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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良久的沉默過後, 在邢旭易想出列替邢溫書說話時,邢溫書終於開口回答:“陛下的這個問題臣暫時無法回答,臣請陛下給臣一些時間, 臣自會在晚些時候給予陛下一個答複。”

謝安雙單手支著下巴, 總算沒再為難他, 轉而給那名成績倒數第一的官員扣了一個月俸祿作為懲罰。

獎罰環節至此算是終於結束,接下來便是等著今夜的“慶功宴”。

慶功宴比起最開始的那次宴席要更豐盛些,菜品都是由打獵來的獵物製成,所以準備時間也比之前那次長些。

在獎罰結束,謝安雙還留了些時間給想在此地再逗留一陣的大臣們,供他們相互之間比武切磋, 自己則在帳篷中短暫休息。

邢溫書趁這個時間給謝安雙重新好好地包紮一遍,隨後便暫時告退, 到帳篷外找邢旭易。

邢旭易早就猜到他會來找自己, 這時候正坐在一個大石頭上擦拭佩劍,見他走來時才起身:“小慎。”

“兄長。”邢溫書溫和回應, 接著直入主題, “不知兄長現在可方便借一步說話?”

邢旭易收劍歸鞘, 笑道:“既是小慎找我, 那我自然何時都方便。地方我已經找好了, 我們直接過去便是。”

邢溫書神情也比方才放鬆些,彎眼笑著道過謝, 與邢旭易並肩往另一處去。

兄弟兩人有一陣子沒有好好聊過, 路上邢旭易就忍不住先開口詢問:“小慎最近在宮中過得可還好?我瞧著你好像又消瘦了些,可是那位小皇帝對你不好?”

邢溫書笑著回答:“並未。兄長隻是太關心我了, 你哪回見我不是說我消瘦的?”

邢旭易想了想, 好像確實沒找到可以反駁的話, 摸了摸鼻子說:“畢竟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身子骨還比常人差些。從小到大我和爹娘,還有小巧,哪裡舍得讓你受一點委屈。”

提及到父母和姐姐,邢溫書眼底的神色更為柔和,淺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是關心我。也多虧了你們,才能如今的我呀。”

麵對自己的兄長,邢溫書語氣姿態都比平日要活潑些,全身心都處在放鬆的狀態。

邢旭易感慨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還是多虧你自己懂事,天賦又好。你自幼時起沒怎麼讓我們操過心,我們本來也隻希望你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沒有什麼誌向的,也不愁吃喝。

“誰曾想你學什麼就精通什麼,到如今年紀輕輕便繼了爹的衣缽,做了一朝丞相。隻可惜……”

邢旭易長長歎息一聲,止住了話題。

正好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一個足夠隱蔽的地方,邢溫書到一個大石頭前坐下,問:“兄長是覺得今上是小陛下,所以遺憾吧?”

邢旭易在他身旁坐下,麵容中多出些愁緒:“按今日那小皇帝的說辭,顯然是已經想針對我們邢家了。我們邢家一文一武皆是百官之首,爹還是之前的丞相,朝堂中人脈甚廣,我們家的權勢必然會被忌憚。就算我們都無逆反之心,那小皇帝也指不定信不信我們。”

“小陛下是相信我們的。”邢溫書在這時溫和而堅定地給了邢旭易一個答複,“從我與小陛下相處的這段時間來看,小陛下他沒有懷疑我們會逆反的想法。”

邢旭易顯然不信:“可是今日他當眾說出的那番話,難道不是對我們的敲打麼?”

邢溫書笑著搖了搖頭:“小陛下是故意說這話給我聽的。小陛下希望我討厭他,而他又知道邢家是我的底線與軟肋,才會拿這件事情來當眾說。”

邢旭易:“……?”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下邢溫書的額頭:“好像溫度是有點不對,小慎你是不是發燒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邢溫書無奈地推開了邢旭易的手,說:“兄長,我現在很清醒。我知道兄長受之前小陛下的表現影響,一時或許信不過我的這番話。所以接下來我要說的事□□關陛下最不願告知於他人的秘密,兄長切記不可說予任何旁人知曉,再信任都不可以。”

見他神情是少有的認真,邢旭易收斂起方才的思緒,點頭道:“小慎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再讓第三人知曉。”

邢溫書對自己的兄長守口如瓶的能力還是很信任的,稍微鬆下些情緒,開口道:“其實在之前我對小陛下的看法也同兄長一樣,認為他昏庸無能,無可救藥。可是就是在這段時間的相處當中,我發現事情遠沒有我們看到的那麼簡單。

“就好比我前陣子才知道,我們的小陛下身份尊貴,可事實上,他卻連糖是什麼都不知。”

“糖?”邢旭易皺了下眉,“這不是連尋常百姓小兒都知曉的東西麼?”

邢溫書點點頭,繼續說:“而且小陛下他討厭甜食,因為他曾經吃過的所有甜食都是有毒的。他也知道那些甜食有毒,卻不得不全都吃下——這些應當都發生在他年紀不足十歲的時候。”

邢旭易眉頭皺得更深:“他那時可是皇子,什麼人敢這般大膽,不怕被發覺麼?”

“倘若那個人就是他的母後,兄長覺得她還會怕麼?”邢溫書靜靜地看向他。

邢旭易頓住半會兒,幾乎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瞪大了眼。

見狀,邢溫書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除此之外,就在昨日,我發覺小陛下的背後幾乎全都是傷痕。他受過的傷比以前常年征戰沙場的兄長多了許多倍。根據我這兩日的特地留心,那些傷痕幾乎都是舊的鞭傷、燙傷,受傷時間最早的或許能早到十幾年前。”

十幾年前的謝安雙也才是個幾歲的小孩,哪怕是自幼被逼著練武的邢旭易,在幾歲的時候也不至於受什麼能留疤這麼久的傷。

僅僅是這兩個事情,已經能夠充分證明謝安雙是被元貴虐待長大的。

邢旭易不是什麼鐵石心腸的人,聽到這裡已經生出了些憐惜的情緒,忍不住問:“可是他被這麼對待,先帝不可能不知道吧?難道這還是先帝默許的?”

邢溫書搖了搖頭:“不,兄長你仔細回想一下,你對於七歲以前的五皇子可有什麼印象?”

