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啼鳴,懸日漸升。
清晨,尚蒙在日暉中的皇宮漸漸有了聲響。宮人來來往往,腳步匆匆,每個人麵上都帶著喜色。
沈竹綰是在睡夢中被人吵醒的,從床上坐起身,她蹙了蹙眉,叫道:“金喜。”
金喜很快進來,麵帶喜色:“公主,您醒了?恰好陛下與皇後娘娘在膳房一起用膳呢。”
沈竹綰聞言,瞧了瞧外邊的天色,這才掀開被子,麵露不悅:“今日怎的不叫我?去遲了一會要挨父皇的罵了。”
金喜連忙上前,笑道:“今日是陛下特地下令說不用那麼早叫您起身的。”
沈竹綰被金喜攙扶道梳妝台前,鏡子中朦朧勾出一張稚嫩脫俗的臉蛋,她沉默了片刻,疑惑道:“今日難不成是什麼特殊日子不成?”
“誒呀,公主您忘啦?”金喜一邊為她編弄發型,一邊嘻嘻笑道:“今日可是您的生辰啊!”
沈竹綰恍然回神,才想起來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問道:“父皇今日身體好些了嗎?”
“瞧著倒是康健了不少。”金喜道:“公主不若一會自己去看看便是。”
沈竹綰默然點頭,不多時,在金喜與另外幾個丫鬟的梳洗打扮下,沈竹綰光彩照人地到了禦膳房。
彼時沈君安與岑連夏已然用完膳,邊說笑邊等著女兒,瞧見沈竹綰,岑連夏便朝她招手,笑得溫柔:“綰綰,過來。”
沈竹綰順從地坐了過去:“孩兒見過父皇母後。”
“你這孩子。”岑連夏拉著她的手:“這兒隻有我們一家人,禮數做給誰看呐。”
沈君安咳嗽兩聲,笑道:“不錯,身為一國長公主,就該如此,任何時候都應當注意禮數。”
岑連夏白了他一眼:“咳嗽還要話多。”
沈竹綰便笑了出來:“爹,你身體好些了嗎?”
“誒。”沈君安滿意地應下她那一聲“爹”道:“已經好多了,難得女兒還能記掛我身體嘖嘖嘖。”
岑連夏眉目柔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們綰綰向來體貼,也不知道肚中這個小家夥日後有沒有他姐姐懂事。”
沈君安輕笑:“有夫人在,還能怕他會長歪不成,瞧瞧我們綰綰就知道,這孩子未來也一定能好。”
岑連夏失笑:“你啊你。”
沈竹綰對父母時不時的秀恩愛已然習慣,此時也隻是在一邊看著笑。
“對了綰綰。”沈君安看向她,慈愛道:“今年生辰想要什麼禮物啊?”
其實許久之前沈君安曾經問過她,不過那時他身子不好,沈竹綰便隻說想要一家人一起看星空,如今他身子好些了,再度提出來也是不希望因此委屈女兒。
沈竹綰雖然知道沈君安的意思,可還是故意道:“父皇,女兒早便告訴過您了,您壓根就不記得。”
“哎喲。”沈君安瞧著她,哈哈笑道:“萬一今晚沒有星星,那你的願
望豈不是白許了?”
彼時的他們沒想到,沈君安竟然一語成讖。
到了夜間,厚厚的雲層遮掩月光,不僅沒有星星,甚至連月光都像蒙了塵。
沈竹綰與兩人一起坐在廊亭內,瞧著那厚厚的雲層,歎了一口氣。
還真是叫父皇這個烏鴉嘴說中了。
沈君安彼時也有些尷尬,他摸了摸鼻子:“為父還真是有做國師的潛質哈。”
沈竹綰與岑連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奈。
“綰綰,不若你換一個生辰禮。”岑連夏道:“你父皇毀了你的生辰禮,叫他再賠你一個。”
沈君安裝作委屈:“皇後,這種事也能怪朕?”
岑連夏瞧他那模樣好笑道:“那陛下覺得應該怪誰?”
沈君安看看一臉生辰禮被毀而無奈的女兒,又悄悄看了看挺著大肚子的皇後,默默道:“還是怪朕這個病人吧。”
嘴上說怪自己,還不忘強調自己是個病人。
沈竹綰無奈搖頭:“父皇,女兒還是換個生辰禮吧。”
本以為沈君安會同意,可他卻笑眯眯地道:“不用換了,看星星這個生辰禮多給父皇省事啊。”
沈竹綰:“……”
岑連夏忍不住要瞪他,沈君安卻忽然站起,扶著妻子,笑眯眯對沈竹綰道:“走,我們出去吧。”
沈竹綰與岑連夏無奈對視,很快,幾人便站在了亭子外。
“你們瞧。”沈君安抬頭指向天空。
沈竹綰抬眸望去,隻見漫無止境的黑夜裡,忽然從一處地方升起了一盞孔明燈,緊接著,孔明燈越來越多,從四麵八方升起又向四處散去。
隨著距離變遠,孔明燈越來越小,密密麻麻遍布在空中,便成了獨一無二的星空。
“綰綰。”沈君安笑道:“這是父皇送你的星空,喜不喜歡呀?”
