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氣一下子涼了許多。
連續幾日不停歇的趕路,季容妗與江楠語尚且承受不住,更何況江太醫這個老者。
行進第三日,到了京城與江南中間的柳城,三人打算在此休息一日,順便打探打探消息。
馬被客棧小二牽到後院,季容妗與江太醫父女坐在一樓,點了些酒菜。
江楠語一屁股坐下,毫無形象:“累死老娘了,還有多久才能到啊。”
“嫌累就給我老實回家成親,不出門就不會這般勞累了。”說著,江太醫睨她一眼,繼續冷哼道:“早便與你說了,若想成為一個真正的醫者,務必……”
“嘗百草,解百毒,背萬卷書,行萬裡路,閱萬人病症,潛心學習半輩子……”江楠語很是熟練地接過他剩下的話,搖頭晃尾道:“知道了爹,這話都說多少遍了,我答應你,這輩子我與醫道生死相依,死生契闊,執它之手,攜它到老……”
江太醫氣結,他是這個意思嗎?他分明是在勸她早點放棄。
眼見著江太醫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父女二人即將開始新一輪唇槍舌戰,季容妗趁著這個關頭夾了一筷子菜,默默出聲:“再不吃快沒了。”
父女二人皆是一頓,互相冷哼一聲,開始搶對方看上的菜。
這樣的情形,季容妗毫不意外,畢竟兩人在騎馬的過程中,中間隔著一個她都能拌起嘴來,有時吵上頭了,隔空向對方喊話,他們吵得是痛快了,三日下來,季容妗的耳朵都快失聰了。
好不容易有一日能休息,季容妗吃完飯後,很快到房間休息了一會。
再次醒來後,天色剛至傍晚。
幾人走的道是先前糧草運送的路線,這柳城在中間地帶,與兩頭相近,若是糧隊需要休息,應當也會在此處停留。
她下樓找到掌櫃的,放下一張銀票,打探道:“掌櫃的,前段日子可有什麼大商隊從這邊路過?”
掌櫃的正在劈裡啪啦打著算盤,聞言正要不耐煩地說沒見過,抬眼,瞧見那張被她壓在手下的銀票,頓時打算盤的手止住了,臉上堆起笑:“這位爺,實不相瞞,半個月前小人的確見過一路商隊,很是低調,但我這雙眼可看的清清楚楚,那護送的人絕對是高手……”
季容妗點點頭,目露思索。
這糧食消失的奇怪,據說路途中確實有人劫掠過,卻並未得手,反而在臨近寧王的地盤時,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季容妗餘光瞥見一個麵黃肌瘦,穿著簡陋的人摸著門站在了客棧門口,東張西望眼神有點膽怯,很快,小二便出現,手中端著剩飯剩菜,很熟練地給了那人。
掌櫃的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歎氣道:“江南一代發了大水,稻田淹沒,農民流離失所,可惜,聽說朝廷撥來賑災的糧食不知為何失蹤了,這些百姓久等不到糧食,迫不得已到了外鄉,也是可憐。”
古代人落葉歸根意識很重,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是不會離開家鄉到彆的地方。
季容妗目光移到掌櫃臉上:“我記得朝廷有下發過詔令,讓周圍城鎮設置流民居所,讓他們暫住才是,他們怎麼會跑到這來?”
“你說這個啊。”掌櫃的臉上露出了些笑:“據說災情發生第一時間,寧王便拿出家中餘糧布施,但難民太多,寧王家中的糧撐不過幾日,朝廷發的糧食又沒到,所以便找了幾批身強體壯的流民,讓他們到周圍的郡縣買糧。”
“隻不過,周圍郡縣自然多少也受到了影響,並且還要響應朝廷詔令,設置流民招待所,糧食也很緊缺,沒法子,寧王隻好讓這些流民再走遠些,到我們這些城鎮來買糧,有的流民便跟著隊伍來到我們這地,沒再走了。”
“這麼說來,寧王倒是對百姓挺好的。”季容妗不動聲色道。
“誰說不是呢。”掌櫃擺擺手,收了銀票,繼續低頭撥弄算盤,口中自言自語般道:“興許是前些年那場大火讓寧王改了性子。”
那場大火,便是眾人口中導致寧王改變的根本原因。
季容妗思索期間,準備去外邊走走,一隻手忽然拍在了她肩膀處。回眸便瞧見江楠語順著她的肩膀,往她脖子那邊瞧,眼神曖昧。
季容妗一下子反應過來,沒好氣地拍掉她的手:“你怎麼來了?”
