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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燃冰 觀乎 62380 字 1個月前

這大半夜的,想太多容易頭暈,夜晚的時間原本是用來放鬆和娛樂的。

賀溫書結束了沉思,問道:“所以,你攪黃了聯姻,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有利可圖?”

裴令答道:“對。”

他不知道裴令到底圖什麼,因為這看起來太像是愛而不得了。

而且他不信裴令對裴予質完全沒有感情,不是愛,那也得是不甘心。

“那你能從裴予質身上得到什麼?”他有點替裴令不平,“情緒價值?他長得也的確不錯,或者你跟他睡幾覺也成啊。正好他費儘心思找你,應該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那邊想了想,試探道:“錢?裴予質說,我陪他來福利院,他給我一千萬。”

賀溫書好一陣無語。

“你們兩個到底在玩什麼遊戲?”他深吸一口氣,“我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你如果還想搞垮裴家,再聯係我。”

說完就掛了,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罵了句“有病得還挺般配”。

裴令拿下手機看了看,被掛斷了。

彎腰趴在窗台,望著窗外漆黑的小鎮發呆了好一會兒,裴令開始想象裴予質這會兒在做什麼。

沈然想和裴家修複關係,會趁今天晚上有所行動嗎?

“宿主,”係統突然出聲,“沈然去敲門了。”

裴令抬了抬眼皮,沒吭聲。

過了幾分鐘,係統又說:“宿主,沈然進房間了。”

他還是沒反應。

進就進唄,敲不開門當然要回去睡覺了,難不成還在裴予質門口守一晚上嗎?

“是進的裴予質房間。”係統補充道,“宿主確定要前功儘棄嗎?”

裴令清醒了很多,猛地直起身來。

又定了十來秒,轉頭就朝門口快步走去。一拉開門,卻突然對上了魏遲的眼神。

那二世祖就靠在他門邊,一動不動,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這裡的門板很薄,隔音效果幾乎為零,所以剛才和賀溫書的那些話,很可能都被魏遲聽到了。

裴令很少見到魏遲這麼低沉嚴肅的表情,愣了愣,覺得還是去拆散那對未婚夫夫更為重要,關上門就從魏遲身邊掠過。

然而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兩隻手上都有傷口,被握住的正好是很新鮮的那邊,他沒忍住吸了口涼氣。

魏遲一驚,連忙收手,當即就撩起他的袖子去看,親眼目睹了那密密麻麻的刀傷之後,神色更凝重了。

“怎麼受的傷?”

裴令沒回答,下一秒魏遲又去撩他左邊的袖子,那裡的包紮早已被裴令扯掉,露出了一道更猙獰的傷痕。

片刻過去,魏遲隻憋出一句話:“……你以前很少讓自己受傷的。”

是的,裴令同意這一點。

但他這會兒沒心思去糾結滿身的傷口,他隻想快點趕到福利院。於是用了點力氣掙脫開,朝走廊儘頭走去。

一開始沒聽見腳步聲,走到一樓時,才有急促的腳步追上來。

“你要去哪兒?!”魏遲問道。

裴令辦了退房,然後走出旅館。

外麵什麼交通工具都沒有,還得走過去,大概要十多分鐘。他雖然睡了一覺,但身體的疲憊並未消除。

想到這段不長不短的路程,他就歎了口氣。

魏遲追上他,在他身旁問:“裴予質對你做了什麼,你右手的傷很新,是這兩天弄的吧?他怎麼能下得去手?”

“不是他弄的。”裴令抽出心神答道,隨即邁出腳步,朝福利院走去。

兩人穿過涼爽的夏夜,這裡的路燈曆史悠久,不太亮,照不清兩人的表情。

但魏遲的語氣非常明顯,毫無立場地質問他:“你一跟他在一起就受傷,為什麼還要答應來這裡?我看你根本不喜歡這個地方,跟我回去吧,行嗎?”

見他不說話,更激動了:“我都聽見了,我之所以忘記了找你的事情,都是因為你的存在被淡化了,我受了影響才會……才會追求沈然,現在影響沒了,我絕對會一心一意的!”

裴令還是沒有理會,隻是腳步更快了,堅定地就像要去做什麼破釜沉舟的事情。

“為什麼裴予質對你的影響這麼大……不就是哥嗎,我也有哥,你和我結婚,你也就有哥了,他會對你好的!”魏遲開始口不擇言,“你想用什麼身份和我結婚都行,哪怕是宋泠……草,不對,你還沒到法定年齡……不過我可以等的!我們先訂婚!”

裴令實在難以繼續沉默,他必須得讓這人閉嘴。

忽地停下腳步,轉頭道:“那你之前想和沈然攜手對抗全世界的努力,不就白費了?沈家受到的影響,沈然受到的輿論指責,又算什麼呢?”

路燈正下方,魏遲又被掐住了脖子一般。

一雙總是熱情如烈陽的眼睛黯淡下來,低聲說了句:“是身不由己……”

“不用回答,我並不關心你的感情問題,但現在你必須立刻跟我回去。”裴令道,“再不回去,他倆就要生米煮成熟飯了。”

半分鐘前,係統開始在裴令腦中循環播報警告,說沈然脫衣服了。

裴令根本不想聽這麼仔細,非常無語,這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去捉奸的。

“他倆?”魏遲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草,不會吧?裴予質不是性冷淡嗎?”

