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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君主,他獵到的獵物可不能比臣子們少太多,耽擱了早晨的一些時間,餘下的時間他可得好好補回來。

所幸謝安雙自身武藝箭法本就不錯,即便損耗了些時間,一日下來的收獲也不錯。

圍獵第一日都不會有刺客的出現, 謝安雙儘興地獵了個夠,待到今日圍獵結束時就同邢溫書一道回行宮去。

他心情不錯, 回去的路上還順便誇了下邢溫書:“過去幾年, 邢愛卿這狩獵的技能倒是絲毫沒有退步嘛,比你兄長都厲害了。”

“陛下過譽。”邢溫書依舊在前邊駕馬, 嗓音帶笑, “臣不過運氣好, 碰到不少送上門來的獵物罷。”

謝安雙單手托著腮, 回答:“邢愛卿真是妄自菲薄。能不讓送上門的獵物跑掉, 也是一種能力呢。”

“承蒙陛下抬愛。”邢溫書回應,“但真要論起, 臣倒覺得陛下要更厲害些。陛下開始最晚, 所獵數目可不比臣等少。”

謝安雙略顯不屑:“那自然,你也不看看孤是誰。”

邢溫書很喜歡聽到他這種小小驕傲的腔調, 眼底浸滿笑意, 開口:“嗯, 陛下最厲害了。”

聽著像是哄小孩一樣。

不過謝安雙並未留心到他的語氣,狩獵一日本就挺累,打了個哈欠,靠在馬車內閉眼小憩。

邢溫書聽到身後的動靜,回眸看他一眼,稍稍放慢了馬車的速度,以免路上太過顛簸。

於是謝安雙一路都休息得十分安穩,還是邢溫書喊他,他才知道已經到行宮了。

他打著哈欠走下馬車,隨口吩咐道:“你也回去罷,今日這幾日圍獵本就耗體力,暫且允你無須跟在孤身旁。”

邢溫書看起來有些遺憾,開口道:“區區三日圍獵,還不至於妨礙到臣照顧陛下。臣不介意的。”

你不介意我介意。

謝安雙在心底嘟囔一句,又說:“孤又不是沒人伺候。有福源就夠了,他可比你熟練多了,孤近日不需要你。”

聽出他話裡不容拒絕的意味,邢溫書輕歎口氣,還是應下來:“那好吧,陛下好好休息,若是有事需要臣,可以隨時讓福公公來找臣。”

“行了。”謝安雙不耐煩地擺擺手,“孤就沒見過你這樣殷勤的。”

邢溫書笑著回答:“那臣很榮幸能成為陛下心中的唯一。”

謝安雙:“……哈?”

是他有毛病還是邢溫書有毛病,他方才的話分明是個人都聽得出來不是誇獎。

邢溫書依舊笑得溫和,似是完全沒察覺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乖順地行禮告退。

謝安雙目送著他離開的身影,索性也不想了,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去等人。

直到當夜子時過半,謝安雙才終於等到一身血腥之味的竹一。

謝安雙看著他被暗紅浸染大片痕跡的夜行衣,皺了下眉,問:“好重的血氣,你沒事吧?”

竹一連忙回答:“啟稟主上,屬下無妨。這些都是那名刺客的血。屬下趁他不備抓到他後,他立即就自儘了。屬下躲避不及,被濺了一身血,尚未來得及處理。

“驚擾主上,還請主上恕罪。”

說著竹一就又要跪下,謝安雙先一步將他給扶住:“沒什麼驚擾不驚擾的,你無事就好。我可還指望著你完成任務,回去繼續好好保護你主人呢。”

竹一聞言,不由得笑了下:“主上果然同主人一般,都是好人。”

“你才見我幾次,就斷定我是好人了?”謝安雙跟著笑笑,半開玩笑地繼續說,“不怕我什麼時候不高興,真以行刺我為由將你殺了?”

竹一搖搖頭,回答:“屬下看得出來的。屬下曾經就是從彆的殺手組織裡逃出來,為主人所救。主人與主上身份尊貴,但在私下都不端架子,都會關心屬下,不單單把屬下當作一把殺人的刃。”

殺人的刃啊……

謝安雙聽著竹一的話,稍稍恍神。

曾幾何時,他也不過是元貴培養的刺客,元貴手中一把無情的殺人之刃。

不知不覺間,謝安雙竟有些羨慕竹一。

“……主上?”竹一忽然喊了謝安雙一聲,似是有些忐忑,“可是屬下……說錯什麼了?”

謝安雙回神,搖搖頭:“無妨,隻是忽然想起些事情。對了,你方才說,那名刺客已經自儘了?”

提及正事,竹一恢複暗衛該有的嚴肅正經:“啟稟主上,確實如此。”

“派來的竟又是死士。”謝安雙沉吟片刻,繼續說,“你可聽清是何時行刺?”

竹一回答:“明日午間,圍獵場巡守換班之際。”

正是謝安雙故意讓圍獵場巡守留出來的薄弱空擋。

他勾唇輕笑,說:“那好,明日我們計劃有變。你假裝被抓後,我會讓禦林軍暫時將你關押在地牢中,然後將審問你的事情交給子和哥。

“我就不信到那時他們還露不出馬腳來。”

竹一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抱拳道:“是!那屬下這就去將此事稟報給主人。”

“不急。”謝安雙止住他要離開的步伐,提醒道,“你先換身衣裳再去,你主人可比我還經不起嚇。

“我這裡還有幾套夜行衣,你我身形差不多,便先穿我的罷。身上這套暫時留在這裡,我讓福源處理,等事情結束再還給你。”

竹一看起來有些受寵若驚:“這太麻煩主上了,屬下自行處理就好。”

“你在這附近又沒有住處,到哪兒去處理?”謝安雙拍拍他的肩膀,“你平日保護子和哥有功,就當是我賞賜你的。”

聽到謝安雙都這麼說了,竹一總算不再拒絕,行過禮後依言照做,換好衣裳才離開,前往葉子和暗中暫住的地方。

謝安雙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半晌後走到香爐處,往裡邊撥入更多的安神香。

須臾後,幽幽的安神香氣味逐漸飄散在房中,掩蓋掉濃重的血腥之氣。

蒼涼夜色重歸平靜,恍若何事都不曾發生。

……

次日,伴著安神香睡得十分熟的謝安雙起床時簡直精神抖擻,半點兒昨日騎了一整日馬的疲憊感都沒有。

邢溫書走進來時就忍不住皺了下眉:“陛下昨夜怎麼用了這麼大劑量的安神香?”

