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他一個活了幾百歲的人,何苦和一個小孩兒計較?
葉非折失笑道:“旁人想求我擬的藥方都求不到,能有什麼顧忌的?你要是不放心怕我在藥裡下毒,那這樣,我在這邊等著你拿藥回來,你一碗我一碗,要毒一起毒,行了吧?”
楚佑攥緊了藥方,沒頭沒尾地對葉非折說了一句:“我輸不起。”
葉非折笑容隱去:“你現在有值得輸的東西嗎?”
“楚佑,瞻前顧後,彆逼我看不起你。”
“好。”
楚佑聽見自己應了一個字。
他腦海裡想的仍是葉非折的那句話。
要不要爬出泥潭,全看你自己。
到了他如今這種境況,還怕什麼輸不輸?
為著十分之一百分之一贏的可能性,楚佑願意豁出去賭一把。
他深深望了葉非折一眼,似是要把他的長相刻進心裡:“我去抓藥,等我抓藥回來。”
葉非折應道:“我在此處等你,你放心。”
出人意料的是,楚佑走後,小院裡蜂擁來了一波不速之客。
站在前麵的一群楚家子弟正是今日下午毆打楚佑的人,去而複還,一個沒少。
領頭少年見到葉非折的容貌,看得他愣了神,準備好的言語磕絆了一下,露出的獰笑也不太流暢:
“你就是合歡宗送來楚家的爐鼎?嘿呦小子挺能耐,押你的護衛都被你撂倒在門口,虧得我們帶夠了人,絕不是那兩個草包能比的。”
若不是他特意一提,葉非折還真想不大起來門口有兩個被他定在原地吹冷風的侍衛。
少年癡迷地看了葉非折一會兒,方戀戀不舍示意身後成群的護衛上前:
“我勸你識相點,楚大哥聽說合歡宗獻上來的爐鼎美色驚人,親自點你去見他。伺候好了他榮華富貴享之不儘,可彆裝出一副三貞九烈的樣子糊弄誰呢?”
按葉非折的猜測,他口中的楚大哥即是楚佑兄長,楚淵長子,楚家少主楚修錦。
話本中有提到過,楚修錦好色成性,仗著自己楚家少主的身份和楚淵對他的寵愛,不知強取豪奪了多少妻妾美人。
他連合歡宗獻給他爹的人也敢動,可見話本所言不假。
葉非折默默歎口氣,估計了一下敵我雙方的局勢。
得出來的結論是,打不過。
藥效未退儘,原主身體孱弱,修為幾近於無,葉非折的神魂再強悍,在兩項要命的限製下,也強悍得有限,不足以匹敵許許多的楚家侍衛。
守衛密不透風地圍成圈擠在葉非折身邊,要去拽葉非折的手臂將他拖走。
“彆碰我。”
葉非折眸光一掃,聲音極寒,仿佛有實質的涼意切膚:“我自己會走。”
他被推到了一處金碧輝煌的所在,繞著一折接一折的沉香廊,穿過一層接一層的水晶簾,踩著一卷接一卷的錦繡鋪陳,葉非折終於見到了正主。
楚修錦和楚佑住的明明是一座楚府,是同父的親兄弟,卻宛如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楚修錦坐在席上,麵貌在精美考究的衣飾下尚算端正,目光卻頗讓人不適,如毒蛇吐信般舔過葉非折全身上下。
他看清葉非折麵目後,便急不可耐地招了招手,示意葉非折過去。
守衛會意地推搡了葉非折兩把,他一個踉蹌之下,半跪半坐擠到楚修錦的身邊,紅衣在地上鋪垂如蓮,墨發更是飛瀑般散了一地,光澤幾乎能映出一室明滅燈火。
楚修錦一向樂意看到這等靡靡之景,隻有今日索然無味。
和葉非折的臉比起來,再鮮明的顏色都得一樣褪成虛無。
他難掩急切,夾住葉非折下頷迫使葉非折抬頭,大拇指指腹摩挲過那片雪白細膩的肌膚:
“彆跟著我弟弟了。他在楚府狗都敢追著他咬,你指望他護得住你?拋媚眼給瞎子看。”
說著他用力按住了那片肌膚,湊過頭就要吻上葉非折的雙唇。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楚修錦偏頭,下意識捂住了火辣辣作疼的臉頰。
他被葉非折打了一巴掌。
他被合歡宗送來的爐鼎,一個花瓶美人打了一巴掌。
這個認知使得楚修錦怒極反笑:“好好好!”
