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以單獨的匣子裝著,看樣子封存很久,並不經常被打開。
它被埋葬了。
但不管如今日子如何,晉薇對這個人,仍然是懷念的,對方在她生命中的身影,並不能被抹掉。
這間屋子看起來,好像是主人的特殊收藏室,有些東西不好在居住在家裡放,有些時光不適合在家裡懷念,她便時常來此。有珍藏的東西,那會不會有厭惡的東西?
朝慕雲繼續在屋中尋找,在北牆架子上,發現了積有灰塵,一看就不怎麼符合房間審美的醜匣子,觀上麵痕跡,被打開的次數也非常少。
打開後發現,裡麵是一枚荷包,拳頭大小,顏色深暗,繡著五蝠如意紋,不管從顏色樣式,還是氣質表現,這都應該是個男人的東西,而且,是個老男人。
荷包被刀剪戳過,破爛不堪。
晉薇有很討厭的人,還是個老男人……
至於這個人是誰,朝慕雲並無所得。
這個屋子裡並沒有俞氏的痕跡,但幼年疼愛時的玩具寄情,都是晉薇對生母的感情投射。
晉薇應該是個心內思緒很複雜的女子,一方麵,幼年時的確好好被疼愛,有明媚溫暖的一麵,另一方麵,成年後的生活陡轉急下,先前所有認知被打翻,滿是苦痛和壓抑,所有這些,是誰帶來的?
她是不是應該恨俞氏?
走出主屋,往外,有客房兼花廳,看上去像是給客人暫時歇腳的地方,有圓桌,有羅榻,放著軟墊和各種大小不一的迎枕,側邊架子上放著養身生茶,比較方便招待年紀大的人。
桌角還放著佛香和檀木珠,看來婆婆齊氏經常來。
“情愛二字,可真是難煞世人啊。”
朝慕雲看完屋子,走出莊子時,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回頭一看果然,那個男人正乘著風,從遠處桃樹輕掠而來。
與前兩次不同,他沒有易容成任何人,金色麵具半掩,頭角崢嶸,身穿紫色深袍,暗繡紋路團花錦繡,走動間袍角雲紋如水流過,露出寺紅內裡,不管配色還是花紋,都給人一種巨大的視覺衝擊力,這身衣服要換在彆人身上,不可能好看得了,偏偏在他身上,有一種相輔相成的襯托感,他和該這麼高調,這麼矜傲,這麼獨一無二。
“怎麼,看呆了?”夜無垢手裡拿著個扇子,不如玉骨扇精致華美,卻也貴雅風流,笑唇微勾,眸底散了一湖桃花,“知道這世間姝色男人,不隻你一個了?”
朝慕雲……
他不說話,夜無垢也不介意,抖抖袖袍,滿是桃花香氣“這個表情……怎麼,以為我不會來?”
夜無垢緩緩搖扇,完美的下頜線條襯著笑唇,有種特殊的蠱惑感“我出了這麼大力,還沒聽你道聲謝,是不是太便宜了點?”
朝慕雲眉目平直。
早在這個人在依雲峰表演跳崖時,他就隱約熟悉了對方風格,被牽著鼻子走,永遠站不到上風“謝了。”
夜無垢……
這病秧子噎人本事倒是一等一,這點就有些無趣了。
“如何,可有所得?”他收了扇子。
朝慕雲表情仍然平淡“我為何要同你說?”
夜無垢一副沒聽清楚他說什麼的樣子“嗯?”
朝慕雲“你非官府之人,我沒有理由同你講說案件。”
夜無垢嘖了一聲,扇子伸來,挑起朝慕雲下巴“求我辦事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這種刻意營造的曖昧感,對朝慕雲來說連撓癢癢都算不上,他還能配合的抬高下巴“現在,好像是你求我。”
夜無垢……
“你知道我要什麼?”
“丟的鹽引?”朝慕雲眉目平直,“那可不是幫一點忙,就能換的。”
夜無垢笑了“那這個案子,我隨你驅使,如何?”
朝慕雲垂眸,看著挑起他下巴的扇子“隨我驅使?”