謝安雙回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手抖放多了。”

邢溫書:“……罷了。”

他無奈搖頭,伺候著謝安雙起身,一如往常替他整理收拾。

隻是不知為何,邢溫書今日總有些莫名不安的預感。

他看著精氣神十足的謝安雙,又瞥眼不遠處的香爐,想了想還是說:“今日臣不若還是繼續跟隨陛下身側罷?到底是圍獵場,臣實在不放心陛下獨自一人。”

“不準。”謝安雙當即拒絕,“孤可不喜狩獵時旁側有人,還是說邢二公子誠心想攪了孤的心情?”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邢溫書知道肯定沒有回轉的餘地,雖然依舊憂心,還是沒能再說什麼。

待到一切收拾完,再一同去到圍獵場後,邢溫書心底的不安預感還是沒消散多少。

隻是謝安雙依舊同昨日一樣,站在原地等大臣們全都離開。

“小慎,你可是有何心事?”

邢旭易察覺到邢溫書的心情不對,騎著馬走過來詢問。

邢溫書回眸看了眼遠處的謝安雙,問道:“兄長,以前陛下來狩獵時也總是這樣獨自一人麼?”

邢旭易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想了想回答:“似乎確實如此。陛下從不讓任何人在狩獵時跟著他。”

“這樣不會很危險麼?”邢溫書輕蹙眉,“我今日感覺陛下的狀態不是很對勁,本想跟在陛下身側,不過被陛下拒絕了。”

邢旭易平日對謝安雙有點偏見,但對方到底是皇帝,不能出事,想了想還是說:“圍獵場中戒備森嚴,陛下不讓人跟隨,想必也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也莫要太過憂心了。

“而且陛下設置圍獵獎懲製度,本質也不過是想看我們之間相互鬥爭罷了。你反而更應該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危,小心莫要遭到暗算。”

聞言,邢溫書隻得先點點頭,勉強壓下心中的思緒,進入圍獵的樹林。

隻是即便如此,他還是會忍不住考慮謝安雙的處境,一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

直至到了午間,邢溫書第三次射偏箭矢,放跑了一隻野兔,他終於輕歎口氣,決定去找找謝安雙。

不論如何,至少也遠遠看一眼,確認小陛下是平安無事的。

邢溫書策馬轉向,準備去找找謝安雙,卻在這時聽到你有禦林軍往一處趕去的動靜。

禦林軍……糟糕!

邢溫書當即跟隨禦林軍的方向趕過去,就見在樹林裡一個開闊的空地處,一名領頭的禦林軍跪在謝安雙麵前。

而謝安雙本人披著暗紅的披風,騎在馬上坐得筆直,唯有身側不遠處的泥土中插著兩柄箭。

其中一柄箭矢深深紮入土中,顯然是用了狠勁。

但凡再偏離一寸,這箭必定會直接穿過謝安雙胸膛。

……小陛下沒事吧?

邢溫書看向謝安雙的方向,眸間滿是憂心。

“……抓不到刺客,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

另一頭,謝安雙剛剛吩咐完,前邊的領頭人當即就領命,同其餘的禦林軍分兩頭去抓捕刺客。

謝安雙不再管他們,側眸看向地上那兩柄箭。

到底還是失算了,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派了兩名刺客來同時行刺。

而正正好那名刺客射箭的時間與竹一相差無幾,謝安雙察覺得比較晚,躲避不及下讓另一名刺客的箭擦著他的右肩而過,劃開了一道不淺的口子。

其餘的官員也因為禦林軍的動靜趕到,謝安雙回眸掃視一眼,就見邢溫書最先下馬,跪地行禮:“微臣來遲,請陛下恕罪。”

有他開頭,其餘的官員們也紛紛下馬行禮。

謝安雙現在沒心情聽他們的真心假意,冷聲道:“行了,都起來罷。今日圍獵取消,所有人原處待命,刺客抓拿歸案前所有人不得離開圍獵場半步。”

“臣等遵旨。”

見他們應聲起身,謝安雙不再多說,駕著馬就要往回走。

他瞥見邢溫書似是有想要跟上來的意圖,漠然補充:“孤乏了,直至刺客捉拿前,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嗬,區區刺客,還想傷到孤?”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輕蔑,而且前言不搭後語,在場的官員都是老狐狸,腦海中當即都翻湧起各自的思緒。

唯有邢溫書明白,謝安雙的最後一句話是專門說給他聽的。

他看向謝安雙一如既往挺拔的身影,看著確實和平時一般無二。

可是陛下真的無事麼?

邢溫書皺眉思索,就在這時,他忽然留意到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謝安雙身上的披風。

連冬日那般寒冷都不肯穿鬥篷的小陛下,不可能在這春日裡主動穿上披風。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丞相大人就要發掘陛下身上第二個關於過去的小秘密了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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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芊梓安櫻】的地雷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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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謝安雙一路麵不改色地回到圍獵場的帳篷內, 吩咐福源取來命他提前準備好的傷藥,隨後又叮囑他在外邊看著,不準放任何人進來, 尤其是邢溫書。

福源難得沒有第一時間聽命, 看著他右肩上隱約露出來已經暈開的不明顯血跡, 擔憂開口:“可是陛下,您……”

“福公公還有什麼問題?”謝安雙冷然看著福源,烏黑雙眸宛如一對墜入冰湖中的黑玉,冷得叫人不敢觸碰。

“……是。”

福源恭順地收斂情緒,將溫水和傷藥放下後告退出去。

謝安雙目送著他出去,之後才走到桌子旁坐下, 解開身上的披風隨手搭在一旁。

右肩傷口不淺,雖說他平日耐疼, 也耐不住那刺客這般狠勁。若非他還是察覺到身後射來的箭, 即便傷的地方不致命,也肯定要養上幾個月。

結合此前的千笑毒, 謝安雙差不多猜得出來, 元貴不是想要他死, 是想要他行動受限。

作為唯一的皇位繼承人, 他行動受限, 元貴就能以太後的身份理所應當地乾政。

打得可真是一個好算盤。

謝安雙眸間閃過些嘲諷,也不知是對自己, 還是對元貴。

當務之急還是要處理傷口, 他沒再多想,褪下右邊的衣裳, 先拿乾淨的布浸濕, 先把傷口的血擦拭一遍, 隨後才開始給自己上藥。

從頭到尾他除卻稍有皺眉外,幾乎沒有什麼反應。

然而就在他撒完第一輪藥粉時,忽然察覺到門口有動靜。

“何人?!”

