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似乎已經離他十分遙遠了，清虛子的道場從遙不可及的黑點變成了隱約可見的龐大建築，給予人一種正在不斷靠近的錯覺。
但事實上……
隱約可見的龐大建築從剛才開始就未曾有過任何變化，始終維持著隱約可見的姿態，卻沒有再靠近半步。
天空觸手可及，卻沒法真的被觸碰。
不住往上飛的陸宜修很快發現，他跟天空的距離被局限在某個高度，剩下的路被不斷拉長，永遠無法抵達。
顯而易見，這也是某種不符合科學的限製。
陸宜修停了下來，仰望清澈的藍天，遙想著藍天後的世界，那片位於太空的宇宙。
刻意限製修仙者步入太空的這種行為，總是有理由的。
或許是因為太空對他們來說太過危險，又或許是因為此刻的人類壓根沒有意識到太空的存在。
但很難讓人忽視的一點是，清虛子的道場就在萬丈高空之上，一個比誰都要接近天空的位置。
陸宜修盯著頭頂的龐大建築看了幾秒，重新回了地麵。
地麵上已經熱鬨了起來，能縮地成寸、還能騰雲駕霧的修士趕路的速度飛快，眼下正有一波波的後來者從“前輩”口中得知之前發生的事情，還有不少修士正沿著大地搜尋那片血跡的儘頭。
等陸宜修落回地麵，發現青山派跟其他修士其樂融融，壓根沒人朝他投來視線。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陸宜修淡定的走到正在熱烈討論的人群中，聽了一耳朵對話。
“學校？這個解決辦法不錯啊？”
“你們連凡人也一起教了？那群凡人還殺了好幾個野獸？行啊，教得不錯啊，怎麼教的？我們一點經驗都沒有，那群小屁孩又蠢，學了這麼久，才剛剛摸到點邊。”
“分類授課啊？這不太行啊，我們門派就兩個人，那麼多學生都快累死我了，我本來計劃著閉關的，結果這麼一折騰，壓根沒空。”
“彆說了，我懶得管那些小孩，直接叫他們長大了再來入門派……”
“我也是這麼乾的。不過既然冒出了這個什麼‘人族之劫’，那就有點危險了，凡人要是死光了，那我之前做的不都白費了嗎？”
“我看功德圓滿真沒那麼簡單，除了青山派之外，還有誰真做到的？”
“青山派之後，就沒聽說過有人靠功德得道了。”
“不過我是服氣的，除去種子那事不提，就這個連同凡人一起教的氣度來說，人家功德攢得多理所當然。”
“喲，長生你回來了？”正在向其他修士推銷“學校”的陸以虛率先發現了陸宜修，朝他招手道：“那個基礎教育我也說不明白，長生你來給他們講講，他們好多人庇護的那些凡人都還沒學會煉器煉藥呢。”
陸宜修自然的融入了這群修士中，簡單的介紹了下青山派目前的“學校製度”，侃侃而談片刻後，二大爺他們跟一群修士從極地絕境的方向回來了。
“你們是沒親眼看到，極地絕境那地方被野獸折騰得一團亂，沙漠、冰川、山峰和森林都被破壞了。”二大爺感慨道：“幸虧有清虛子，不然長管山脈也得遭殃。”
二叔把話題拽了回來：“我們去地底看過了，全死光了，一個活著的都沒有。”
另一個修士插話道：“野獸徹底死絕了。”
“彆忘了，清虛子之前是怎麼說的，這不是什麼好消息，”另一個修士表情凝重道：“野獸還會出現的，以比現在更強大、更具威脅的姿態出現，不然怎麼稱得上人族之劫？”
“那怎麼辦？大道都已經定好了，我們還能做什麼？”
另一個修士嘀咕道：“等我得道了，再危險的野獸也不過爾爾，我覺得還是閉關修煉比較重要，起碼要在獸潮前有自保的能力。”
他的話也是大部分修仙者的心聲。要說他們有多在乎凡人，那就有點高估他們了。
死亡是洪荒初期最為常見的音符，不管是凡人還是修仙者，都經曆過慘烈的死彆。
他們對死亡的態度遠比後世更冷硬，不管是他人的死亡還是自身的死亡，在這樣一個時代，都不值得恐懼。
畢竟陸宜修已經親身體驗過這個時代有多無聊了，漫長的時間隻會加劇它的無趣，待得越久，他就越誠摯的讚美二十一世紀，讚美隻能擁有短暫壽命卻能享受繽紛多彩的一生的時代。
陸宜修重複了一遍自己之前說過的話：“袖手旁觀和推波助瀾，都在放縱局勢走到最糟糕的地步，所有人都有責任承擔人類的命運……”他停頓了下：“當然，也有拒絕的權利。”
但修士跟普通人不同，他們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也擁有更冷酷無情的審判者。
眼下是大道剛誕生的時期，但既然因果和大道已經出現，那這些束縛遲早會顯出它應有的模樣。
