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1 / 2)

蕭漸羽滿意地看著那團黑霧如水般蔓延開來,將深淵上頭的天幕染上幾分陰暗壓抑的瘋狂色彩。

想做的事情既已做完,蕭漸羽自然不再停留,轉身便走,打算遠離深淵這場是非之地,以免將自己小命葬送其中。

突然,蕭漸羽眼睛睜大,眼裡滿是不敢置信!

他被黑霧抓住腳腕,牢牢地桎梏在了原地。

“為…為什麼?”

蕭漸羽咽了口唾沫,緊張問道:“是我把你放出來的,你去禍害彆人不好嗎?為什麼要對我動手?”

說著,他有點忿忿不平。

這黑霧未免也太沒眼色見!連自己未來主角的身份都認不出來,看看以後自己怎麼收拾它給它好看。

“你既然知道我叫禍世,自然是見個人都要禍害的東西,怎麼會生出我會放過你的念頭?”

黑霧反倒是奇怪地反問他,嘶啞笑了一聲:“你來得正好。”

蕭漸羽被它笑得下意識脊背發涼!

黑霧說道:“原本在命運的安排裡,我不該這麼早醒來的,沒有積蓄足夠的力量,也沒有被足夠的怨念所喚醒。”

說著,黑霧漸漸凝實起來,圍在蕭漸羽周身,讓他莫名出了一身白毛冷汗,感覺自己好似在被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眼睛所注視著。

黑霧似是愉悅地輕笑了一聲,接著道:“可是你來了,打破命運的安排,提前一百多年將我喚醒。”

“然而命運守恒,是你打破命運,提前一百多年喚醒我,使我力量有所不足,自然也由你來作出補償,彌補我的不足。”

蕭漸羽瞳孔驟然緊縮。

他明白了黑霧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一百多年後,楚佑被逼到極點,走投無路,又不甘心就此死去,化為最最普通任人踐踏的塵土一捧,於是來到深淵之下,喚醒了禍世。

從此以後,他即是行走於人間的禍世,給這個天下帶來卜筮之災,一直等到遭遇原著中的男主,兩人經過一番番的殊死搏鬥之後,楚佑終於被男主除去,天下終於太平。

這是原著中的劇情,也是命運原本該有的軌跡。

但是自己穿越了。

自己三番四次地想要下毒手暗害楚佑,結果過猶不及,反倒是讓他被葉非折注意到,收為師弟,帶回玄山,從此杜絕了該有的黑化之路。

自己想要除去葉非折以絕心頭之患,因此來到深淵,想要借刀殺人,借助禍世的力量來達到他的目的,結果提前一百多年的蘇醒,導致禍世威能遠不如原著中的充足。

黑霧桀桀道:“幸好你來了。”

“雖說你本人無甚可取之處,一無是處了點,不過好在你身上特質不一般,一邊是命定之人,一邊又有跨越時空之力,倒也可以補償我提前一百多年的蘇醒。”

蕭漸羽蠕動了兩下嘴唇,努力想要說話,奈何心如死灰,根本發不出什麼聲音。

多可笑,他這個自命不凡的穿越者,他這個注定在修仙界中攪起一番曠世風雲的男主,在黑霧口吻中被提到時,漫不經心得像提及一隻小爬蟲。

更可怕的是,黑霧不是無知,它分明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自己身份,知道了自己的特殊之處。

可是它在提及自己時,依然把自己當作是一隻不值一提的小爬蟲。

蕭漸羽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明白了天道之下,眾生平等這句話。

因為眾生皆是天道的棋子,自然平等。

該演什麼角色,該起什麼作用,該富貴該貧賤,該出挑該平庸,皆由天道暗中定好籌碼,如哪個出了意外還可以撥兩個過去繼續頂上。

反正不能妨礙它布置的天道運行。

也自然平等。

都是棋子,都是工具人,談什麼平不平等?

