。”

裴問青搖搖頭:“我不累。”

祝敘喬定定看著他,裴問青被他看得無奈,隻好坐下,趴在他的手邊。

“我就趴著睡一會兒,可以嗎?”他摸了摸祝敘喬冰涼的手,順從地閉上了眼睛。祝敘喬摸摸他的頭發,就當做是同意。

祝敘喬在他身邊能少見地擁有一場高質量的睡眠,如今他貼著祝敘喬,也能安然小憩一會兒。

隻不過這場小憩在祝敘喬哆哆嗦嗦的動靜間被打斷了。

裴問青閉著眼裝睡,心裡卻在擔憂祝敘喬的動作。

他現在就是脆弱的瓷器,經不起摔,萬一磕到哪兒了怎麼辦?碰到枕頭也不行,那枕頭也沒軟到哪裡去。

裴問青閉著眼睛,忍不住東想西想,感知到祝敘喬又有滑倒的動作,簡直想把顧寒聲罵一頓。

傻愣著坐在那是想做什麼?

他想伸出手去扶他,卻又想知道祝敘喬到底要做什麼。

直到無名指被一個冰涼的東西觸碰時,他才知道祝敘喬在做什麼。

祝敘喬在求婚。

裴問青用儘全力控製呼吸聲,不讓祝敘喬發現一絲端倪。那枚戒指在指尖幾經脫落,又被頑強地顫動著戴了進去。

他的後背發出汗,要不是顧忌著祝敘喬,連呼吸都要屏住。

在他的緊張與祝敘喬的顫抖間,那枚戒指終於被推到底。

祝敘喬在他的耳邊小聲說,裴問青,和我結婚吧。

裴問青忍住酸澀,在心裡小聲回答他,好的。

他想,他要和祝敘喬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祝敘喬的左手搭著他的,他們就這樣親昵地靠在了一塊。手指挨著手指,戒指挨著戒指,全天下最親密不過的關係。

等到祝敘喬要倒回床上,裴問青才終於忍不住睜開眼,伸手扶住他的後腰,將他慢慢放倒。

裴問青刻意不去看那枚戒指,在病房裡忙上忙下,找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假裝手上的鑽戒不存在。

直到祝敘喬誇張地提醒他那枚戒指的存在,他才故作驚喜地回了一句,又開始翻黃曆,定下了領證的時間,這才讓這位長京小喬寬下心來。

祝敘喬求婚花了一大通精力,摸著那枚戒指滿足睡過去,裴問青長久凝視他,然而卻在轉身離開病房的那一瞬間,眼眶通紅,停滯打轉的眼淚才徹底落下。

他顫抖地抬起手,低頭親吻那枚戒指。良久後,才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慟哭。

**

領完證之後,距離祝敘喬做手術不剩幾天,裴問青等他睡著後,站在病房外,給顧寒聲打了個電話。

“怎麼了?”顧寒聲緊張開口,問道。

裴問青看了眼病房內,祝敘喬睡得很深。但他依舊壓低聲說道:“你能先來醫院照顧敘喬三天嗎?”

顧寒聲沉聲道:“這種時候你要去乾什麼?”

“我有事要做。”裴問青的聲音格外冷靜,甚至能聽出一絲孤注一擲。

顧寒聲的語氣加重,有些急躁地問他:“裴問青,有什麼事要讓你連陪祝敘喬手術的時間都沒有?”

他的思維不知道發散到哪裡去,裴問青在他將話越說越難聽前,冷聲開口回答他:“隻是讓你在手術前照顧他,他做手術那天我一定會回來。”

顧寒聲低罵了一句,又深吸一口氣問他:“行,那你總要告訴我你到底要去乾什麼。你要是準備去送死,祝敘喬知道都能氣得下床砍我。”

裴問青的行蹤他一定要搞明白,祝敘喬到時候必然會問起,他撒謊祝敘喬那毒辣的眼睛不看出來就見鬼了。

“我隻是去拜佛而已。”裴問青揉了揉眉心,“不會去送死,大可放心。”

“去拜——你什麼時候信佛了?”顧寒聲驚訝道。

他說完之後,兩人忽地都陷入了沉默。

如今這個時刻,當初堅定的無神論者也會開始相信借助冥冥之中的力量。

“扶光山?”顧寒聲生硬問道。

長京市靈驗的廟宇,據他所知就一個,在扶光山。

裴問青低低應了一句,電話那頭,顧寒聲又問道:“去扶光山拜佛,也不需要花上三天時間吧?”

這個問題他並沒有從裴問青那裡得到解答。

裴問青乾脆利落地掛斷電話,最後看了眼祝敘喬,轉身離開。

百分之七的成功率,他隻能寄希望於命數,向諸天神佛祈求。

我求諸天神佛,求祝敘喬長命百歲。

“多說一點也不肯,鋸嘴葫蘆。”顧寒聲看著被掛斷的電話,打開瀏覽器搜索扶光山。

他不信求神拜佛需要花上三天時間,裴問青必定還做了彆的事情。

顧寒聲上下翻看搜索內容,來回掃了幾十頁,才在茫茫結果的角落中找到了十年前的一條新聞。

“近日扶光山上,一名十八歲的男Alpha為祈福許願,跪一千零八十六級石梯朝山,後因體力不支昏倒在……”

他緊緊盯著那條新聞,心下一顫,低聲喃喃道:“瘋了吧……”

“裴問青這個瘋子……他難道真的要一路跪拜至山頂嗎?”

【作者有話說】

還埋了個彩蛋!

跪梯朝山,破業障,求所得。

*一路發刀我後麵不寫個一長串甜甜蜜蜜番外我都對不起他倆……

48 裴問青視角(3)

◎“平平安安,順順當當!”◎

“手術過程中……家屬簽字!”

陷入巨大恐慌時, 他的意識像是被沼澤包攏,那一瞬間的雙耳根本聽不清任何聲音。

“裴問青!裴問青!!”

顧寒聲抓著裴問青的肩膀吼道,後者這才從巨大的驚恐中回過神, 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粗喘著氣, 強迫自己清醒, 對著醫生道:“我是他的丈夫。”

筆遞給他時, 他才發現自己手上全是汗,根本握不住筆。顧寒聲匆忙間往他手裡塞了張紙巾,才讓他擦乾手。

裴問青姿勢扭曲握著筆, 他簽署過諸多文件, 可麵前這一份是讓他最為煎熬的那份。

“青”字的最後一筆力透紙背, 幾乎沿出一條長線至頁端。

手術室的指示燈亮起,裴問青靠在牆壁上, 目光卻緊緊盯著深紅的指示燈,手依舊控製不住發抖。

顧寒聲低下頭, 看見他雙膝上滲出的血跡就覺得牙酸,匆忙拽過他的胳膊, 一把拖著他坐下:“你冷靜一點。”

他們都清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低,但仍舊抱有最大希望。

裴問青的眼神已經完全失焦,顧寒聲怕他拜完佛撐不住,死命找些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老祝這幾天狀態挺好的, 還和我說, 他出院辦婚禮, 我必須得當伴娘……”

他餘光落在裴問青身上, 見這個不行, 絞儘腦汁想彆的:“誒裴問青, 你知不知道老祝以前被叫傻白甜?那高冷樣都是他硬裝——”

“我沒拜完。”裴問青的頭靠在牆上, 嘶啞著嗓子,突然開口,不知道在對誰說。

顧寒聲悻悻地收回話。

“一千零八十六級石階,跪拜登頂可消業障,得所求,”裴問青咬緊牙關,一字一句道,“可我沒拜完。”

“一千零八十五級,就差最後一級……我就差了最後一級……”

裴問青再也說不出話,他抬手捂住自己的雙眼,甚至不敢再看向手術室。

顧寒聲一言不發。

裴問青在哭。

從那指縫間流出的兩行淚讓他意識到,裴問青並不是鐵人,也不是什麼冰山,他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一直以為裴問青是不會哭的。無論在外情緒波動起伏多大,他在祝敘喬麵前永遠是一副古井無波的平靜模樣。

如果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裴問青落淚。

那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刻,他又慟哭過多少回?

雙膝血肉模糊的傷已經無法刺痛裴問青,他捂著眼,放任情緒崩塌。

十年前那一級沒能拜完的石階,在十年後再一次出現在他麵前,成為一柄銳利的劍,狠狠紮在他心上。

他永遠都差那麼一步。

“老祝禍害遺千年,不會有事的。”顧寒聲低聲絮語,既是說給裴問青,也是說給自己聽。

祝敘喬才二十八歲,怎麼能死呢?

一切順當。

裴問青麻木地盯著指示燈,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捱過。

往日不夠用的時間,在這一刻一分為四,時鐘的指針仿佛停留在了祝敘喬進入手術室的那一刻。

他試著回想與祝敘喬相處的點點滴滴,可提及這個名字時,腦中像是被罩了濃霧,一片空白。

祝敘喬,祝敘喬,祝敘喬。

裴問青將這三個字填入自己記憶的每一個角落,要在最深處打上刻印。

他逼著自己驅散那片濃霧,跳入記憶之海尋找一切。

在一切的儘頭,他終於找到與祝敘喬第一次見麵的記憶。

那一年,他八歲。

他被何小舟帶到裴家認祖歸宗,同父異母的兄長們對何小舟這個父親新抬的“四太太”沒什麼好臉色,對裴問青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爭家產的野種更沒好臉色。

裴問青隻記得他的幼年是在毒打和霸淩中度過的。

何小舟忙著上位,告訴他,從來都是忍。

“你得忍,問青,你得忍。”

他聽著何小舟的話,一次又一次的忍。

但凡還嘴一句,先落下的,不會是兄長們的巴掌,而是何小舟的耳光。

挨打過後,何小舟抱著他,一遍一遍道歉。

“問青,小爸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爭氣,明白嗎,你要為我爭口氣!”