他當即從身旁摸出一把飛刀往門口的方向擲去。

“咚——”

飛刀擦著邢溫書而過,筆直插入帳門旁側的木柱當中,在邢溫書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極淺的紅口子。

謝安雙瞳孔微縮,很快又恢複原樣,厲聲道:“福源!”

不等門外的福源應聲,邢溫書已經開口:“是臣執意要進來,與福公公無關,陛下若要責罰,也請隻責罰臣一人。”

謝安雙眸色微深:“孤記得孤說過,直至刺客被捉拿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但臣不能放任陛下受傷不管。”邢溫書堅定站在門口,神情認真而嚴肅,“陛下平日從不願穿鬥篷披風,除卻為了掩飾傷口,臣想不到其餘任何理由。”

謝安雙冷笑一聲:“邢大人觀察倒是細致。可惜,孤不需要你虛情假意的關心。”

“請你滾出去。”

他的眸色愈發深沉,顯然是真的動怒。

然而邢溫書卻在這時走近一步,態度始終堅決:“既然確認陛下真的有傷在身,臣不會放人不陛下獨自一人。”

“邢大人這是抗旨?”

謝安雙雙眼微眯,左手已經重新摸出新的飛刀,威脅意味十足。

邢溫書卻再次上前,乾脆應聲:“是。”

“臣會遵循陛下一切旨意,但前提是不會對陛下造成損害。”

邢溫書繼續往前走:“事後不論陛下如何處罰,臣都無怨無悔。但此刻,臣決不會放任陛下一人。”

話說到這裡,邢溫書已經一步一步走到了謝安雙麵前,跨進了最危險的距離。

隻要謝安雙想,他隨時可以用手中的飛刀傷到,甚至是殺了邢溫書。

謝安雙握著飛刀的手緊緊攥著,半晌後終於還是鬆開,在邢溫書蹲下身拿他身側的傷藥時撇過頭,默認了他的行為。

而邢溫書也在這時,清楚地看到謝安雙白皙的右肩上,除卻那一道劃傷外,還有好幾道淺得幾乎要看不見的傷疤。

這是以前小陛下受過的傷麼?

邢溫書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拿起繃帶和另一瓶傷藥,走到他身側開始要給他處理,又在看到他露出來的半邊後背時,險些沒拿穩手中的東西。

——謝安雙的背後,幾乎全是猙獰的傷疤,從衣料中蔓延出來,宛若生長的藤蔓,死死紮在他的皮肉之上。

觸目驚心。

邢溫書呼吸一滯,說不出的心疼。

這麼多的傷痕……他的小陛下以前究竟經曆了什麼?

“看夠了麼。”

摻著冷的嗓音驟然拉回邢溫書心緒,他看著謝安雙微微垂眸的疏遠模樣,總算明白他方才為何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邢溫書收斂起情緒,專心致誌地替謝安雙處理此時的傷口。

謝安雙全程一言不發,甚至動都沒怎麼動過,像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邢溫書愈發覺得心疼。

他的小陛下不怕疼,恐怕就是幼時挨的疼多了,耐性便高了,一如他對毒.藥的抗藥性。

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才會需要他既要服毒,又要挨打?

他本應像其他皇子一樣,在旁人的尊崇中長大啊。

邢溫書突然很想抱一下他的小陛下,隻是怕嚇到他,最後還是作罷,儘可能輕柔地處理好他右肩的傷口。

謝安雙能感覺到落在傷口的力道愈來愈輕,微微抿唇。

他身上的傷除了福源和當初看著他被打的元貴、那幾名宮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知曉,就連葉子和他都不曾說過。

偏偏是讓邢溫書看見了。

謝安雙本來因為失算變得不好的心情這下更煩躁了。

於是在禦林軍“捉拿”竹一歸案,其餘大臣們被召集過來的時候,就見到了處於極其低氣壓下的謝安雙。

他坐在主位上左手支著下巴,眸底布滿冷霜,滿臉都寫著“孤現在很不爽”。

“刺客呢?”

謝安雙輕飄飄掃去一眼,漠然的聲線令人無端生寒。

領頭的那名禦林軍連忙回答:“啟稟陛下,一人活捉,一人自儘。”

謝安雙冷笑一下:“嗬,一幫沒用的廢物,兩個活人都捉不全。”

禦林軍當即跪下請罪:“是屬下失職,請陛下責罰。”

謝安雙擺擺手:“自己滾出去找福源領罰。”

那名禦林軍應聲告退,在要退出去前又被謝安雙叫住,連忙又問:“陛下還有何吩咐?”

謝安雙不緊不慢地說:“活捉到的那名刺客,關入地牢中好好看守,沒有孤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去見。若是那刺客有任何差池,孤為你是問。”

“屬下遵旨。”

禦林軍領命告退,帳篷中隻餘下其餘參加圍獵的大臣們。

他們在旁邊站了兩列,跟上朝時似的,沒有一個人敢抬頭。

謝安雙往他們那邊掃了一圈,然後一個不經意就撞進了邢溫書的視線。

謝安雙:“……”

這個不算人。

正值氣頭上的謝安雙把邢溫書短暫地從白月光位置上拎下來一會兒,很快就移開視線,完成自己掃視一圈的動作,淡然道:“孤也乏了,今日便到這裡,明日圍獵照常。都退下罷。”

“臣等告退。”

大臣們都不敢說些彆的,依言陸續告退。

唯獨又隻有邢溫書,站在原地顯然是還有話說。

這次謝安雙理都沒理他,徑直起身出門,走到提前讓福源準備好的馬車上,丟下邢溫書直接自己先回去了。

邢溫書看著他果斷離開的身影,無奈一笑。

看來是真的把小陛下氣到,隻能回去後再試著哄回來了。

所幸謝安雙就是再生氣,也提前讓人留好了送他回去的馬車,反而還不用邢溫書自己駕馬。

另一頭,丟下邢溫書先走的謝安雙一回到行宮,立馬就去找了葉子和。

關於圍獵場中發生的事情,之前謝安雙就讓福源回來給他說過,所以謝安雙到的時候,就見葉子和坐在桌子前,等得有些著急。

“小安!”

