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眸光銳利極了,恨不得將葉非折鎖喉穿心。
葉非折不避不讓,坦然地任由他打量。
最後楚佑牽動了一下嘴角,冷冷向他吐出一個字:“滾!”
葉非折倒也不惱,攤了攤手:“我走不走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倒是你——”
他垂下眼睫,頭一次正眼看了地上的楚佑,笑意淺淡,若有似無,美則美矣,卻仿佛是握不住抓不著的鏡中花水中月,縹緲薄涼。
楚佑忽的有些不自在。
他早就被楚家的種種磨平了爭強好勝的少年心性,磨得隻剩下一副偽裝出來的溫馴沉默的羔羊皮。
可是葉非折和楚家其他的人不一樣。
他那樣美,盛裝華服地來了自己破落的小院,高高俯瞰著自己,纖白指尖在鮮紅衣袖的襯托下如同雪堆玉琢,仿佛根本不曾沾染過哪怕一點點凡塵俗事。
楚佑突然就,不那麼願意在葉非折示弱,不那麼想被葉非折低看一眼了。
他忍著渾身上下刺進骨頭裡的疼痛,慢慢站了起來。
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楚家雖說虧待了楚佑的夥食,倒是一點沒影響楚佑拔高的速度。兩人對視時,楚佑差不多和葉非折平齊,甚至隱隱高出一截,目光咄咄逼著葉非折的臉,單看氣勢便叫人不敢小覷。
葉非折不緊不慢問他:“倒是你,你就打算一直忍下去?一直在楚家活得不如一潭泥,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踩你一腳?”
楚佑麵色淬了冰似的寒,聽到他的激將依然冷硬得無動於衷:“我在楚家如何,不乾你的事。”
他往外一指門口:“我這攤泥既然汙了你的眼,那麻煩你給我滾,好走不送。”
葉非折冷笑出聲:“好得很,左右你自己自甘墮落,自己願意做楚家的爛泥,當他們的狗,與我有什麼乾係?”
說罷他轉身欲走,毫無留戀。
這時候楚佑反問了他一句:“不然呢?”
他話裡的意味糾結極了。
分明熊熊燃著不甘心的火,卻被遠為猛烈的苦澀凍成了堅硬的冰:
“楚家是修行世家,實力為尊。我經脈堵塞難以修行,我去拿什麼說話?去拿什麼拚?”
倘若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楚佑也願意不畏艱難險阻,奮不顧身去全力一搏。
可是他沒有。
在修仙世家中,不能修行的子弟等同於廢人一個。
更何況是楚佑這種遭到自己親生父親,楚家家主厭棄的?
葉非折等的就是楚佑這句話。
他唇角更彎,較之原先,笑得有了兩分真切,愈是讓人移不開眼睛:“若是我有辦法呢?”
早在穿越到這世界時,葉非折就略略地將整本話本的內容了解過一番。
楚佑經脈堵塞的體質絕非他和楚家眾人所以為的一樣,是毫無用處的廢人一個。
恰恰相反,他是千年難遇的先天靈體。
先天靈體在母胎的時候便會自發吸納周遭靈氣化為己用,出生即築基,是真正天縱之才,絕於當世。
當然,這種體質有一個前提。
先天靈體須得在出生那刻,為他灌下一碗特製的靈藥,打通經脈穴竅,使其在母體內吸收的靈氣歸附於丹田。
否則先天靈體自己穴竅未開,吸收的靈氣又堵在經脈各處不能動彈,隻會造成經脈閉塞,且愈演愈烈。
楚家雖說在饒州稱王稱霸,威風赫赫,但其修為最高的家主也不過結丹,終究是底蘊不足,認不出楚佑的先天靈體,更不用提特製什麼靈藥,結果把楚佑拖到現在,隻當做廢人對待。
楚佑乍聽之下,眼底猛然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很快他鎮定下來,肩背繃得死緊,配上俊眉深目,宛然是孤峻的出鞘利劍,憑著見血封喉的劍鋒拒人於千裡之外:
“我為何要信你?”
楚佑修行天資的事,早成為楚家族中心照不宣的笑話。
楚家的子弟曾經拿此事幾次三番地作弄於他。
楚佑自己也嘗試過多次。
他像是捧著微弱火星在寒冬雪夜裡蹣跚取暖的人,想著隻要有一線希望,無論多難多苦也要試上一試。
結果換來的是一次次的失望,心慢慢地在希望的薪火裡熬透熱情,成為一捧死灰。
換來的是楚家子弟一聲聲“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惡毒嘲笑。
換來的是一頓頓變本加厲的毒打。
久而久之,楚佑自己也不相信他能夠修行。
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不敢相信,不敢去給自己任何一點希望。
楚佑不為所動地重複道:“我為何要信你?你算什麼人?”
