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大夫學徒？
阿花搖頭：“學徒數量多，是因為醫學是官府設立補貼項目，一直在大規模推廣，學校招收了大批學生，義診是這些學生的實踐課。目前來看，效果很不錯。”
定期下鄉義診的安排既起到治病救人的效果，又提高了學徒們的醫術。
正如貧民區曾遇到過的困境一般，在那些貧困的、被忽視的區域，大部分人都不會在意自己身上的小病小痛，隻要情況沒有嚴重到妨礙勞作的地步，他們就能一直忍受著這些病痛帶來的痛苦。
而即使情況真的嚴重到不治不行的地步了，他們所能找到的醫生也大部分是村裡的赤腳醫生，兼職獸醫的那種。
義診就是為了解決這種情況而出現的，花費大量的金錢、投入大規模的人力物力，才有可能稍稍起到一點效果。
小花：“先解決學徒力所能及的小病症，而他們暫時沒法解決的疑難雜症則會被登記在冊，等其他醫生帶魔導工具來進一步查看。這個過程預計要持續好幾年，畢竟整個澤地的範圍實在不小。”
王白扯了扯嘴角：“這可是個大工程，要花的人力物力都不少，你們的財政支出負擔得起？”
“落實起來都不容易，但我們總不能因為需要解決的問題太多，就不去做……”
小花坦然麵對對方的質疑：“目前我們確實負擔不起這麼大筆的財政支出。這也是為什麼這個計劃需要持續數年的原因，我們將這個大階段劃分成了數個小目標，一步步克服。”
王白沉默了下去。
對方的態度太過坦然，承認問題確實存在，但同時也沒掩飾他們解決問題的決心——簡簡單單的拉開了他們跟對方的差彆。
如果換做是朝廷的話，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無法實施，決策者們有各自的利益訴求，他們喜歡能滿足他們利益的計劃，至於百姓……
數千年來他們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不是嗎？
即使有人一力堅持通過了這個計劃，也會在基層推廣時受到阻礙——在大鳳王朝改革前，這隻會變成一個麵子工程。
在大鳳王朝大力改善官僚製度之後，才有那麼一絲絲可能讓它真正落實。
這樣想著，王白不由偷摸看了好幾眼鳳曉。
正在欣賞沿路風景的鳳曉察覺他的視線，側頭跟他對視了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覺得這個措施很不錯？”
王白點頭。
“那你看我乾嘛？”鳳曉驚訝道：“你覺得不錯，你就去想辦法呀。”
你是皇帝，我不看你看誰？
王白下意識的想道，呆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鳳曉這句話的意思，明白了這一趟參觀之旅的真正含義。
如果他們想改變什麼，不能光靠看、感慨以及震撼，必須親自動手去做，因為大鳳王朝並不僅僅屬於小皇帝，或者說，單靠小皇帝是沒法解決所有問題的。
就如同涅羅城的百姓一般，那是他們的城市，他們的官府，所以他們為之驕傲，並且為之奮鬥。
魔導汽車安靜了許久，直到抵達目的地，眾人才反應過來，將目光投向前方，然後再度陷入沉默。
這是一個忙碌的采石場，密集的人群分散在采石場內，麻木的人群拖拽著堆滿石頭的籮筐，一旁還有小支武裝隊伍全程監督，喝止偷懶行為。
這個場景看起來像是他們走錯了片場，一腳踩進了黑心商人壓榨勞工的不法場所。
小花笑意盈盈的為眾人介紹目的地：“這是勞動改造的場所之一，部分活著的世家就在這裡勞動改造。”
金鎏意張了張嘴，看著那群人麻木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驚膽戰，吐不出質詢的話。
陸宜修淡定發問：“勞動改造的工作時長和待遇怎麼樣？他們是消耗品？還是說，改造完成後還能重歸自由？”
“工作時長和待遇是集體討論後確定的，勞動改造的標準是改造身心而非折磨犯人，我們儘可能保證勞動改造的強度不會過大。不過眼下城市正在飛速發展，各種物資急缺，所以他們的工作量比較大在所難免。”
金鎏意問了句廢話：“你不喜歡他們？”
“阿秋說世家之中也有好人，我們不能片麵的打倒一整個群體，但如果你說他們的話……沒有人喜歡。”
金鎏意甚至不需要問都能知道原因，土皇帝能對當地百姓做什麼？這又不是需要特地了解才能知道的東西。
換句話說，士族跟百姓的矛盾在此處早已尖銳到無法掩飾了，涅羅城沒有一個世家，甚至在城市裡都看不到大商人的影子，已經是一個無比明確的信號了。
金鎏意想，所以，如果涅羅城這種模式繼續擴散，那麼遲早有一天，這會演變成皇帝、士族以及大商人跟百姓之間的衝突。