裴問青那時想問他,弟弟呢?

他知道自己是個假Alpha,而弟弟是個真正的Omega,是何小舟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也是他的兒子。

可何小舟告訴他,你和弟弟不一樣,你是alpha,他是Omega。

他那時隻有八歲,並不理解第二性彆不同會有什麼不同的人生走向,隻知道身為“alpha”的自己,要不停地往前跑,往前跑。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避開來自Alpha兄長們惡意的毒打。

即使逃不掉,逃過一瞬也是好的。

有時候,暴行會在長輩們的麵前上演。

但他隻能躲。

挨打時,何小舟就跪坐在裴昌年的腳邊,像隻溫順的寵物,視線從來不會往裴問青的身上瞟一眼。

裴昌年和幾位太太高高興興聊天,偶爾看一眼他與兄長們,粗聲說愛玩鬨,孩子們身體康健,好!

那一聲“好”響亮又自得,於是大家夥都笑起來,何小舟按摩裴昌年的腿,也跟著笑。

好字過後,又說裴問青體弱,不應當,何小舟便收斂笑,淚眼瑩瑩,連聲賣乖道歉。

於是裴問青換來下一次更加殘忍的毒打。

那一年裴昌年的壽宴上,他在兄長們的圍剿下狂奔,即將被拖回去的時候,他撞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年紀和他不相上下,一張臉生得格外精致。

裴問青僅僅八歲的人生閱曆裡,從未見過長相那般出彩,五官稱得上是精雕細琢的人,

毒打就在身後,他憑本能對著那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喊出了救救我。

他那時心知一個和他同齡的孩子並不會幫到他什麼,喊出救我也隻是下意識的反應。

可裴家猖狂跋扈的兄長們突然停手了,在他身後彎著腰,不情不願喊了一聲“祝少爺”。

祝少爺朝他伸出白玉似的手,將他從裴家那個泥潭裡拉了起來。

裴問青在後來才知道,他是祝家掌權人的獨生子,那個裴家都要仰仗其鼻息過活的祝家。

真正金貴的祝家太子爺。

“白長那麼大個,以大欺小,好不……”他看著祝少爺皺了皺鼻子,略略思索一番後,說出了後麵的話:“好不要臉。”

他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兄長氣到臉紅脖子粗,卻不敢還嘴動手,隻能弱弱稱是。

祝少爺牽住他的手,一路往前走,直到花房才停下。

“喏,擦擦。”一條雪白的手帕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不敢去接,那位祝少爺拎著手帕,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胡亂擦過他臉上的臟汙。

替他擦完後,又將手帕塞進他手裡。

“你叫什麼名字?”他坐在長椅上,晃著兩條雪白的小腿,裴問青局促站在他的身前,小聲念出自己的姓名。

“挺好聽的。”祝少爺煞有介事評價,“我叫祝敘喬。”

這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那一天,他在花房裡聽祝敘喬罵他是傻子,挨打都不還手。

“你直接一巴掌扇過去,不好扇耳光就拽他頭發!”

裴問青不知道這位祝少爺都從哪兒學來的野路子陰招,但很顯然這些招數有用。

可祝少爺不知道,有些時候的挨打,是不能還手的。

裴問青那一年八歲,已然明白了忍字的重要性。他不是祝敘喬,沒有靠山,何小舟也不會是他的力量來源,他唯一能依靠的隻有他自己。

在沒有完全積蓄力量還手之前,他隻能忍。

祝少爺心直口快,大概從未遇到過裴問青這樣泥潭裡出生的可憐孩子,一下便拽住他說了很多。

直到花房之外傳來溫柔的女聲。

那道聲音喊著“喬喬”。

祝少爺眼神亮了亮,又故意裝不在意似的撇撇嘴,小聲對裴問青說,那是我媽媽。

裴問青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直到方惟月推門而入,他在那時明白了祝敘喬的好容貌來自哪裡。

滿花房爭奇鬥豔綻放的花,在方惟月麵前都要黯然失色。

方惟月先喊了一聲“喬喬”,拿手帕擦他額角冒出的細汗,溫溫柔柔訓了祝敘喬一句,才看到站在一旁的裴問青。

裴問青很難忘記那樣一張臉,與那樣一張臉說出口的話。即便她隻是驚呼了一聲。

“你是裴家的孩子嗎……怎麼傷成這樣呀?痛不痛呀?”

那是他第一次被問痛不痛。

方惟月想去碰他,又怕觸到他傷口,隻好催了祝敘喬一句,讓他去找裴家的傭人要醫藥箱。

祝敘喬接了她的任務,昂首挺胸去找人要東西。花房內那時便剩裴問青與方惟月。

方惟月蹲在他麵前,並不顧忌裙擺沾染臟汙。她認真看著裴問青,柔聲說:“你是不是叫問青?喬喬被我和他爸爸慣的性子直率了些,如果說話有刺到你,讓你不舒服了,你和阿姨說,阿姨等會兒讓他跟你道歉,好麼?”

她連說祝敘喬的缺點都要換成褒義詞。裴問青那時在心裡想。

他聽完隻是搖頭,誇讚祝敘喬人很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很好,聽得方惟月啞然失笑,從手包裡摸出一塊奶糖來遞給他。

“還好有備糖的習慣,來,吃顆糖甜一甜,傷口不痛哦。”

裴問青已經習慣那些疼痛,麻木的傷口卻因為方惟月的舉動重新發出細細密密的痛楚。

祝敘喬沒多久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拎醫藥箱的高大男人。裴問青認出了那張臉,祝家的掌權人祝泊聞。

他不笑時顯得格外凶,裴問青那會兒被他嚇得下意識往後縮了縮。他動作細微,然而還是叫方惟月看清,說了祝泊聞一句:“你怎麼跟來了?”

“老婆兒子都丟了我不得出來找?”祝泊聞一開口,裴問青又覺得沒那麼怕了,小心翼翼打量他。

方惟月笑罵他一句,他便委屈縮了縮肩膀:“那幫老東西廢話大籮筐,我放著老婆孩子不照顧我聽他們說胡話,我是傻的嗎?”

他把手裡的醫藥箱遞給方惟月,見到傷痕累累的裴問青,驚了一驚,沒忍住開口:“這是哪個小孩,祝敘喬給你找的兒媳婦啊?”

“嘴上沒個把門,孩子麵前說什麼話呢!”方惟月掐了他一把。

“我隻是救了他一命而已!救了他一命!再說他是alpha!!”金貴的祝少爺在祝泊聞身邊跳腳。

祝泊聞撓撓頭,和裴問青道歉:“不好意思啊小朋友,叔叔講胡話,你彆當真。”

裴問青在那時搖搖頭,偷偷在心裡說我其實是Omega。

方惟月替他處理好傷口後,就和他道彆。

他站在花房裡,孤零零地看著祝泊聞扛起八歲的祝敘喬,幾乎把他當成球在半空拋著玩,惹得祝敘喬小聲尖叫喊爸爸,方惟月在一旁訓斥父子倆,聲音卻是溫溫柔柔。

他們一家人漸行漸遠,坐在祝泊聞肩頭的祝敘喬轉過頭,朝他揮揮手,大聲喊:“裴——問——青——再——見——”

他抬起貼了創口貼的手,緊緊攥著那枚奶糖,小聲和他們說,再見。

那個時候他想,真幸福啊,那是和裴家完全不同的家庭氛圍。

他希望祝敘喬也能一直那麼幸福下去。

“滴——”

他從記憶中猛地驚醒,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不是結束,而是病危。

“……家屬做好心理準備……我們也會儘全力……”

什麼儘全力?

長椅像是生出荊棘將他牢牢困在原地,他什麼也聽不清,隻有顧寒聲衝了上去,麵目猙獰卻又要克製問話。

裴問青的大腦裡隻剩一道聲音在嘶吼。

憑什麼?

他許的願從來沒有實現過,憑什麼這一次依舊不肯實現?

他求諸天神佛,願以他的壽命換祝敘喬,憑什麼連這一點都不肯答應?

憑什麼?

憑什麼!!!

他想不管不顧喊出聲,想質問高高在上的命運,然而喉間一片血腥氣,根本開不了口。

耳鳴間,一道喊聲劃破,顧寒聲在喊他的姓名。

“裴問青!裴問青!你有沒有聽到他剛才說的!祝敘喬有意識了!”顧寒聲拚命搖晃裴問青的肩膀,企圖喚醒裴問青的神智。

“……什麼?”裴問青呆呆地看著他,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祝敘喬剛剛熬過了那一次病危,他還活著,你聽明白了嗎?”