可惜蕭漸羽明白的已經太晚。

黑霧不止繞在他四周,也不止抓住他的腳腕。它一層層地蔓開,將蕭漸羽整個的包裹吞噬,聲音猶帶笑意:

“雖然命運的安排出了點意外,雖然早了一百多年,但多謝你的成全,這個世界所要經曆的不世之災,到底還是原原本本地,帶到了。”

那團包裹住蕭漸羽,濃到化不開的黑霧又如水般散開,原本蕭漸羽站立的地方空無一物,就像這裡不曾來過人。

多可笑,多可憐,多可恨。

自詡不凡的命定之子,也隻是被天道操控在手裡,隨時可以拋棄,可以用來縫縫補補完善天命的棋子。

蕭漸羽所依仗,所以為的自己被天命庇護,是最可笑的。

天命不偏袒任何人,隻按照它想要的軌跡運行。

黑霧不遠處的六煞星冷眼看著這一切,光芒微微亮了一下。

與此同時,黑霧大盛,悄無聲息地滑開,蔓延過深淵的每一個角落。

甚至…往更上層的地方蔓延開去……

******

葉非折來到了深淵底下。

他來時已無黑霧,隻有在儘頭處閃爍的六煞星,宛如無邊黑夜裡燃起的一盞明燈。

葉非折來之前大概地了解過伴生禍世的六煞星,看見時也相當警惕,千歲憂盈滿劍氣,仿佛隨時預備著給六煞星兜頭來兩下。

六煞星看著有點好笑,平靜告訴葉非折道:“你不用對我如此警惕。”

葉非折置若罔聞。

六煞星毫無波動地接下去:“畢竟,你要對付的是禍世,而我是要幫你對付禍世的那一個。”

它做出總結,無波無瀾:“這是命。”

葉非折終於看了它一眼,陳述道:“據我所知,六煞星是逆世而生。”

換句話說,誰都可能信命,但是六煞星不會信。

“是這樣的。”

六煞星不覺得被冒犯,也沒有被激怒:“或許聽過我要給你講的故事後,你就明白了。”

它將蕭漸羽的故事原原本本地給葉非折講了一遍。

無論是原著裡的那個蕭漸羽,還是現在這個被禍世吞了的蕭漸羽。

葉非折越聽越沉凝,尤其是涉及到楚佑的部分時、六煞星望著他攏起的眉頭,幾乎覺得他下一刻就要斥出口一句荒謬。

可是葉非折終究沒有。

畢竟到了巔峰的大乘,在深淵這種最接近天地本源的地方,被六煞星所開口看破,再依據自身靈性,六煞星所說究竟是真是假,葉非折分辨得出來。

最後葉非折眨了眨眼睛,將所有喜怒沉沉攏在眼眸內,漠然開口道:“我不信命。”

換句話說,他不信所謂的不世之災,也不信楚佑會走到禍世的境地。

在這種地方,他像是朝霞射進來的一束光,光影流離中,流轉著近乎虛妄的希冀和美好。

六煞星頗有同感地附和道:“我一開始也不信命,因此,我追究極致的力量,妄圖打破命運在我身上帶來的枷鎖。為此,我成了六煞星,積攢下不甘的怨氣,同源相生出禍世。而如今禍世又掙開枷鎖,禍害人間。”

“不管你信不信,這就是天命所在,逃不開,躲不了。”

“連不信命,都是一種天命的安排。”

葉非折簡單地頷了頷首:“很有道理。”

“如果換在平時,我大概會很有興致和你一起大罵天命這個混蛋三百回合,但是今天不同,時間緊急。我了解過禍世的來龍去脈,那麼就應該著手解決,一刻也耽擱不得。”

“不,你不應該。”

六煞星歎息道:“你應該做的,是等待禍世害死許多人,其中不乏大乘天驕,也不乏掌門家主後,像個真正救人於水火的英雄一般,前去救苦救難,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鬥爭後,贏得修仙界所有人的敬仰,風光無限,成功飛升。”

“狗屁。”

葉非折罵了一句。

他表情平靜,語氣平和,看不出來半分罵人的意思:“真正救人於水火的英雄不會在最後一刻趕到,也不會在死了許多人,事情無可挽回的時候才趕到。”

“而我雖談不上救人於水火的英雄,但我身為仙首,如有人必須要死,那麼第一個死的,也該是我。”

風聲呼嘯過耳,千歲憂化作流光一道,斬破黑暗!

