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小胖子發出一聲響亮的嚎叫，睜開眼看到陸宜修後，眼裡迅速積起了一汪水，欲哭不哭的盯著陸宜修看，硬生生忍住了淚水。
之前的遭遇讓他記憶深刻，並迅速領悟到了哭泣無用的真理。
他可憐兮兮的抽噎了下，目光掃過寂靜的水榭，在看到那個背對著他的高大身影時，就像是找到了終於能給他撐腰的英雄一般，發出無比委屈的哭聲：“阿爹！阿爹！哥哥欺負我！”
因為情緒太過飽滿，這句話說得含糊不清，還噴出了一堆口水。
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幫他擦口水。
正在眺望遠方的高大身影轉過身，露出一張陸宜修熟悉的臉。
陸宜修對照了下自己記憶裡的陸向文，感慨世家的優良基因在外貌上簡直展現得淋漓儘致。
他的思緒飄遠了，但陸宜川可沒有，委屈得一抽一抽的陸宜川在看到陸向文板著臉時，抽泣的聲音小了下去。
現場壓抑的氣氛不是錯覺，它源於陸向文此刻不算好的心情。
陸向文的視線掃過可憐又委屈的陸宜川，小胖子十分乖覺，立馬坐得端端正正，陸向文的視線又落到了陸宜修身上。
陸宜修正在走神，被如有實質的目光一盯，他回過神，跟陸向文對視了一眼，發現年輕版的陸向文跟陸宜川確實很像。
年輕人的野心勃勃強烈到無法隱藏，常年高居其位養出的氣勢霸道得像鋒利的兵刃，叫人與他目光一觸就頓生心驚之感，還遠遠沒到能收斂銳氣的地步。
見陸宜修一副平靜坦蕩的模樣，陸向文眯起眼：“我聽說你把二郎打哭了？”
掐了幾下也算打哭了？陸宜修有些疑惑，慢吞吞道：“對。”
陸向文的目光緊盯著他：“我之前教過你們什麼？”
壓根沒有相關記憶的陸宜修看了眼小胖子，小胖子一激靈，磕磕絆絆的背道：“兄弟手足，是為一體，要尊敬兄長，愛護幼弟……”
他說到這裡卡了殼，忘記了後麵的詞，重複了幾遍最後那句話，見阿爹板著臉，求生欲極強的閉上了嘴。
陸向文淡淡發問：“愛護幼弟，你做到了嗎？”
陸宜修想了想，點頭：“做到了。”
陸向文大概是第一次直麵親兒子的不要臉，稍稍停頓了兩秒，才繼續維持著平靜的語氣道：“二郎哭泣，你視若罔聞，摒棄奴婢，逗弄於他……”他不怒反笑：“做到了？”
陸宜修慢吞吞的組織語言，他唯一的要求是說一長串話時絕對不能流口水，那太突破他的下限了。
“二郎脾氣不好，體型過壯，”陸宜修一板一眼道：“我是長兄，豈能溺愛幼弟，匡正他的錯誤才是我應該做的事情，難道您認為我做錯了嗎？”
陸向文板著臉，不動聲色的盯著陸宜修看了半晌，寂靜的現場氣氛頓時無比壓抑。
這就是封建製度下的社會，一切取決於某個個體的意誌，即使是頭豬，被簇擁在層層權利之下，也能輕易主宰他人的性命、喜怒以及人生。
理智上來說，陸宜修很清楚他不加以偽裝可能導致一係列問題，但從情感上來說，他對假裝自己隻有五歲沒興趣。
他懶得裝模作樣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很好奇如果過去出現了不可控的意外展開的話，那未來是會因此而改變還是仍然駛向既定的道路？
陸向文跟陸宜修對視半晌，確定他不僅毫不心虛，甚至還明目張膽的走了神，才將視線挪向乖巧坐姿的陸宜川。
肥嘟嘟的小團子坐得端端正正，擠成了一個小胖球。
這麼一看，陸宜川確實有點胖……
這個念頭才剛冒出就被陸向文自己打消了，小孩子自然要養的壯一些，才不易夭折。
見陸向文板著臉看他，陸宜川沒忍住，響亮的抽泣了一聲。
見狀，陸向文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強撐著不動聲色的表情，問道：“大郎的話你也聽見了，你有什麼想說的？”
比起“返老還童”的陸宜修，陸宜川給出了真正的幼童在這種情況下應有的反應。
他邊哭邊道：“我要吃蓮花卷！我要吃蓮花卷……”
這是一個真正的吃貨啊，陸宜修肅然起敬，回憶了下日後拿苦咖啡當水喝的陸宜川，頓時心生敬佩。
不愧是陸向文的親兒子，有這股克製本能的狠勁什麼事乾不成？
不過那是日後的陸宜川，眼下陸宜川正在水榭中哭得一發不可收拾——誰哄都不好使的那種。
陸宜修同情的看了眼跟他一樣遭遇魔音貫耳的陸向文，頓時不覺得他裝逼了。
因為他正對此手足無措，哪還有一星半點的野心勃勃、霸道氣勢？全然就是一個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新手奶爸。
陸宜修大概知道了，為什麼陸宜川會變成了小胖子了……
要是沒有大BOSS的縱容，陸宜川哪有變成胖子的機會？
陸宜修盯著手足無措的陸向文看了幾秒，繼陸宜川之後，陸向文在他心裡的形象也崩塌了。