手術依舊在進行中,他卻鬆了口氣,朝著虛空拜了拜,低聲開始念叨:“禍害遺千年果然說的準沒錯,這混賬孩子嚇唬人……還好還好,順順當當平平安安。”

裴問青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眼珠轉過一圈,又轉到手術室那兒。

嘶吼戛然而止。

太好了,他想,太好了。

諸天神佛,終於肯聽見他的願望了。

**

祝敘喬這個人身上就有一股欠欠兒勁,他做手術也是如此。醫生接連下了四張病危通知,像是故意嚇唬人,每回他又能都硬撐撐過來。

頭兩回把顧寒聲嚇得夠嗆,再來第三回顧寒聲已經開始罵罵咧咧訓斥這小子淨折騰人。裴問青情緒大起大伏過後,累得倒在牆上,隻有眼珠還能轉動,緊盯著手術室的門。

一場手術持續了近五個小時,醫生出來時,對這等頑強又脆弱的病人表示了誇讚。

成功率百分之七,祝敘喬正在其中。

“後續還要繼續觀察,術後恢複才是……”顧寒聲瞟了隻顧看祝敘喬的裴問青一眼,老實拿著手機開錄音記醫生說的話。

出了手術室後,祝敘喬被直接送進了ICU,家屬的陪護探視立馬上了難度。

裴問青舍不得離開,最後是被顧寒聲生拉硬拽走的。

“你先把你那膝蓋處理一下,真的瘋子……祝敘喬醒來不罵死你。”他絮絮叨叨不停,拖著他掛號,去外科處理傷口。

自從祝敘喬住院後,他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當爹又當媽,這倆口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兩頭倔驢,把他氣個半死。

裴問青之前那包紮明顯是他自己隨便處理的,格外粗糙,醫生替他重新包紮的時候罵了一句:“我看你這個傷口之前也是同樣的傷吧?年紀輕輕的膝蓋不要了?”

顧寒聲驚疑的眼神落在裴問青的血肉模糊的雙膝上,五官都皺在一塊。搜索引擎裡十年前的新聞突然從他腦中冒了出來。

草,那個十八歲的alpha不會還是裴問青吧。

瘋了!

他在心裡罵道。

裴問青被醫生說了幾句,根本不放在心上,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術後昏迷的祝敘喬,醫囑都是顧寒聲幫他記的。

“老祝那禍害出院之後,你倆口子得請我吃飯,我這跑前跑後當牛做馬的……”顧寒聲拉過裴問青的手臂,準備扛著他走,被裴問青拒絕了。

“我自己走。”裴問青冷靜道。

“你自己個屁,膝蓋爛成那樣,那醫生讓你少走動耳朵聾了啊?我跟你講,老祝那個樣子估計也要人抱,你最好趁他醒來前把膝蓋養好,彆到時候我抱一個背上背一個,我拉貨師傅嗎……”

顧寒聲忍不住絮絮叨叨,裴問青聽得耳朵起繭子,終於知道祝敘喬為什麼會和他說這家夥廢話多。

等他念叨完,他裴問青能把醫院跑通了。

“誒你這人,一句話都不聽是吧?”裴問青扶著牆走出去老遠,顧寒聲才發現這和祝敘喬一個路數的狗東西已經跑了,隻好四處張望,借了把輪椅來,強行把他摁在輪椅上。

“我上輩子欠你們倆口子的是吧?”顧寒聲低罵了一句,推著裴問青去ICU外。

祝敘喬躺在病床上,安安靜靜昏迷。

“我想陪他。”裴問青低聲道,“顧寒聲,你先回去休息吧。”

顧寒聲撇撇嘴:“我也在這等著,好歹有個照應。”

他起初對裴問青還是有些怕的,隻不過這種怕在這段時間早就消彌,全然化作了擔憂。

祝敘喬求婚那段錄像還在相機內,他是真希望這對有情人能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術後觀察是一道坎,裴問青知曉這一關還沒過完。

他不知道祝敘喬什麼時候會醒。

有可能是幾個小時後,也有可能是兩三天,還有可能是半個月。

好在祝敘喬做手術的時候把能折騰的都折騰完了,在ICU觀察的時間裡並沒有鬨出幺蛾子,生命體征也逐漸平穩。

一周後的一日晴天,他被轉入普通病房,那天顧寒聲沒帶花,帶了個西瓜。

裴問青正在替昏迷的祝敘喬擦手,一轉頭就看見顧寒聲那瓜,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不是到吃瓜的季節了嗎……”顧寒聲悻悻笑了聲。

裴問青:“……你是真的很無聊。”

那瓜顧寒聲抱在懷裡,他坐在祝敘喬病床旁,看著這倒黴孩子一個光頭,偷偷摸出了手機。

“彆拍。”裴問青背對著他,活像背後長眼睛,直接讓他彆做小動作。

顧寒聲嘖了一聲,轉過聲質問他:“裴問青,你敢說你沒拍照?”

祝敘喬要做開顱手術,把頭發全剃光了,現在就是個光頭,這種場麵,他可不信裴問青沒留照紀念。

裴問青的背影有一瞬間僵硬。

他的確拍了,還拍了幾十張。

但麵對顧寒聲他不可能承認,於是鎮定自若道:“我不是你。”

顧寒聲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瞥了眼昏迷的祝敘喬,壓低聲道:“裴問青,你對待你老公的兄弟就是這個態度嗎?”

裴問青收拾完東西若無其事伸出手:“吃西瓜嗎,我切了。”

顧寒聲:“……吃。”

他再一次想起了高中時期被裴會長支配統治的記憶。

那是一中眾多男A揮之不去的夢魘。

那瓜裴問青切了三分之一出來,特意切到能入口的大小。

免得顧寒聲吃瓜吃得祝敘喬臉上都是西瓜汁,真那樣乾,他會把瓜皮蓋到他頭上。

其實裴問青想直接切一半給他一把勺子挖著吃得了。

但鑒於他是祝敘喬最好的朋友,還是好好招待吧。

“這都一個星期了,醫生有說他什麼時候能醒嗎?”

顧寒聲啃著瓜,盯著那張蒼白漂亮的臉,小聲問道。

裴問青已經習慣祝敘喬這樣的沉默,聞言隻是搖了搖頭:“等吧。”

其實他沒和顧寒聲說的是,祝敘喬也有可能一輩子醒不來。

有生命體征的植物人。

那場手術他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醒過來恢複如初隻能看天命。

人事已儘。

“長京小喬,我給你帶了瓜,你不想吃嗎?不過說你混賬還真沒錯,你這混賬小子,那天真的嚇死我……”

顧寒聲坐在祝敘喬病床邊絮絮叨叨,裴問青拿著毛巾進了衛生間,沉默地擦掉了臉上滑落的淚。

他低頭衝洗毛巾,顧寒聲突然衝了進來,靠在門邊問道:“醫生有沒有說,和他聊天說話能刺激他早點醒?”

裴問青點了點頭,沒讓臉露出來。

顧寒聲也沒起疑,了然似的道:“那成啊,你和他多說說唄。”

“乾脆從盤古開天辟地開始說得了,祝敘喬這傻白甜心最軟,指不定就把眼睛睜開了……”

裴問青擰乾毛巾藏著的水,無言以對。

他當然知道祝敘喬心最軟,可坐在病床邊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隻好安安靜靜盯著那張臉發呆。

護理他並沒有交給護工,全是自己動手,替祝敘喬翻身,按摩,謹防肌肉萎縮。

上一周的暴雨過後,一直都是晴日,裴問青任由太陽灑落病房,牽著祝敘喬的手,對他說,今天是晴天。

“今天天氣很好,適合出門散步。”他乾巴巴說,但祝敘喬並沒有像以前一樣,精神百倍地指揮他,要他帶他出去散步曬太陽。

那些濃鬱的悲痛似乎在手術前就全部結束了,到如今隻剩下麻木的平和。

他有很長的時間等待祝敘喬醒來,待到晴日,和他一起去散步。

婚戒被裴問青重新拿著戴在祝敘喬的左手無名指。他看著那枚戒指,低聲說:“上一次是你給我戴,這一次輪到我,一人一次,很公平。”

祝敘喬依舊沒什麼反應。

裴問青想起醫生和他說的,祝敘喬有意識,能聽見他說話,隻是沒法給出什麼反應,多說說話就好了。

他貼著祝敘喬的掌心,慢慢道:“你還欠我一場約會……當年答應好的,總不能不還吧?”

當年分明親口應承會在周末與他見麵,結果還是爽約了。

裴問青親吻著祝敘喬骨瘦如柴的手,慢慢回想,將過往一點一點道來。

“八歲那年,我們在裴昌年的壽宴上第一次見麵。我滾在地上,你也不嫌臟,向我伸出手,把我從裴家那團臟汙的地方拉了出來,還叫我學會還手……從那一天開始,我記了你二十年……”

他的兩隻手包住祝敘喬的,小心摩挲他的指節,咽回那點酸澀,低聲道:“十七歲那年的秋天,我們分到了一個班。我還以為你會選文科,連其他同學都這麼以為……”

“結果你轉頭就進了理科班,你知不知道那天好多人都很遺憾?但我看到名單的時候,心裡其實很高興。那個時候我想,我們終於有機會正式見麵,正式相處了。”

“結果開學第一天,真正的見麵不是在教室,而是在高三教學樓後麵的圍牆。你又是遲到,又是翻牆,還不穿校服,不戴校牌,老陳的規矩你真是全都撞了個遍……”

裴問青的敘述從滯澀逐漸轉為流暢,他想,自己是能夠將那些封塵已久的記憶慢慢說給祝敘喬聽。

他的思緒也在敘述中慢慢悠悠飄回過往,落在了少年祝敘喬的身上。

十七歲的祝敘喬輕鬆翻越圍牆,從牆頭一躍而下落在他的麵前,像隻輕盈的貓。

撞見他時,又帶著好奇的神情湊到他麵前,打量著他胸前的校牌。

他們貼的很近,他到現在都能回憶起祝敘喬開口念他名字時的語音語調。

一字一頓,輕快明亮,尾音上揚,帶著一點驚奇。

“裴、問、青。”

【作者有話說】

聽裴問青講故事的祝敘喬:再講點再講點,我在聽!!!