流光一頓,有鈍鈍的撞擊聲響起,如同千歲憂的劍光,撞在了無形的牢籠之上。

六煞星望著他,語氣是悲憫的:“來不及了。”

“原著中一百多年後的修仙界遭受到多大的損失,這次的修仙界就該遭受到多大的損失。”

“原著中的男主因為心魔纏身放出了禍世,自尋死路。那麼你作為他的心魔,作為間接導致禍世被放出的人,就應該接過他的責任,以他的方式除去禍世。”

一步一步,都是天道算計好的。

無論是尊貴超然如葉非折,還是非同凡響如蕭漸羽,也都是天道手裡隨時可拋的棋子。

葉非折的神智隨著六煞星話語逐漸模糊。

誰不是呢?

自他出生開始,他的親長朋友,他所遭遇的經曆,所養成的性情,統統是提在天道手裡的一根線。

世間千千萬萬人,都是天道手裡千千萬萬根線,上演一場場預定好的悲歡離合,人生百味。

有幾個人接受得了自己人生完全被他人所掌握?

他放在千歲憂劍柄上的手愈發用力,有身影接連不斷地閃過葉非折的腦海。

葉家家主、師父、方漸鴻、臨雲鶴、懷霜澗、江墨鬥、紹孤光、顧遲筆……還有——

楚佑。

葉非折的手又緩慢鬆開,不似剛才那樣自虐般用力。

他最終平靜地抬起頭來,恍若無事發生:“我要出去。”

外麵他的親人,他的朋友,他的同門,都在等他出去。

他想要出去,見他的朋友,見他的親人,見他的同門。

所以他要出去。

僅此而已。

關天命什麼事,關安排什麼事?

六煞星光芒更亮,像是為葉非折的回答感到高興,它遺憾道:“我很高興聽見你這麼說,但很抱歉,我什麼都幫不了你。”

“因為困住你的禁製,是天道的安排。”

人如何反抗得了天?

同樣的道理,葉非折哪怕修到極致,也依舊是人,如何破得了天道的禁製?

葉非折頷首:“我知道。”

在他和六煞星都看不見的地方,天邊烏雲堆積,電光隱約。

浩瀚雷霆穿過上下幾萬裡,往深淵深處直貫而下!

六煞星驚得待在了原地,連身上光芒都忘記了繼續閃。

它知道葉非折骨頭硬,膽子大,知道葉非折不肯認命,卻根本沒想到,葉非折會做到這個程度!

他竟然在深淵之下,在時機未到,自身境界不夠時,強行召來渡劫雷霆,用自己在雷霆下十死無生的結局,來換去破去禁製的一線生機。

六煞星震驚得忘記了幾乎如何言語:“你…你……”

葉非折此刻正處於雷光籠罩之下。

如此強盛璀璨的雷光,能將人映得麵無人色,瑟縮得仿佛像是風中枯萎的落葉,弱小而難看。

可葉非折依舊是美的。

他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瀲灩一筆,驚鴻一麵,自然有著日月星辰,風霜雨雪也不能侵蝕改換的驕傲。

他淡淡道:“我說過我要出去。”

因此哪怕是十死無生也要去闖,哪怕是一線生機也要去爭。

仙首一諾千金,不僅是因為他地位超絕,鮮少能難得倒他的事情,更因為他所說的,就會不遺餘力去做。

雷霆轟然落下。

雷霆下的葉非折睜開眼睛,自幻境中抽身而出,手指軟弱得幾乎握不住劍柄,長睫不住地抖,淚水不間斷地隨著長睫的顫抖而淌出。

他很少,不,應該是說他從沒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葉非折顧不上去擦眼淚,更顧不上去握緊劍柄,重整自己形象,隻不住地喃喃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他的確召來了雷霆,破開了禁製。

但如葉非折所說的那樣,他終究不是救人於水火的英雄。

不管是在蕭漸羽那本所謂的話本中,還是在真實存在的世界裡,他都不是救人於水火的英雄。

禁製被破開,而雷劫不止,整個深淵似乎都被雷劫從中劈為兩半,無限浩渺,又無限狹窄,魔族在此動靜之下紛紛避難,昏沉的天幕之下,猩紅的泥土之上,荒無一人。

也不能說是荒無一人。

葉非折透過雷光看見了楚佑。

一個遠比尋常氣息要浩瀚深遠得多,也要邪異莫測得多的楚佑。

或者說是禍世更為貼切,更為合理。

葉非折從六煞星口中知曉楚佑在原著中的選擇與結局,也想過很多。

那也沒什麼,葉非折想。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楚佑曾經遭遇過,未來會遭遇,那麼多悲慘的不幸的糟糕的,可以用儘一切負麵詞語來形容的對待。