他心中一緊:“誰跟你說的?”

“小……沈然啊。”

裴令深呼吸,怪他怪他,識人不清,從來沒看出小少爺這麼守不住秘密……裴予質這下要在圈子裡以性冷淡出名了。

……罪過。

作者有話說:

老婆在外麵說自己性冷淡……裴總,加油

第57章 玩夠了

兩人回到福利院附近,裴令一把拉住了要去正門的魏遲。

傍晚他們離開時,門口就已經有裴予質的人守著了,而且沈家估計也不放心沈然一個人在這兒,肯定派了人來。

裴令拉著魏遲往樹林裡走:“從這邊進去。”

樹林裡根本沒有路,也沒燈,裴令借著月光摸索前進,依稀找到小時候偷偷溜出去的感覺。

魏遲艱難跟在他身後,問道:“這裡有門嗎?”

“沒有。”話音落下,他們也走到了圍牆邊。

裴令指了指牆:“進去之後直奔裴予質房間,我走正門,你在樓下窗戶那邊守著。”

魏遲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是點點頭。

“要爬牆嗎?”

裴令壓住不耐煩的情緒,試圖讓混亂的腦子恢複以往的理智,反問道:“不然呢?”

“可是我不會……”魏遲扭捏起來,“要不你先?我給你當人梯。”

裴令沒客氣,直接按住魏遲的肩膀就讓人彎腰,從地麵一躍,一隻腳踩上魏遲的背,反手一勾就扒住了圍牆頂端。

這具身體雖然虛弱,但體重輕,他做起來也不算太費力。

隻是把自己撐起來的過程有點難,他咬著後槽牙翻過了圍牆,隻覺得兩眼發暈,手上傷口也繃扯著。但避免被人發現,所以連喘氣的時間都沒留,直接就往下跳。

但他沒落在地麵,短暫又漫長的下墜之後,被一個人接住了。

那一瞬間,裴令的心臟都快懸空,滿腦子的念想和妄想都彙在一起,在血管裡衝刷。腦子嗡嗡響,可惜他眼前什麼都看不清。

隻是背上和腰上搭著的手掌,溫度很熟悉。

裴予質。

莫名的,裴令想起來小時候溜出裴家,去揍人那次,回去時也是被裴予質逮到的。同樣的心虛感湧上來,腦子更糊塗了。

一道微弱氣流就從喉管裡擠了出來,舌頭無意識頂住上顎又鬆開。

“哥……”

說出口的那一刹那,裴令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他強行止住聲,低頭看去。

遠處有幾盞照明的路燈,但燈光照到這裡時已經很微弱,因此裴令睜大了眼睛也沒能看清楚裴予質的眼神。

但他確定,裴予質正望著自己。

而自己以撲下來的姿勢掛在裴予質身上,整個人高出一截,手下意識搭在對方肩上,腰和背也被攬著。

在這關頭,裴令走神了,他聞見了夜風裡什麼花的香味。

也忽然意識到,裴予質身上已經沒有了裴家那股熏香的味道。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不過幾秒的時間,裴令心中已經燃起了好幾場大火。

係統正瘋狂提醒他,千萬不要讓裴予質說出他的真實身份,不然都得死。

裴令遲遲組織不起語言,卻是裴予質先開口:“我聽人說,一些壞孩子喜歡從這裡偷偷溜出去玩。”

腦子裡突然一片安靜,係統也止住了聲音,可能被他強行踢下線了。他緊張得抓緊了裴予質肩上的衣料,恐怕這件襯衣已經被他弄皺了。

“我也是聽說的。”他答道。

他以為裴予質會問聽誰說的,沒料到對方問的是:“玩夠了?”

呼吸一滯。

裴令第一反應是心虛,以為裴予質在質問他隱藏身份在外麵鬨得滿城風雨的事情,片刻後才突然回過神。

這是個很狡猾的問題。

他點點頭:“玩夠了……所以回來了。”

或許是適應了黑暗,裴令能夠看見的東西逐漸多了起來。

他終於能看清那雙眼睛,意識到他們以如此近的距離對視,捏著襯衣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完蛋了,他想,自己那聲“哥”肯定被聽到了。

裴予質聽見了卻也沒什麼反應,所以之前果然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就一直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羅網的這一刻。

以後他嘴硬沒用,裝作不認識裴予質也沒用,所以他要怎麼辦……

當務之急,是從裴予質身上下來。

他推了推對方的肩膀,沒推動,隻好小聲道:“放我下來。”

裴予質卻說:“如果我沒接住你,你會摔跤。”

裴令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隻憋出一個“嗯”。

“牆不算矮,你摔下來會受傷。”

他又“嗯”了一聲,頓了頓,試探問道:“那……謝謝?”

