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土牆房還是磚瓦房,在新建房子的整個過程中,上梁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而楊天河上梁的這一天,是他特意延緩了兩天的進度而選擇的黃道吉日,因為是家裡的大事,楊天河提前就開始準備,也就跟王雪君說了,上梁那日楊興寶請假。
這天一大早,“今天不是好日子嗎?你怎麼還不換新衣服?”司月和小寶可都是特意地換了一身喜慶的新衣服,雖然這母子兩平日裡穿的衣服都很好,可為了顯出今天的特彆,楊興寶渾身上下都紅彤彤的,配上那白嫩嫩的臉,喜滋滋的笑容,司月想,就是年畫中的娃娃也沒有她家小寶好看,誰瞧著都會喜歡得緊。
司月身上倒是沒有那麼誇張,淡粉色的裙子,加上淡紫色的襖子,襖子和裙擺都繡著幾朵喜慶的牡丹,想著今日上梁灰多,就用一塊紅色的帕子將頭包了起來,土是土了點,不過,看著銅鏡中的人,未語先笑的模樣,誰又能說她這樣的媳婦長相不討喜呢。
司月說這話時,楊興寶正看著自己身上和司月衣服上一樣的花朵,笑得一雙大眼睛都彎了起來,“對呀,爹,你怎麼不穿?”而他爹,此時穿著灰撲撲的麻布衣服,雖然一張臉也笑得很是喜人,可他怎麼都覺得這樣的話,爹和他們就格格不入了,他們不是一家人嗎?
“那衣服,我想留著過年再穿。”楊天河笑嗬嗬地說完,卻看見在他對麵站在一起的母子戀笑嘻嘻的麵容齊齊地收斂,慌忙解釋道:“今天上梁,就算是村子裡好些人都會來幫忙,我作為主人總不能閒著,磕磕碰碰的,到時候把衣服弄破了就不好了。”
“楊天河,村子裡誰不知道你現在還在喝藥啊,你覺得他們會讓你乾很多活嗎?”司月挑眉,“衣服破了補上就能穿,那衣服太薄,過年也穿不了的呀,還有廢話那麼多,快點去穿上,難不成你還想讓村子裡的人說我們母子兩虐待你嗎?”
“就是,爹,快點去穿上吧,今天這麼高興,你就不要掃興了啊,”楊興寶仰著脖子笑著說道:“快點,不然娘親該不高興了。”
這話一落,等到楊天河看過去的時候,司月配合著虎下臉來,這一下楊天河就不猶豫了,“我穿,你們稍等一下,我馬上就穿,今天是好日子,千萬彆生氣啊!”
楊天河說完,從他的箱子裡拿出新做的衣服,自然不是楊興寶的大紅色,而是透著淡淡的酒紅,上麵繡著的牡丹花也沒有那麼大,小小的幾朵連成一串,在領口和袖口處顯得格外彆致。
不一會,楊天河走了出來,為了讓這兩母子高興,還將他上一次買的十分寶貝的藍色布鞋也穿在腳上,在兩人的目光下,有些不再在的問道:“怎麼樣?”
“爹,很好看呢,很精神,跟城裡的老爺差不多。”楊興寶點頭,笑眯眯地說道:“就是頭發要重新再梳理一下。”
“嘿嘿,”楊天河一笑,露出一口的白牙,“我是老爺,你這小崽子可不就是少爺了嗎?美得你啊。”
司月聽著這兩父子的對話,笑著將同色的帕子遞了過去,“楊老爺,把頭發包上吧。”在心裡嘀咕,老爺,不笑的時候挺像的,一笑就露餡了,還有,有住土牆房的老爺和少爺嗎?