江楠語傷心地捂著手,做作地看著她:“怎麼了?打擾你想你家那位了?”
季容妗餘光瞥見掌櫃的玩味的目光,咬牙道:“你在胡說什麼?”
江楠語還沒出聲,那掌櫃便曖昧的看了眼兩人,道:“都是男人,我懂。”
季容妗:“……”你懂個錘子。
她將衣衫往上攏了攏,遮住那已消下去不少的咬痕——這咬痕在她的肩頸處,前些日子被她遮掩得緊,沒多少人看見,隻是昨日不小心被眼尖的江楠語瞧見了,於是便連著被打趣了兩日。
出了客棧,江楠語跟著她身後,仍舊在回味掌櫃方才那個眼神:“你說他是不是把我們錯認成一對了?”
季容妗瞥她一眼,不想搭話。
隻用目光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間或停下,聽聽路人的談論。
大多都是關於那些流民的,據說大多數的流民在這裡已經找到了活計,勉強能活得下去,少數災難中失去丈夫的婦孺兒童,隻能靠乞討過活。
這個時代,男子能外出打工找活計,女子卻很少能找到,她們隻能依靠丈夫生存。
這點,在底層流民中最為突出。
一路上,她們瞧見不少帶著孩子的婦女,分明有手有腳,卻隻能沿路乞討,又或許,她們的腦海中並沒有靠自己這個概念。
這樣的思想是時代的產物,季容妗無法改變,季太傅嘗試過改變,卻失敗了。
越往南,這樣的場景便越常見。
路過的城鎮中逐漸出現越來越多的流民,老的,弱的,病的,殘的,幾乎都有,他們擠在流民招待所——說是招待所,其實隻是一個臨時搭起來的棚子,裡麵放了張極大的通鋪,可
以躺很多人,那些難民便全部擠在裡麵。
吵鬨聲,各種混雜的臭味撲麵而來,季容妗曾經看見過,發放粗糧時那些人一哄而上搶奪的模樣。
年幼的孩子與婦孺幾乎搶不到多少吃的,隻能挨餓,或是做些旁的交易,以此來換些吃的。
饒是如此,每天也有人在死去。
收屍的人早已習以為常,利落地將屍體帶走,放到聚集的地方燒成灰。
第五日,季容妗等人終於到了江南一代。
比起周圍的郡縣,這裡受災最為嚴重,腐爛濕臭的味道在空中發散,殘垣斷壁下靠著走不動或是不願走的百姓,每個人的臉頰都是凹陷的。
越是靠近,越是沉默。
季容妗三人心照不宣地散發著從周圍郡縣買的食物,到最後,那些人已經直接上來搶。
好在一聲厲喝製止了他們:“都放開!再搶的日後不予粥食!()”
那些難民聞言才收回手。
季容妗順著聲音看去,原本白皙俊秀滿是書卷氣的人,此時瘦了不少,人也黑了些,隻有目光仍舊是溫潤的。
常大人。?()_[(()”季容妗走上前,難得露出一個笑:“沒想到會在這裡見麵。”
此人正是常青山,被貶官後,便回了江南老家,沒待多久,大水便淹沒了這座城。
常青山見到她也笑了笑,目光掃過那些流民,對著三人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先來我家。”
從常青山的口中,季容妗了解到江南這一個月內發生的事。
大水淹沒之後朝廷賑災糧卻久久未到,不僅如此,災後重建也極其緩慢,若不是靠著常家和寧王府的救濟,這裡早便餓死不知多少人了。
說到這,常青山也目光閃爍著,道:“寧王此次的確出了很大力,隻是不知那糧食到底何時才能來?”
“怕是還要十日左右。”季容妗算了算,道:“前一批運來的糧食失蹤地悄無聲息,此次前來,追回糧食也是任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