“不客氣,能站穩嗎?”裴予質問。

裴令點點頭,下一秒,搭在他腰上的那隻手就稍稍用力,像對待什麼貴重物品一樣輕拿輕放,把他放在了地麵。

這一刻他又走神了,心裡想的是裴予質肯定有在健身。

剛站穩,就聽見圍牆外麵魏遲壓著嗓子問:“你就不管我了?!人呢?你在跟誰說話啊?”

裴令沒出聲,抬頭盯著裴予質,有點尷尬。

“那什麼……剛好順路。”

沒了宋泠這層身份的加持,裴令麵對真正的裴予質時,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裴予質沉默,他也沒什麼話說。

總覺得話說多了會打破這份寧靜。

但自己說完之後,遲遲不見對方有反應,隻好硬著頭皮又解釋:“爬牆是因為不想吵醒保安。”

裴予質還是沒說話。

他繼續緊張地瞎編:“大半夜的突然回來,是覺得把你和沈然留在這裡,挺不厚道的。”

裴予質終於開口:“想好怎麼分配房間了?”

裴令點點頭。

這時候,魏遲又拔高了一點聲音喊道:“小泠!管管我啊!”

他低下頭,閉了閉眼睛,聽見裴予質說:“魏遲讓你管管他。”

“我聽見了……”裴令不是聾子,但這種情況下,要他當著裴予質的麵跟魏遲隔牆喊話,就太過怪異了……

但魏遲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得不到他的回應就閉不了嘴。

裴令被吵煩了,轉身對著牆就道:“你自己找塊石頭墊著翻過來,白長那麼高了?”

魏遲終於不再喊,嘟嘟囔囔的,似乎真搬石頭去了。

“你怎麼就對我這麼凶……以前在沈家的時候,你對沈照玄都那麼溫柔。怪不得有些人說你是想給小小姐當後媽,這說法雖然挺過分的,但你真的太雙標了,我就這麼惹你厭煩嗎……”

裴令站在牆這頭,有那麼一瞬間既想找塊磚頭扔過去,又想一頭撞牆上。

無法開口阻止魏遲,這會顯得他更加做賊心虛。

然而他也不敢轉身去看裴予質,甚至不敢去猜裴予質的反應。

害怕對方聽進去了,又怕對方根本沒反應。

魏遲還在抱怨:“咱倆在國外那幾年,你雖然不愛搭理我,可也不凶我……我知道了,都是因為裴予質,你見了他之後才變得一會兒暴躁一會兒丟了魂一樣。”

說話聲因為爬牆而時斷時續的:“草……牆上好多灰啊,真臟……照我說,你既然在裴予質身邊待得這麼難受,就彆勉強自己,那一千萬我也能給你的,真的,就是需要給我一段時間。”

隨著這長篇大論,牆上冒出了半個腦袋,接著是一整個腦袋。

魏遲看清了牆這邊的情形,嚇得差點沒掉下去。

“我草!”二世祖眼睛睜得溜圓,“怎麼還有個人啊!”

裴令聽見身後一聲輕笑,沒什麼情緒,但莫名讓人身上發冷。

“晚上好,”裴予質的禮貌一聽就很敷衍,“五小時前魏總給我來了電話,托我問你好。”

魏遲腳下果真一滑,撲騰著往下倒,好在最後關頭扒住了牆,又費勁地探出個腦袋。

“你什麼意思?”

裴予質道:“為了摒棄前嫌,魏總提議也出資捐助福利院,以你的名義,當然,也用你的錢。”

裴令聽得眼皮一跳,隨即肩膀就被拍了拍,裴予質輕聲道:“走吧,夜裡風大。”

他跟著裴予質轉身離開,聽見魏遲終於回過神來,喊道:“是你提議的吧?!你故意的!!”

裴予質沒再說話,裴令回頭瞥了一眼有點可憐的魏遲,又看了看事不關己的裴予質。

他心想,原來這才是裴予質成年之後的樣子啊。

作者有話說:

嘿嘿,一邊奸笑一邊碼字

第58章 不去觸碰

裴予質走得並不快,就像故意在前麵給他帶路一樣。

這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直到已經走到了教師宿舍樓底下,裴令才被係統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

“宿主,你好像已經把房間裡的沈然忘了,”係統幽幽道,“你是來捉奸的,不是來被裴予質拿捏的,你以前的氣場呢?哪裡去了?”

沒出息這點被係統點破,裴令也覺得有點可恥。

但這不是他能控製的,跟在裴予質身後多少年了,以裴令的身份聽從裴予質,已經變成了他的一項本能。

而且他感覺還在做夢,無法接受自己在裴予質跟前掉馬的事實。

裴令清了清嗓子,問道:“都這個點了,你怎麼會在牆邊等著啊?”

裴予質側頭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說他怎麼好意思問的。也是……自己不也半夜翻牆嗎?