一見到謝安雙回來,葉子和連忙起身,擔憂地看著他:“你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無妨,隻是擦傷罷了。”謝安雙安撫著說,“我能甩開邢溫書的時間不多,現在最主要的,還是關於兩名刺客的事情。”

葉子和也明白他們能見麵的時間不多,勉強將心思放回正事,說:“我已經順著第一名刺客的線索聯係竹二調查過了,另一名刺客應是為了保險單獨又找的,兩名刺客之間信息不互通,我們的原計劃仍然能執行。”

聽到這裡謝安雙放下心,又提醒道:“那子和哥記得保存好這一次事情的證據,留待日後一次性找他們算清楚。”

葉子和點頭:“這個你且放心,我已經讓竹一竹二各備一份,我自己這裡也有。”

謝安雙對於他的辦事能力還是很信任的,擔心邢溫書已經快回來了就沒再多說,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然後正正好就在他回到房間平複好呼吸後沒多久,便聽見院子裡傳來些聲響,隨後就是邢溫書來敲門的聲音。

“陛下,臣可以進來麼?”

謝安雙試圖撿回自己之前生氣的感覺,但是試了又試,已經完全氣不起來了。

畢竟是邢溫書。

謝安雙認命地將邢溫書擺回自己心底最隱秘的位置,小心翼翼珍藏。

但是他也沒應聲,等著邢溫書主動推開門後,往他的方向輕飄飄看一眼,又收回視線。

似是覺得他還在生氣,邢溫書沒有提及任何關於今日的事情,同往常一般溫和問:“晚膳臣已經命下人去做了,陛下可要喝些茶休息會兒?”

謝安雙沒理他,起身往內室走去,換了個地方再次坐下。

然而這一次他坐下時,邢溫書便端著一杯剛剛倒好的茶放在桌子另一邊,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說:“臣知道陛下不喜歡臣探究陛下的過去,所以陛下且放心,臣會當作今日什麼都沒看到過。”

謝安雙頓了下,抬眸往他的方向看去,徑直對上他眸間清淺的笑意。

“陛下不願說的過去,臣不會強問。”說話的同時,邢溫書將茶杯推到謝安雙麵前,“臣隻希望,能夠陪陛下走到更遠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強問≠不會自己調查

今日份咬文嚼字邢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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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芊梓安櫻】的地雷mua!

第48章 第 48 章

最後謝安雙還是沒有接過邢溫書遞來的茶。

未來這樣的詞對他來說太過遙遠, 不是他輕易就能負擔起的。

邢溫書見狀不再強求,將茶水端至一側,隻同往日般安靜地待在他身旁。

謝安雙裝作他不存在, 在桌前坐了會兒就起身, 到外室去找東西來打發時間。

而邢溫書就跟在他的身側, 每當他右手想拿什麼東西時,邢溫書總能第一時間明白他的意圖,先一步拿過東西遞給他。

在謝安雙第四次準備抬右手時,他果然又看見邢溫書自然地抽出他右上方一卷書冊,平穩遞到他麵前。

他抬眸看邢溫書一眼,隻對上他始終浸著溫和笑意的雙眸。

“……”

謝安雙沒說什麼, 之前三次都故意忽視,這一次總算從他手中把書接過來, 拿著就往書桌前走去。

“陛下可是還在生臣的氣?”

邢溫書走到一側, 倒出一杯水放至謝安雙左手邊。

謝安雙斜睨一眼,陰陽怪氣道:“邢二公子膽大包天, 孤哪敢和邢二公子置氣。”

說話的同時, 他順手就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 態度明顯比之前緩和不少, 抬手又似是要去拿什麼東西。

邢溫書這次卻將他手邊的筆架挪到離他更遠的地方, 莞爾道:“陛下右臂才受傷,明日還要繼續圍獵, 今日還是儘量不要過多使用為好。”

謝安雙輕挑眉:“怎麼, 今日邢二公子不勸孤取消圍獵了?”

邢溫書回答:“陛下繼續圍獵自有陛下的考量,臣還是分得清大局利弊的。”

“那邢愛卿倒是說說, 孤有何考量?”謝安雙靠上椅背, 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邢溫書依言繼續回答:“自是為了不讓群臣知曉陛下受傷一事。群臣百官心思叵測, 又怎能保證是否同歸一心呢。”

謝安雙嗤笑一下:“邢愛卿倒是猜得精準。不知邢愛卿可知,曆代來能將帝王心思猜透之人,都是何等下場?”

“臣自然清楚。”邢溫書聽出他話裡的威脅意味,並無任何彆的反應。

“臣是陛下的臣子,臣的生死早在入朝之際已經交由陛下。臣隻願能為陛下排憂解難,不論最終陛下予臣何種歸途,臣都無怨無悔。”

謝安雙抬眸對上他的視線,隻從他的眼中看見純粹的認真與真誠,沒有半點拍馬屁的虛情假意。

可他越是這樣,謝安雙就越是煩悶。

和邢溫書比耐心,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謝安雙抿唇,最終隻是輕哼一聲,嘀咕似的說:“現在說得倒是好聽,也不知真到那個時候,邢二公子是否還記得你自己的話。”