無數盞孔明燈映在她眼底,照出一片赤橙光芒。
“謝謝爹爹,我很喜歡。”
那時沈竹綰以為,自己日後會有許多這樣的星空。
可天總是不遂人願的,驚雷落下,大雨傾盆如注,猙獰的電弧照亮半邊天,母親無助的哭泣,宮人慌張的逃竄和哭喊,宛如一張交織的大網,緊緊勒住沈竹綰。
皇帝駕崩了。
在她生辰當晚,看過星空之後。
宮內大紅色的燈籠與彩帶甚至還沒來及取下來,便要換成白事帶。
她站在父皇龍槨前,一滴眼淚未掉,身旁是哭的幾乎斷氣的母親和一臉悲痛的舅舅,她的平靜顯得格格不入。
她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也看不見周圍人的反應,她隻一動不動地站在沈君安的龍槨前,誰來也拉不動。
直到一道聲音在她耳旁響起,那是毫不掩飾的惡意與諷刺。
“這張薄情寡義的臉,與你父親可真像啊。”
漫無一物的意識終於回籠,後知後覺的疼痛從心臟深處蔓延
全身(),她止不住地乾嘔想吐發抖恐懼?()_[((),而當眼淚奪眶而出時,她卻想笑。
苦苦撐到現在的身體驟然崩塌,沈竹綰暈了過去。
一個月後,沈熾降生,大雨伴隨著雷鳴,隨之而來的,還有皇後薨逝的消息。
彼時沈竹綰懷中抱著剛出生的弟弟,看著撞死在柱子前的母親,淡淡闔眼,下令:“皇後難產過世,其生可悲,今按大乾律法,以皇後殯禮殉之,念及生前與先皇恩愛,擇日合葬。”
她抱著沈熾轉身出了產房,門後,產婆與丫鬟的尖叫求饒聲一道接一道斷絕,利刃沒入身體,沒了聲音,隻在剪窗前留下道道血影。
懷中的弟弟哭了起來,沈竹綰輕聲哄著他,忽的笑了。
可笑她們姐弟兩,一個生辰害死了父親,一個生辰害死了母親。
自那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過過生辰。
記憶中赤橙色的星空也在某一日變成了困住她的夢魘,無數個雷雨天她從夢中驚醒,以為一切如常,父皇沒有死,母後沒有殉他,她還是那個被寵愛著長大的公主。
可身旁嬰兒的啼哭聲提醒她,這一切都發生了。
要是她那日沒有過生辰父皇是不是不會死?
要是沈熾沒有出生,母後是不是也不會死?
那些記憶終於在她的腦海中變淡,越來越淡,唯有灼人的赤橙色始終像一團烈火,灼燒著刺痛她。
原來已經過去五年了啊。
原來才過去五年啊。
季容妗站在原地,看著眼前有些失神的女子,心中想著,自己不會勾起她的傷心事了吧?
那接下來是要道歉,還是要問她喜不喜歡呢?
“謝謝駙馬,我很喜歡。”
季容妗糾結時,沈竹綰的話卻讓她忐忑的心驟然興奮起來。
她喜歡自己準備的禮物誒!
用的還是“我”,不是“本宮”!
沈竹綰瞧著眼前少女驟然上揚的情緒,忍不住跟著彎了彎唇:“所以駙馬這些日子沒睡好是因為捉螢火蟲去了?”
季容妗撓撓頭,道:“嗐呀,也不算什麼的,畢竟公主你過生辰,我想讓你開心一些嘛,也不是很累的。”
沈竹綰抬眼瞧去,卻見少女眼中寫滿了“快誇我快誇我”。
眸中滑過些笑意,沈竹綰道:“駙馬辛苦了。”
季容妗:誒嘿。
屁股後隱形的尾巴快要翹起來時,她又聽見沈竹綰道:“駙馬近些日子都睡不好,著實辛苦,本宮房中恰好有安神香,今夜,駙馬便來本宮房中罷。”
笑容戛然而止,季容妗在心中默默伸出了爾康手,淚流滿麵:不帶這麼恩將仇報的啊!
像是聽見了她內心的呐喊般,熟悉的冷香忽然靠近,沈竹綰不知何時走到她麵前,螢火的光朦朧勾勒出她的臉龐,卻令季容妗清楚地看見了那雙眸中的失落:“駙馬不願嗎?”