邢旭易皺著眉思索,半晌後還是搖頭回答,“一點印象都沒有。甚至是直到小皇帝登基之前,我似乎都沒怎麼注意到過還有這麼一位皇子。”

“這便是原因所在。”邢溫書繼續說,“元貴太後以送小陛下去護國寺住了七年為由,降低了所有人對小陛下的關注度,自從六殿下出生後,先帝對後宮的關注也逐漸減淡,自然不會在意一名幾乎可以說不存在的小皇子。”

“而就我所調查,小陛下七歲前根本就不在護國寺,他多半是被當時的元貴皇後囚禁了。他身上的傷與吃過的那些帶毒的甜食,很大可能也是在那七年當中的。”

哪怕邢旭易身為長子自幼被逼習武,但邢父邢母對他沒有過絲毫的苛待,七歲時他也如同一般小孩般吃好喝好,有事沒事去陪三歲的妹妹玩,過得挺開心。

謝安雙卻在這個年紀飽受虐待。

邢旭易平日寵弟弟妹妹在軍中都是有名的,對於遭遇可憐的小孩本能會感到憐惜心疼。

邢溫書就是看準了自家兄長的這一點,接著說:“至於元貴究竟為何要這般對小陛下,我暫時沒有太多頭緒,初步的推斷是元貴想借小陛下的名義來掌握朝政。”

這一個推斷邢旭易沒有感到太震驚。謝安雙登基兩年時間,以各種明顯不合理的借口給與太後有親緣關係的官員加官進爵過,朝堂中的其餘官員一直都清楚元貴太後不是尋常的深宮女子,她很有野心。

隻不過沒有人猜得到,她竟然從謝安雙年幼時就已經開始謀劃這樣的事情。

“所以當年皇子與先帝接連遇害的事情……”邢旭易皺著眉,說道這裡又停住。

邢溫書點點頭:“就我推斷,或許就是兄長想的那般,隻是如今還欠缺足夠的證據。當年幾乎所有人都默認那些事情是小陛下所為,沒有人專門調查過,而這幾年的時間過去,罪證也早就被銷毀得差不多了。”

邢旭易更加憐惜了。背負上這樣的罪名,肯定也不是他想的吧。

眼見著邢旭易差不多被說動,邢溫書在這時又補充道:“此外,前段時間蒙麵賊人鬨得最凶狠的時候,小陛下看似漠不關心,實在是在夜裡偷偷出去調查。他在意百姓們的安危,絕對不是甘於被元貴太後操控的性子。

“我目前還不明確他對待元貴太後一黨的真實態度,也不知曉他究竟為何希望我討厭他。但我可以肯定,小陛下絕不是表麵上那副昏庸作派,隻要能找到束縛小陛下的枷鎖,還他一個無拘無束的自由,他一定能成為有所作為的明君。”

說到這裡,邢溫書站起身,認真地看著邢旭易:“兄長,不論如何,我都想賭一把。”

他的目光堅毅而溫和,是不論自己的這一賭將要麵對什麼境遇,都能自如的坦然。

賭輸了,他將迎來的就是他邢溫書乃至他們邢家的悲劇。可萬一賭贏了,換來的不僅僅是謝安雙的名聲,更是北朝江山的穩固,北朝百姓的安定。

邢旭易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筆直挺拔的身影,義無反顧的決心。

也是在這時,他恍然驚覺,當初那個在他們寵愛下自在快樂的小邢慎已經長大了,成長為能夠擔得起重任的北朝丞相。

他總算下定決心,站起身走到邢溫書麵前,鄭重地回應:“好,那兄長就陪你賭一場。”

“多謝兄長。”邢溫書重新綻出笑顏,在樹隙間灑下的光亮中熠熠生輝。

邢旭易忍不住又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你也彆高興得太早,茲事體大,我會儘量掩去原委同爹娘和小巧那邊也說一聲。到時候他們會不會願意我可不敢保證。”

“爹娘和姐姐最是顧全大局,也最能聽進兄長的話,我相信兄長是不會舍得讓小弟失望的。”邢溫書笑得放鬆,顯然是不擔心這方麵的事情。

邢旭易輕挑眉,玩笑似的反問:“所以在小慎看來,兄長就是那麼不識大局之人?”

聽出他話裡玩笑的意味,邢溫書但笑不語,意思十分明顯。

“你啊,就仗著平日我疼你。”邢旭易神情無奈,沒有絲毫要責怪他的意思,轉而又繼續道,“不過我記憶裡你一直是謹慎沉穩的性子,沒想到有朝一日你還會做這麼大膽的賭局。你就不怕那小皇帝是真的討厭你?”

“不怕。”

邢溫書搖搖頭,回眸看了眼他們走來的方向,片刻後才重新看向邢旭易,清淺地笑著說:“因為我和小陛下,是兩情相悅的。”

邢旭易:“……?”

邢旭易:“等一下……”

邢旭易:“兩情什麼?什麼相悅???”

作者有話要說:

震驚弟妹控的邢大將軍一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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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邢溫書像是沒看出邢旭易一副被雷劈了的震驚, 非常貼心地重複:“我與小陛下是兩情相悅。”

“不是,等等,你說你和那小皇帝?”邢旭易理了半日沒理過來, “且不論你們都是男子, 身份地位也擺在那裡, 就是說……哎呀不對,你們都是男子啊,一個皇帝一個丞相,你們怎麼可能……也不是,你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

邢旭易說到後頭都已經語無倫次了。

看得出來是真的很震驚。

邢溫書拍了拍自家兄長的肩膀,安撫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兄長你冷靜些。”

“你管這叫不是什麼大事情??”邢旭易已經快要不知道“大事情”三個字怎麼寫了,“你喜好男子兄長也就不管了, 但他可是皇帝啊, 他後宮裡還這麼多妃子呢。所謂最薄不過帝王情,他的兩情相悅也是你能信的麼?”

方才還覺得謝安雙可憐的邢旭易當即就把憐惜拋到了腦後, 隻覺得家裡養得青翠欲滴的小白菜被豬給拱了。

邢溫書隻好無奈地解釋道:“小陛下沒有明說過, 是我自己看出來和試探出來的。在此之前我已經喜歡上小陛下了。而且小陛下雖然妃子眾多, 但平日裡流連後宮的行為應當是裝的, 本質上其實很純情。”

他不理解, 又問:“那就算你們是兩情相悅吧,你們日後怎麼辦呢?他是皇帝, 肯定要傳宗接代的, 難不成你好端端一男子還要去和後宮的妃子爭寵?”

邢溫書笑著回應:“所以我不會輕易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我隻要能夠守在小陛下身側,護他安然無恙, 看他能為自己而活, 這就夠了。”

邢旭易還是不理解, 並且十分震撼,九十分痛心:“你說你喜歡哪家的姑娘不好,哪怕是哪家公子都行,兄長我一定不會反對,怎麼就偏偏是小皇帝?”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偏偏是小陛下呢。”

邢溫書微微垂下眼睫,眸間笑意清淺,不自覺又回想起前世時謝安雙最後的那抹笑容,還有今生廟會節上謝安雙初次吃到麻花時眼底的小雀躍。

起初他隻是想讓他的小陛下能露出更多這樣發自內心輕鬆自在的笑容,但漸漸的,他就想奢求更多。他想保護小陛下,想彌補小陛下過去所缺失的關愛,更想……將小陛下據為己有,不容他人覬覦。

他知道最後一個想法隻能想想,所以便將自己的心思更著重放在了前兩個。

一旁的邢旭易看著他的神情,半晌後總算冷靜下來不少,輕歎口氣:“罷了。終究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不過關於這件事同樣事關重大,我也會一五一十和爹娘還有小巧他們說的哦?”