祝敘喬:嘿嘿,他好愛我。

*聽著《愛人》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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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少年回憶(1)

◎天生好命祝敘喬。◎

長京一中的教導主任姓陳, 是個圓滾滾的中年男人,頭頂稀疏蓋了幾條毛,腦門泛著響亮的油光。

一中所有學生背地裡都管他叫禿頭陳。

但鑒於攻擊性太強, 大部分時候還是叫老陳這種比較和藹可親的稱呼。

長京市入了秋, 氣溫還沒降。他穿著Polo衫, 手裡端著他夏天三十八度高溫都不舍得放開的保溫杯。見裴問青走進辦公室, 他朝相貌清俊的少年招招手:“問青,來。”

裴問青是一中所有老師的心頭肉,成績好, 做事還嚴謹認真, 態度又端正, 德智體美勞全麵開花發展,是個從完美好學生模板裡走出來的人。

他是來教導處領開學規章表的, 聞言走到老陳桌前:“陳老師。”

“老師一向放心你,就不和你聊學習近況了。”老陳打開保溫杯, 喝了口冒熱氣的茶,把茶葉呸掉, “開學第一天,一定有學生遲到,不遵守學校規章製度。你領著學生會督查隊的,去巡邏抓違紀的啊, 抓到就把班級名字記下來。”

裴問青沉默地點點頭, 老陳滿意地看著他, 像看著一件稀世珍寶。

他擺擺手, 笑道:“去吧, 辛苦你了。”

說完, 他又低下頭, 伸出兩個食指在鍵盤上敲。

裴問青拿上門口辦公桌上擺的那一遝開學規章表,又去拿了督察隊的記名冊,帶著高二的成員去校門口檢查。

老陳對學生做事心知肚明,這一堵,抓到好幾個。

裴問青看了一眼,把校門□□給其他人,自己去圍牆那邊轉。

他記得有幾麵牆格外好翻,遲到翹課必選聖地。

學校老師們倒是不知道,學生會督察隊的抓過好幾回。

高三教學樓後麵,他四處看了眼,還沒看完,麵前一隻輕飄飄的黑色書包就掉了下來。

他微微挑了挑眉,發現自己還真沒來錯。

裴問青拿著記名冊,退了兩步,站在樹蔭下守株待兔。

沒過多久,他聽見牆後有道急促的腳步聲,一雙手扒在了牆沿上。

緊接著黑色淩亂的頭毛冒了出來,活像是試探。下一秒,那顆黑色腦袋就露了全貌,穿著黑色T恤的男生翻上牆頭,坐在了上頭。

動作極其乾脆有力,一看就是經常翻牆的老手。

裴問青站在牆下靜靜看男生坐在牆頭伸了個懶腰,姿態慵懶閒適。

一個懶腰伸完,那個男生才轉過頭,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

裴問青卻因他隨意的一眼定在了原地。

那張臉生的出奇漂亮,尤其是那雙眼睛,瀲灩明亮,活像藏了兩顆璀璨明珠,琉璃似的清透。

隻不過有些許下三白,眉宇間便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的隨性來。

這張臉裴問青從八歲那年記到現在,名字在舌尖轉了一圈,又歸於心底。

祝敘喬。

生了張比Omega還漂亮的臉,卻是個Alpha。

祝敘喬抓了把頭發,順手勾掉耳機,含著一根棒棒糖,從牆頭一躍而下,像隻輕盈的貓,行動間全然沒有滯澀。

抬起頭時,卻正巧與裴問青撞上。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裴問青能輕而易舉看見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眼底閃過的一絲驚訝。

祝敘喬又湊近一分,像是近視,半眯著眼緊緊盯住裴問青胸前的校牌,一字一頓念出校牌上的名字:

“裴、問、青。”

聲音帶了點磁性,一字一頓,尾音微微上揚,又因為含著糖,有點含糊不清。

裴問青不可避免屏住呼吸,微微後仰了一點。

他的心跳控製不住加快,祝敘喬衣領上洗衣液的香氣似乎慢悠悠飄進了他的鼻腔。

……好像是薰衣草。

裴問青抓緊記名冊,喉結上下動了動,故作冷靜地推了推眼鏡,沉聲道:“不穿校服,不戴校牌,遲到翻牆。”

“班級,姓名。”

他的這些小動作全然沒有被祝敘喬發現。

睡過頭遲到還不穿校服不戴校牌的年輕男A隻顧著盯裴問青手裡的深藍色文件夾。

草。

他在心裡暗罵道。

裴問青手裡的記名冊是一中違紀學生的製裁鐵拳,堪比夜神月的筆記本。

祝敘喬違紀的次數不算少,但學生會有一堆他的迷弟迷妹,每回撞見他,眼睛都跟瞎了似的,隻盯著他的臉,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很容易就讓祝敘喬渾水摸魚摸過去。

但他沒撞到裴問青麵前過,這是入校以來第一次。

他想也不想就報了名字:“高一九班,顧寒聲。”

裴問青聽得好笑,用了點力氣才繃住那張高冷的臉:“高一還沒開學。”

高三最早開學,高二其次,高一是最晚開學的學段,更彆提還都是新生。

祝敘喬半彎腰,長臂一撈,那隻瞧著就沒什麼重量的黑色書包掛在他的左肩。他抓了把頭發,隨意道:“啊,是嗎?”

裴問青很早就來了學校,也已經看過了高二分科後的班級名單。

他和祝敘喬的名字在一張名單上。

“高二十三班,祝敘喬。”他慢條斯理念出祝敘喬的姓名,又打開記名冊,拿著筆,掩飾自己緊張的神情。

祝敘喬也沒想過這位傳說中和他關係不好的冷麵神能把他的名字和新班級記得那麼清楚,顧寒聲給他發過班級名單,但他沒看。

他對記名無所謂,但比較怕親媽方惟月。

開學第一天就記名,老陳那個家夥不立典範就奇怪了。給方惟月知道,他免不了一頓溫柔的鐵拳。

能不記就不記。

長京一中兩朵出了名的高嶺之花,一朵冷麵神裴問青,一朵便是祝敘喬。

此人偶像包袱極重,翻牆落地的姿勢都要經過多方考量,外人麵前一向是高貴冷豔形象。

但在這個時候,他開始思考對冷麵神放下臉麵有沒有用處。

能屈能伸,識時務者方為俊傑。

臉麵和方惟月哪個比較重要,祝敘喬想也不想就選親媽方惟月。

見裴問青的筆開始動,他伸手攔在裴問青麵前,先是握拳,又將手一翻攤開,掌心朝上,一枚奶糖在手心裡。

變魔術似的。

“裴會長,請你吃糖,就當沒看見?”祝敘喬挑了挑眉,裴問青隻是定定看了眼他手裡的奶糖,沒什麼動作。

祝敘喬摸不準這冷麵神心裡在想什麼,心裡嘖了一聲,又換了個說法:“中午請你吃飯。”

裴問青終於肯放下手裡的筆,抬眼看了看他,拿走他掌心的奶糖後,伸出指尖虛虛點在他的左耳:“耳釘摘掉。”

祝敘喬格外聽話摘掉耳釘,裴問青清了清嗓子,道:“老陳現在應該從教導處出來檢查了,從高一教學樓走長廊去教室,不會被看到。”

“謝了。”

祝敘喬拍了拍他的肩,全然和那個“裴問青和祝敘喬是水火不容王不見王的死對頭”校園傳聞不一樣。

他拎著包,散漫地往高一教學樓走了。

裴問青站著沒動,良久過後,白淨的臉上才泛出不起眼的薄紅。

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在瘋狂提醒他現下興奮的狀態。

他攥著那顆奶糖,站在原地許久,才等到臉頰的熱意消退。臉不紅後,才結束巡查,往教室走。

**

分科後的班級同學就算大多是陌生人,在來往的幫忙搬書換課桌間,也逐漸熟絡起來。

整個三樓熱火朝天,你來我往間,名字八卦交換的清清楚楚。裴問青穿過走廊上暫時擺著的桌子間,收獲了一堆小心打量的眼神。

他走進高二(13)班,教室裡熱熱鬨鬨,老師還沒來,位置都是大家亂坐。

教室最後排的位置已經被占據完全,此刻一中裡那幾個出名的二世祖正圍繞著一個人,聊得格外開心。

被圍住的那個人坐在位置上,冷著一張臉,沒怎麼開口。

那麼多人裡,裴問青隻能看見祝敘喬。

“誒祝大少爺,周末去不去看車?”聞逾山注視著祝敘喬,手肘卻頂頂身側的程廷玉,示意他開口說兩句。

程廷玉嘴角噙著笑,認真看著祝敘喬,壓根沒有開口的準備。

顧寒聲坐在祝敘喬身邊,充當祝大少爺那張嘴:“我們長京小喬周末還是很忙的啊,沒那麼多時間啊。”

祝敘喬低著頭,左手拿手機,大拇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回信息,回完才肯開金口說兩個字:“沒空。”

聞逾山麵上依舊帶著笑,沒有半點被拂麵子的不快,轉頭又和祝敘喬聊起彆的。

裴問青穿過兩大組之間的過道,所到之處即刻消音,不一會兒滿教室的八卦明星遊戲籃球作業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聞逾山和顧寒聲侃大山的聲音。

他在與祝敘喬隔了一個過道的那組最後排空位坐下,書包就墊在背後。

被聞逾山這狗皮膏藥煩得要死的祝敘喬注意到他,當即抬頭向他發起邀約:“裴會長也在十三班?”

