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陽光明燦,幾乎直辣辣照在人們頭頂,能趕走一切陰霾,讓世間再無黑暗。
圍觀百姓算是大開眼界,公堂斷案麼,還以為要等很久,才能漸入佳境,畢竟皂吏們要理證據,上官要套話,嫌疑人要狡辯,誰知這位朝大人竟如此乾脆,一句一句,逼的人緊張心慌了!
要知道現在站在公堂裡的不是彆人,而是大名鼎鼎的汾安侯府,汾安侯在京城什麼脾性,誰不知道,向來傲氣,連帶府裡下人似乎都高人一等似的,出來拿鼻孔看人,家中妻妾爭寵更是擺在了明麵上,何曾因彆人逼問緊追兩句,就心慌難受的?
當這些都是普通人麼,臉皮薄又膽子小?
所有人視線聚集在小吳氏身上,期待著她接下來的反應。
朝慕雲端坐案幾後,眸底安靜肅穆“經查,柴方身死那日,並未有彆的行程,用完飯後就回了房間,自此再未出來。書桌上有描了半幅的小畫,飲了半盞的茶,他應該一直都在桌前飲茶做畫,聊做消遣,但那半盞茶湯色略淺,味亦不香,該是泡了好幾回水,他在桌前坐了很久。”
“桌上茶具是套組,一壺四杯,除了他自己用的杯子,還有另外一隻稍稍移動過,放到了略靠近茶壺的位置——這夜他有客人,本欲待茶,但客人不需要,或者,他也知道不用了。”
“客人因何不需要待茶,侯夫人可知曉?”
小吳氏眼簾微垂,輕輕搖了搖頭“不知。”
“因客人攜殺機而來,”朝慕雲看著小吳氏,“開門見山直抒目的,拿出毒丸,要他死。”
小吳氏眸底微閃“若如此,他因何不呼救?彆人給他毒丸,他便要吃麼?”
“自然是因為他的弱點在彆人手上。”
朝慕雲聲音不疾不徐,有一種特殊的韻律感“大理寺已經查明,柴方家人並不在身邊,乃是被人所控,他一個侯府管家,若不是正在做什麼危險的事,為何家人不能在身邊,又有誰可以控製他的家人?汾安侯府之中,除了侯爺自己,可就是侯夫人你了。”
小吳氏“可是我沒有……”
“夫人的意思是,侯爺做的?”朝慕雲又轉向小湯氏,“或者其他人?”
小湯氏不乾了,臉上雖然還掛著得體的微笑,話音已帶警告“公堂之上,和家中鬥嘴可是不一樣,事事要講究證據的,姐姐說話可要小心。”
朝慕雲看向門側,微點了頭,有皂吏托著托盤過來,上麵有一個精致小巧,瓶肚隻有拇指大的小瓷瓶,邊上有兩顆赤紅色,圓溜溜的藥丸,一看顏色就足以讓人警惕,大約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些東西,侯夫人可認得?”
小吳氏閉了閉眼“即便是在侯府搜到的又如何?侯府之大,下人之多,想要栽贓個什麼東西,並不難。”
朝慕雲“我此前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冷念文和章初晴身上的雙環玉佩,過去這麼多年,凶手都沒有太過計較,可見這樣東西其實並不關鍵,隻是稍稍有些微妙,在懂的人心裡,是根刺,可為什麼突然重要了?冷念文是不是在黃氏死後,發現了一些端倪,知道了一些當年的秘密,甚至過來威脅——往事有重新浮起暴露的可能,遂他必須死。”
“凶手殺了人,拿走了他身上的玉佩,但既然玉佩有暴露風險,為何不把它損毀砸碎,而是狀似隨意的不小心丟了,讓它有了自己的緣法,被人押去了當鋪?”
玉佩若一點都不重要,凶手不會費儘心機,不惜殺人也要搶走,玉佩若重要,不可能那麼隨意對待……
“我怎麼想,似乎都隻有一種可能。”
朝慕雲看著小吳氏“玉佩乃是當年老夫人為侯府嫡子打造,大理寺專門尋當年老匠人問過,說老婦人極為重視這兩枚玉佩,從選料定圖到開工雕刻,樣樣都有講究,連時辰都是看了黃曆擇的,上麵還特彆雕了侯府最為榮耀的白虎圖騰,所有一切都是對嫡孫子的期待和祝福,之所以沒用最為貴重的玉料,是兩個孩子還小,擔心折了福氣——”
“這樣非同一般,具有特殊祝福意義,對侯府嫡子來說極為不一樣的東西,若你未有生子,或許不會猶豫,可你現在有兒子,也是嫡子,你會不會擔心對兒子不好?”