一聽司月這話,楊天河更不自在了,動作迅速地將頭發包上,看著外麵已經出太陽了,“我們趕緊吃飯,一會就要過去了,看看那邊還有沒有什麼沒準備妥當的,耽擱了商量吉日就不好了。”
等到一家子三口出門的時候,楊家那邊的人都已經收拾好了,女人們和楊雙吉,楊天賜穿的都是好看的衣服,至於楊天山兄弟三個,則穿得隨便些,即使是楊天河分了出去,他們也還是親人,再加上楊天河的身子,沒道理外人幫忙,他們在一邊看著,若真是那樣的話,他們可以肯定,第二天就會有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你們準備的東西呢?”穿得倒是比誰都喜慶,可這空著手算怎麼回事?楊雙吉皺著眉頭問道。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就搬過去一些,後來,有了天雲和天雷大哥幫忙,所需要的東西我們一趟就搬了過去。”楊天河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今天的事情很重要,未免出錯,他早就向楊大叔一一打聽清楚了的。
隻是,他一大早送東西過去的時候,碰上正往他們家趕的楊天雲兩兄弟,說是楊大叔擔心他忘了,讓他們兄弟兩人過來提醒他。楊天河是將感動壓在心裡,也沒有拒絕兩兄弟的幫忙,一是因為以後兩家人就是鄰居了,應該多多親近的,二也是他看得出來,提醒是真的,要來幫忙也是真的,否則,提醒一聲也用不著兩個人的。
一聽這話,楊雙吉微微心裡微微有些不自在,畢竟就算不算他在內,楊家可至少還有三個勞力,可仔細一想,他又有些懷疑,當初楊雙林提出將老四分出去的建議是不是早就有什麼目的。
“走吧。”看著老四完全沒有往那方麵想,心裡不由得有些煩悶,不過,楊雙吉到底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笑著說道。
男人們走在前麵,女人和孩子跟在後麵,司月看著挎著籃子的幾個妯娌,她跟她們還真的沒什麼話說,倒是周氏,時不時拿陰沉沉地目光瞪她,估計是得了楊雙吉的警告,即使她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卻沒像之前那樣口不擇言。
明明最親的人,但走在一起卻好似隔了一堵牆,已經找不到話題了,楊雙吉最初的時候倒是有問那些準備的東西是否齊全,可楊天河每隔幾句話都要提到楊雙林一家人,實在是讓他鬱悶不已。
他知道,在楊天河建房子的時候,楊雙林一家人幫了不少忙,可也用不著時刻都掛在嘴上吧,如果不是他了解老四,甚至會覺得老四是故意來氣他的。
好在路並不遠,沉悶的氣氛在到達新房的時候結束,看著院子左邊的簸箕上擺放著的供品,那一個個精致的麵塑擺放得整整齊齊,各種吉祥的動物是栩栩如生,神態透露著喜慶,就是在在酒樓當廚子的楊天海也不由得眼前一亮,這手藝,跟街上捏麵人的攤販都有得一拚了。
原本昨日楊天河也是興致勃勃地跟司月一起捏供品的,可當看見在司月手中快速成形的威風凜凜的老虎,再看著自己手中的像病貓一般的老虎,兩手一用力,將病貓捏成麵團,笑嗬嗬地說:“司月,你負責捏,我負責蒸。”
看著這些供品,楊天河的背脊都不由得直了好些,臉上的笑容是怎麼也掩飾不住,得瑟的表情很是明顯地寫著,他媳婦厲害吧。
這樣好的供品,讓楊家的幾個兒媳婦準備的東西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出來了,不過,好在很快,隔壁的楊雙林一家也走了過來,他們家女人手裡的東西都差不多。
“弟妹啊,你這手藝怎麼是怎麼練成的啊?”田氏兩眼放光地看著簸箕裡的貢品,笑著問道。
“嫂子過獎了,熟能生巧而已,”司月謙虛地說道。
“嬸子,好。”跟在司月身邊的楊興寶笑眯眯地叫道。
“哎呀,”田氏很是誇張地一叫,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這是小寶啊,這孩子,咋長得這麼乖巧,這麼討喜啊。”村子裡養得好的孩子不少,身子壯實的就更多,可像小寶這般白嫩嫩,又唇紅齒白的,處處透著喜意的,還真沒有。
被這麼誇獎,小寶眼裡閃著欣喜,也不知道是高興的還是害羞的,臉蛋更添上了紅色,像是抹了胭脂一般,更引得那些婦人一個個眼睛放光,特彆是每次被誇的時候,這小孩還喜滋滋地回話,可愛得緊。
結果就是小臉蛋不知道被捏了多少次,最後還是司月看不過去了,她是絕對不想將小寶養成賈寶玉那樣子的,上前說道,“小寶,去跟著你爹,見到客人要懂禮知道嗎?”