裴問青微微挑眉,矜持地點了點頭。

他身側的位置沒人坐,祝敘喬火速拎起包,坐到他身邊,清清嗓子,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道:“中午彆忘了。”

裴問青握拳抵唇,掩住嘴上的笑意,開口應道:“好,不會忘。”

顧寒聲滿臉驚恐地看著他們兩個,聞逾山和程廷玉的臉色驟然難看下來。

豎起耳朵聽他們動靜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在心裡想:不是說他倆王不見王,見麵就針鋒相對嗎?

怎麼這會兒看著,還挺平和?!

李雪萍在這會兒走進教室,收獲的就是一個安安靜靜的班級,見狀滿意地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仍舊站著的聞逾山和程廷玉身上,皺了皺眉:“後麵兩個男生,怎麼不坐下?”

程廷玉隻好順勢在顧寒聲身邊坐下,聞逾山則一臉陰鬱地走出了十三班。

教室內登時看著規矩不少,李雪萍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聲音不疾不徐:“我是你們高二到高三的班主任,也是你們的數學老師。”

裴問青高一的數學課也是她任教,對李雪萍的性子摸得很透。

他略略朝祝敘喬那兒偏了偏頭,壓低聲道:“李老師很嚴格。”

祝敘喬瞥了他一眼,自覺在這位冷麵神麵前已無形象,於是悄悄問道:“有多嚴格?”

他倆在底下說小話,李雪萍在講台上一圈看過來,發現隻認識他倆,再多加幾個以前帶過的學生。

“喲,還挺巧,年級第一第二都在我們班。”她眼睛亮了亮,前排的學生紛紛把頭轉過去,光明正大看後排的裴問青和祝敘喬。

活像一排排朝著太陽的向日葵。

裴問青和祝敘喬在被點名的那一刻立馬停止了悄悄話。

李雪萍拍了拍手,道:“先自我介紹,大家都認識認識,等會兒我們再排座位。”

那張名單就是按照學號排的,祝敘喬和裴問青恰好就是一號和二號。

“來,按學號來啊,一號祝敘喬。”

祝敘喬坐在位置上發呆,他走神技巧極其高超,壓根沒人能看的出來。聽到聲音時,也能快速從走神狀態裡脫離出來。

他站起身走到講台上,李雪萍才發現他沒穿校服,見狀不太認同地看著他:“年級第一也要穿校服啊。”

祝敘喬對不同老師有不同的應對態度,教導處老陳麵前就是一副不怕天高地厚的囂張模樣,能把老陳氣得血壓飆升,而後看著窗外祝泊聞捐的科技樓圖書館行政樓平息怒火。

麵對李雪萍這種嚴師,又是一副規規矩矩的麵孔:“知道了。”

他看著講台下幾十張期待的臉,視線又偷偷摸摸飄到裴問青臉上。

後者一臉平靜注視他。

祝敘喬被他那麼看著,又想起早上被抓的倒黴記憶,心下一動,拖著音懶懶散散道:“名字常年在裴問青上麵的那個祝敘喬。”

他這話一出,也不管李雪萍在場,其他同學響亮的起哄聲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顧寒聲麵容扭曲地看著突然狂妄的祝敘喬,又看看裴問青,深怕這個冷麵神忍不住揍他家長京小喬。

然而等他轉過頭時,他看見了更加驚恐的一幕。

那位常年不苟言笑的冷麵神勾了勾嘴角。

我草,這是什麼?

祝敘喬說完就下去了,連李雪萍都沒忍住無奈地看著他,製止底下興奮的學生後,把裴問青叫了上來:“問青,到你了。”

裴問青和祝敘喬在過道擦肩而過,他目不斜視走上講台,道:“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裴問青。”

他深黑的眼瞳望向祝敘喬,眼底帶了點笑意:“祝敘喬,多謝你今早的糖。”

比方才更鬨騰的起哄聲響了起來,中間還夾雜了不知道誰高呼的一句“牛逼”。

祝敘喬坐在位置上,朝他挑了挑眉。

裴會長還挺刺兒的。

裴問青說完就麵不改色下了台,李雪萍見年級第一第二兩個Alpha湊一塊那麼鬨,一時間不免有些頭疼。

“你們兩個,好好相處啊。”她點了點這兩個人,道。

教室裡又響起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都是年輕學生,自我介紹的時候什麼話都來,追著網絡熱詞跑,也有內向局促的,小聲念完自己的名字就下了台,大家也給麵子地鼓鼓掌。

祝敘喬瞧了幾眼,把人臉和名字對上之後就壓低聲問裴問青:“早上的糖就那麼好吃嗎?”

裴問青正襟危坐,聲音卻清楚飄向祝敘喬的耳朵:“那你又那麼熱衷在我上麵做什麼?”

祝敘喬悄悄打量著他,心裡頭卻想這個冷麵神果然是個行徑悶騷的狂徒。

還高嶺之花呢,講話沒個把門。

那幫追隨暗戀他的Omega全都眼睛瞎了。

他這麼想彆人,卻沒想過自己現在的形象也有悖於高嶺之花的設定。

“看不出來裴會長還是個言辭大膽的人。”他靠著椅背,那隻黑色書包叫他皺皺巴巴一團塞進了抽屜。

裴問青麵上鎮定,心在人聲嘈雜的教室裡快跳出來了:“我也沒想到祝少爺還挺狂妄。”

祝敘喬偏頭瞧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不是都叫我祝少爺了嗎?”

他自然得做點符合少爺身份的事兒。

裴問青啞然失笑,他倒是不知道這位金貴的大少爺還會翻牆,翻得格外熟練。

自我介紹完後,李雪萍把他們趕到走廊上按身高站好,祝敘喬和裴問青兩個人身高不相上下,又是落到了隊尾。

隔壁班的人偷偷摸摸透窗看他倆,四處都是打量的視線。

李雪萍按身高排完位置,這才發現不久前在講台上互相“宣戰”的兩個得湊到一塊坐。

“敘喬,你要不要和程廷玉——”她話沒講完,祝敘喬就舉了手,懶懶散散的:“老師,不用了,我看裴會長人還挺好。”

裴問青這人還挺有意思,和他坐一塊,接下來的日子必然有的玩。

祝敘喬想得格外美好。

李雪萍隻好不再換,微調了幾個坐後頭看不太清楚黑板的同學,這才算把位置固定好。

裴問青坐姿稍微往前挪了挪,麵不改色擋下顧寒聲看向祝敘喬時的哀怨眼神。

笑話,他都和祝敘喬坐一塊了,顧寒聲這是什麼意思?再想也沒轍。

開學第一天就是給學生們調整狀態,班主任來講點話,宣讀宣讀班級規章製度就算結束。

課本也早就發了,李雪萍沒開始上課,讓他們自己自習。

祝敘喬那份教材有人替他上心,這會兒也全都整整齊齊碼在桌子上。

裴問青把課本挪到一邊,從包裡拿出來一套卷子開始做。

祝敘喬低頭玩手機,玩了兩局植物大戰僵屍,明顯開始無聊,直接把手機關了丟進抽屜,自然而然地湊到裴問青身邊,看他在乾什麼。

裴問青瞥了他一眼,也沒有推拒他的意思,把卷子往他那兒挪了挪。

“這就開始做高考卷了?”祝敘喬看了眼裴問青的卷子,選擇題隻做第十題,填空解答也是,全都隻做壓軸題,前麵的基礎題一道不看。

這才高二,這麼拚。

“你要是嫌無聊我有競賽的卷子。”裴問青淡淡道。

祝敘喬擺擺手,朝他攤開一隻手:“不用了,就做這個吧,給支筆。”

那書包真就是個擺設,裴問青定定看著他,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你上學不帶筆?”

祝敘喬用大驚小怪的表情看著他:“不帶也可以啊。”

他這剛說完,一旁的程廷玉就笑著開口道:“敘喬,你又沒帶筆?”

裴問青看著程廷玉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的三盒紅藍黑水筆,全是外文的標簽,似乎是還覺得不夠,程廷玉甚至又掏出了一盒自動鉛筆和一盒塗卡筆。

祝敘喬看都沒看一眼,用“我就說吧”的表情看著裴問青。

後者認命似的從包裡摸出來一支筆給祝敘喬:“給。”

祝敘喬這人也的確不用操心。他長這麼大,隻有彆人操心他的份,缺什麼要什麼立馬就有人送到他手邊,斷沒有他替彆人操心的。

天生好命。

裴問青在心底歎了口氣,竟然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祝敘喬也沒跟他客氣,早上那顆糖和中午預備請的一頓飯,似乎成了他倆拉近關係的絕佳道具。祝少爺這會兒已經把裴問青算作是半個自己人了。

程廷玉帶著笑把筆收起來,眼底卻是一派陰沉。

顧寒聲瞧了他這舔狗似的作風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又抽出一張紙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可憐兮兮道:“我們長京小喬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嘍。”

程廷玉咬牙道:“顧寒聲,你惡不惡心。”

“這題選B吧?”祝敘喬沒草稿紙,還是從裴問青那兒摸的。

他做題不太愛留草稿,都是心算。要做草稿,都是為了保證沒問題,寫出來給彆人看的。

這會兒他拿著草稿紙,筆尖點點裴問青算出來的C選項。

裴問青拿著他的草稿和自己的思路對了對,前麵都沒問題,最後的計算出了問題。

他點點頭認同祝敘喬的答案,便見某個少爺帶了點得意神情看著他,像隻逮了大魚回家的貓,還拿著水筆劃掉了他的“C”,寫上了“B”。

裴問青暗自搖頭,道了句:“厲害。”