在他說完之後,恰好下人們將晚膳端來,他把手中根本就沒有翻看過的書卷隨手往旁側一丟,起身走到另一個桌子前,結束了這個話題。

邢溫書看著他的背影,同樣沒再說話,接過宮人們送來的食盒,儘職儘責地將飯食碗筷一一擺放好。

一頓晚膳就同往日一般平常,不過邢溫書留意到謝安雙右手的抬起放下顯然沒有之前那麼自然。

雖說他的小陛下不怕疼,但到底還是會疼的。

不知不覺間,他回想起今日在謝安雙胸前和背上看到的傷疤。

邢溫書記得上一次謝安雙淋雨生病時,他找了福源來給他換衣服,而福源當時並沒有對謝安雙身上的情況有任何表示,那麼福源肯定早就知道了這些傷。

所以這些傷隻可能是謝安雙幼時造成的,而且或許就與那位太後有關。

自從之前聽到謝安雙說他幼時在護國寺長大後,邢溫書就專門讓人到護國寺去暗探過,近三十年來根本就沒有皇子在護國寺居住。

但是他隱晦詢問其餘宮人,基本很多都會說謝安雙幼時在護國寺長大。

這一段時間必定有異樣。

並且很有可能謝安雙耐毒耐疼的性子,都是在這段時間裡形成的。

邢溫書又回想起當年,在禦花園荷塘畔見到的小謝安雙。

那時候才五歲的謝安雙渾身臟兮兮,很有可能就是從元貴太後那裡逃出來的。

倘若當時他就能發現異常,他的小陛下是不是就可以少受點苦呢。

他看了眼旁側吃飽喝足,起身回到書桌前真的開始看書的謝安雙,最終還是不動聲色地收斂起思緒。

不論如何,過去既定,他能夠參與的隻有小陛下的未來。

他不知他的小陛下過去究竟經曆了什麼,也不知道小陛下為何明明喜歡他,又要故意刁難他。

但至少,他還有時間去一點點了解,去嘗試著讓他的小陛下為他敞開心扉。

邢溫書看著謝安雙專心看書的模樣,眸間重新蘊出些笑意,將桌上的碟碗筷收拾起來端走。

接著又找來房間裡備置的繃帶傷藥,對謝安雙說:“陛下,差不多是時候換藥了,臣來幫你吧。”

謝安雙看了眼他手中的繃帶,最後還是沒有拒絕。

反正都已經被他看見了,那能省點事又何樂而不為。

看出他的想法,邢溫書輕笑一下,說:“那陛下先去床榻邊坐著吧,那邊的高度方便些。”

謝安雙沒回話,但還是聽話起身,走到床沿邊去準備將右邊的衣裳解開。

不過就在他手放到衣角處時,指尖忽然顫了下。

總感覺就這樣在邢溫書麵前脫衣服……好羞恥。

早晨時邢溫書是中途闖進來,他又正值氣頭上,包紮完後就氣鼓鼓地穿回衣服披上披風,完全忘了當時他是光著部分身子坐在邢溫書麵前。

這會兒情況不同,之前被遺忘的羞恥心也一點點升起來。

再怎麼說,邢溫書也是他喜歡的人。

謝安雙狀似不經意地往邢溫書那邊看一眼,就見邢溫書動作熟練地準備著傷藥,見他看來時似是困惑地問:“陛下是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嗎?”

“……沒有。”

他重新回過頭,指尖在衣角糾纏了一會兒,總算做足了心理建設,一點點將衣裳解開,耳尖在他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稍稍泛紅。

慢吞吞解到最後一步時,謝安雙垂下眼睫,指尖微蜷,須臾才終於將衣裳褪下一半。

暗紅衣料隨著素白裡衣滑落肩頭,露出已經被暗紅浸染的繃帶。

邢溫書顧不得留意謝安雙的情緒,眸間當即染上心疼:“怎麼傷口開裂了陛下也不說?這樣換繃帶的時候會更疼的。”

謝安雙不甚在意:“這麼點疼又算得了什麼,孤可沒有邢二公子那般嬌氣。”

說著他又輕嘖一聲,很嫌棄似的說:“要換藥就快換,磨磨唧唧的還不如孤自己來。”

邢溫書總算收回些心緒,擺好繃帶傷藥,在他身旁坐下,開始替他更換繃帶。

途中他無意中發覺謝安雙傷口外的衣服其實也滲了些血,隻是因為衣裳顏色與血色比較像,不湊近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他記得謝安雙在行宮中準備的衣裳,幾乎都是這種顏色。

難道他這麼做的本意,就是為了防止在圍獵時受傷太容易被看出來?

邢溫書微微皺了下眉,手中動作卻不停頓,熟練快速地替他將傷口繃帶輕輕解下,在見到傷口狀況時忍不住在心底輕吸一口氣。

因為傷的位置正好是抬右手時最容易牽動的地方,哪怕邢溫書已經儘量不讓謝安雙抬手,也還是難免會不經意間牽扯開裂。

到了明日繼續圍獵,他的小陛下又得傷成什麼樣。

邢溫書心疼得不行,但是為了大局著想,謝安雙必須要去明日的圍獵,而且必須保持昨日那樣的成績。

這就是身為帝王的身不由己。站得越高,底下關注窺伺的人同樣越多。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謝安雙傷口附近的肌膚。

謝安雙本就懷有些羞恥心,感受到右臂上微涼微癢的觸感時,身子一僵,當即就炸毛了:“放、放肆!孤是讓你包紮,你、你這是作甚!”

邢溫書卻在這時認真地說:“臣在心疼陛下。”

謝安雙一滯,幾乎是不用回頭就能猜到此刻邢溫書麵上的神情。

他攥了攥手,撇過頭回應:“孤、孤好得很,不需要你無處安放的憐憫。”

“不是憐憫,也不是同情。”邢溫書繼續認真地回複,指尖順著他的右臂劃向了他背後的一道傷疤,“隻是心疼陛下所要背負的東西罷了。”

微微的酥麻感順著邢溫書指尖的動作在謝安雙背部蔓延,他一手緊緊攥著床單,險些就要以為他是在試探自己的過去。

他尚未想好要如何反駁回去,邢溫書已經重新將直接收回來,莞爾一笑:“抱歉,是臣失態了,還請陛下見諒。”

說完,邢溫書又繼續他包紮的動作,就好似方才的小插曲根本不存在。

謝安雙蜷了下指尖,趁著邢溫書專注於給他包紮的時候抬眸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著他眸間依舊不曾散去的心疼。

那樣真誠,純粹,總令他忍不住想越陷越深,忍不住想放縱自己沉淪。

可是……

為什麼就偏偏是邢溫書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趕著去酒店太忙了,然後碼字的時候腿抽筋疼了好久嗚嗚嗚嗚

生死時速趕在兩分鐘前寫完,營養液和地雷就挪到明天再感謝mua!

第49章 第 49 章

給傷口換完藥不久, 謝安雙又看了會兒書就乾脆直接上床睡覺。

邢溫書自覺走去給他點安神香,卻沒找到香料,困惑地問:“陛下, 安神香換了彆處放置麼?”

“嗯?”謝安雙尚未來得及上床, 聞言走過去看了眼, 果然看見香爐旁專門放置安神香的地方已經空了。

他回想了下,輕咳一聲:“……昨夜手抖放多了,應是用完了。去問問福源是否備有多的吧。”

邢溫書依言照做,但最後隻帶回來一個遺憾的消息:“福公公說行宮內沒有備置多的安神香。”

謝安雙微蹙眉。自登基以來,他除卻十分勞累與生病之際,其餘時間都是伴著安神香入睡。倘若沒有安神香, 他還不如不睡。

“陛下?”邢溫書輕輕喚了他一聲,“陛下很需要安神香嗎?”