邢溫書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點頭道:“無妨。就算兄長不說,我也遲早會告訴他們的。這件事情上我是認真的,並不打算隱瞞你們。”

邢旭易更重地歎了口氣,決定一個人靜靜,讓邢溫書先回去。

邢溫書也十分貼心地沒有逗留,轉身回帳篷處找謝安雙,卻被告知謝安雙已經提前回行宮去了。

對此邢溫書沒有多想,隨專門等候的馬車回到行宮,一下車又被安排了各種各樣的小雜活,一直到臨近宴席開始才有個短暫回房間換衣裳的時間,連見謝安雙一麵都來不及。

除了謝安雙故意不想見他,邢溫書可想不出其他理由來了。

事實上,也確實是謝安雙在躲著邢溫書。

在邢溫書說要去找邢旭易聊聊的時候,他就本能感到不妙,就怕等他回來一見麵,他就真的跟他說他可以拿整個邢家來陪他玩耐心遊戲。

那謝安雙就不知道還能拿什麼來消磨邢溫書的耐心了。

謝安雙心懷愁緒,連宴席都吃得心不在焉,在歌舞環節時看得也興致缺缺,往四周亂瞟,就是不看邢溫書所在的方向。

然後在四處亂瞟的過程中,他無意間對上了邢旭易十分幽怨的眼神,看著就好像他把他家辛辛苦苦種的大白菜拱走了似的。

謝安雙:“……?”

他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邢旭易已經恢複如常,就好像方才他看到幽怨神情不過是個錯覺。

莫名其妙。

他摸不著頭腦地收回視線,下意識又看向了邢溫書的方向,就見邢溫書正看著邢旭易,神情似有無奈。

謝安雙雖然和邢旭易不熟,但是他對邢溫書還是有一定了解的,見他這幅模樣心念一動,當即明白過來——多半是邢溫書真的去找邢旭易商量了,但是邢旭易沒答應,還覺得邢溫書是被他這個昏庸的小皇帝給騙了。

邢旭易平日作風嚴謹性子高冷,很有大將軍的威嚴,可他是個著名的弟妹控啊,一提到家中的弟弟妹妹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但凡有誰說他們一句不好,他臉黑得都能嚇死人。

這下謝安雙就放心了。果然這邢旭易就是再寵弟弟,也不至於毫無底線任著他胡鬨,反而還會覺得是他這昏庸皇帝拐騙了。事關整個邢家的大事,哪兒能就這麼輕易地全賭上。

謝安雙放心了,胃口都比方才好多了,開開心心地吃完這頓晚宴,也不再躲著邢溫書。

於是等到晚宴結束,他就在房中慢悠悠地喝水,等著邢溫書過來幫他換藥。

邢溫書也沒讓他多等,宴席結束後沒多久便帶著傷藥與繃帶過來,見謝安雙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順口道:“陛下看起來心情不錯。”

心情好的謝安雙耐心也比平時足,悠然搭腔:“遇見了開心事,心情自然好。”

邢溫書將手中的傷藥與繃帶從偽裝用的食盒中拿出來,繼續道:“那正好,臣也有些事情想同陛下說。”

謝安雙正端著杯水要喝,隨口問:“邢愛卿有何想說?”

“臣與家兄商討過了,臣依舊是原本的想法,隻願能護陛下安危,其餘一切都不在意。”

邢溫書看著謝安雙拿茶杯的手猛然一滯,又接著補充完最後一句:“家兄也會將此事修書一封寄予家父,所以哪怕陛下想責罰我們邢家,臣也不會改變臣的說辭與態度。”

這下謝安雙就不是動作凝滯,手一抖險些直接把茶杯都給摔了。

……這怎麼跟他想得不一樣???

那邢旭易宴席上幽怨的眼神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他什麼時候夢遊夢到邢家去真把邢家的菜園子給掀了??

啊不對,邢家有菜園子嗎?

十萬分不理解的謝安雙思緒已經開始亂飄,總覺得一切都太過奇幻,隱隱還有點恨鐵不成鋼。

這邢家人怎麼能這麼沒有底線,放任他邢溫書亂搞?

旁側的邢溫書見他神情,非常貼心地走上前將他手中的茶杯抽走,以免等會兒他真的拿不穩。

謝安雙也在這時回過神來,暗自在心底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方才的好心情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看著將茶杯放回桌上的邢溫書,忽然開口道:“孤倒是沒想到,邢二公子殷勤到不惜拉上你們邢家。你就不怕你們邢家滿門忠烈的名聲在你手中敗壞?”

邢溫書溫和一笑:“因為臣相信,陛下不會這樣做。”

謝安雙輕挑眉,站起身走到他麵前:“邢愛卿甘願那你們整個邢家來賭?”

“不僅臣願意。”邢溫書直視著謝安雙,“邢家上下皆願意同陛下賭這一份可能性。”

他的語調同平常一般溫和,卻帶上了不容動搖的堅定決心。

若是換作旁人,恐怕都要讚上一句忠勇之士,備受觸動。

謝安雙卻是惆悵得不想動了。

他不需要邢家的什麼忠貞不渝,他想要的恰恰就是邢家的謀逆之心。

沒有了邢家這個籌碼,他還能拿什麼來讓邢溫書討厭他?邢溫書不討厭他,他又拿什麼來終局?

想不通的謝安雙心情很鬱悶,不想再理會表忠心的邢溫書,轉身就要往內室裡去,傷口的藥都不想換了。

然而他還沒走出一步,手心就被邢溫書拉住:“陛下,您尚未換藥。”

他手心熾熱的溫度燙得謝安雙心情更加煩躁,隨手一揮,不耐煩道:“換什麼藥,不換了,孤要休息。”

“可……唔……”身後的邢溫書似乎還想說什麼,又忽地止住話頭,傳來一個踉蹌著險些跌倒的聲音。

謝安雙下意識回頭看一眼,就見邢溫書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撐著額頭,微微皺起眉頭好似很難受的樣子。

……總不能是他這隨手一揮把他給怎麼樣了吧?

正狐疑之際,他又想起方才邢溫書手心的溫度。

說起來,邢溫書平日裡總是手心冰涼,按理說不可能這麼滾燙。

莫不是發燒了吧?