就算做是誇獎了。

裴問青做題有時候會多想幾步,解題思路就顯得迂回,祝敘喬做題向來橫衝直撞,能用最簡潔最快的方式想通,絕不走彎路。

卷麵上沉穩和囂張的筆跡共存,並排出現在卷子的答題位上,卷麵間還夾雜了幾張草稿紙,有添了輔助線的立體幾何,也有算式拋物線,甚至還有塗鴉。

祝敘喬這家夥寫無聊了就開始畫豌豆射手,吐出的豌豆全變數學公式,攻擊一旁的橢圓和雙曲線。

寫到後來他索性畫格子,讓裴問青和他玩紙上五子棋。

裴問青一心二用,一隻眼睛看題目,腦子裡在算f(x)的最大值,一隻眼睛看格子,在祝敘喬畫完圓圈後,精準在另一頭堵住他的路,畫上黑色實心圈。

一個跑一個堵,祝敘喬的路硬生生全給裴問青堵死,草稿紙畫了半頁的格子。

等裴問青把相對範圍內函數的單調性想明白,上午的自習也到尾聲,午休時間到。

“走,請你吃飯。”祝敘喬立馬丟開筆,假裝看不見自己紙上的失敗。

他拿起手機,背起那隻空包,對裴問青道。

裴問青把卷子收進抽屜,把包裡的卷子筆袋全部拿出來之後,才和祝敘喬一起走出教室。

顧寒聲剛想喊祝敘喬去吃飯,一抬頭人已經沒影兒了。

程廷玉在一旁陰陽怪氣道:“和新人跑了,舊人。”

顧寒聲:“……至於報複心那麼強嗎,半斤八兩的舊人?”

裴問青和祝敘喬兩個人都是走讀,出校走的大門,拿著走讀證格外容易。

走讀學生不多,他倆又出來的早,學校大門口放眼望去就他們兩個。

“你要吃山珍海味還是清粥小菜?”祝敘喬站在校門口問他。

裴問青道:“這兩個有什麼區彆?”

“左拐,還是右拐的區彆。”祝敘喬伸手在路口兩邊晃了晃。

裴問青道:“那就清——”

“問青。”

一道清亮的男聲打斷了他們,祝敘喬看向前方,一名長相清麗,看不出年紀的Omega向他們走來。

他剛想打趣裴問青,卻看見裴問青一張臉格外陰沉。

冷臉怎麼變黑麵神了。他忍不住在心裡想。

就聽裴問青緊跟著喊了一聲:“小爸。”

何小舟款款走到裴問青麵前,用恰到好處的驚訝神情看著祝敘喬:“問青,這位是你的同學?”

祝敘喬剛想打招呼,裴問青就用格外生硬的語氣打斷他:“小爸,你今天怎麼來了?”

“我這個做小爸的不放心兒子,還不能來看你?”何小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祝敘喬站在一邊打量這父子倆,隻覺得哪裡都很奇怪。

他看向何小舟,眼尾細微到並不明顯的皺紋,與看起來保養得當,還是有些粗糙的手都暴露了這個Omega已經有些年紀的事實。

裴問青的臉色依舊很難看,他轉頭對祝敘喬道:“抱歉,我中午要和我小爸吃了。”

他說完根本不給祝敘喬反應的時間,直接和何小舟走了。

祝敘喬微微蹙起眉,打量他們的背影。索性往右邊的巷子走,沒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響亮的巴掌聲。

他的半邊身子都隱匿在巷子裡,回過頭去看,裴問青站在他的小爸麵前,偏著頭沉默不語。

祝敘喬下意識去看他們附近,路人少,沒學生,裴問青不至於連顏麵都保不住。

學校門口扇已經上高中的孩子的耳光,這個孩子還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裴問青的小爸是沒腦子嗎?

祝敘喬皺了皺眉,卻也沒有直接走出去的打算。

他站在原地,看著裴問青被他小爸拉上了一輛車。

“小喬,看什麼呢?”顧寒聲終於趕上,突然出現在祝敘喬身邊,問道。

祝敘喬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什麼。”

顧寒聲還想順著他的視線張望,被他一巴掌粗暴地糊住眼睛:“看什麼看,我好餓。”

“你吖出了學校就暴露本性了是吧?”

“你管我?”

【作者有話說】

寫的時候,哎呀太可愛了兩個小朋友,真可愛啊

我們青青還說自己鐵麵無私記了名字,見到喬喬魂都沒了還記名字呢。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出自李白的《把酒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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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少年回憶(2)

◎“不會還要我喂你吃吧?”◎

“我不是和你說了少和其他人來往嗎?”何小舟冷著臉道。

裴問青沒說話, 木然地將飯塞進嘴裡。何小舟伸出手掌,輕輕摸上他因耳光略有紅腫的臉頰,沉聲道:“裴問青, 你的真實性彆不能被發現明白嗎?”

“我為你鋪了那麼多年的路, 你不能讓我前功儘棄。”

何小舟的手越來越用力, 到最後幾乎是貼著裴問青開口:“問青, 小爸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爭氣啊。”

“我是前車之鑒,問青。”他語氣緩緩, 勸說裴問青, “如果你不能用你alpha的身份拿到裴家的錢權, 那你就得嫁給那些惡心的肥豬。”

裴問青麻木地聽著何小舟描繪,那些粘稠的陰影順著他的腳跟不斷攀升, 死死扒住他不放。

何小舟又道:“難道你要醜態畢露地躺在那些惡心的家夥床上嗎?問青,你不會接受的。”

似乎是這一通說教能看出成效, 他重新坐回位置上,從癲狂的狀態裡緩緩恢複到平靜冷若冰霜的模樣。

“把藥吃了。”他將禁藥放在裴問青的手邊。

裴問青麵無表情將藥劑打開, 生生灌進口中。濃鬱的苦味溢滿口腔,反胃感湧了上來,他隻想逃。

他從四歲開始就一直在吃抑製Omega信息素的禁藥,這些禁藥能讓他看起來像個alpha, 滿足何小舟的計劃。

“好孩子。”何小舟滿意地看著他, 又心痛地看著他的臉, “臉還痛不痛, 是小爸不好, 下手重了些。”

裴問青沉默地搖搖頭, 拉開了車門。

下車前, 何小舟意有所指道:“問青,你不為小爸想想,也得為了令昔想想。他今年也十三歲了。”

裴問青眉頭直跳,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低吼出聲:“何小舟,那是我親弟弟,也是你的親兒子!”

何小舟麵色不改地看著他,答非所問:“我隻有你一個‘alpha’兒子。”

裴問青咬著牙,重重關上了車門。

車門關上的那一刻,何小舟便讓司機驅車離開。裴問青茫然地站在路口,刺耳的鳴笛聲劃破街頭,他才像是回過神來,控製不住乾嘔出聲。

那管藥開始在他體內發揮效用,他的腺體刺痛,濃烈的反胃感侵蝕他。裴問青哆哆嗦嗦地將手伸進口袋,抓住了那枚奶糖。

他試著剝開糖紙,然而手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他強行撕開,還沒抓住,那枚奶糖在指尖翻動跳了出去,滾了一地的塵埃。

裴問青皺著眉,下意識要跪倒在地去撿糖,然而還沒倒地便被人攔腰扶了起來。那個人一腳踢開掉在地上的糖,在他尚未開口說話時,一枚剝開糖紙的奶糖被塞進了他的嘴裡。

指腹貼上他柔軟的雙唇,又快速離開。

那人嘖了一聲,道:“臟了還撿什麼,又不是沒有。”

似乎見他傻愣在原地,那人又道:“手乾淨的,洗過了,不用怕。”

給他喂糖的那個人語氣慵懶,一把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撐起了他。

淺淡的薰衣草味道。

“不是,你臉色怎麼這麼白,低血糖啊。”祝敘喬震驚地看著他,裴問青含著奶糖,卻呆呆地看著祝敘喬。

“祝敘喬……”

“在在在,乾嘛呢。”祝敘喬扶著他,懶懶散散的,“你臉色也太白了,我帶你找地兒坐下。”

學校附近有個糖水鋪,祝敘喬看了一圈,沒有一中的學生。他把書包背到身前,一把拉過裴問青,把他背了起來。

“沒請你吃飯,這樣算給你抵消了啊。”裴問青還想掙紮,祝敘喬倒是兩手托著他大腿,輕輕鬆鬆向上掂量了他一把。

“我有鍛煉的,還有六塊腹肌,不用擔心我背不動你。”祝敘喬背著他走到糖水鋪裡,連口氣兒都沒喘,很顯然如他本人所說,非常輕鬆簡單。

他把裴問青往糖水鋪最裡頭的位置一放,讓他靠著牆靠一會兒,又去前台點單,過了沒一會兒,手裡拿著瓶冰可樂回來了。

祝敘喬抽了兩張紙巾包在可樂外罐,大拇指和食指拎著罐口動作輕柔地貼在了裴問青紅腫的麵頰上。

“拿著冰敷一會兒,會舒服一點。”

祝敘喬坐在他旁邊的位置,朝裴問青挑了挑眉,裴問青沒什麼反應,依舊失神地盯著他。

“不是……行吧行吧,病號最大。”祝敘喬還想說點彆的,瞧裴問青那副樣子,還是乖乖做了苦力,拿著冰可樂給他冰敷臉。

糖水鋪的老板在他拿著冰可樂給裴問青冰敷的時候,端著一碗紅豆鮮奶麻薯和一小碟鹽酥雞走過來,將東西放到他們麵前。

“先吃點東西吧。”祝敘喬將糖水推到裴問青麵前,怕他吃甜的吃多了發膩,還點了碟鹹的。

甜鹹永動機,拿捏得很到位。

裴問青還是沒動,祝敘喬看著他那雙失神的眼睛,無奈拿起勺子:“不會還要我喂你吃吧?”