沒有安神香的謝安雙很難過, 並不想回答邢溫書的問題, 隻是用自己的情緒明顯表露出此刻的心情。

邢溫書又儘可能溫和地問:“臣可否鬥膽問下陛下緣何這般依賴安神香?”

涉及到這方麵的問題,謝安雙重新警覺, 收起方才流露出的思緒:“與你無關。”

說完他就轉身回到床邊, 麵上依舊帶著些愁緒。

他習慣了長安殿與禦書房中隨時備置充足安神香, 昨夜為了清楚竹二帶來的血腥味, 他順手就把安神香全部倒了進去, 忘了自己這會兒是在行宮中。

謝安雙兀自懊悔,又見邢溫書走到他麵前來, 溫聲道:“不論如何, 明日陛下還要帶傷圍獵,今夜總歸要好好休息。臣會守在陛下旁側, 陛下且安心。”

安心不安心的謝安雙不知曉, 但倘若真讓邢溫書留下守夜, 他恐怕是要良心不安。

然而邢溫書的性子他也清楚,不讓他守夜他肯定就要刨根問底。

如今他被邢溫書察覺的秘密已經太多,但頂多也隻是讓他心疼一下。這一個秘密背後牽扯更多,不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邢溫書知曉,否則他的計劃必然崩盤。

謝安雙收斂思緒,還是選擇一言不發地上床睡覺,祈禱自己今夜能睡個好覺,不要再做噩夢。

但或許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謝安雙懷著不要做噩夢的心思入睡,反而就真的又做了這幾年來一直侵擾他的那個夢。

……

夢境的一開始,是當年謝安雙不經意間得知元貴太後野心的場景。

當時他還是任由元貴擺布的傀儡,過去十六年的操縱早已令他習慣了遵從元貴所有命令。不論是替元貴暗中殺人,還是替她跑腿送東西,隻要是元貴的命令他全都會照做。

可是就是這一次的不經意偷聽,他從元貴那裡知道這兩年來他的皇兄們和六皇弟的暴斃,全都是因為元貴讓他親自送去的湯或糕點。

元貴在湯和糕點中做了手腳,隻要喝下湯或者吃下糕點,就會在不特定的時間段後七竅流血暴斃而亡。

而她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想要讓所有能繼承皇位的人都暴斃,再讓她特地以傀儡來培養的謝安雙登基上位,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在幕後把持朝政。

謝安雙雖然早就習慣了聽從她的一切命令,但曾經與邢溫書的相遇,以及後來他對邢溫書的關注,使得他的心底保留了一絲良知。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他要阻止元貴。

可是被震驚到的謝安雙忘記了偽裝行蹤,被元貴察覺到他的偷聽。

在元貴問他他聽到了多少時,他還是遵從本能如實回答。

聽到他誠實的回答,元貴卻嗤笑著告訴他,真正殺害了他的手足皇叔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是他親自將湯與糕點端給了他的皇兄皇弟,端給他的皇叔和父皇。倘若不是因為他們對他的信任,他們根本不可能會吃下這些東西。

所以歸根結底,他也是元貴的幫凶,而且是最直接害死了他的手足親人之人。

如果不是他,他的皇兄皇弟,皇叔父皇都不會那麼輕易放下警惕,不會那麼輕易就中招。

是他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是他,害死了他們。

回憶的場景崩塌在元貴最後輕蔑的嗤笑,和謝安雙微微攥緊的雙手當中,隨後“啪”的一聲散落一地。

周遭驟然陷入一片漆黑。

謝安雙仍跪在原地,眸間滿是初知真相的難以置信。

他早已習慣了聽從元貴的一切命令,相信元貴的一切說法。他自幼便被元貴洗腦,幾乎是在元貴說完的同時就默認了她的說法。

默認是他害死了他的手足親人。

他是元貴特意培養出來的傀儡、利刃,他的手上早就沾染了無數見不得光的鮮血。

可是他深埋在心底僅存的良知在這時終於萌芽,緊緊地將他束縛。

他緊緊地攥著手心,用力得手臂都在微顫。

然而就在這時,混沌的漆黑當中,唯一的幽光忽地亮起,映照在大片血泊之上。

仁初帝、五位皇子、一位王爺全都站在血泊當中,一襲朝服浸滿了臟汙的血跡,麵容慘白,七竅仍在緩緩滲出鮮血,宛若索命的惡鬼。

謝安雙就跪在他們的不遠處,本能感到恐懼,跌坐在地。

而那幾個“惡鬼”卻在一點點向他靠近,濃鬱的怨氣幾乎凝成黑漆漆的實體,在“惡鬼”的身側幽幽飄蕩,隨著“惡鬼”的動作朝他而來。

“逆子……你竟敢謀害朕……”

“仁初帝”的嗓音嘶啞破碎,森然陰冷的怨氣順著他的咒罵纏上謝安雙的腳踝。

謝安雙不敢反抗,瑟縮地躲在光亮外的漆黑,看著麵目猙獰地“惡鬼”逐漸靠近他。

“父皇……”他的聲線微顫,帶著些怯懦與膽顫,任由濃鬱霧氣自他腳踝蔓延而上。

“五皇兄……你可真是叫小弟好受……”

“惡鬼”當中年齡最小的六皇子在這時也開了口,眼眶裡豔紅的鮮血順著臉頰滴落在地,濺起一股更為森寒的黑霧。

六皇子是所有皇子當中唯一給過謝安雙好意相待的,謝安雙也記得當初他奉元貴之命給他送去蓮雪銀耳羹時,六皇子還非常興奮,因為那是他第一次主動送六皇子東西。

六皇子暴斃時才十四歲,他本是最受寵,最無憂無慮的孩子,甚至被仁初帝親自賜名為“謝安然”,就是希望他能安然一生。

可就是因為那一碗蓮雪銀耳羹……

謝安雙眼睜睜看著謝安然腳下蔓延的黑霧朝他手腕徑直纏上來,卻沒有絲毫反抗。

這本就是他欠謝安然的,本就是……他應當償還的。

森然陰涼順著腳踝與手腕蔓延,幾乎要滲入骨髓當中,刺骨的冷。

而除卻仁初帝與謝安然之外,第三團凝聚得最多的霧氣來自於他的大皇兄,原本應該登基的太子。

“太子”已經一步步走到了謝安雙麵前,無數的鮮血滴落在他身上,比冬日的湖水都要寒涼。

謝安雙已經被霧氣束縛住手腳,隻能維持著跌坐在原地的動作,輕顫著吸了口氣。

下一刻,他的脖子就被一隻冰涼的手狠狠掐住。

“皇、皇兄……”

他顫顫巍巍地想開口,卻直直對上了原太子空洞無神的眼睛,令人生怖。

“你怎麼好意思坐上這個皇位?你怎麼配坐在這個位置上!”