因為在那時，扮演壓榨百姓的土皇帝角色的就該是整個大鳳王朝了。
在金鎏意因為這個想法膽戰心驚時，小花則在不急不緩的回答問題：“但這不代表他們是消耗品，如果勞動改造起到了效果，他們還是能重新成為我們中的一員的。”
但這幾乎不可能。在革命初期，這種階級對立是無法調和的。
階級的烙印是如此深刻，既得利益者不會將權利拱手相讓，最底層的人們唯有通過流血鬥爭，才能奪回本該屬於他們的權利，脫離被壓榨的身份。
當然，這不是說在革命後期，這種階級對立就可以調和了。隻是在革命後期，人民群眾將會通過一係列流血鬥爭證明他們的強大，證明腐朽的統治階級終將被曆史車輪碾壓。
在那時，背叛原有階級的人就會出現，無法調和的階級對立會因為投機主義者們的大批湧入而出現折中的情況。
但它並非不存在，隻是大批湧入的新人模糊了它的存在。
一切最開始的時候總是最為純粹的，就好比眼下的涅羅城。
等這股存在不斷擴張，其他存在的湧入會將它原本的形象變得模糊不清，甚至於影響最初的既定方針和領導層，那才是涅羅城到時候真正要麵對的難題。
在人民群眾的浪潮前，腐朽的統治階層從不是他們的對手，看似堅定的投機者、麵容模糊不清的自己人才是問題所在。
他們需要一個對手，一個外在因素來幫助他們始終保持警惕，而不至於無聊到隻能自己跟自己掰手腕。
盛極必衰不是因為明君之後必然會出現昏君，而是因為它已經抵達了頂端，剩下的就隻有內耗了。
陸宜修有一搭沒一搭的發散思維，越深入思考就越能感受到偉人的光輝是如此的熠熠生輝。
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對方總結的思想中窺見了無數可能。
華國，唯一一個將屠龍術寫在課本上的國家。
鳳曉津津有味的盯著陸宜修看了半晌，在鳳曉眼裡，這可比采石場的那些玩意好看多了。
因為陸宜修跟鳳曉的雙雙走神，現場變得異常安靜，隻能遙遙聽見采石場處傳來的石頭滾動聲、嚴厲的督促聲以及人倒下的聲音。
金鎏意他們眉頭緊皺，目不轉睛的盯著采石場看。
灰塵飛揚，麵容麻木，沉重的籮筐，永遠無法結束的勞動和嚴厲的士兵構成了采石場壓抑絕望的氣氛。
那些人在日複一日的勞動中磨滅了曾經的傲氣和自以為是，金鎏意他們分不出人群中哪一個是世家出身的，他們看起來跟最卑微的百姓沒有任何區彆。
如果說他們在之前的參觀裡看到的是百姓建設涅羅城的美好生活，那他們現在看到的就是美好生活背麵的陰影。
涅羅城不是和平演變成眼下這副模樣的，在百姓們積極踴躍的笑臉背後，是血流成河的世家和大商人。
這一日的參觀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在沉默和隱隱約約的敵意中，金鎏意一行人回了暫時落腳的地方，雖然沒人發出邀請，但他們幾乎是前後腳聚到了鳳曉的房間。
“王白你也來了？”鳳曉數了一遍人頭，笑道：“人來得還挺齊。”
這群人將房間擠得滿滿當當，一眼看去，所有人的表情都異常嚴肅——除了鳳曉。
他興致勃勃道：“既然你們都來了，也彆落下阿修，去個人把阿修叫來，大家一起聊聊。”
金鎏意嚴肅道：“陛下，涅羅城的情況您也看到了，不趁著它還沒發展起來先下手為強的話，它日後必定會成為朝廷的心腹之患。”
鳳曉“哦”了一聲，表情有些捉摸不透。
王白緊接著勸道：“我知您一意推行改革，但涅羅城的變化跟您想要的改革並非同一回事，它……”他沉默了下，腦海裡浮現出了之前看到的那些場景：“它沒給世家留出位置，更沒給皇帝留出位置。”
鳳曉又“哦”了一聲。
另一個人眉梢緊皺的接過話茬：“他們的所作所為確實改善了百姓的生活，但這是以目無法紀、無視尊卑作為代價……”
鳳曉又“哦”了一聲，有些苦惱的思考這群人全都“為國捐軀”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阿修說的沒錯，帶這群世家子來涅羅城逛一逛的後果確實容易過頭。
鳳曉很驚訝，這群人中居然沒一個覺得涅羅城的選擇是正確的。
他們看到了百姓的變化，於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沒人覺得百姓能因此過得更好多值得在意。
哪怕他們個個都曾為百姓的生活不易而義憤填膺，為貪官汙吏的行徑而憤怒，為大鳳王朝的改革將會改善百姓生活而拍手叫好。
屁股決定腦袋。
作為統治者中的一員，為了維護統治而對被壓榨的百姓施加些許幫助，不代表他們真的跟百姓站在同一個立場。
鳳曉沉吟了兩秒，思考什麼樣的意外更合適用來處理這批“不合格”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