沒辦法，誰都年輕過嘛，再牛逼的大人物也是從牙牙學語的階段過來的，誰也不可能一出生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然後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眼下的陸向文雖然一步步成為了士族領袖，但對於父親這個角色，他顯然還不太適應。
陸宜川對於氣氛變化的感知異常敏銳，陸向文一流露出手足無措的趨勢，他委屈的抽泣立馬變成了中氣十足的乾嚎。
侍女們團團圍著他，輕聲細語的試圖哄著哭鬨的小主人，陸向文強撐著威嚴，表情淡然，唯有略微伸長的脖子表達了主人此刻的不淡定。
所以，我剛才壓根不需要說那麼多，直接哭就可以了，是嗎？
陸宜修被陸宜川嚎得腦仁疼，涼颼颼的拔高音調：“都下去，讓他哭。”
圍著陸宜川的侍女們恍若被突然按下暫停鍵，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反而是不久前剛被陸宜修教做人的陸宜川猛的打了個嗝，刷的一下閉上了嘴，驚恐的盯著陸宜修看。
他很清楚他哥真敢這麼做，故而本能的慫了。
水榭裡安靜了下來。
陸向文咳嗽一聲，按下暫停鍵的侍女齊刷刷的退回角落裡，繼續當背景板。
陸宜修去看陸宜川。
陸宜川被他一看，條件反射的就想哭，強行忍住了，向他心目中的權威求救，委屈巴巴的看向陸向文，迭聲道：“阿爹，阿爹，阿爹……”
奶聲奶氣還帶著委屈的聲音一響起，陸向文悄咪咪的邁了一步，察覺到裝成小大人的陸宜修正一本正經的盯著他看。
陸向文邁出的腳一轉，強行在原地轉了一圈，背對著他們，眺望起了遠方。
所以我醒來的時候，他之所以在眺望遠方，是怕我們一醒來就直接哭給他看？
陸向文曾經的形象不住崩塌，變成了一個不太聰明還要強行維護自己形象的新手奶爸。
見阿爹扭頭不看他，陸宜川的表情頓時無比震驚，胖臉上寫滿了指責：你怎麼可以背叛我。
可憐、弱小又無助的陸宜川被迫直麵殘酷無情的大魔王。
“坐好。”
陸宜川下意識的坐端正。
陸宜修有點口渴，也沒叫人，邁著小方步，踩著椅子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背景板小小的騷動了下，沒敢亂動。
倒是陸向文趁機自然的換了個方向，假裝不經意的拿餘光看自己的大兒子和小兒子。
陸宜修喝了口白開水，回憶了下睡覺前的流程，問陸宜川：“你想出來你錯在哪了？”
陸宜川茫然了片刻，小聲道：“我沒錯。”
陸宜修放下茶杯：“蓮花卷沒了。”
陸宜川瞪大眼睛，迅速改口：“我錯了。”
我的兒子不可能這麼蠢！
自帶濾鏡的陸向文對陸宜修的突出表現覺得理所當然，那可是他的兒子，陸家的嫡長子！
他對陸宜川的表現更不敢置信，我那聰明伶俐、能言善辯的小兒子絕對不可能這麼蠢！
由此可見，他的濾鏡確實有點厚。
陸宜修的表現不算出奇，在用無數資源堆出來的世家中，出現天才兒童那叫自然現象，就好比陸向文本人幼年也是實打實、被眾人認證的天才。
陸宜修對陸向文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他正在慢吞吞的教育熊孩子。
“哪錯了？”
陸宜川苦思冥想，不太確定道：“蓮花卷？”
陸宜修看了他一眼，他當場改答案，奶聲奶氣道：“大哭大鬨？”
陸宜修有些驚訝，慢吞吞道：“蓮花卷的事情，你可以跟我說清楚，但你選擇大哭大鬨試圖迫使其他人屈服……”
陸宜修掐了把小胖臉：“當知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陸宜川沒聽懂這句話，不過他會讀氣氛，陸宜修一流露出態度好轉的征兆，他就立刻順杆子往上爬：“我錯了，我吃蓮花卷。”
陸宜修拿手帕給他擦了擦口水，聞言微微一笑：“你以後都沒蓮花卷吃了。”
陸宜川的表情凝固了，大顆眼淚要掉不掉的掛在眼眶中。
陸宜修心情十分愉悅：“犯了錯就要受到懲罰，”陸宜修看了眼拿餘光瞥他們的陸向文，一板一眼的發問：“阿爹，你說呢？”
被突然cue到的陸向文挺直背，無視陸宜川委屈巴巴流淚的模樣，嚴肅道：“說的沒錯，二郎，你要聽大郎的話。”
“哇——”知道自己以後都沒有蓮花卷吃的陸宜川哭出了聲。
陸向文朝陸宜修招了招手，等陸宜修邁著小方步走到他身前，陸向文蹲下身摸了摸陸宜修的腦袋，佯做嚴肅的表情驀然柔和：“大郎真乃吾家麒麟兒。”
哭得一塌糊塗的陸宜川懵懵懂懂的注視著這一幕，尚不知道他將在之後的日子裡對這句話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