濃鬱黑霧驟然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那是最為強烈的不甘與憎恨。

蜂擁而上的黑霧替代了原太子冰涼的手,將謝安雙徹底吞沒。

無數的罪惡與歉疚在他的心底滋生。

他怎麼好意思坐上這個皇位……

他又怎麼配……

如果沒有他,一切都會比現在好得多吧。

“是你害死了我們……”

“你這個弑父弑兄的罪人!”

“你不配坐在那樣的位置上!”

“你隻是個罪人!”

“……”

無數的指責與咒罵回蕩在他耳畔,陰冷的黑霧幾乎要將他完全侵蝕吞噬。

謝安雙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掙紮,聲線逐漸變得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

……

“對不起……”

“陛下?陛下!”

一道熟悉的嗓音驟然打散黑霧,將謝安雙從噩夢中驚醒。

他猛地一下坐起身,眼底仍是滿滿的膽怯與自責,還有一滴微涼的液體因為他的起身順著臉頰滴落。

周遭是同夢境中一般無二的漆黑,他下意識想將自己縮起來,卻在這時被一個輕柔而溫暖的溫度輕輕包裹住。

“沒事了,不要怕。”

溫柔的嗓音回蕩在耳畔,浸著心疼與安撫,也伴著發梢處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撫慰。

這是謝安雙第一次,在噩夢醒來後被人這樣安撫。

以往的每一次,他都是在驚醒後自己抱住自己,蜷縮在床榻的一角,等著心緒平複下來。

不知為何,謝安雙忽然覺得有些委屈,甚至顧不得平日裡在邢溫書麵前的偽裝,忍不住緊緊地回抱住懷中人。

“邢溫書……”他帶著哭腔輕輕地喚了一聲,似是有萬分的委屈,卻無法言說。

邢溫書聽得更是心疼,撫著他的發梢柔聲應答:“我在。乖,沒事了,沒事了。”

可他越是溫柔,謝安雙心底的委屈就越大。

曾幾何時,這樣一個在他噩夢驚醒時也能獲得的,毫無保留的擁抱,對於他來說也隻是奢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芊梓安櫻】x2的地雷mua!

感謝【阿冰】、【箱子裡的龍】、【流颯蕭然】、【山有扶蘇】的營養液mua!

——

怕有的小可愛沒理解透,後排再提醒一下,小陛下會相信元貴太後的說辭,認為是他直接害死了皇兄他們,主要就是因為小陛下從小被元貴洗腦到大,本能地相信元貴的話,所以很容易被洗腦。是人設導致的,不是強行圓邏輯嗷~這點在前麵小陛下與書書初遇的劇情裡有暗示過噠

第50章 第 50 章

次日, 謝安雙從睡夢中醒來,朦朧間睜開眼便看到眼前有個毛茸茸的腦袋,自己的左手似乎也正被輕輕握著。

初醒的他稍顯茫然, 片刻後記憶才逐漸會回籠。

昨夜他被噩夢驚醒後, 邢溫書抱著他安慰了很久, 直到後來他才終於耐不住重新上頭的困倦,臨睡前都拉著邢溫書的手不肯鬆開。

其實隻要等他睡著後,邢溫書想掙開他的手心是很容易的。但是他沒有,就這麼坐在床邊陪了他一晚上。

謝安雙看著邢溫書側著的睡顏,有些出神。

平日裡每次謝安雙醒來時,邢溫書都已經準備好一切隨時等候著,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熟睡狀態下的邢溫書。

安安靜靜的,和醒著時一樣好看。

謝安雙垂著眼, 雖然眷戀邢溫書手心的溫度, 但想了想還是試探著將手抽出來。

不過他的手剛有動作,邢溫書似乎就有所察覺, 眼睫微顫, 緩緩睜開眼睛。

初醒時的邢溫書也有一瞬迷茫, 在看到謝安雙麵容時清醒過來, 坐起身歉意一笑:“抱歉, 臣不小心起晚了。請陛下稍候片刻,臣這就去準備陛下洗漱之物。”

說話的同時, 邢溫書抽出自己的手, 施施然站起身行過一禮,往屋外走去。

被握住整晚的手心忽然變得空落落, 謝安雙蜷了下指尖, 很快又鬆開來, 佯裝自然地起身更衣。

沒多會兒,邢溫書便拿著準備好的洗漱所需之物從門外回來。

謝安雙同往常一般洗漱完畢,兩人從頭到尾都不曾提及過昨夜的事情,默契地都當作沒有發生過。

洗漱結束,用過早膳後,邢溫書又替謝安雙將傷口的繃帶重新更換一次。

許是昨夜睡得還算老實,這一次傷口沒有被撕裂,換藥時的狀態比上次好得多。

但一想到今日還有整整一日的圍獵活動,邢溫書又忍不住擔憂起來,忽地開口道:“陛下,今日的圍獵臣還是跟在陛下身側罷。陛下有傷在身,臣實在不放心讓陛下一人繼續圍獵。”

謝安雙垂眸往他的方向看一眼,嗤笑一聲:“邢愛卿莫不是忘了,這圍獵中的最後一名,可是要接受懲罰的。”

邢溫書結束最後一個收尾的動作,收拾繃帶與傷藥的同時回答:“隻要陛下能夠安然無恙,臣甘願接受任何懲罰。不論陛下今日說什麼,臣都不會改變臣的想法,還望陛下成全。”

“孤倒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希望孤能成全他受罰。”

見邢溫書重新包紮完,謝安雙一邊將衣裳重新穿好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既然邢愛卿這般執著,那孤可得好好想想該如何罰你。”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邢溫書隻是笑笑,溫和道:“多謝陛下成全。”