走進宿舍樓,踏上樓梯,裴令又緊張起來。他擔心待會兒回到房間,一打開門,看見的是小少爺光著的身體。

多尷尬啊?撞破彆人爬床……

“宿主半夜趕回來,不就是為了撞破嗎?”係統的機械音響起,裴令從中聽出了無語。

“這不一樣,”裴令在心裡道,“我的計劃在五分鐘前已經徹底被打亂了,要是你能讓我立刻閃現到三千公裡外的無人島,給我一天時間靜一下,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現在不是很好嗎?”係統道,“宿主馬上去捉奸,沈然自尊心受挫,可能就會放棄再解除裴予質的。之後宿主再拉近和裴予質的關係,他很大可能會聽你的,取消聯姻。”

可能是因為有所忌諱,怕提及與裴予質戀愛又讓裴令失控,所以這回係統說得非常委婉。

裴令也不是沒反應,他身體一僵,下意識轉頭看了看身邊,發現幻覺沒出現的那一刻才又放鬆下來。但意識到前頭有個真的裴予質,他又無法放鬆了。

他沒回答係統。

一些事情是他不計後果也能做的,比如說在沈家那段時間製造的混亂,或者敲詐勒索裴予質一千萬,甚至於與裴家對著乾。

可他也不是百無禁忌。

做或者不做雖然隻在一念之間,但那一念,他就算死了一次也難以跨過。

下一秒就見到裴予質停下了腳步,他也隻能突然停住。

“怎麼了?”他抬頭,額頭上有一滴汗順著淌下來,他這才發覺自己有點熱。

樓道的燈一閃一閃,裴予質看他時卻目不轉睛。

裴令這才注意到,裴予質的襯衣解開了一顆扣子。袖口也被挽了一截,落在小臂上,露出一點流暢飽滿的線條,因為養尊處優,所以膚色偏白。

襯衣有明顯的皺褶,大概是之前接住他時弄出來的。

最後,他的眼神才不得已落在裴予質的臉上,發現對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不如你走前麵。”

“啊?”

“你不會無緣無故半夜翻牆,總得為了什麼事情。”裴予質似乎能洞穿他的想法,“不能讓你白回來一趟。”

裴令心裡已經在打鼓,麵上卻強裝鎮定道:“我又沒安插眼線在這裡,怎麼會知道這裡有什麼事情。”

裴予質卻向旁邊撤了一步,道:“上來。”

他沒辦法,硬著頭皮踏上台階,然後慢吞吞走在了前麵,上了二樓。

第一間屋子的門是關著的,裴予質把鑰匙從後麵遞給他。他看見鑰匙放在掌心時一愣,不太想去拿,以免觸碰到不該碰的。

但裴予質盯著他,他也隻能小心翼翼拿起來,指尖沒碰到掌心那片皮膚。

回身開門,鑰匙轉了一圈,並不嚴實的門就緩緩朝裡麵滑開。

裴令在趕回來之前,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

要是在裴予質房間看見了脫光的小少爺,他就裝驚訝,嚇得退後兩步,然後用目光在小少爺和裴予質之間掃兩圈,再快速說出那句台詞——

“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會告訴魏遲的。”

戲誇張了點,但是很符合小少爺的氣質。

但現在行不通了,他有點演不出來。

怎麼辦呢……被子一裹把人扔出去?但如果讓小少爺又受到心理創傷,尋死覓活的,最後還不是他來吞了惡果?

門終於大開,但裡麵空無一人。

裴令確認自己沒在夢遊,於是在腦中呼叫係統:“你玩兒我呢?”

係統連忙辯解:“我五分鐘前都感知到了沈然在這裡。”

身後,裴予質問:“你原本以為會看見什麼?”

他又嘴裡跑火車:“怕撞鬼……萬一裴令來找我,說當初囑咐我的事情沒能辦好,要把我收走呢?”

裴予質從他身側路過,走進房間,彎腰去拿合上的電腦,似乎對他的胡扯並不感興趣。

但片刻後,背著他突然問道:“如果是裴令的靈魂,又怎麼會來我的房間?”

他又接不了話。

是哦,裴予質也有點自知之明,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成天往裴予質房間鑽的。

裴令依然站在門口,看著裡麵那張整潔如新的單人床,看來還沒有被躺過。

忽然之間,心裡的芥蒂淡了一些,至少今天晚上他不用躺上小少爺睡過的床。

但是他不可能和裴予質躺在一起的。

“我身體不好,”他聽見自己說,“得委屈裴總睡沙發了。”

裴予質拿起遙控器,打開今天剛裝上的空調,等冷氣一絲絲地蔓延進燥熱的房間,之後卻朝門口走來。

“彆貪涼。”裴予質看了他一眼,“浴室裡的東西都有新的,我去交代一下工作,你可以先睡。”

啊?這是要出去避嫌的意思?

裴令有點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裴予質又說:“手。”

他愣愣地伸出手,隨即才突然明白,連忙攤開,露出掌中的鑰匙。

裴予質拿過鑰匙的時候,也剛好沒碰到他的皮膚,之後什麼也沒說,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門鎖合上的哢噠一聲輕響,讓裴令輕輕一顫。

*

另一個房間,沈然緊緊揪著衣擺,縮在靠牆的床角一動不動。

衣服是幾分鐘前剛穿上的。

那會兒他從陽台終於看見了裴先生的身影,等了小半夜,已經快涼透的心終於又鼓噪起來。他緊張萬分,躊躇又不願離去。

就在下一秒,他看見了裴先生身後的那個人。

是宋泠。

那一瞬間,沈然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個無形的耳光,突然清醒過來。拿起沙發上脫下的衣服就奪門而出,跑回自己房間裡。