大道至公，不僅是對整個世界，也是對所有修士。
它沒有偏頗，也沒有立場，隻有“道”。
大道能在功德圓滿麵前放水，也就能在萬惡不赦的修士麵前一道雷送他去死。
隻不過此刻的修仙者對“大道”的了解遠沒有後世那麼深刻，眼下能乾涉他們舉動的隻有自由的意誌，大道和因果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陸宜修做好了有人會欣然離開的準備，但他等了半天，等得修士們都有些不耐煩了，也沒見誰轉身就走，相反還有修士催促他：“那你有什麼主意？更具體一點的，彆老說這些沒用的空話。”
“我有兩個想法……”
“既然野獸就是人族之劫的源頭，那我們直接把它掐死在源頭不就行了，不管再出現的野獸是什麼模樣，總該要有一個繁衍壯大的過程才能發展到獸潮的規模吧？”
“我們可以安排一個巡邏表，所有修士定期定點排查全世界，一旦找到疑似野獸的存在，就立刻記錄、彙報、絞殺，不給它們任何形成規模的機會。”
“不過大道畢竟是大道，萬一它不跟我們講道理，直接上來一波更凶猛的獸潮，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我們還得做好麵對‘人族之劫’的準備。”
“這就是第二個想法，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裡讓凡人強大起來，在不講理的死亡前，獲得更多活下來的可能。
學校就是一個例子，大家可以將基礎教育推廣到所有凡人之中，給所有凡人普及靈力和修仙的概念。”
陸宜修說完後，回溯了下自己方才的話，確認沒遺漏什麼後，問其他人：“你們覺得怎麼樣？”
現場的寂靜持續了幾秒，某個修士嘀咕了一聲：“我覺得他好像比我聰明。”
陸以虛條件反射道：“當然了，長生可厲害了！要不他怎麼能成為青山派的掌門？”
寂靜被打破，熱鬨的議論聲前仆後繼的湧現。
“我覺得他已經把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們隻要照做就可以了。”
“這個安排聽起來好像挺忙的……”
“那就這麼做吧。”
三言兩語間，因為沒人提出異議而達成一致，迅速轉向了“怎麼巡邏整個世界”以及“怎麼教學”這兩個問題。
整個展開跟陸宜修的預期截然不同，以至於陸宜修有些反應不過來。
就這麼達成一致了？沒人有意見？他還等著直麵人性的多樣化呢。
如果有人有反對意見或者不想參與，陸宜修反而能理解，畢竟這就是人類嘛，但這毫無波折的進展又是怎麼回事？修士突然全都大徹大悟了？
眾人議論紛紛，討論著怎麼分配巡邏區域，商討學校的具體安排，沒人在意陸宜修那點不可思議，最後還是二大爺百忙之中抽空來開解了下陸宜修。
“長生，你怎麼不參與討論？這不是你的主意嗎？”
陸宜修用靈氣在他們周身圈了一個閉攏的圓形區域，隔開了其他修士的感知，才將自己的疑惑一股腦傾訴給了二大爺：“大家怎麼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這不太對勁啊。”
“有什麼不對勁的？”二大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們該有什麼想法？你不都說得清清楚楚了嗎？比起在人族之劫裡爭奪活下來的名額，肯定是努力讓所有人都活著更好啊。”
“抱有僥幸心理的修仙者早就死光了，能走到悟道這一步的修士誰也不比誰蠢……”二大爺停頓了下：“當然，長生你比其他人聰明多了。”
陸宜修恍然大悟。
人性的多樣化當然存在，但眼下這群修士已經是在這個世界極高的死亡率中反複篩選後一步步走到悟道的存在。
陸宜修是“躺著就能成仙”，而青山派則是靠功德圓滿直接走後門悟道的，以至於他完全沒意識到，對其他人而言，從築基到化神期，是一段多麼殘酷又多麼漫長的旅程。
能力、心性、智商，稍有所破綻，就會在這段旅程中永遠停下腳步。
那些人性的多樣化和陰暗麵壓根沒有出現在陸宜修眼前的機會，就已經被這個世界淘汰了。
洪荒初期的殘酷就在於此，更多的死亡發生在悄無聲息之處，無人察覺。
在這個時代，凡人的死亡率高得驚人，修仙者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