“是,娘親,”楊興寶說完這話,還跟圍著他的長輩們打過招呼後,才腳步沉穩的離開。
“怎麼過來了?”楊天河看著兒子走過來,笑著問道。
“娘親讓我過來的。”楊興寶說完,側頭對著楊雙林給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楊爺爺好。”
“小寶也好,”楊雙林摸著楊興寶的腦袋也笑著回話,隨後看著楊天河,“老四,小寶是你的長子,雖然還小,以後像今天這樣重要的事情,都應該將他待在身邊,多見世麵對孩子總是好的,可不能再粗心大意地將他丟在女人堆裡。
楊天河之所以沒有想到,是因為在家裡,小寶跟司月一向親近得很,如今一聽楊雙林的話,一想到他曾經有一次在縣城看到的一個舉著蘭花指的男人,若小寶變成那樣,楊天河渾身一抖,嚴肅地說道:“楊大叔,我知道的。”
農閒時,村子裡總是圖熱鬨的,楊天河上梁,除了少數幾戶不怎麼跟村子裡來往的人家,基本能來的都來了人,熱熱鬨鬨的擠在院子裡,送的東西也是什麼樣子的都有,並不貴重,湊熱鬨而已。
當村長扶著楊家村五位太爺出現時,楊天河先是一愣,在楊雙林的提醒下,才帶著小寶上前,笑著一一叫人。
之後,小寶上前,一口一個老祖宗將五位都叫遍了,那甜甜的聲音含糖量絕對不是楊天河所能比的,大老太爺看著麵前這個紅彤彤的娃娃,好一會才笑眯眯地說道:“不錯,是個有福氣的娃娃。”
雖然隻是一句話,可也讓楊天河喜得合不攏嘴,旁邊的人聽了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要知道,在他們眼中,像大老太爺這般年紀又福壽雙全之人,所說的話都是很靈驗的。
“多謝老祖宗。”完全不需要楊天河的提醒,楊興寶笑眯眯地說道。
“哼,”不和諧的冷哼聲響起,雖然掩蓋在吵雜的環境中,但距離著周氏很近的幾個女人卻聽得清清楚楚,詫異地看著周氏,看來真的是跟傳言一樣,周氏極不喜歡老四一家,否則,這大老太爺在誇她孫子,這臉上怎麼都不見一絲笑容。
“娘,”楊天麗今天就一個任務,看緊她娘,彆在讓她闖禍,小聲地說道:“你可千萬彆忘了爹的話。”若是周氏在兒子這樣的大喜日子犯渾,估計就是他們再怎麼求情也沒有用的。
這話對周氏果然有用,原本出口就想說一個跟野男人跑了的賤女人生下的孩子,能有什麼福氣,被楊天麗這麼以阻止,慶幸的同時又一身冷汗,幸好沒說出來,否則,老頭子不把她打死,也會將她休了的。
吉時快到的時候,男人們大多按輩分走進堂屋,女人和孩子都留在院子裡,桌案上的供品早已經擺放好,點好蠟燭,在村長楊雙盛的帶領下,敬天地眾神,保佑楊天河家上梁大吉,子孫滿堂,諸事平安。
之後,上梁正是開始,看著那又粗又直的脊檁上“上梁大吉”四個字,有些眼界的人讚歎,這四個字好啊,“是請小寶的師傅寫的。”楊天河笑嗬嗬地說道。
楊雙盛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滿臉通紅的忍著,眼睛放光地看著那四個字,更覺得是龍飛鳳舞,氣勢驚人,心中感歎,就這四個字,若是拿去賣錢的話,不知道能建多少這樣的房子,呸,想到這裡,楊雙盛又在心裡鄙視唾棄自己,怎麼能有如此俗氣的想法,簡直就是玷汙這四個字。
可看著就連幾位老太爺,族叔都一個勁地點頭說好看,他又覺得鬱悶得不行,感情被楊天河那句話嚇到的隻有他一個人,哎,他真想一口氣將這個秘密說出來,估計這些人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當然,這個想法,楊雙盛也隻能在心裡想想,畢竟楊天河他們沒有透露出來,估計就是大儒的意思,那樣的人物,他如何敢得罪,還是繼續鬱悶著吧。
檁的一側,用紅布綁上一副紅筷子,釘上兩銅錢,兩頭分彆掛著一串炮仗,在吉時到的時候,堂屋內外都一片安靜,負責點炮仗的人拿起香,正準備點燃,屋頂的瓦匠已經準備好在鞭炮響起的同時將脊檁緩緩拉起。
然而,就在這時,“啊!”陌生女人的尖叫聲,還有“五弟妹!”小周氏的尖叫聲讓堂屋內的男人們皺眉。
周氏等女人因為是近親,所以站得地方離著堂屋並不遠,在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脊檁上時,王語嫣慘白著臉,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倒在後麵的女人身上,嚇了她一跳。