謝安雙心下一驚,甚至顧不上自己前幾息還在同邢溫書置氣,當即快步走到他麵前,伸手去試探他額頭的溫度。

和他的手心一般滾燙。

謝安雙輕蹙眉,說:“什麼時候開始燒起來的?怎麼都不知道先去找太醫看看?”

“許是昨夜不小心著涼了罷。”邢溫書淺淺地笑一下,似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在意,“先不說這個,先下還是……唔……”

邢溫書越往後說聲音越虛,臉色也十分不好,似是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但還是強撐著精神邢補充完:“還是陛下的傷口更……重要……”

“要”字的音還未完全落下,邢溫書整個人就已經往前傾倒。

“誒!邢……”

他恰恰好倒向了謝安雙的左手邊,謝安雙連忙扶住了他,感覺像是抱住了個大火爐子似的。

這得燒起來多久才這麼燙?

都已經難受到這個地步來還要;來表什麼忠心,說什麼他的傷口更重要,真是……

“真是蠢到無可救藥。”

謝安雙低罵了一聲,嗓音裡卻摻著些心疼,將懷中人抱得更緊。

殊不知在這時,倒在他懷裡的邢溫書悄悄勾了下唇角。

作者有話要說:

發燒是真,暈倒是假

論邢某人的套路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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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邢溫書身形比謝安雙要高上一些, 謝安雙本身還有傷在身,廢了好大的勁才終於把他搬到床上去,站在床邊氣喘籲籲地嘟囔:“不就是床邊坐了一夜, 居然能讓自己燒到這個地步, 真是嬌氣。”

嘟囔歸嘟囔, 謝安雙還是出去找福源去喊來行宮中當值的太醫。

太醫來得也快,診斷過後隻說是普通的著涼發熱,加上積勞成疾,多休息喝些湯藥就好,總體來說不妨事。

謝安雙這才放下些心,讓太醫下去煎藥。太醫領命告退, 房中很快就隻餘下謝安雙與昏睡重病的邢溫書。

謝安雙走回床榻前,看著麵色泛紅明顯很難受的邢溫書, 暗自在心底歎口氣, 給他蓋好被子。

不知是不是蓋被子時卷起的些許涼風驚擾到了邢溫書,原本就睡得不安分的他眉頭緊鎖, 夢囈出聲:“陛下……換藥……”

都難受成這樣了, 還想著要給他換藥?

謝安雙也說不清他究竟是什麼心情, 似是氣惱地回應:“反正孤又死不了, 好好睡你的, 想這麼多乾嘛。”

之後他又忍不住嘟囔著補充一句:“明明自己那麼嬌氣,都不知道顧著點自己, 就沒見過這麼蠢的。”

他嘴上說得毫不留情, 手中的動作卻比一開始要放輕了些,儘可能地不再驚擾到他。

謝安雙沒有什麼照顧人的經驗, 給他蓋好被子後也不知道還能乾嘛, 乾脆回到桌子邊去, 安安靜靜地找了本書過來看,順便等著去煎藥的太醫回來。

隻是煎藥到底需要花費不少時間,謝安雙本來就沒什麼心思看書,翻了兩下後便覺得無聊,索性將書一攤,走回床邊去看邢溫書。

因為發著高燒,邢溫書這時候的狀態很差,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唇色卻有些蒼白。但或許是他平日裡氣色就不算太好,以至於最開始時謝安雙根本就沒能察覺到。

邢溫書底子比常人差些的事情謝安雙也是清楚的,據說是出生時尚不足月,落了些許病根子,也因此邢家的人對他寵愛有加。

之後托了邢府家大業大的福,沒少給他吃些補身子的東西,漸漸也養回來些。不至於到弱不禁風的地步,但比起常人還是更容易生病。

平日他溫潤從容,身板挺直,叫人無意識間便忽略了他氣色不太好的事情。如今這一病倒,顯得倒更加惹人憐惜。

上一回雪地中罰跪沒有生病,謝安雙還以為是到江南中溫養兩年養好了,哪料到這一回忽然就病得這麼嚴重。

他回想起方才太醫說的“積勞成疾”,稍稍揉了下眉心。

仔細想來,自打邢溫書入宮這段時間裡,邢溫書每日都在他起身前等候在房中,在他入睡後才去休息,有時或許還會因為他一夜難有時間入眠,也難怪他會積勞成疾。

“我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人。”

謝安雙忍不住又罵了一句,隻是聲音很輕,幾乎在落入邢溫書耳朵前就變成了羽毛似的重量,撓得有些癢。

氣鼓鼓的謝安雙不想再看邢溫書難受的模樣,回到桌子邊去給自己倒了杯水,猛灌完一整杯,結果在放水杯時不慎手滑,“啪”的一聲整個茶杯摔得粉碎。

“唔……”

原本尚在休息中的邢溫書似乎被這個聲音吵醒,茫然間睜眼起身,就看見一旁站著的謝安雙,還有他腳邊一地的碎瓷片。

“陛下?您沒受傷吧?”他皺了下眉,似乎想要下床,卻在起來時因為頭暈踉蹌一些,險些直接栽倒。

謝安雙連忙說:“行了你彆起來了,這時候就算起來也是給孤添亂,回去躺著去。”

“好吧。”邢溫書應一聲,或許是因為生病,聲音聽起來有些軟,還頗帶了幾分委屈意味,聽著怪可憐的。

謝安雙隨意喊了名下人進來收拾,恰好在下人收拾完碎瓷片時,有另一名下人端著煎好的湯藥回來。

他讓下人將湯藥放下,隨後揮手讓她下去,親自端起湯藥送到邢溫書麵前:“諾,太醫開的方子。”

邢溫書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湯藥,眼底似有猶豫之色,說:“臣……病得也不是那麼嚴重,隻要休息下就好了。”

“怎麼?”謝安雙嗤笑一下,“堂堂丞相大人還怕苦不成?”