夜無垢立刻收回了扇子,笑的意味深長“鞍前馬後,隨叫隨到,端茶倒水……暖床疊被,也不是不可以。”
朝慕雲唇角微勾“看你表現。”
也不知夜無垢怎麼變的,手往身後一送,再往前,多了一個油紙包,打開,是軟軟糯糯的點心,散發著微微的甜味和酒香,就是朝慕雲最喜歡的那種。
朝慕雲怔了一下“你怎麼……”
夜無垢撕了一小塊點心,塞到他嘴裡“怎樣,這個表現如何?”
還真有點及時,朝慕雲的確有些餓。
他轉身慢慢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慢慢吃著小點心,不方便說話,便心裡想事,今天出門前收到了厚九泓的消息,這個點,他應該要來……
“等什麼呢?那個二傻子?”夜無垢見他吃完,又掏出了一份東西,遞給他,“彆等了,他來不了了。”
朝慕雲打開,是厚九泓送來的消息紙,人忙的來不了,東西也會到,這是他們之前的約定。
可這份東西應該是皂吏送來——
夜無垢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笑的招搖極了“你若想看我扮成皂吏,也不是不可以,那身衣服我穿著還不錯。”
朝慕雲……
“你讓他找到消息,他找到了,江項禹的確有個女師父,”夜無垢扇子淺淺朝遠處一指,“好巧不巧,這位女師父如今就在他的花房裡,要不要去拜訪一下?”
自然要去看的。
河邊兩個可疑的地方,一個晉薇的莊子,方才已經看過了,現在正該到這個,江項禹的花房。
說是花房,其實麵積很大,比剛才那個莊子大多了,入眼處處皆是花草,花草分門彆類,規劃在不同空間,又因氣候需求,有些敞開迎著春風,有些安置在架起的保暖透明棚內,一眼望去,生機勃勃,因規劃得當,衝進鼻子裡的也不是濃到嗆人的花香,而是和著青草味,身在其中,走在田坎上,感覺到的隻有舒適和愜意。
往裡走了沒多遠,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迎了上來“客人可是要選花?”
說起來也是奇怪,人的氣質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很多東西會表現在臉上,你的過往,你的脾性,你的心態……同是花甲之年,有人滿頭銀發,老態畢現,你能看出她的不得意,比如先前在靈堂看到的齊氏,晉薇的婆婆,有種顯而易見的苦大仇深,像是一輩子沒順心過,心有怨恨,諸事不甘,看人的眼光永遠不會帶著親和,反而隱有凶相。
俞氏呢,看起來保養得宜,連鬢邊銀發都比同齡人少很多,依稀可見當年美人的樣子,為人處事也長袖善舞,溫柔得體,臉上總是掛著微笑,但你也能看出來,她並非是隨性自由的,哪怕到了這個應該頤養天年年紀,仍然需操心很多,考量很多,斟酌很多,每說一句話,心裡必定轉過不知道多少道彎,外人看她親和,實則她心裡藏著累。
麵前走來的這位就不一樣了,老太太梳著圓髻,簪著木簪,穿著樸素,圍著插花使用的粗布圍裙,個子略高,腰身很瘦,臉有些微微的圓,看不出年輕時美不美,就是笑起來舒展極了,長了一雙彎彎笑眼,現在迎著陽光,都給人一種治愈感,年輕時的笑容隻怕更好看。
她緩步走來,大方隨性,整個人情緒都是緩和的,愉悅的,就像這園裡的花草一樣,她是自由的。
過來的兩個陌生男人,一個穿著官服,一個衣飾誇張,還戴著麵具,明顯不是一般人,她卻似乎隻是看到了鄰家調皮的小子,並不會突兀受驚,也不會提防訓斥,好像這沒什麼大不了。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心態,這樣通透的紅塵世情,一下子就把距離拉近了。
夜無垢看著四周花草,扇子支了下巴“最近很是苦惱,想尋一枝花送人,卻不知什麼合適,婆婆,要不您給我選一隻?”
老太太看著他,笑了“給心上人吧?”
“算不上,”夜無垢搖頭很快,扇子刷一聲打開,遮了笑唇,麵具下桃花眼含情,“婆婆您好好瞅瞅我,我遮臉可不是遮醜,著實是生的太俊了,狂風浪蝶什麼的,擾人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