若凶手是彆人,不會顧及玉佩的象征意義,砸了便砸了,小吳氏卻不一樣,她還是一個母親,做過很多虧心事的母親,親手送走過一個孩子的母親,如今膝下隻有一個兒子,萬萬經不起半點意外。
“不是我,”小吳氏搖頭,“我沒殺人!”
朝慕雲“那冷念文身上這塊玉佩,侯夫人碰過沒有?”
小吳氏“沒有!”
“那為何,玉佩邊緣有你的指甲色?”朝慕雲視線往下,落在小吳氏指甲,“據我所知,侯爺很喜歡侯夫人的手,侯夫人也愛保養,對染甲顏色調配頗有心得,每次染甲都是自己調整,顏色獨一無二,你未碰過冷念文頸間玉佩,為何在玉佩縫隙裡,會有你的染甲顏色殘留?”
朝慕雲看著她“侯夫人有任何問題,可在此質疑本官,不過本官建議,侯夫人最好說實話,還能減輕不必要的嫌疑。”
時間來不及思考太多,小吳氏抬頭“我沒有——”
朝慕雲下一個問題卻已砸過來“你可是人牙子首領,蛛娘娘?”
小吳氏一怔“不,我不是……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朝慕雲斂眸“如若真不明白,第一個反應難道不應該問什麼是蛛娘娘,而不是下意識否定,說我不是?”
過了很久,小吳氏指尖微顫“可真不是我做的,當年夭折的兩個孩子,也有一個是我生的,我沒有理由殺他……”
“但你嫌棄他,他並不是一個足夠支應門庭的男丁,當時你肚子裡已經有了新的孩子,何不借機拚一把,一石數鳥?”
厚九泓穿著皂吏衣服,從側廳門走出,將托盤上的證據展示給眾人“此為當時大夫為你診斷的脈案,以及當年的人情往來,穩婆安排,穩婆是黃氏幫你尋的,但這個穩婆和後來被發賣的陳大娘劉婆婆都有關係,彆以為你將穩婆處理了,官府就查不出來,她是你心腹下人的遠方親戚!你隻不過是借了黃氏的手,安排自己的人進來,出了事還能推說無辜,你是不是早在準備生產的時候,就做了局,意欲謀害兩個孩子!”
小吳氏不住搖頭,似乎又氣又委屈,難過的說不出話。
厚九泓見堂上病秧子沒攔著,轉過頭繼續,衝著上跪著的陳大娘哼了一聲“還有你,彆以為隻要嘴硬不說,你的家人就能得了好,以為我們大理寺是什麼地方,一點東西都查不著?你才不是什麼被賣到田村,生了幾個兒子全死了的可憐人,你真正的家人在哪裡,孩子在哪裡,老子都查到了,你才不是什麼受害者,你就是這蛛娘娘的主事!”
“啪”一聲,他扔在地上的東西,彆人認不出來,劉大娘卻能分辨聲音的細微之處,那是她小孫子最喜歡的玩具。
她顫抖著手“你們官府竟然,竟然威脅……”
厚九泓小手指掏了掏耳朵“什麼官府,我又不是官府的人,就是被大人逮住感化,學習普普通通助人為樂的老百姓而已。”
劉大娘呆坐在地,久久沒能回神。
她眼睛不好,看不到公堂形勢,但她能聽到聲音,不一樣的呼吸聲,不一樣的竊竊私語,就是不一樣的形勢,不一樣的壓力。
彆人怎麼想,她管不了,但她的兒孫不能出事……
“不是我做的……”劉大娘聲音嚅囁,“我也隻是聽人吩咐……”
朝慕雲“聽誰?”
劉大娘‘看’了眼小吳氏的方向“……聽夫人的。”
小吳氏閉了閉眼,突然轉身,衝汾安侯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