躲到床角之後,他就不敢動了。

害怕自己稍微有了動作,就會被發現,那些他好不容易又建立起來的自尊也會隨之崩塌。

因為聽說過裴先生不喜歡彆人碰他東西,所以沈然連床都不敢碰,害怕裴先生回來之後會不高興。

他就縮在沙發上等了好幾個小時。

下午時,他偷偷從院長那裡拿走一把備用鑰匙,之後滿腦子都是冒險的想法,雖然害怕,但必須要做。

到了夜裡,不知道裴先生出去做什麼了,可宋泠和魏遲今夜都不在,這是一個挽回沈裴兩家關係的大好時機。

隻要他讓裴先生喜歡上自己,就算隻是喜歡自己的肉體,那也算彌補了這次的錯誤。

他就終於可以給沈家一個交代了……大哥也不會再對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宋泠會一起回來?難道裴先生剛才出去,就是為了接到宋泠嗎?

不對啊,他們根本不熟悉,怎麼可能走到一起?

沈然腦子裡一團亂麻,聽見隔壁開門又關門的聲音,卻隻能縮在床角發抖。

為什麼又是宋泠……突然之間得到了魏遲的親近和幫助,就算讓沈家陷入輿論,也不見大哥對他做什麼,現在又和裴先生……

意識到自己那不平衡的情緒時,沈然渾身一震。

“不可以……”他喃喃自語,“不可以嫉妒彆人,我永遠不會嫉妒彆人,永遠不會討厭任何一個人。”

第59章 領養

裴令洗了個澡就去床上躺著了。

澡洗得很艱難,身上到處都是傷。他在腰上纏了一圈塑料袋,保護了腹部的傷口沒沾到水,卻沒能照顧到右手上的六道傷口,紗布都被打濕了。

但他也懶得管那麼多,從衛生間出來之後,和往常一看見床就急不可耐的習慣一樣,直接撲到床上,翻了個滾躺好。

躺上去的一瞬間他就愣住了,因為周身的觸感他再熟悉不過,這是六年時間裡,每日每夜養出來的第一感覺。

不僅是床,就連薄被和枕頭,包裹住他的感覺都和以前在裴家時一樣。

除了尺寸小一些,就像是直接搬過來的一樣。

雖然裴家像個大型活死人墓,可物質條件是沒得說的,裴令熟悉了裴家生活之後,大多數時候都睡得很舒服。

裴令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呆滯了好幾分鐘,手掌無意識捏著被子,眼睛直直盯著天花板,麵無表情。

他腦子裡過了一些事情,隻留下一個結論——裴予質是故意的吧?

他知道裴予質從來不挑睡覺的環境。

曾經他們一起參加的一個夏令營,要夜宿在山上,很多嬌生慣養的小孩都不願意在帳篷裡鑽睡袋,天黑之前直接下山了。但裴予質完全不在乎,和他一個帳篷,兩個睡袋,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雖然裴令不確定那夜裴予質有沒有睡著,但他的確有所改觀。

所以這一次,裴予質是故意這樣安排的,而且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為了他。

……所以裴予質到底是什麼時候認出他的?

宿舍裡隻有一盞天花板的照明燈,懸在房間正中央,很亮,在他眼睛裡快燒起來。

他想了想,裴予質還沒回來,他也不好把燈關了。

可平躺了一會兒,他又無法在如此刺眼的光線下睡著。雖然睡不著的最主要原因,還是跟這個房間的主人有關。

想了想,他掀開薄被,起床去關燈。

他沒必要管裴予質會不會摔跤,關了燈,到時候誰也看不見誰的臉,挺好的。

燈光熄滅,裴令熟悉了一下黑暗,又鑽回被子裡躺著了。

手機被他扣在枕頭旁邊,調了靜音,連震動都沒有,可是屏幕每隔一會兒就亮一下,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魏遲發的消息,要麼是未接來電。

腦子已經不太能處理額外的事件了。

從他撲在裴予質身上,叫出那聲“哥”之後,一切都變化得太快。

他忽然感應到什麼,轉頭看去,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猜到自己應該正望著一雙眼睛。

幻覺不會因為他回到裴予質身邊就消失的。

就像小時候那樣。

他張開嘴唇,輕聲道:“哥,你怎麼找了我那麼久。”

這一聲叫得意有所指,卻光明正大。

“裴令,”身側的人也輕聲說,“睡吧,你很安全。”