這一次邢溫書沒有回答,隻是猶猶豫豫地接過了湯藥,又不見要喝的模樣。

“苦不死你。”

謝安雙隨口丟下一句,又走出去喊人拿些蜜餞過來。

直到去拿蜜餞的下人回來,邢溫書才總算皺著眉將湯藥一飲而儘,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比喝湯藥前還要差。

“又不是給你賜毒,搞得這麼苦大仇深,不知道的還以為孤怎麼你了呢。”

謝安雙又嘟囔一句,說話的同時又將手中的小包蜜餞往他那邊丟。

邢溫書接過蜜餞,打開了吃下一顆,勉強壓下些口腔中的苦味,輕輕地笑了一下:“陛下仁厚。隻是臣幼時苦藥喝得多了,難免留下些陰影,後來便逐漸不太……嗯,不太喜歡這樣苦澀的東西。”

謝安雙輕哼一聲,沒回話。

他吃過的苦東西可不比邢溫書少多少,但對他來說是愈發耐苦,對邢溫書來說卻是愈發不喜。

或許這就是受寵的孩子與他之間的區彆罷。

謝安雙曾經也是羨慕過邢溫書的,羨慕他有那樣好的家人,羨慕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明亮之處。

不過羨慕歸羨慕,謝安雙也知道世事早有注定,並沒有太多其他的想法。

他見邢溫書喝過藥後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沒說話,拿起之前那本書坐在桌前,看起來大有一副要徹夜看書的架勢。

似是知道這時才留意到自己占了謝安雙的榻,邢溫書眉頭又是一皺:“抱歉,是臣僭越了,竟占了陛下的榻,臣這便離開。”

說話的同時他就要掀開被子下床,被謝安雙十分不耐似的話語攬住:“該過的病氣都過到孤床上去了,你就是走了孤也睡不了。你躺著便是,不必瞎折騰。”

邢溫書看著仍是擔憂:“陛下尚且有傷在身,還是要好好休息才是,若是害得陛下夜間不得安眠,臣的罪過便是如何都不能彌補。”

他說得情真意切,謝安雙在耳中過一遍就一字不漏地還回去了,漫不經心翻過一頁書卷,回答:“大不了孤就去你房裡睡,有什麼罪過不罪過的。”

“可是陛下已經遇刺過,夜間還容易睡不安穩,臣不能放任陛下一人。”邢溫書眼底滿滿都是憂慮,“臣的幼時病得多,如今的情況不算什麼大礙,臣還是……”

他話未說完,謝安雙徑直打斷他:“停,閉嘴。”

邢溫書依言收聲,隻是仍憂心忡忡地望著謝安雙。

許是有病在身,平日如溫潤黑玉般清雅的雙眸看起來像是罩了層霧氣,浸著些許濕漉,整個人氣質上都軟了不少,顯得十分無辜。

看得謝安雙都不忍心對他再多說一句重話。

這誰頂得住啊。

謝安雙輕吸一口氣,語氣都不自覺柔和幾分:“行了,再怎麼說孤也不至於使喚一個病人。就現在,給孤躺下睡覺,再有彆的事情明日再說。”

眼瞅著邢溫書還有話要說,他又悠悠然補充一句:“還是邢愛卿覺得,孤就是那般冷血無情之輩?”

這下邢溫書果然不再堅持,乖乖躺回被窩裡閉眼休息。

見他終於安分,謝安雙才輕呼出一口氣來,在桌前繼續翻書隨意看看。

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把視線偏到了床上。

謝安雙平時都見不到邢溫書睡著的模樣,更彆說是這樣安安靜靜躺在床上。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站起身走到床榻邊,看著睡得不太安穩的邢溫書。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覺得難受,即便是已經入睡的邢溫書眉頭依然緊鎖。

謝安雙想起上一次他發燒時,邢溫書似乎用濕潤的毛巾給他敷過額頭,冰冰涼涼的感覺讓當時的他舒服很多。

或許也可以試試看?

他在自己身上找出一塊手帕,未免被下人察覺他想做什麼,乾脆倒了些水壺裡的水來浸濕手帕,擰乾後覆在邢溫書的額頭上。

“陛下……”

不知是不是微微涼意驚到淺眠的邢溫書,他朦朧間睜了下眼睛,意識卻不是很清醒,含糊地喊一聲又昏昏沉沉繼續睡過去。

謝安雙被他這一出鬨得緊張了好半會兒,直到確認他並沒有真的醒過來,這才暗自鬆下一口氣,坐在床尾看著他。

不得不說,因為生病虛弱而變得有些軟的邢溫書,比起平日裡的溫潤從容,倒更令他心軟些。所幸當年他的身子被邢家養好了,否則若是落下長久的病根子,日日都這般弱不禁風的話,他恐怕都不舍得故意刁難他,哪怕不是真心的。

他在心底歎口氣,靠在床尾的柱子上,不知不覺間湧上些困意,打個哈欠想閉眼小憩片刻。

但或許是帶上狩獵勞累了一整日,閉眼後沒多久,謝安雙就直接閉眼睡了過去。

沒有熟悉的安神香,初睡著時謝安雙還是有些不安,靠在床尾儘可能地縮著身子,企圖尋求一個最沒有存在感的姿勢。

直至後來,他的身側似乎多出一個熟悉的清淺香氣,很淡,又莫名令他心安。

“邢溫書……”

他無意識地伸手攥住邢溫書的衣料,囈語一聲,原本不安的情緒似乎被撫平不少。

朦朧間,他似乎還感覺有什麼東西隔著布料輕輕碰了下他的額頭,動作很溫柔,直讓他覺得應是什麼錯覺。

謝安雙已經困得睜不開眼,在那個溫柔的錯覺之後便之間陷入更深的睡眠當中,手裡始終鬆鬆地攥著一角能令他安心的衣料。

難得的一夜安眠。

……

次日,謝安雙一醒來就對著眼前熟悉又不完全熟悉的床頂愣神。

他怎麼記得昨夜他是靠在床尾閉眼小憩來著,怎麼一睜眼他就躺到床上來了?而且睡在床尾,還換了床被子?

茫然的謝安雙想起床,到這時才發覺他的身側還有人——是坐在床尾還閉著眼睛的邢溫書。

邢溫書不知何時係上了一塊方巾遮住口鼻,斜斜地靠著床柱入睡,身上還披著一件要落不落的外衣,臉頰明顯比昨夜更紅了。

謝安雙當即就清醒過來,慌張地起身去探他額頭溫度。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也比昨夜更燙了。

而在這時,邢溫書也緩緩睜開了眼,隻是眼底始終蘊著些迷茫,在看見謝安雙時才扯出抹淺淺的笑:“陛下……”

他的嗓音比昨夜虛弱得多,也不知是不是已經燒迷糊了。

謝安雙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忍不住開口道:“你還笑!你是不是傻啊?自己都燒成什麼樣了還不好好躺著休息!非把床給我!真燒出個好歹來怎麼辦!玩個耐心遊戲而已,乾嘛把自己都搭上!”

“……遊戲?”病中的邢溫書似乎思考能力也下降了些,沒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懵懂過後本能地搖搖頭,“臣……沒有在玩遊戲,臣隻想……想陛下能好好的……”

說話的同時,他又扯出一抹溫和的淺笑來,繼續道:“臣總覺得,陛下有很多小秘密,過得很累,臣……臣隻想陛下……也能無拘無束地活著……”

輕飄飄的“無拘無束”好似一根細針,直直地紮進謝安雙心底,尖銳的疼。

他輕顫著吸了口氣,拋卻其他思緒,將邢溫書揪回床上躺著後就去找人喊來太醫,直到太醫來診斷過說沒有加重得太嚴重才鬆口氣,擺手讓太醫下去煎藥。

太醫應聲告退,待到關門聲落下,謝安雙才終於走回床邊,看著床榻上情況糟糕的邢溫書,眸底思緒複雜。

他沒有想到邢溫書對他的好比他以為的還要沉重那麼多,他真的還要如之前那般親手將他的好意一點點掰碎麼?