葉非折早就知道,楚佑在楚家的處境算不上好,甚至可以算是很差。

然而他是金尊玉貴,不知疾苦長大的人,所看見的所接觸到的,也皆是不知疾苦的天之驕子。葉非折想象中的差,與楚佑所經曆的差,差了天與地那麼多的距離。

人心到底是肉長的,不是石頭,沒法永遠公正,永遠冷漠。所以哪怕葉非折清楚知道原著裡的楚佑死有餘辜,也會在想,他在泥潭裡掙紮了那麼久,沉浮了那麼久,竟也沒人拉他一把。

所以沒什麼。

隻要這個世界的楚佑不去濫殺,不成為禍世,他就是自己師弟。至於原著裡的楚佑,和自己師弟有什麼關係?

葉非折沒想到的是,命運繞了一圈,繞回起點,楚佑最終仍是選擇成為了禍世。

自己這時候該乾什麼來著?

是大義滅親,還是提劍砍人?

除此之外,似乎沒有第三種選擇。

葉非折腦子裡渾渾噩噩,充斥著各種念頭。

可笑的是,他手上連千歲憂都險些沒握住,茫然四顧一圈,斥出口的是外強中乾的一句:“你瘋了嗎?”

那一刻,葉非折甚至隱約有了一種預感。

哪怕楚佑當真成為原著中的禍世,成為惡貫滿盈死有餘辜的魔出現在他麵前,他恐怕…也很難真正地像楚佑下殺手。

楚佑不但沒瘋,而且相當從容,笑道:“那師兄不惜召來渡劫天雷,師兄是瘋了嗎?”

他一貫是繃緊的,在葉非折麵前更是絲毫不敢鬆懈,鮮少有這樣溫煦笑談的時候。

“怎麼能一樣?”

葉非折想也不想便道:“我是仙首,禍世降世,我卻在深淵底下被天道困住,沒道理的事情,不惜手段也要出去。”

“是不惜手段也要去護住旁人吧?“

楚佑反問了一句,歎息道:“師兄的親友、師門乃至仙道,都是師兄想護住的。”

“師兄有師兄想護的,我的牽掛雖沒有師兄那麼多,確也有我想護的。”

他說這話時,沒有反諷,沒有不平,是真真正正溫和地在陳述一件事實。

葉非折生來光耀,長在鮮花錦繡的溫柔鄉裡,自然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護。

楚佑卻生來孤僻,至今為止想護住的,也不過是一個不計代價對他好的葉非折而已。

很早以前,楚佑便再平靜不過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不覺不平,不覺妒忌,更不覺兩人地位不對等。

因為他所動心的正是那個光輝滿身的葉非折。

“所以——”

楚佑說到這裡,大約是覺得自己有點失控,說得太多,便笑了一笑,一筆帶過去:“我不後悔。”

他一貫是寡言少語極了的人,對什麼都吝嗇言語,對什麼都不缺分寸感,既把自己心中所有暗湧隱藏在漠然外表之下,也怕給旁人帶來哪怕一兩分的困擾。

即使如今臨彆在即,好像也不能讓楚佑多付兩分真情實感。

唯獨捧出一顆心是真的,是燙手的,熱血猶在指尖跳動。

“你想乾什麼!”

葉非折腦中的弦隨著他這一聲繃到極致,手中的劍甚至還要快,根本是不假思索就脫手而出。

快,一定要快,不,甚至還不夠快。

葉非折無暇思索更多,滿心滿眼裡隻有快一個字。

因為他心裡有一種極清晰,極深刻的預兆:

若是不快一點,就再也來不及了。

即將轟然落下的雷霆、外麵所謂的不世之亂、天命萬古無情的衍化運轉…統統被葉非折置之腦後。

他所有的身家性命,所有放不下的牽掛,所有不服輸的傲骨,統統都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