他連說了三個好字。
“你現在不識抬舉,一會兒可彆哭著求我乾你!”
楚修錦端起加了料的酒,用力將酒杯磕在葉非折唇齒間,往他口中灌酒。
“等你試過這酒的滋味,你便知道厲害了。”
他自認自己見過的美人如雲,坐擁的佳麗更是不少,葉非折這樣的,楚修錦卻是頭一次見。
他見到葉非折第一眼起,就決定好無論用哪種手段,都絕對要得到葉非折,一嘗其**滋味。
第二聲“啪”聲響起。
楚修錦捂著一邊臉又著急去捂另一邊,手忙腳亂間酒杯翻灑,洇濕了一片在葉非折衣襟上,緊緊貼著他纖弱優美的脖頸,打出一片鎖骨的輪廓。
楚修錦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連臉頰上的疼痛一時都忘了去顧。
錦帛撕裂,楚修錦大力扯下葉非折衣襟,現出被珍藏在綢緞下的玉瓷細釉。
他對上葉非折的眸子,滿心的歪念突然被激靈潑了盆冷水。
該怎麼形容葉非折的那種魄力?
好像他活該生來矜貴,低眸冷眼看世間,何等狼狽的處境依舊無損他高不可攀的那份欲念,叫人生不起褻瀆之心來。
天上人隻應在雲端仰視,又何嘗會跌進紅塵萬丈裡?
楚修錦為自己可笑的念頭滯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登時暴跳如雷:“我不信製不住你!”
葉非折輕淡道:“我勸你收手。”
“現在自廢雙手,磕頭道歉還來得及。”
楚修錦被他輕描淡寫出了十成十的心頭火,罵了幾聲後一手捏住葉非折脖頸,一手提著酒壺欲直接往他唇間灌酒:
“磕頭道歉?”
“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誰磕頭道歉,誰哭著跪著求我□□!”
他望著葉非折,咧著嘴笑了:
“可以,美人帶刺,如烈酒名駒,真是帶勁兒。”
“希望你等會兒在床榻上也那麼帶勁就好了。”
“我倒想看看我那個溫馴得不像話的弟弟,看見他喜歡的人在我床上,會是個什麼反應表情。”
楚佑回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欺淩他的楚家子弟如魑魅魍魎般陰魂不散地守在他房門前,而院子裡早沒了那道紅衣的身影。
好像一切僅僅是他一廂情願的大夢一場,可笑至極
也是,寒酸破陋的院子,泥濘不堪的地麵,漏水漏雨的屋梁,哪裡容得下他那般金尊玉貴的人物?
所以——
楚佑雙目漸漸泛紅如充血,如籠中被激起凶性,直欲擇人而噬的凶獸,成了靜謐月光下令人肝膽發寒的存在
全是騙他的。
又是他們串通起來,把自己耍得團團轉的一場騙局。
楚佑茫然四顧間,頭一次深深憎恨起了自己的愚蠢軟弱。
他不是沒有被騙過。
他不是不知道楚家這幫人的麵目。
結果到頭來,葉非折的三言兩語,還是輕輕巧巧地讓楚佑暫且選擇了聽信他的言語,觀望著與他攜手合作。
他當時看葉非折氣度驕矜,以為他會不屑和楚府中人為伍才是。
結果……
拿一個信口胡編的謊話在那裡看自己如獲救命稻草,看自己傾其所有地壓上了所有賭注,從此隻能任他們揉扁搓圓,羞辱打罵。
葉非折心裡……大概很得意吧。
怪他自己蠢。
他怎麼就能信了…楚府的人呢?
楚佑放聲笑了起來,一聲比一聲淒厲,駭得楚家一幫子弟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地往後退了兩步,拿捏不準楚佑是不是徹底瘋了。
好玩嗎?
楚佑想。
把自己當傻子耍,看自己為了修行什麼荒謬的話,什麼拙劣的謊言都肯信,看自己跪著也想爬出一條路——
好玩嗎?
居高臨下地看猴戲好玩嗎?
他手裡的藥包灼燙得驚人,烙得楚佑想將它重重地摔在地上,再狠狠踩著碾進塵裡。
什麼先天靈體,什麼靈藥疏通的謊話——
楚佑統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