很安全。

裴令意識到這點,困倦就不受控製地將他包裹住,往黑沉的夢鄉拉拽。

他掉進無底的深淵中,這一覺不會做夢,他想。

*

裴予質下樓後,走到了紫藤花架底下。

八月初早已過了花期,但藤蔓茂盛,連月光也遮住。

他沒有去找秘書,也沒打電話,拿著多餘的電腦,站在花架下等了一會兒。

下午時,裴令獨自在這裡待了好一會兒,不知是否真的在看工人搬運裝卸,還是在發呆。

應該是在發呆的,小時候裴令就時常出神。

這更像是保護動作,保護大腦不被一些令人厭煩的事情侵占。

他從來不知道裴令的腦子裡裝著什麼奇妙的事物,沒問過,裴令也從沒主動對他說過。

這一次,他為了避免被察覺,甚至沒能靠近。

旁邊圍著的那些小孩不敢去找裴令說話,如同不敢找他一樣。

但他們兩人還是不一樣的。他不討小孩喜歡,因為那些孩子能感覺到,他也不喜歡他們,可是裴令和誰都能相處,除了心情很不好的時候。

裴予質站在裴令站過的地方,靜靜地待了一會兒。

其實看起來有點傻,因為他什麼都沒得做,離開工作和尋找裴令這兩件事之後,生活完全就是一潭死水。

估計裴令已經洗漱好了,他才又走回去。

裴予質沒開燈,將房門輕輕關上之後,又靜立了一會兒,直到眼睛能在黑暗中看見一些輪廓。

他看見了安靜躺著的裴令,被子裡鼓起來的那一團。

“宋泠”比裴令矮一點,骨架小一點,也更瘦一圈,即使躺在單人床上也留出了很多空間。

裴予質走過去,看見了裴令從被子一側伸出來的半截手。

包紮得太過隨意了。

指尖碰了碰紗布,摸到一片濕潤,大概是洗澡時沾到了水。

下午本想讓醫生替裴令好好處理一下傷口,但裴令躲在角落裡,晚上又離開了。

裴予質起身,去角落裡拿了醫療箱。半蹲在床邊,遲疑了一瞬,還是動手開始拆下被沾濕的紗布。他動作很輕,不想把人吵醒,即使想仔細看看傷勢也隻能作罷,開不了燈。

手不免碰到了裴令的手腕,被空調吹得有點涼。

陌生的身體,陌生的觸感,但觸摸到跳動的脈搏時,裴予質似乎摸到了熟悉的靈魂。

他頓了頓才重新有所動作,用乾燥的紗布又將傷口包紮好,做得一絲不苟。

完成之後,把裴令的手腕放下,扯了扯被子蓋好。起身找到遙控器,將空調溫度調高了些。

沙發又窄又短,裴予質這種身高躺下來很難受,幸而他也並沒有睡意,隻在沙發上坐下,朝著單人床的方向。

小時候裴令睡覺並不很老實,雖然不說夢話也不亂動,但是會經常翻身。

可從他進房間到現在,床上那人一次也沒動過,就連被人捧起手也一點反應都無。

裴予質看著那裡,也沒有戳破,任由時間安靜流淌,等到床上的呼吸聲徹底平緩下去。

*

裴令中途醒了一次,之後還是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遠處隱約有小孩的聲音,大概在吃早飯。

身體睡得有點懶了,他在被子裡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伸完之後才發現沙發上坐了個人,裴予質沒看他,正在專心處理工作,膝上放著電腦,一隻手舉著手機。

注意到他這邊動靜之後,才開口說話:“嗯,改成視頻會議吧,下午兩點。”

真是大忙人。

掛了電話之後,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跟他說話時也不看他。

“正好趕上食堂早餐時間。”

裴令睡得有點懵,但還記得昨夜某人偷偷摸摸給他包紮,那會兒他半夢半醒的,但下意識緊張起來,動也不敢動。

垂眼看了看,果然換了新的紗布,包得一絲不苟的。

他想了想,問道:“你也吃食堂嗎?”

裴予質應了一聲,說吃過了,剛要再說點什麼,電話就又來了。接聽之前,抬眼對他道:“再待一天,明天就走。”

“哦。”他點點頭,嘴賤問道,“我要是趁你不注意,提前跑了呢?”

裴總放下手機,問:“一千萬你也不要了?”

“如果說我不想要錢了呢?”

裴予質沉沉看著他:“那我就真的沒有籌碼了。”

說完之後,不再等他的回答,接通了電話。

裴令閉嘴。

其實他心裡有很多事情想問,而且他自己也有一大堆秘密,不知道要不要坦白。

他沒了說話的機會,下了床之後自然而然去衣櫃裡拿了套衣服。昨夜洗澡前拿衣服時他神誌不太清醒,沒注意到細節,今天他才意識到,衣櫃裡有他們兩個人的衣服。

裴予質之前是真的就打算他倆住一個房間。

他頓了頓,指尖拂過一套嶄新的西裝,這東西和福利院完全不搭,可因為是裴予質要穿的,所以也能接受了。

從西裝旁邊拿了一套長袖短褲,他去了浴室。

出來之後神清氣爽的,雖然依然虛弱,但至少比昨天半夜爬牆時看起來更像個人。

那通電話還沒結束,裴予質的目光不著痕跡落在他手臂上。

裴令一愣,試探著撩起右邊袖子,露出了乾燥的紗布,才又見到裴予質收回視線。

……這麼關心他,小時候沒能表達的手足之情,長大之後覺醒了?

