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那些人和事(1 / 2)

除夕當天,天還沒亮,榮國府就早早醒過來,燈籠漸次點燃,一路高照。有品級的由賈母領著,穿著朝服進宮朝賀,到中午方回。

祭祖雖然是寧國府的事,但招待旁支近親,榮國府也少不得出麵。年紀大的、稍微有點排麵的女眷帶了小孫孫來賈母處拜見,王夫人不消說,連向來慳吝的邢夫人身邊都圍著幾個恭維的旁支嫂子。

府裡人多熱鬨,最高興的莫過於賈母,她為人和善,又最是喜歡那些長得乖巧的孩子,此時一邊聽著老親們寒暄,一邊笑眯眯的讓丫鬟們散了金銀餜子,又讓人上多些點心喜餅,也不拘著,就讓孩子們在園子玩耍。

當家的男主人都由寧國府招待,賈政也躲不了懶,回來換了衣服收拾好,坐著馬車往這邊府裡來。

此時寧榮街已戒嚴,街兩邊分彆陳列著兩府的儀仗執事樂器,浩浩蕩蕩擺滿一條街。小廝們拉開守住路口屏退行人,一個個趾高氣昂的,頗有種狐假虎威的味道,連跟隨馬車的下人都一臉的與有榮焉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也是主子,這般張揚跋扈,想想幾年後抄家,賈政看著有點鬨心。

文人們不是很喜歡諍諫的嗎?怎麼沒人告一告榮國府啊?

寧國府的陳設和榮國府差不太多,適逢新年,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儀門、內廳到正堂,一路大門洞開,屋柱都新油了朱漆,用金粉點了門釘門把,換上新做的錦幛繡幕、富貴牡丹彩屏等應節擺設,煥然一新。

此時到的人已經很多了,黑壓壓一大片,賈蓉在院子裡招呼著按年齡排班,見賈政和賈赦前後腳來了,忙小跑著過來帶著引進屋內。

“大老爺、二老爺,”賈珍正在屋內陪座。

賈家祖籍雖是金陵,當初兩國公投身□□麾下時,也是帶了些族兄族弟的,在京中安家後,開枝散葉,如今一大家子,比起金陵那邊也不遑多讓。但能進正堂的不多,要麼是族中年高有德的,要麼是有些官身的。

賈政和幾個坐在上首的長輩見禮,沒見著從城外道觀回來的賈敬,問賈珍道:“你老爺呢?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內堂清修呢,說是不讓打擾,到時間再出來。”賈珍很無奈。

賈政點點頭,說起來賈敬也是神人。當初兩府都是武轉文,兩國公都是武將出身,武將教子,棍棒打折幾條都是輕的,比賈政還狠,賈敬又是文字輩頭一個,打小就被揍得最多。老國公在時,賈敬還是乖乖讀書的,頂多偶爾休沐出去訪仙問道,重壓之下必有反彈,等老國公兩腿一蹬,好日子就來了,考了進士也不去做官,直接住道觀裡,美其名曰拋卻紅塵,可見該來的叛逆期還是會來的,後世總結的那句怎麼說來著,哦,雖遲但到。

可不要以為賈敬是苦修,人家日子滋潤著呢,說不好比宮裡那位都舒服。

上麵沒人管,又不用教導子孫,自個帶了十來個仆人住在觀裡,那觀是花大價錢修的,寧國府每年還往那裡捐銀千兩,吃素也有專門的莊子供著,彆的不說,住的那院裡的大椿都是找船從南邊運來的。

畢竟過年,親戚間無論親近與否,這種時候都是笑意盈盈,喜氣洋洋的,很多人賈政一年就見這一次,一時不慎,被幾個有些耳背的老人家拉住,聽他們翻來覆去的回憶當初見老國公時的情景,耳朵被震得都有回響了,也隻能陪笑坐著。這時候就萬分羨慕賈赦的厚臉皮,也不知他是真睡還是假睡,這麼嘈雜的環境,打鼾聲都起來了。

等到天色微暗,祭祖才正式開始。宗祠不在寧國府,在西邊的另一個院子,於是上馬車的上馬車、步行的步行,排了長長的隊伍,那邊香都燃起來了,這邊還有剛出寧國府的。

賈政下了馬車,細細打量這個宗祠,黑油欄柵大門,往門裡看去,蒼鬆翠柏,鬱鬱蔥蔥,有種肅穆之感,中間是一條白石甬路,中設青綠古銅鼎。抬頭往上看是一九龍金匾,上書“賈氏宗祠”,兩側黑底描金對聯:

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

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

這對聯掛在這裡既是展示祖宗功德與恩榮,亦是警示後代,功名皆來自於衷心耿耿、肝腦塗地,來自於對百姓愛民如子、保育之恩,可惜屠龍者終成惡龍是亙古不變的定律。

香燭已經點上,文字輩、王字輩、草字輩分列站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待賈敬念完祭文,賈珍帶著下一輩獻爵、獻帛、捧香、展拜毯,奏樂,全體跪拜畢。再到正堂,由賈母帶著女眷供飯菜湯點茶酒,又是三跪三拜,屋簷內外,上百號人,竟然鴉雀無聲,隻有鞋底摩擦地麵和玉佩搖曳的聲響,嚴整肅穆。

整個祭祖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待到返回榮國府時,氣氛才重新活躍起來。

男女眷一團團的向賈母和幾個老妯娌跪拜賀新年,再然後是管家婆子丫鬟小廝們,一排排的行禮畢,派壓歲錢、荷包,擺上宴,一夜喧囂,爆竹聲不止,焚香不息。

賈政也是經曆過了才知道,祭祖不是一天的事,每日都是如此,祭祖然後宴請眾賓客,鬨騰到半夜,次日繼續,到過完元宵才算輕鬆點。古人敬祖宗真是不辭辛勞啊,這年過的比平日當值還累,等過完年,連下人們都筋疲力倦,平日裡都安生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