可隻要他尚且坐在這龍椅上一日,他又談何無拘無束?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咱的丞相就要知道小陛下真實想法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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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直到坐上回皇宮的馬車, 謝安雙都沒想好他究竟還要不要堅持他的計劃。

這個計劃他已經籌劃了兩年多的時間,為此也早就付出過不少的心血,本不應該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

哪怕出錯的是他和葉子和布的其他局, 那他寧可和元貴拚個同歸於儘, 最後也必能將邢溫書送上那個真正適合他的位置。

可偏偏是計劃裡最重要的一環出了差錯, 但凡邢溫書對他冷淡些他都不可能陷得那麼深。

謝安雙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底歎口氣,眼看著身旁迷迷糊糊還在睡的邢溫書差點直接一腦袋磕在馬車的木板上,連忙伸手把他撈過來,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睡。

肩頭難得壓上了彆人的重量,他看著熟睡的邢溫書,繼續在心底暗自惆悵。

皇位的更迭事關朝堂局勢, 事關百姓民生,更事關整個北朝的穩固。

依目前的局勢, 北朝鄰國被謝安雙的皇祖父和父皇兩代打得不敢覬覦北朝江山, 可如今鄰國在位的君主都不是吃素的,指不定在等著什麼時機“一雪前恥”, 重新來侵占北朝國土。

元貴太後終究隻是深宮中的一名女子, 謝安雙其實知道她並無多少治國理政之經驗, 會有這麼大的野心, 也隻是出於一己私欲。

倘若真讓元貴接手了皇位, 那麼未來北朝很有可能會變得支離破碎,那是謝安雙最不想看到的局麵。

他望著馬車外往後倒退的樹林, 半晌後才收回視線, 從腰間解下一枚玉璽形狀的玉佩。

這枚玉佩象征著皇帝的身份,但它的上一任持有人不是他的父皇仁初帝, 而是一名已經被抹除存在痕跡的仁初帝答應, 也是……他的生母。

謝安雙是在登基後才知道, 他的生母不是元貴,而是元貴宮中的大宮女。後來元貴皇後難得懷上身孕,在一次仁初帝看望她時讓一名大宮女代幸以固寵。隨後那名大宮女被封為答應,成為後宮嬪妃中的一員。

宮女晉升成為答應,這本不是什麼稀罕事,但也不知是不是仁初帝有意,竟讓那名宮女不久後也懷上了身孕。

再後來,元貴與那位宮女先後誕下一子,恰逢當時仁初帝忙著與鄰國番東國之間的戰爭,鮮少有時間前往後宮。

於是那名宮女憑借元貴對她的信任,害死了元貴難得生下的孩子。

元貴一開始選擇去找仁初帝主持公道,正好那時候邊境傳來戰爭失利的消息,仁初帝本就忙得焦頭爛額,而且當初娶元貴、立她為皇後都是元貴設計讓仁初帝的母後安排的,他對元貴皇後沒有感情,也就沒怎麼處理過這件事。

甚至後來戰役終於轉為好的局勢後,仁初帝還以為元貴的孩子是自己夭折的,轉手將自己隨身帶的玉佩賞給了宮女。

長期冷落與這一次的被忽視,元貴徹底對仁初帝轉為恨意,也逐漸滋生出要自己把握至高無上權力的心思。

後來元貴就設計將那宮女悄無聲息地除掉,將她誕下的孩子,也就是謝安雙過繼到自己名下撫養,當作暗衛傀儡養大,並開始策劃起後來那一係列謀害皇子、在京親王與仁初帝的事情。

在仁初帝駕崩後,他原來的所有妃子殉葬的殉葬,被害的被害,無一幸存。她也趁機徹底抹除了當初那名宮女存在的痕跡。

謝安雙也是偶然從元貴身邊宮人那裡聽到了他不是元貴親生孩子的事情,然後千方百計找到了當初提前偷溜出宮的知情宮女,這才得知那年的一切真相。

於是他便習慣了將那玉璽形狀的玉佩時刻戴在身上,以此來提醒自己絕對不能讓元貴把握朝政。

漸漸的,這玉佩也被民間傳成了是皇帝身份的象征,謝安雙這才會在偽裝時摘下來,隻是偶爾也會不小心忘記。所幸玉佩比較小,不引人矚目,也不至於太容易被察覺。

謝安雙盯著玉佩看了許久,總算冷靜下心緒,把玉佩重新收好。

不管怎麼說,邢溫書都是皇位的最好選擇,他不能心軟。

……不能心軟。

他瞄了眼靠在他肩膀上虛弱難受的邢溫書,又忽地泄了氣。

這叫他怎麼能不心軟。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他連英雄都算不上。

謝安雙很惆悵,一直惆悵到回了宮,看著天色也不造了,便讓福源領人將他帶回他的住處好生照顧,自己回房間裡繼續惆悵。

然後愁了一晚上也沒愁出什麼結果來。

於是第二天他以把圍獵刺客之事交給葉子和來處理為由,將葉子和召來了長安殿。

又於是葉子和一來,就看見他十分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生病的人不是邢溫書而是他,葉子和都忍不住問一句:“小安啊,你沒事吧?莫非據說的邢公子高燒是你弄的障眼法?”

“我沒事,但又有事。”謝安雙依舊趴在桌子上,看著就很鬱悶的樣子。

平時每次心裡有大事實在憋不住的時候,謝安雙總喜歡找葉子和來談心,葉子和看他樣子大致沒明白過來,坐到他麵前問:“怎麼啦,又什麼人惹我們小陛下不高興了?”

謝安雙重重歎口氣:“除了邢溫書,還能有誰啊。”

“他不是生病了麼?”葉子和倒一杯水遞給謝安雙,“我記得你可不是會和生病之人計較,更何況還是邢公子。”

謝安雙接過茶杯,悶悶地說:“就是因為是邢溫書生病了。”

葉子和似乎更好奇,問:“怎麼了?難不成他生病還和你有關?”