語畢,他起身將傷藥與繃帶放回原位,看著整個人都比一開始時要輕快些。

謝安雙仍然坐在床沿邊,看著他的背影,半晌後才收起思緒,起身隨他一道出門,前往圍獵場。

經過昨日遇到刺客的插曲,今日圍獵場上的氣氛顯然更為低沉些。

謝安雙假裝什麼都沒有發覺,同往日一般讓他們先進樹林。

然而這次群臣們尚未來得及動作之際,距離謝安雙最近的龔世郎忽然說:“陛下,昨日刺客一事實在驚心動魄。陛下雨圍獵場中孤身狩獵屬實危險,臣鬥膽請求今日跟隨陛下身側,為陛下護駕。”

謝安雙輕挑眉,開口:“龔愛卿有心了。不過今日已有邢愛卿隨行護駕,龔愛卿不必費心。”

聞言,在場的官員大多都將視線放到了邢溫書身上。

邢溫書也在這時笑著對龔世郎說:“臣自會照看好陛下安危,不勞龔大人再多費心。”

他的笑意未及眼底,在場的人幾乎都是老狐狸,看得出他並不是真心實意說出這樣一句話。

隻是這個“不真心”究竟是前半句還是後半句,那便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了。

謝安雙掃視一眼其餘的大臣們,將他們麵上的神情儘收眼底,隨後似是很不耐煩地說:“行了,今日可是圍獵的最後一日,聚在此處無疑是浪費時間,都開始罷。”

“是。”

包括龔世郎在內的其餘官員都恭敬應聲,各自上馬先一步前往圍獵之處。

隻不過龔世郎在上馬前往邢溫書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似隨意,眸間卻暗含了些旁的情緒。

邢溫書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將他的表現暗暗記在心底。

另一頭,謝安雙也同樣將他們兩人的這個小互動儘收眼底。

他看著龔世郎駕馬離開的背影,眸色微暗。

經過之前竹一的專門探查,這一次的刺客並非由龔世郎找來,但他也必然知曉此事。今日他說是請求護駕,其實為的就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受傷。

真不愧是太後黨中的重要人物之一,這疑心倒是不比元貴太後輕多少。

謝安雙目送著所有的大臣逐漸消失在樹林當中,縱身上馬,往樹林另一側人最少的地方而去,開始今日的圍獵。

邢溫書緊跟在他的身後,幾乎全程都將視線緊鎖在謝安雙身上,就怕他因為右臂的傷出什麼事情。

也因為他毫不避諱的視線,謝安雙好幾次都差點將手中的箭射偏。

心悅之人這般盯著自己看,這誰遭得住。

謝安雙深吸一口氣,在第五次差點射偏獵物之後總算適應了目前的狀況。

他還是第一次圍獵時身邊跟有人,跟的還是邢溫書,隻能儘量裝作他不存在,從頭到尾就沒有理會過他一次。

許是知道他的意圖,邢溫書從始至終也不曾主動搭過話,隻在必要的時候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用隨身帶好的傷藥與繃帶給謝安雙重新包紮。

整整一日的圍獵下來,謝安雙都不知道他換了多少次繃帶,不由得在心底感慨,這邢溫書神不知鬼不覺帶來的東西還真是有夠多。

感慨歸感慨,因為有了邢溫書隨時留意他的情況替他包紮,謝安雙幾乎是拋卻了所有與傷口有關的後顧之憂,儘全力狩獵。

待到狩獵徹底結束之際,清算出來的謝安雙的獵物,甚至比往常的任何一次圍獵都要多。

謝安雙特地關注了龔世郎的神情,能夠明顯看出龔世郎終於相信他沒有受傷的說辭。

他在心底嗤笑一下,坐在圍獵場帳篷內的主位上,看著負責清算獵物的太監走進來開始稟報這次圍獵比賽的最終結果。

魁首同往年一般由邢旭易奪得,第二、第三名也是兩位武將。謝安雙心情頗好地給了他們真金白銀的賞賜,又問起比賽的最後一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比賽的最後一名不是被浪費了一天多的邢溫書,而是另一名謝安雙隨便拎來的小官員。

謝安雙擺出一副遺憾的神情:“這最後一名竟然不是邢愛卿,還真是叫孤失望。”

彙報的小太監平日和謝安雙接觸不多,對謝安雙的心思不是很了解,聞言隻是畢恭畢敬地說:“邢丞相雖說隻有兩日的獵物,但收獲已經頗為豐厚,若是今日仍能參與,想必也是有望奪得魁首的。”

小太監說得耿直,謝安雙卻在這時輕笑一下,單手支起下巴:“依你之言,是覺得孤今日不該讓邢丞相錯失機會咯?”

“奴、奴婢不敢!”小太監怎能想到他會突然延伸他稟報的意思,當即被嚇得跪倒在地,“奴婢、奴婢隻是……”

謝安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隻是什麼?”

小太監顫顫巍巍地跪在大殿中,似乎一時想不出什麼好的說辭。

還是邢溫書在這時出列一步,開口道:“陛下,這位公公也不過是如實稟報罷,還望陛下莫要為難他。魁首之名到底是身外之物,臣隻願能護陛下安危,其餘一切臣都不在意。”

謝安雙將視線轉到邢溫書身上來,雙眼微眯:“就算孤偏要罰你,你也不在意?”

“自然。”邢溫書抬眸看向謝安雙,神情一如往常,“隻要陛下開心,如何對臣,臣都不在意。”

謝安雙唇角笑意漸深,悠然道:“就算孤是想對你們邢家做些什麼,你也不在意?”

說話的同時,他還輕飄飄地往邢旭易那邊看去一眼。

此話一出,擔上的可就不僅僅是邢溫書一人,更是他們邢家的未來。

這可就不是邢溫書同之前那般表個忠心就能蒙混過去的事情。

謝安雙看著陷入沉默的邢溫書,藏起淡然笑意下難以察覺的負罪感。

他知道邢溫書很有耐心,他可以拿他自己的一切來賭一個可能性。但是在家人寵愛下長大的邢溫書,絕不可能讓他的家人陷入任何困境當中。

從一開始謝安雙就很清楚這點,隻不過他始終不願走到這一步。

然而如今他越陷越深,倘若不能儘早徹底斷了邢溫書的耐心,他不敢保證日後他究竟還舍不舍得完成他的計劃。

偌大的帳篷內,無一人再敢開口說話。

幾乎是個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謝安雙這是徹底在針對邢溫書、針對邢家,他們可不敢亂攪這趟渾水。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下章咱的丞相大人就要把他哥也拉入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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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芊梓安櫻】的地雷mua!

感謝【物理是個小壞蛋】x5、【neo_zen】x2、【箱子裡的龍】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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