裴令暈暈乎乎地走出房間,沒料到一開門就碰上了等在樓梯口的秘書。那年輕秘書十分有職業操守,和昨天一樣對他打了個招呼,似乎對他從裴總房間裡出來並不關心。

他路過時瞥見秘書懷裡那疊文件,但對方察覺到他的視線之後,往胸前藏了藏。

“小宋先生,”秘書笑道,“今天天氣不錯。”

“是不錯。”裴令也笑了笑,這幾天都熱得要死,晴空萬裡的。

他一邊下樓一邊琢磨。

隱約覺得裴予質來福利院,不完全是為了找他。

下樓去了食堂,沈然依然被一群小孩圍著。

小槐挨著沈然,坐在最中心,有些無所適從地看著盤子裡堆起來的菜,都是沈然給夾的。

注意到他的視線,那小孩抬頭看了過來。眼睛眨了眨,但什麼表示也沒有,匆匆低下頭。

裴令沒再盯著小槐,而是掃了幾眼旁邊那些孩子,大多是男孩,圍著沈然嘰嘰喳喳的。

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但他沒想太多,低頭吃自己的。

過了會兒,身邊突然坐下一個人,一言不發的,盤子裡一包子倆饅頭,但一口不吃。

他沒搭理,都快吃完了,魏遲才終於沉不住氣,開口時聲音悶悶的。

“你昨天晚上睡裴予質房間了。”

裴令啃了口饅頭。

魏遲又說:“我昨天在車裡窩了一晚上。”

裴令喝了口粥。

“沈然想領養一個孩子。”

他終於有了反應,咽下之後,轉頭問:“領養誰?小槐?”

魏遲眼下一片陰影,捏了捏饅頭,又皺眉放下。

“就那個眼睛有問題的孩子。”

裴令突然覺得有點荒唐,而剛才那股怪異的感覺也找到了原因。

是了,那些小孩子圍在沈然和齊槐身邊的場景,不就和當年他被領養之前差不多嗎?

作者有話說:

就是……那什麼……沒有評論的話,我會缺少一些動力

_(:з」∠)_

第60章 資料

當年裴家夫婦來過福利院三次。

第一次,沒有直接接觸他們這批小孩,隻和院長聊了聊。第二次,裴令就被院長叫去見人了,楚風荷問了他一些問題,還帶著他去了閱讀室和宿舍,和藹但虛偽地看他們玩耍。

第三次就直接來接他離開了。

也是在第三次之前,裴令和那幾個孩子又打了一架。

說實話,那幾個人的名字他都已經不記得了,因為自己打贏了,不會費心思去記輸給他的人。

可他還記得拳頭落在那些人身上的觸覺。

像是打在了一團被水浸濕的棉花上,並不痛快,相反是一種讓人牙酸的滯澀感。

後來去了裴家,他腦門上的傷也過了很久才愈合。裴家醫生給他塗了藥,說是不會留疤,果然就真的沒留下一點痕跡,讓他脫離了不乖的過往,像個從小就聽話的乖孩子。

時間長了,那些出於好奇問過他怎麼受傷的人,也都忘記了他是頂著流血的傷口來到裴家的。

“你又在走神。”身旁的魏遲道。

裴令回過神,又望向遠處那片熱鬨,說:“沈照玄會同意嗎?沈然畢竟還是未婚,領養回去,怎麼和裴家聯姻?”

魏遲又戳了戳包子,戳出一點油,忙不迭從兜裡拿紙巾。

“沈然沒跟我細說,隻說是以弟弟的名義領回去。”

裴令一頓,有點反胃。

在旁人眼裡,裴予質大張旗鼓回到福利院,是為了了解自己弟弟的往事,而且沒有封鎖裴令失蹤的消息,想來沈然也知道了。

所以就這麼巧?

沈然想做什麼?等到結了婚,裴予質就又能有個領養的弟弟嗎?

他深吸一口氣。

把那些猜測按下,卻又在想,小槐願意跟著走嗎?

但又說回來,那麼小的孩子是不懂命運走向的。就像他曾經也不知道裴家會是什麼地方,就那麼跟著離開福利院,然後戶口落在裴家一個旁支的家庭裡,成了裴予質的跟班,名義上又是裴予質的弟弟。

他那會兒十歲,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會有這麼瘋癲的家庭。

而且被裴家或沈家這種家族看上了,實際上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好在沈家比起裴家要好一些,能讓小小姐那種孩子過得不憋屈,沈照玄和沈二小姐也算合格的家人。

想到這裡,他又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了,彆人的人生他也沒資格議論和猜想。

隻是小槐看起來不會打架,要是被那些小孩欺負了,隻有悶聲忍著的份。可這會兒被一大堆人圍著,他也沒機會去提醒。

腦子裡念頭過了半晌,最後什麼話都沒說。

魏遲還在等他的反應,見他吃完東西要走,連忙問:“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裴令瞥了魏遲一眼:“我的一百萬,你彆賴賬。”

魏遲忍無可忍:“裴予質剛聯合我哥敲了我一筆,你也不放過!”

