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陽光燦燦,堂官官威湟湟,連一個病秧子,眼神都帶著月光般殘酷微寒的犀利,照的人心內惶惶,仿佛無處可藏。
朝慕雲負手站在殿內,看著薛談,聲音清越,如珠玉相撞,潤潤有聲,每一個字,都能讓人靈台清明——
“你是榴娘娘的人,做的是保媒拉纖的活,專門做彆的正經冰人不好做成的單,奇永年的妻子,是你拉的機會,雖未陪伴相看,但一應采買,準備聘禮,替男方張羅迎親事宜,你都有參與,此次陪伴樊正達相看,自也不是陪伴友人那麼簡單,更像是負責想辦法讓這樁親事落地——這是組織派給你的任務,對吧?”
樊正達麵如土色。
事到如今,他哪裡不知道,是他言不密,才被官府的人抓住機會,讓這個病秧子逞了大能!
他有點不敢看薛談的臉,聲如蚊呐:“對不起……”
現在道歉有什麼用!
薛談視線掃過薛談脖頸,胸口澎湃的都是殺人惡意。
這次大意了。
香灰金粉這個證據砸的太實,他沒法說清,隻恨陰天落雨,不好清洗,他怎麼沒扔了算了!還有金子上殘留的黑色油漬,那時他剛剛保養過竹笛,手雖用水洗了,卻難以洗的太乾淨,金子這種東西誰不愛?尤其馬上要送走的時候……他很難忍住摸一摸,碰一碰。
栽贓給彆人,難度又太大。
大理寺少卿堂上正座,看著病秧子指證,態度明顯是縱容支持,而今所有嫌疑人看向他的眼神都相當篤定,連樊正達這個傻子都信了……
薛談心中思緒翻滾,沒忍住,又看了堂上大理寺少卿一眼。
夜無垢端坐高處,一直不動聲色觀察著所有人,朝慕雲的精彩表現,他一點都沒有錯過,薛談現在的窺探眼神,自也察覺得到。
他伸手拿起皂吏呈至案前的物證——冷春嬌身上的匕首,漫不經心翻看,似觀察,又似把玩。
“這個匕首很有意思。”
“刀柄處的花紋有些特彆,本官依稀記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薛談瞳孔一緊:“不錯,黃氏是我殺的!因為她該死!”
竟然認了!
凶手就是他!
這是一個多麼激動人心的點,在場所有人情緒都被調動,看過來的眼神各有意趣,唯有厚九泓驕傲的不行,瞅瞅瞅瞅,這就是咱們病秧子,多厲害!太牛了哈哈哈——
他一邊得瑟,還一邊朝病秧子使眼色,快點表現啊!這當口不說幾句話,怎麼讓人膜拜!
然而病秧子相當不懂事,平時那麼精靈的人,現在竟然一言不發,由著薛談表演!好像他的目標從來不是成功,不是炫耀功績讓人膜拜,隻是破案而已。
太氣人了!你算計老子時那氣場呢,拿出來啊!
薛談目光陰陰:“黃氏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主顧,和旁人沒什麼區彆,急著把自家姑娘嫁出去,她親口跟我們說的,隻要是個健全男人,不缺胳膊不少腿就行,不求對方大富大貴,甚至不求脾氣好,隻要不給自家丟人,耽誤了後頭弟弟妹妹們的親事,她是沒要求,但她那個女兒脾氣怪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要,我們為人成全喜事,總得顧著些,儘量讓人滿意……”
“我幫了黃氏大忙,按理她該千恩萬謝,紅封包多大都不算過,結果她怎麼對我的?忘恩負義,倒打一耙,簡直臟心爛肺!”
這些回憶都不美好,薛談想起來仍然怒火中燒:“黃氏人精明,為女兒婚事四處找門路,得到的小道消息不少,先前可能聽說過我們的事,沒想到一塊去,但這一回,來往聯係,她突然想明白了,還不知從哪找到了我的把柄,直接找上了我——”
他冷哼一聲:“你道她為何宿了一晚後並未離開,真的隻是體恤拉肚子女兒和下人?她才不會管彆人死活,她是想留我談事呢!她一個內宅婦人,平時出門機會不多,合適的說話場所也難找,這時不同我把事談了,哪還有彆的機會?”