“……不用。”

見他真要擓一大勺麻薯塞自己嘴裡,裴問青嗆了一聲,抬手摁住他的手。

祝敘喬把勺子放回碗裡,勺柄朝向他。

“你怎麼在這附近?”裴問青接過勺子,遲疑道。

他沒想過那個時候祝敘喬會那麼恰巧的出現。

“啊,我去隔壁阿婆那兒吃餛飩,吃完看你在大街上走神,就做了回好人好事。”

祝敘喬往左指了指,隔壁就是他方才吃餛飩的店。

裴問青中午根本沒吃多少東西,此刻也沒多少進食的念頭。但他看著那碗紅豆牛奶麻薯,還是拿著勺子,慢慢吃了點。

祝敘喬右手拎著那罐冰可樂,給裴問青敷臉,左手就拿著手機滑,也沒有多問裴問青臉上的巴掌印哪裡來,為什麼和小爸關係那麼差。

什麼都沒說。

“祝敘喬,”裴問青塞了兩口就塞不下了,他放下勺子,道,“謝謝你。”

“不客氣。”祝敘喬沒看他,隨口應道。

裴問青從他手裡接過那罐可樂,祝敘喬右手頓時空了,轉過頭去看他,驚訝道:“你就吃這麼點?”

“飽了。”裴問青道。

“你一個alpha飯量還挺小。”祝敘喬翻出錢包去前台結賬,還沒起身,裴問青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乾嘛?”他低頭看向麵容蒼白的男A,又看看自己的錢包,“我還沒有到出門都不帶錢包的程度。”

裴問青搖搖頭,道:“我付就好,而且我要打包。”

祝敘喬定定看了他一會兒,不知道想到哪裡去,半眯那雙眼瞧他:“你是不是想把我請你的那頓飯留著?”

說完他也不等裴問青反應,挪出路給他:“請。”

他們回教室時,一幫人已經熟絡起來,整個教室裡熱熱鬨鬨,見到裴問青拿可樂捂著半張臉,有人擔憂問道:“裴會長,你的臉怎麼啦?”

裴問青還在找借口,祝敘喬已經隨口道:“想題目太認真,撞電線杆了。”

問話的那人肅然起敬,忍不住道:“好認真。”

裴問青:“……”

祝敘喬坐回位置上,把包丟到桌上,拿著手機和耳機從後門出了教室。

裴問青看著他離開,也沒多問,安安靜靜把打包的紅豆牛奶麻薯和鹽酥雞放在課桌裡。

“誒,裴問青。”顧寒聲見祝敘喬走了,挪到裴問青身邊,沒坐祝敘喬的椅子,就站在後麵問,“你和小喬關係什麼時候那麼好了?”

裴問青抬眼瞧了瞧他,一言不發,直接趴下來睡覺。

顧寒聲自討沒趣,躲回座位了。

紅腫的臉頰貼著冰可樂,連疼痛都消失不少。裴問青從來沒想過祝敘喬會在那個時候出現,也不知道祝敘喬看到了多少。

但他什麼都沒問,沉默地保全了他的自尊。

**

薰衣草的氣味環繞在身側,裴問青慢慢睜開眼,緊跟著抬起頭。

教室裡安安靜靜,大多數都在趴著睡覺。

祝敘喬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座位,精神頭還挺好。

“你沒午睡嗎?”裴問青用氣聲問道。

“趴著能睡著就奇怪了,我去音樂教室睡了一覺。”祝敘喬對他道。

大家都在睡,他也就趁這一會兒湊到裴問青麵前,細細看了一會兒才道:“不紅也不腫,冰敷還挺有效果。”

可樂早就不冰了,裴問青把那罐可樂放在桌角,和他認真道謝:“多謝你的可樂。”

祝敘喬沒什麼反應:“你自己花錢買的。”

下午鈴聲響的時候,李雪萍走進教室,把課表貼在黑板旁的小宣傳欄上,對底下的同學道:“下午我們選一下班委啊。”

“先從班長和副班長開始吧。各一位啊,誰毛遂自薦一下?”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說話。

祝敘喬認真且激烈地打鬥地主,算牌算的格外快,壓根不管班委的事情。

他高一那會兒選班委的時候壓根沒插話,假裝自己不存在。

“都這麼安靜我點人了啊。”李雪萍笑道,“我記憶很好的,你們每個人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我已經全部記住了。”

現在就差個起頭的。

李雪萍沒想到班乾部的位置不吃香了,又道:“那你們互相推薦?”

自己來不好說,互相推薦倒是立馬有人了。

顧寒聲掐著嗓子,細聲細氣喊了個名兒:“祝敘喬!”

祝敘喬聽到自己的名字,手滑把四張尖拆了一張打出去,氣得鎖定顧寒聲,這狗東西假裝無事發生,看窗外風景看得起勁。

“來吧,敘喬你起個頭。”李雪萍看向他,他把手機關了丟抽屜,站起身就禍水東引:“老師我推薦裴問青。”

裴問青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

祝敘喬朝他狡黠一笑。

裴問青:“……”

“問青還有學生會的工作,再讓他當班乾部太忙了。”李雪萍想也不想就否決了。

這回輪到裴問青朝祝敘喬笑了。

祝敘喬:“……”

“還有沒有人推薦的?”李雪萍又問。有祝敘喬被推出來之後,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女生站了起來,看模樣就挺有俠氣。

祝敘喬略帶期待地看著這位仗義的女俠,希望她趕緊接過燙手山芋,萬沒想到女俠一臉平靜告訴老師自己要當副班長。

祝敘喬:“……”

他麵無表情一圈看過來,和他對視上的不約而同裝沒看到。

祝敘喬有些難以置信。

那些平時在一中積極得要死的那群人都去哪兒了?

“彆掙紮了,你沒發現大家很喜歡你嗎?”裴問青幽幽道。

“那還是彆喜歡比較好,很麻煩啊。”祝敘喬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李雪萍倒是很滿意,讓祝敘喬坐下:“行,班長就是你了。”

等他這個班長定下,副班長的競爭忽然變得激烈起來,那幫積極的人瞬間冒了出來。

祝敘喬無言以對。

接下來每個委員的競選都和表演似的,祝敘喬坐在台下,鬥地主都不想打了。

裴問青拿了張草稿紙,寫小紙條給他:下五子棋嗎?

祝敘喬瞟了他一眼,正襟危坐,假裝無事發生。

他接過筆,回他:好。

裴問青的草稿紙不知道哪家店買的,在祝敘喬震驚的眼神裡,他直接攤開那張草稿紙,覆蓋了兩張桌子。

一翻麵,甚至是網格的,都不用祝少爺親自畫格子。

“還挺周到。”他低聲道。

他們兩個往桌子底下各伸出一隻手石頭剪刀布。

三局兩勝,誰贏誰先走。

祝敘喬在這種事情上運氣一向很好,贏了裴問青兩局,率先挑了個格子畫圓圈,裴問青看了眼,在左邊畫了個實心圈。

台上正在激烈地競選班委,台下是激烈精彩的紙上五子棋對決。

他們倆玩五子棋還要拚命動腦筋,給對方下套,總而言之講究埋線千裡,很是酣暢淋漓。

隻不過畫著畫著周邊的聲音越來越小,格外安靜起來。祝敘喬勉強甩開裴問青的追捕,沒畫兩格又被裴問青追上。

裴問青半點沒讓他,率先連成五子,矜持地放下了筆。

祝敘喬在紙條上寫了個承讓,兩人一抬頭,李雪萍沒在講台上,所有同學都轉過頭看著他們兩個。

“五子棋好玩嗎?”