^“老五,你快來看看你媳婦,”周氏反應過來,直接就去掐王語嫣的仁中,結果什麼反應都沒有,嚇壞了,高聲叫道。
“娘,大嫂,你們扶著五弟妹去隔壁楊大叔家歇著吧,一會上梁結束後再請楊大叔過去給五弟妹好好看看。”司月說完這話,笑著對田氏說道:“楊大嫂,麻煩你了。”
“沒事,二嬸,跟我走吧,”田氏笑著說道,“大家都讓讓,可彆耽擱了吉時。”
這話一落,本來擠著看上梁的眾人都快速地讓開,甚至有人不耐煩地說道:“這老五媳婦身子可真弱,若是有什麼不舒服,就應該在家裡待著,湊什麼熱鬨,這不是觸黴頭嗎?呸,瞧我說什麼話呢。”
不怪有人會這麼想,誰讓王語嫣什麼時候不暈,偏偏在上梁這個緊要的時候暈倒。
“四弟妹,你還有沒有人性啊,沒看見五弟妹都暈倒了嗎?這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你能擔待得起嗎?”小周氏尖利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剛剛大老太爺誇獎楊興寶的話讓她的心裡實在是酸得不行,如今能找事,她自然不願意錯過的。
“大嫂,”李氏攔著小周氏的袖子,難堪得很,沒看見一個個指責的目光,難不成她還真想攪和了老四上梁的事情,這可是會影響人家一家子氣雲的,若真是如此,那五弟妹是真暈還是假暈就更值得推敲了,不過,這樣也太陰損了吧,李氏在心不由得對王語嫣的防備更深了起來。
“你攔著你大嫂做什麼,她又沒說錯。”周氏狠狠地等著李氏,如若不是她攛掇著老二,她就不信老二會說出那麼大逆不道的話來,而已經進入狀態的周氏,完全不是楊天麗這個小姑娘能夠勸得住的。
“你們,”田氏看著這一搭一唱的婆媳兩,眉頭皺得死緊,剛想開口說話,被司月拉住,“不跟她們吵。”這王語嫣暈得太巧合了,讓她都不由得懷疑,這人是真暈還是故意的,若是真吵起來,反而不好。
隻是,沒有其他人的答話,周氏和小周氏兩人還是很能折騰,特彆是周氏,那一聲聲對楊天賜的呼喚,讓裡麵的人一個個臉都黑了下來,“老二,還有秀才郎,你們出去看看吧,最好是去縣城,請個大夫仔細地看看。”
楊雙吉和楊天賜兩人臉色都說不上好,“大爺爺,”今天可是他親兒子上梁的時候,他怎麼能夠離開。
“出去,以後楊家村重要的場合,不要把你那婆娘帶出來,丟人現眼的玩意。”三老太爺說話依舊不客氣,“快點。”
外麵的聲聲呼喚依舊歡快,更有一聲蓋過一聲的架勢,“爹,我們先走吧,”楊天賜拉了一下楊雙吉的袖子,隨後一臉歉意地對著楊天河說道:“四哥,我。”
“老五,你快去看看你媳婦吧,她可是秀才的女兒,精貴得很。”若是說楊天河的心裡一點也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此時,上梁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見楊雙吉還在猶豫,“爹,算我求你了,成嗎?”
楊雙吉看著楊天河這個樣子,兒子上梁,求著老子離開這樣的事情恐怕在整個大齊都很少見,但如今就發生在他身上,終究什麼也沒說,跟著楊天賜默默地離開。
奇異的是,剛剛站得密密麻麻的眾人,瞬間就給兩人開出一個道來,屋外的周氏看見,剛想往裡衝,被司月攔住,“娘,爹和五弟已經出來了,你就不用出去了,”說到這裡,靠近周氏的耳朵,“您說這一次爹會不會再動家法?”
“你,”話還沒說出口,楊雙吉和楊天賜在眾人絕對稱不上是善意的目光下走到周氏麵前,“鬨什麼鬨,不知道現在是吉時啊,老五,帶著你媳婦去看大夫吧。”楊雙吉壓低聲音不悅地說道。
周氏正想說,上梁哪裡比得上小二媳婦重要,可看著楊雙吉吃人的眼神,屁股好似一陣疼痛,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恩,”楊天賜點頭,背上王語嫣就離開,楊雙吉想要再進去的時候,剛剛的那一條通道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上梁!”屋內,楊雙盛高聲說道,聲音雄渾而響亮。
隨後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響起,衝淡了剛剛那一鬨眾人心裡的彆扭,接下來便是灑餑餑,木匠一邊灑一邊說唱著吉祥的話語,外麵小孩子的哄搶讓氣氛再次人鬨起來。
“娘,有銅錢呢。”一個小子高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