謝安雙點點頭,把邢溫書生病的原因和他昨夜做的事情全都說予葉子和聽。

葉子和聽完,略一思索:“看來,邢公子對你是真的忠誠。這邢家一家也確實是忠臣。”

“是啊,忠得我都有點心軟了。”謝安雙抿一口水,“他總是對我這麼好,這要我怎麼舍得繼續逼他篡位。”

葉子和難得見謝安雙動搖,稍感詫異:“你這可不止有點心軟啊,這個計劃你可是從登基前就開始策劃了,一開始時我都勸不動你,邢公子居然這麼輕易就讓你動搖了。”

謝安雙微微蜷了下指尖,坦誠地說:“因為我喜歡他。”

葉子和卻沒多想:“我知道,從你跟我提起這個計劃時起,你說過的喜歡他就不下一百次。”

“不是這種仰慕的喜歡。”謝安雙耳朵不自覺紅了些許,“是皇兄和皇嫂之間的那種喜歡。”

“喜歡”這樣的說辭葉子和沒少聽謝安雙提起,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淡定地說:“噢,是那種喜歡啊。”

直到一口水含入口中,他才驟然回神,猛地被嗆了一下。

“噗咳咳……”

葉子和被嗆得咳嗽幾聲,自己還沒完全緩過氣來呢,就一臉震驚地繼續問:“你說是哪種喜歡??”

謝安雙沒想到他反應那麼激烈,一邊給他遞手帕,一邊底氣稍顯不足地重複一遍:“就,皇兄皇嫂之間的那種。”

“不是,你們可都是男子啊?”葉子和有被深深震撼到,“而且你喜歡上他的話……怎麼可能會有結果?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謝安雙攥緊手心,稍稍垂眸:“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忍不住心軟。我本來應該已經做好了覺悟,儘可能去刁難他,逼他謀逆篡位,然後死在他的手上。”

“可是偏偏他對我這麼好,連自己的身子都可以不顧,還說想要我過得無拘無束。這要我怎麼忍心繼續刁難他?”

說著說著謝安雙又沮喪起來,趴在桌子上委委屈屈的,瞧著還挺可憐。

葉子和雖然尚未從方才的衝擊中走出來,但顧及謝安雙心情,也轉回正題,轉著茶杯說:“其實吧,我覺得你繼續當皇帝也沒什麼不好。當年的事情你也不肯和我細說,但畢竟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真的不必耿耿於懷,早些放下也好。”

提及到這件事情,謝安雙抿了下唇,又回想起自己夜間會做的那個噩夢,搖頭道:“放不下的。就在前夜,行宮安神香用完,我夜間就又夢到了他們來找我索命。”

葉子和欲言又止,須臾後終究隻能輕歎口氣:“你就是太愛折騰自己。那你說吧,這個計劃你還要不要堅持?隻要是你決定好的,我終歸不會攔你。”

謝安雙將茶杯放到桌上,再次重重歎口氣:“我就是糾結,才把你喊來的,計劃不可能不實施,但我又實在舍不得繼續刁難他。他那麼好,我負罪感太重了。”

“這也是個問題。”葉子和沉吟思索起對策。、

和謝安雙相處這麼些年,葉子和知道他平日裡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又攤上這邢溫書是他心儀的對象,真想繼續刁難下去確實不容易。

他想了又想,乾脆提議道:“要不你不刁難他,改成調戲他?”

謝安雙輕蹙眉:“那不是更惡劣?”

“但至少他並不會有實質性的損害。”葉子和補充道,“你也不想再看他積勞成疾大病一場吧?當初邢公子不是拒絕過你讓他入後宮的說辭麼?邢公子是男子,一般而言的話應當都不會喜歡和男子之間的親密舉動。反正換作是我,我肯定會敬而遠之。

“等邢公子因此疏遠你之後,你再重新收斂下你的喜歡,按原計劃逼他篡位就好了。再怎麼說你也不虧。”

謝安雙咬唇思索起他的說辭。

對他來說邢溫書就是他的白月光,調戲他無疑是在玷汙他。可就目前來看……或許也隻有這樣才能讓邢溫書重新討厭他了。

最終他總算下定決心:“那好吧,就按你說的做。”

葉子和確定性地問一句:“那這件事情我們就算解決了?”

謝安雙點頭:“嗯。”

“好,那我們換回剛剛的話題。”葉子和正襟危坐,嚴肅認真地說,“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怎麼就偏偏喜歡上邢公子呢?哪怕你跟我說你和茹懷茹念假戲真做都好,我也不攔著你。可對方是邢公子啊,是你終究要走向對立的人啊!他還是個男子!”

“就……喜歡就喜歡了,哪有什麼為什麼……”

謝安雙沒想到他會突然扯回到這裡來,小聲地嘟囔著辯駁,心虛得十分明顯。

“總歸是要有個過程的吧?比如說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動心的?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

“大概就是……在和邢溫書一起追捕刺客的那一次……”

內殿中的兩人還在就謝安雙喜歡上邢溫書的過程進行討論,站在外室端著一碟糕點的邢溫書卻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他本意是想繼續來向謝安雙示弱,恰好外殿的大門沒關,隻有福源在外麵看守,他便和平時一般直接進來了。

結果還沒走到內外殿相連的門簾處,便聽見了方才邢溫書與葉子和的那一番對話。

聽到了葉子和說小陛下……想逼他篡位?還說已經做好了覺悟……

要死在他的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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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邢溫書端著手中的糕點, 半晌後還是決定直接轉身離開。

門口的福源將他怎麼進去的又怎麼出來了,起初還有些困惑,好奇地問:“邢丞相這是……?”

邢溫書沒有同他細說, 隻叮囑道:“切記不要同陛下說我今日來過。”

福源仍是疑惑, 但還是沒有繼續深究, 順從道:“老奴明白。”

邢溫書點點頭,沒再繼續逗留於此處,快步往自己的住處走,腦海內始終回放著方才不小心偷聽到的內容。

難怪他的小陛下那麼想讓他討厭他,竟是為了逼他篡位……

他腦海中的回憶不知不覺間又飄回了前世,謝安雙步入火海前的那一幕, 他似乎忽然懂了當初謝安雙那一抹笑的含義,忽然懂了他那時為何能夠那麼從容地步入火海。

在前世的景春五年, 也就是兩年後, 逼得謝安雙火燒長安殿的人,正是他黨派下的官員, 理由便是逼宮——擁他邢溫書上皇位。

……

前世, 景春五年。

邢溫書上任丞相之職已有兩年時間, 但基本是空有丞相之名, 並無丞相之權。他的日常便是被那位小皇帝使喚來使喚去, 或者專門丟些棘手的案子給他,讓他在一個看似不可能的時間完成。

久而久之, 邢溫書都被那小皇帝磨得沒了性子, 要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避免與小皇帝的正麵衝突。