“我不算什麼人,也依舊是那句話。。”
葉非折說。
他輕輕一挑眉尾間揚起的弧度,似劍鋒斬去花枝拋起的光,顧盼看人時輕佻豔麗,卻逼人到了心坎裡。
“你不信我,我無所謂,你的信任與否對我無關緊要。”
他側身在石桌上坐下,悠然一撣衣擺。
他就著這個姿勢,明明比楚佑矮了整整一頭,眉彎眼彎,卻凜然極了,尋常的說話也如同慣居高位的人風淡雲輕發布號令:
“是想在楚家這攤爛泥裡麵繼續沉淪,還是爬出來把他們踩在腳下,全看你自己。”
“想不想看你,信不信看你。你自己的抉擇,與我何關?”
葉非折當然有底氣那麼說。
在話本中,楚佑是千辛萬苦,為了逃離楚家失足摔進了山洞中,得到先天靈體的記載和靈藥藥方,於是放手一搏。
葉非折既然來了這方世界,就用不著那方山洞。
他原先所出生的葉家,所拜入的玄山,在修仙界中是何等龐然大物?是何等說一不二的存在?
先天靈體和其需要的藥方對於楚家而言是聞所未聞的無上辛秘,對葉非折來說不過是不值一提的雜記常識。
楚佑知道葉非折說得對。
葉非折口中的辦法,於葉非折,可能是隨口的一句輕侮玩笑,拿楚佑解悶逗樂子的消遣。
於楚佑,則是性命攸關的東西。
他賭不起,也不得不在意。
楚佑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麵上已不再掙紮,沉聲問他:“我該怎麼信你?”
最多……
最多就是再失望一次,再被戲弄一次。
失望太多次了,他受得住。
葉非折沒接話頭,笑吟吟道:“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態,先叫前輩。”
楚佑警惕桀驁的樣子像極了荒原上的孤狼:
“你到底是什麼身份,能拿出何等叫我信任的證明,讓我叫一聲前輩?我先前從未在楚家見過你。”
葉非折:“……”
這倒黴孩子。
他在楚家的身份還是個合歡宗為求庇護送過來的倒黴爐鼎,仰人鼻息,說出來才是不能取信於楚佑。
葉非折於是掀了眼皮:“沒人教過你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態?有求於人的是你,不是我。”
他們兩人目光緊緊相抵,誰都不肯退讓一分一寸。
最後是楚佑先低了頭,稍微緩和道:“請賜教。”
他依舊是不肯服軟,也不肯喊一聲前輩,
葉非折懶得和他多計較,先解釋一番先天靈體的概念後,再讓楚佑尋來筆墨,提筆刷刷寫下靈藥的藥方:
“這是對應的藥方,我做了修改,把難尋珍貴的藥材拿普通的去替代。藥效肯定不如先前的好,唔,不過多服幾副也就見效了。”
葉非折想了想:“就是你如今離開母體十七載,要受的折磨,定然比出生時要受的多不知多少。”
楚佑早把毒打視為家常便飯,全身上下沒兩塊完好的地方,葉非折口中的折磨他也是等閒視之。
他猶疑不決的是另一方麵
“這張藥方…做得了真?”
葉非折對楚佑當前的境遇心知肚明,藥儘撿著便宜常見的寫。
然而對於楚佑來說,這依舊是一場傾其所有的豪賭。
他為了換取藥方上的藥材,所要付出的可能是他身上的所有所有。
倘若葉非折是信口胡謅出來看楚佑笑話的,後果對楚佑來說,不堪設想。
他將失去他唯一的退路。
葉非折本不是好耐性,出奇的是,楚佑再三盤問,針鋒相對,他竟不算太不耐煩。
楚佑大概是真的……過得很苦。
葉非折自小做慣了他的天之驕子,平生遇到過最惱人的事僅停留在他揍了哪家世家少主,哪家掌門繼承人,對方師長哭哭啼啼上門來還得笑臉相迎敷衍著。
他不懂普通人的疾苦,更不懂楚佑的顧忌謹慎,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