飽滿的紅唇微微張合,說出的話卻帶著小心的試探,在
() 對上那雙濕潤的黑眸,季容妗的心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撞了一下,她切實猶豫住了。
還未說話,便瞧見女子纖長的睫毛輕輕垂下,在眼下形成一片脆弱的陰影,她後退半步,輕聲:“若是不願,那便算了。”
莫名帶了兩份賭氣的意味。
季容妗承認自己被美色迷了眼,但腦海裡又閃過季母的那句話——矜兒,待公主好些,她一個人著實可憐。
於是她一咬牙,應聲道:“願意,公主,我願意的。”
背過身的沈竹綰唇角微勾,眼底劃過些計謀得逞的狡猾,說出的話卻是有些冷:“駙馬真的願意嗎?若隻是瞧著本宮可憐,那便算了。”
季容妗深吸一口氣,繞到她麵前,忽然彎腰拱手道:“回公主,臣願意。”
沈竹綰輕笑出聲,嗔她:“起來吧。”
季容妗便喜笑顏開地抬起頭:“公主不生氣啦?”
沈竹綰悠悠道:“本宮本就未曾生氣。”
季某人不太相信,但還是樂嗬嗬地跟在人身旁,往府裡去。
竹林內。
金喜與冬梅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笑聲泄露,直到兩人身影逐漸遠去,兩人才交換了一個彼此都懂的眼神,連忙跟了上去。
.
夜間下了大雨,雷聲轟鳴。
沈竹綰睡得並不安穩,許是今夜的事讓她想起了從前的記憶,那些裹挾著過往的夢境如海水般湧來,令她幾乎溺斃其中。
炸雷驚響,沈竹綰睜開雙眸,胸口微微起伏,額間滲出細密的汗。
她動了動身,發現身邊的少女依舊規規矩矩躺在那,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胸口的窒息感緩慢褪去,她翻身麵對著少女,細細打量著她,從纖長的睫毛到秀挺的鼻再沿著那輪廓逐漸到唇。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一樣的呢?
應當是從她“失憶”的那天起,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淡漠亦或是厭惡,而是新奇的,打量的,充滿各種探索的。
不止對自己,她似是對所有的東西都感到新奇,雖隱藏得很好,可從一些微小的表情中總是能看出。
她做事隨心所欲,全憑興趣,偶爾又投入其中,像是一個遊離在世界外,偶爾想起來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人,又將自己往回拽。
這真的是失憶的人的表現嗎?
沈竹綰眸中逐漸多了些探索與好奇,不知不覺間,竟緩緩伸出手落在了她的臉側,像要透過那層皮囊看清她的本質。
又是一聲驚雷,沈竹綰的手不自覺重了些,身邊的少女似是被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她一眼。
沈竹綰的手還未來得及收回便被少女握住放進被中,她轉過身麵對著自己,眼是閉著的,嘴唇和手還在動:“小雨不怕,小雨乖,我在呢,快睡吧……”
她一邊說,一邊抽出手將自己攬在懷中,灼熱的溫度向她靠來,帶著陣陣橘香,動作熟練地不像第一次這般。
少女後
麵說了些什麼沈竹綰沒聽清。()
她神色淡淡,看著那張距離自己不過咫尺的少女,音色微涼:小雨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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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回她。
少女的唇不再動,手也卸了力,再度沉沉睡了過去。
沈竹綰沒費力便掙脫了少女的懷抱,她掀眸看著睡得安穩的少女,眸中帶了些探究。
她知道的姑且可以稱作小雨的隻有一人——江太醫的獨女,江楠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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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季容妗醒時,沈竹綰已經不在身邊了。她一下子坐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而後鬆下一口氣。
她靠在床頭,捏了捏眉心,想到了昨晚那個略有些不靠譜的夢。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第一次做夢夢到的竟然是她姑姑家那個三歲的堂妹小雨,不過想想倒也正常。
畢竟昨晚的天氣讓她想到,那個三歲的堂妹也是在一個雷雨天氣尿了她的床,還可憐兮兮地說是她尿的。
小姑為了安慰堂妹,便順著她的話,結果最後傳著傳著就變成了她十八歲還尿床——就離譜。
不過夢裡她也挺離譜的,明明已經深受其害過一次,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帶小表妹去尿尿。
季容妗在這邊可惜著,卻不知道,昨晚她若是真的抱著夢裡的“小雨”去尿尿,怕是又要被踢下床。
洗漱淨身後,季容妗約了江楠語出去吃飯。
這些日子,季容妗天天拖著江楠語半夜出逃捉蟲子,本就答應此事過後要請她吃飯,自然不會食言。
將近午時,兩人在春旺酒樓包間會麵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