左右那小皇帝比起之前有過的昏君暴君來說, 手段還算溫和, 沒做過什麼真正傷天害理之事, 百姓過得也算安定。

此外,邢溫書的能力天賦出眾,小皇帝給他的任務基本難不倒他,每次做完後的閒暇時間,他基本都是待在自己府上,或譜曲奏樂,或練筆作畫,悠閒得根本不像一國丞相。

這日,他便同往常一般在房中作畫,畫的是一幅夏日荷塘圖。

過一陣子便是中秋,那小皇帝也不曾透露過自己的生辰,隻說接近中秋,索性在中秋那日一並辦了,他這會兒畫的夏日荷塘圖便是準備送予小皇帝的生辰賀禮。

他不是很喜歡那位小皇帝,但對方到底身份尊貴,該有的誠意不能少。

邢溫書想了想,又在畫中的荷塘畔畫下一名賞荷的幼童。

他所畫的荷塘來自於他少年時印象中的禦花園荷塘,小皇帝身為皇子,或許也沒少到荷塘邊去賞過荷。他畫這幅畫也是希望那小皇帝能想起想純粹的本心。

雖說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落下幼童衣角的最後一筆,邢溫書抬筆大致看了眼,總體來說還算滿意。

接下來就等墨跡乾透,便可以將畫收好,倒是贈予那小皇帝當賀禮。

邢溫書滿意地笑了下,準備將筆放至一側,恰好在這時見到一名小廝慌慌張張跑進來。

“公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何事叫你跑得這般慌張?”邢溫書端著素來從容不迫的姿態,語氣平緩地詢問,“可是宮中那位小皇帝又傳來什麼旨意了?”

小廝喘裡好幾口大氣,隨後才連忙回答:“不是不是!比這要糟糕許多倍!是、是工部尚書、吏部尚書還有好幾位大人和將軍,他們……他們在、在逼宮!”

“什麼!?”

邢溫書驀地瞪大了眼睛,尚未放穩的筆一抖,徑直滾落至剛剛完成的畫作中,在那名幼童上暈開大灘墨跡。

小廝在這時又繼續著急地補充道:“他們還說、還說要擁立公子登基!”

“一幫蠢貨!”

邢溫書怒而甩袖,這是他這麼多年來頭一次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當即對那小廝說:“備馬,我現在就要進宮!”

“是!”小廝連忙應聲,以最快的速度將馬牽出來。

按理說入宮不能騎馬,但如今事態緊急,宮中的守衛似乎也都被逼宮一事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之間甚至沒人過來攔他。

邢溫書見狀便知情況比他想象得或許還要糟糕。

在此之前因為小皇帝和太後那邊有意無意對他們邢家的打壓,還有小皇帝的昏庸表現,也曾有過官員來暗示他,說可以擁立他登基,但是都被他回絕了。

他被小皇帝刁難得比較多,相處時間也比其他官員稍微多了那麼些,雖然不喜小皇帝的為人,但也看得出來他還不至於要到被推翻的地步,而且他對於當皇帝也沒什麼興趣。

誰知那幫官員竟蠢到這種地步,這麼大的事情居然自作主張!

邢溫書快馬加鞭,隻希望能趕得上事態還沒到最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當他趕到長安殿時,長安殿已經被熊熊大火吞噬,而一襲紅衣的謝安雙就站在長安殿前,包圍圈內,轉身似乎就要走入火海。

“陛下!”

他慌忙大喊一聲,企圖再挽回些什麼。

可是謝安雙隻回頭看了他一眼,清淺地笑著說:“不要再叫我陛下了,這天下,從來就不該屬於我。”

說完,他便毅然轉身投入火海當中。

如他紅衣般鮮豔的火光頃刻間將他徹底吞沒。

邢溫書愣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還是福源淒慘的一聲“陛下”喚回他的神思。

他眼睜睜看著那名叫福源的大太監衝進火海中又被重重推出來,當即也打算試著去將小皇帝救出來。

可是他被攔住了。

策劃發動這次逼宮的官員們將他死死攔在了火場之外。

最後,登基僅僅五年的小皇帝喪命火海,屍骨無存。

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邢溫書就在那群人的擁立下被迫登上了皇位。

而他並未更改國號,沿用了北朝這個稱呼。

此外,在大火撲滅後他到長安殿中細細搜尋過,最後隻在長安殿一個盛滿水的浴盆中找到一個鐵盒子,盒子裡放著禪讓詔書,是謝安雙要將皇位禪讓給他的詔書。

他以為那是逼宮的官員在此之前逼他寫下的詔書,隻為了讓他的篡位變得“名正言順”些。

所以最後他並沒有用那份詔書,而是連同著謝安雙存放在禦書房、其餘妃子處的衣物一同埋進皇陵,還另外給謝安雙立了個衣冠塚。

本就是篡奪而來的皇位,又要什麼名正言順呢。

但到底已經無可挽回,坐上了龍椅的邢溫書很快就開始清理朝堂中的奸邪之輩。在這期間他得知此前朝堂中的第一奸臣葉子和於謝安雙出事當日,已經攜家帶口地離開京城逃往他處。

他與葉子和接觸不多,隻知他是仗著平日謝安雙對他的寵愛才胡作非為,但同樣沒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便沒再多管

整頓過朝綱之後,他又重啟早朝,儘量讓一切步回正軌——至少也不能影響百姓們的安定生活。

隻是不論如何,在這所謂“正軌”當中,都已經沒了那位荒淫無能的小皇帝。

十幾日後,中秋如期而至。

這原本的小皇帝壽宴被改為了邢溫書的登基禮。

邢溫書按照程序大赦天下舉辦宴席,一時之間京城中又是熱鬨非凡。

可是作為主角的他在這一日並不是很開心,他維持沒摻多少真心的笑,聽著官員們或真或假的讚頌,隱約間更加明白了小皇帝當初為何那麼討厭這種場合。

幾乎所有人都是出於自己的利益而行動,哪怕是坐在這個最至高無上的位置上,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相待?

邢溫書不知道,也懶得再去深究。自從登上皇位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真正開心過了。

小皇帝是不是也是因此,才會走上隻圖享樂的路子呢?

邢溫書已經探究不到了。

當天夜裡,邢溫書趁著服侍的宮人都以為他睡下了之後,偷偷窗子裡離開房間,拎著當初他沒能送出的那幅畫,還有一壺酒去了禦花園。

後宮的妃子們全都已經被他放歸,整個禦花園此時更是空空蕩蕩,隻有雪白的月色尚且浸在他身側。

他憑著印象,在禦花園的荷塘邊找到當初他第一次見到謝安雙時,謝安雙所站著的位置,在那裡燃起一個火盆,看著火盆中跳躍的火光。

半晌後,他才攤開手中的那副畫。

原本畫好的夏日幼童賞荷圖,因為那日詫異下不小心將筆摔落,荷塘畔的幼童被大片墨跡暈染覆蓋,隻餘下黑漆漆的一片,倒更像是一座假山,再沒了幼童的影子。

他靜靜地看著那幅畫,許久之後才終於重新有動作,將那幅畫輕輕放進火盆當中。

躍動的火焰很快就將那幅畫點燃,一點點地吞噬進火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