他倆愣了愣,動作極其整齊劃一地轉過頭,李雪萍站在他們身後,笑得很和藹。

裴問青:“……”

祝敘喬:“……”

“老師你要來一局嗎?”祝敘喬想了想,把筆遞給李雪萍。

李雪萍:“……”

“你倆自己玩吧。”李雪萍搖搖頭,重新回到講台上備課去了。

一場緊張刺激的紙上五子棋到此為止,裴問青和祝敘喬被同學看了熱鬨,也沒心思對決。

祝敘喬中午睡夠了下午格外精神,又不想做題目,坐著又無聊,索性看裴問青寫題。

說是不做題,裴問青一旦停筆幾秒鐘,他的思路就跟了上來。

兩人安安靜靜做題做到放學,祝家的司機來的早,祝敘喬率先出了校門坐上車回家。

裴問青卻在學校留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時間。

【何小舟:問青,回家。】

裴問青冷著臉背起包,裴家的司機不在校門口,他看了兩眼就知道這是白天忤逆何小舟的結果。

何小舟在裴家鬥了十年,總算把上頭三個太太鬥倒,雖說不是名正言順的“正宮”,但總算有了點管家大權。

克扣裴問青的生活費,讓他花大力氣回家是他經常用的招數。

隻不過裴問青本人四處參加競賽,裴昌年對這個裴家唯一會讀書的“Alpha”兒子也上心,錢財上倒沒有特彆困難。

何小舟沾沾自喜,覺得這是懲罰,對裴問青而言卻是延遲回家的好方式。

他能坐公共交通,慢慢悠悠回家,不必麵對裴家那幫惡心的東西。

到裴家時將近七點,沒人等他吃飯,裴問青也不介意,提著書包就回了房間。

裴昌年上了年紀,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早早用過飯回房間裡待著,何小舟陪在他身邊,伺候得儘心儘力。

偌大的裴家安安靜靜,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也沒有出頭找事,裴問青很是滿意。

他放下包,沒什麼形象地倒在床上,便聽見房間門被敲響,一下又一下,很弱,不怎麼有力氣。

這種敲門方式在裴家,隻有他的弟弟裴令昔會。

裴問青下床去開門,裴令昔端著一個餐盤擠了進來。

“哥哥吃飯。”半大的Omega細聲細氣對他說。

“吃的哪兒來的?”裴問青接過餐盤,問道。

裴令昔生了雙圓眼,身形有些瘦弱,眨了眨眼睛道:“悄悄讓王姨給你留的。”

弟弟端飯來,裴問青不想吃也得給麵子,他坐到書桌前,裴令昔就坐在他的旁邊,悄悄看他吃飯。

“令昔,在學校有沒有人欺負你?”他看向裴令昔,問道。

裴令昔今年剛升初一,人卻因為身體不怎麼好有些瘦弱,裴問青擔心他在學校裡的情況。

“沒有,大家都很好。”裴令昔搖搖頭,趴在桌邊看兄長,悄悄說,“哥哥,小爸這幾天對我很好。”

裴問青皺了皺眉,怕嚇到裴令昔,繼續吃飯,不動聲色問道:“他陪你做什麼了?”

“他帶我去買衣服,帶我出去吃飯。”裴令昔想了想,一件一件數給裴問青聽。

何小舟眼裡隻有裴問青這個“alpha”兒子,裴令昔這個病弱的小兒子壓根不放在眼裡。對何小舟而言,他養的那盆蘭花都要比裴令昔金貴。

裴令昔基本是裴問青自己帶大的。

裴問青不可避免想起白天何小舟說的話。

“令昔今年也十三歲了。”

手裡的筷子險些被折斷,裴問青強忍著怒氣,低聲問裴令昔:“令昔,除了這些,他有沒有帶你去和什麼人見麵?”

裴令昔怯生生地搖搖頭,何小舟隻是單純地帶他去吃了頓飯而已。

裴問青眉頭緊鎖,還是叮囑了裴令昔一句:“令昔,他下次帶你去做事時,一定要和我說,記住了嗎?”

裴令昔重重點了點頭:“嗯!”

**

祝敘喬到家的時候,餐桌上飯菜已經備好,就等他回來。方惟月朝他招招手,溫柔道:“喬喬,洗手來吃飯。”

祝泊聞非要和兒子擠在一個洗手池,壓低聲問他:“學校好不好玩?”

祝敘喬一臉無語地看著他:“爸,你上學的時候覺得學校好玩嗎?”

“有你媽媽在,當然好玩。”

“切。”

祝敘喬故意把水灑在祝泊聞身上,後者直接把水淋淋的手蓋在兒子腦袋上,硬生生揉搓他那頭淩亂的黑毛。

頭發濕漉漉一片,祝敘喬立馬像抓到把柄,趕在祝泊聞之前衝出衛生間,跑到方惟月身邊大聲嚷嚷:“媽媽祝泊聞欺負我!”

祝泊聞瞪大眼睛看他:“誒臭小子,你彆冤枉我啊!十七歲了還找你媽媽告狀!”

祝敘喬一大高個縮在方惟月身後,朝他做了個鬼臉。

方惟月眼一瞪:“祝泊聞,又欺負你兒子!”

“老婆,明明這小子先挑釁我好不好?”祝泊聞立馬喊冤,方惟月壓根沒理他,轉過頭摸了把祝敘喬濕漉漉的腦袋,回過頭就是一個白眼。

祝敘喬得意洋洋看著他,朝他做口型:“叫你招惹我。”

父子倆成天都要鬨一回,從小鬨到大,完全不嫌幼稚無聊。

一家子坐在桌前吃飯,祝敘喬今天腦力體力雙重消耗,扒飯扒得極快,他這個年紀吃飯得按盆來算,祝泊聞和方惟月坐在位置上,互相對視一眼,又滿意地看著瘋狂扒飯的兒子。

祝敘喬吃飯吃著吃著覺得不太對勁,慢慢從碗裡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爹媽:“怎麼了嗎?”

他低頭看看碗,無辜道:“我今天用的是碗,不是盆!!”

“好好好,拿碗吃飯拿碗吃飯。”祝泊聞拿他沒辦法,匆忙應付過去,緊接著一臉八卦看著他:“學校裡有沒有喜歡的人?”

“咳咳咳……”祝敘喬嗆了兩口,離他近的方惟月拍拍他的背,把水遞給他。

祝敘喬就水把飯吞了,震驚地看著祝泊聞:“我為什麼要有喜歡的人?”

“兒子,你難道就沒有春心萌動的時候嗎?”祝泊聞試著催發他的記憶,祝敘喬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沒有,沒有人長的比我好看。”

祝泊聞:“……”

“今天分科換班了吧,有沒有交到新朋友?”方惟月往祝泊聞碗裡夾了塊沒多少肉的排骨,意思是讓他啃骨頭去,安靜一會兒。

祝敘喬乖巧應答:“有。”

“學校學生會會長,叫裴問青,人還挺有意思的。”他繼續扒飯,方惟月和祝泊聞聽到這個名字卻又對視了一眼。

“裴家那個孩子?”方惟月問道。

“裴問青,應該是吧。”祝泊聞說。

祝敘喬把嘴裡的飯咽下去,一臉呆樣問道:“誰,哪個裴家?”

“祝敘喬同學,你這麼傻乎乎的,以後被人騙了數錢都不知道!”祝泊聞掐了把他的臉。

方惟月也跟著點頭:“我們喬喬心又軟,人又傻乎乎,以後可怎麼辦呀。”

祝敘喬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無辜吃飯也能被帶到這個話題,義正言辭道:“我不傻好嗎?我今年十七,不是七歲,為什麼老是覺得我傻啊?”

方惟月隻是笑著看他,沒說話。

心軟就心軟,傻乎乎就傻乎乎吧,她和祝泊聞又不是不能護著他。

“再說你們不還是在嗎?乾嘛,要拋下我遠走天涯度蜜月了?!”祝敘喬先說了一句,而後越想越不對勁,大聲懷疑道。

“祝喬喬你的想象力可以再豐富一點的。”祝泊聞無奈地看著他,祝敘喬的注意力已經被裴家的那個孩子吸引走,完全沒興趣跟祝泊聞抬杠。

“所以是哪個裴家?”

“你八歲那會兒硬吵著要出去玩,我們索性把你帶去裴家的宴會。”祝泊聞道,“你不是在宴會上救了個受傷的小孩嗎?那個小孩叫裴問青。”

方惟月點點頭,意思是說的都是真的。

祝敘喬想了想,還真記起來這樁陳年舊事。

“原來是他啊。”他道,“我說怎麼老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高一那會兒他甚少和裴問青碰麵,裴問青有露麵的場合他都在走神,也就今天正式和裴問青對上臉,相處的時候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原來八歲那會兒就已經見過麵了。

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

他想起白天時裴問青硬生生受下的耳光,若無其事問道:“裴問青和裴家關係不好?”

方惟月歎了口氣,她對孩子總是多一分關注的:“關係是不怎麼好。裴家……”

她搖搖頭,沒有多說。

祝敘喬也知道她的性格,方惟月沒有在人後談論的習慣。他扒飯的動作越來越慢,總是忍不住想起裴問青幼年被追著打的慘痛經曆。

和現在這個冷麵神簡直判若兩人。

他第二日難得起得早了些,祝泊聞要上班,見他下樓還有點小驚訝,抬手看了看時間:“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祝敘喬打了個哈欠,坐下來吃早餐,吃完索性蹭祝泊聞的車去學校上課,瑜晟和一中距離差得並沒有太遠,也算順路。

方惟月順手替他們整理好衣領,道:“我今天要出門采風,一周時間不會在家,你們自己好好相處啊。”

她是風光攝影師,在外跑動時間多。祝敘喬一聽挎著張臉,看了眼祝泊聞。

祝泊聞莫名其妙:“你看我乾嘛。我老婆出差我最難過好不好。”

方惟月聽他倆拌嘴就頭大,兩隻手一邊一個,直接把他們踢出家門。

到車上一路祝家父子倆還在擠兌對方,到一中門口的時候,祝泊聞更是徹底解脫,逮著祝敘喬的後衣領就把他丟出車了。

“小討債鬼。”他笑罵了一句,讓司機開車趕緊走。

祝敘喬今天安分穿了校服,一中校服不算醜,套在他身上更是讓他穿出走秀的錯覺。

他一路晃進學校到教室,裴問青早就坐在位置上寫題了。

“早。”裴問青冷淡道。

祝敘喬坐在位置上,也沒回應,反而壓低聲問他:“裴問青,我們以前見過麵,你怎麼不說啊?”

【作者有話說】

祝敘喬在外:高貴冷豔

祝敘喬在家: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吃飯以盆為單位

是個飯桶(字麵意思,褒義)

*裴問青青春期其實吃飯很不認真,祝敘喬比他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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