視線陰陰滑過朝慕雲,卸去偽裝的薛談,全無急赤白臉往前衝的暴躁蠢相,銳戾眼神裡也有了壓力:“你倒是聰明,猜的不錯,黃氏是個極會找機會鑽營的人,認為這是個不錯的行當,可以為她積攢人脈,同我自薦加入,說要一起乾,說她能幫忙——”
“她倒是高看自己,我們哪裡用得著她幫忙?她隻是想借用我們的人脈,我們的渠道,並不能給我們提供太多東西,她行事風格偏激,風頭太盛,我們這裡並不需要這樣的官夫人。”
“可她竟然敢威脅我。本來談買賣,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我客客氣氣的拒絕,她竟然不高興,揚言將我的秘密揚出去,說看以後誰敢再找我們接單,真真不要臉!”
朝慕雲:“你同她談的,隻是冷春嬌親事?”
薛談:“除了這個,還能談什麼?”
朝慕雲:“你怎知她上山,隨身攜有金子?”
“她自己跟我露了啊,”薛談眯眼,“她自己說的,求我幫忙從中引薦,她有重禮送予上峰,也能勻我一二。說的那般篤定,好像當下就能拿出來,我能怎麼想?試探幾句,她雖未直接吐口說有,現在就隨身攜帶,但就是這個意思。”
“我當時並不知道她把金子藏在哪裡,她也並沒有拿與我看,但並不妨礙我後來搜出。”
他涼涼看向厚九泓:“彆以為這天底下隻有你一個聰明人,彆人怎麼藏金子你能找得到,我也瞧出來了,你是黑風寨的人吧?我早說過,黃氏這婦人不檢點,早年名聲不好,曾失蹤過幾日,不知遭了賊,還是被人擄走,你們之間必有齟齬,她是不是應了你封口費,約定這日償還?”
厚九泓眯眼:“少用你的臟心爛肺質疑彆人,什麼齟齬不齟齬的,我看你才是這樣的人!”
薛談冷笑:“有沒有齷齪的事,你二人都必有暗中之事,不能與外人道。你不如反思反思,為何應了你的金子,轉頭她就能挪作它用,一點都不怕被你報複,被你殺害?你在她這裡,根本沒那麼重要,就耍賴了又如何,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還敢樣她不成?”
“你少他娘——”
厚九泓話還沒說完,薛談就阻了他:“我就不一樣了,也比你狠,當下準備動手,過程麼,就和這位病公子說的一樣。”
朝慕雲:“提前赴約,虛與委蛇,在對方不注意的時候,下毒於其茶盞中,之後靜待人亡。人死之後,你隻需要做兩件事,其一,處理這盞毒茶,其二,找到金子。尋找金子很簡單,整個房間搜索就可以,處理毒茶也不難,雷聲陣陣,大雨將至,你隻消將剩餘毒茶潑到排水溝附近,雨水就能將其衝走,了無痕跡,之後你將杯子擺好,再把自己飲過的茶推到黃氏麵前,看起來就像她獨自在房間內,獨自賞雨飲茶,從始至終,未出現過第二個人。”
“可惜,你金子找到了,卻耽誤了很多時間,冷春嬌過來尋母親,你不想暴露,便把她殺了,毒茶痕跡,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茶水能被雨水衝走,但茶中有毒,侵蝕了排水溝附近的新草,蔫死了一小圈。”
薛談:……
竟然還有這個?
朝慕雲淡淡看著他:“你用了什麼毒?”
薛談本不想說,但感覺也瞞不過,大理寺這群人什麼都能找到,說謊沒有意義,越說越被打臉:“誰知道,沒名字,坊市上買的,說是劇毒,取毒蟲毒液調製而成,毒性劇烈,但先期有麻痹效果,不易讓人察覺,待發現不對,為時已晚。”
“因有先前拒絕,後假裝考慮,又勉強答應這個過程,我說要提點她一些細節,機會難得,她唯恐再招惹到我,聽得很認真。當然我也真說了很多秘密——反正她都要死了,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她聽的認真,就會忽略身邊細節,我下毒很容易。”
朝慕雲:“黃氏死後,你找到了金子。”
薛談冷哼一聲:“我並沒有翻箱倒櫃,自認還算謹慎,但也的確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小香鼎裡燃的香,將其壓熄了。好在香鼎並沒有翻,周遭很乾淨,我便把那半隻香重新插了回去,並未意識到其香灰特殊,沾到了我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