他笑了笑:“你要是沒錢,可以讓你哥努努力給你爭取一下和沈家的聯姻,結婚之後你就有錢了。”

知道裴令不是在開玩笑,魏遲又隻能收起怒氣,嘴裡嘟嘟囔囔:“要說聯姻,還有我哥呢,輪不到我……但是他好像誰都不喜歡,成天淨操心沈然和我,說我這麼招搖是糟蹋……”

說著說著又意識到裴令在場,自己不能提到敏感話題。

可裴令走得相當快,就這麼在他視野中逐漸遠去了,似乎對沈然要領養小孩的事無動於衷。

不是,魏遲覺得很奇怪,小令到底想乾什麼啊?說是要報複裴家,可昨天又跟裴予質睡一個房間……哪家的兄弟長大之後住一個房間啊?

他設想了一下自己和魏之延共處一室,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搖搖頭趕緊將念頭甩掉。

又轉頭看了看遠處的小然,魏遲心裡不是滋味。

他還記得這幾個月自己如何追求的沈家小少爺,說不喜歡那是假的。

沈然突然抬頭看向這邊,對上他的視線之後勉強一笑。是的,就是這種清純又天真的感覺,當初讓他日思夜想,就想把人從裴家未婚夫變成他魏家的。

那段監控視頻被曝光後,他原本還擔心過小然的狀態,但現在看來,那些流言蜚語沒什麼影響,小然還是這麼堅定又善良。

但他們關係也變得僵硬了,小然現在一心想和裴予質結婚。

魏遲低頭看了看餐盤裡那些沒動的饅頭包子,直接起身走了。

*

裴令在福利院裡待得百無聊賴。

反觀裴予質,忙到下午了都沒下過樓。本來公司事情就多,遠程辦公更費時間了,也不知道非得在這裡再賴一天是圖什麼。

不過那些物資和設備仍然一車車地運來,院子裡的小孩很少這麼興奮過,就圍在院子裡看。

他也閒著,繼續在紫藤架下盯著。昨天那些不敢找他說話的小孩終於鼓起勇氣搭話。大多數都是年紀很小的女孩,但全然沒有小小姐身上那股自信。

裴令被問了很多問題,他從哪兒來,叫什麼名字,多少歲了,是做什麼的。

他不冷不熱地一一回答,又被問到那個冷冰冰的叔叔是誰。

叔叔?

笑了笑,裴令答道:“一個大老板。”

接下來就有幾個小孩說那個叔叔很凶。

裴令有點莫名其妙:“他凶你們了?罵你們什麼了?”

大有要去給這些小孩報仇的意思。

卻見他們搖搖頭,說沒有被凶,但是那個叔叔沒有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說話,就連院長讓叔叔和他們握手拍照,也被拒絕了。

他啊了一聲,點點頭說:“是這樣的,他這個人對人類有點過敏,所以不喜歡接觸彆人。”

這是他去裴家第二年的時候,暗自給裴予質下的論斷。

那些小孩紛紛說叔叔好奇怪。

還有個人說:“他不喜歡人,但是很喜歡書,我昨天下午看見他在辦公室裡捧著好多書看。”

裴令覺得有點奇怪,便問道:“在辦公室看書?哪個房間?”

那小孩轉頭給他一指,裴令立刻明白過來,那是資料室。

裴予質昨天去查資料了?在找什麼?

他有心知道答案,當即就去找了院長,找了個借口說裴總讓他幫忙再查找一下,就也獨自進了資料室。

說是資料室,其實就是個不到十平的小房間,裡麵擺了兩個架子,上麵疊滿了陳年的舊紙箱。很多文件並沒有仔細裝訂,而是就那麼塞在紙箱裡。

他關上門,打開燈,先去找那些沒什麼灰塵的紙箱,全搬到了地麵上。

一共三個紙箱,箱子外麵貼著的標簽上,分彆寫了三個時間段,裴令粗略算了算,都是自己還在福利院的時間。

難道裴令想知道自己生活在這裡的所有細節嗎?

裴令一顆心不上不下的,他不明白自己的過往對裴予質意味著什麼。但他原本認為,自己這個人連同所有過往,都是乏善可陳且不重要的。

他花了會兒時間,把那幾箱子的紙張翻了翻。

都是一些記錄性質的文件,包括每個老師交上來的工作日誌。他看見了曾經那個年輕女老師的,字跡漂亮,抬頭寫著名字,但裴令突然發覺他已經忘記了那個老師的名字。

時間太鋒利,讓他忘卻了很多細節。

裴令隻記得那個老師並沒有在福利院工作很久,但那是他遇見過的最敬業的老師。起早貪黑,事無巨細地照顧他們,麵對他們的時候總是笑著,可裴令知道,她被院長罵哭過很多次。

沒過多久,那個老師就走了。

工作日誌很厚,詳細寫了每個小孩,裴令翻完了厚厚一遝,沒找到自己的。

翻回第一頁,裝訂的釘子被人動過,看來是有人把自己那部分抽走了。

“……有必要嗎?”他喃喃自語。

那個老師隻留下這麼一本工作日誌,裴令又去翻另外兩個箱子,裡麵是其他老師的,都是薄薄一本,提到他的部分也隻有半頁。

他看著看著就笑了,因為好幾本日誌裡,描述他的詞彙都差不多。

特立獨行,自主性高,不合群,和彆人打架。

裴令就當那些人誇他了。

看完了那些資料,他正要把箱子放回去,就瞥見了混雜其中的一頁紙。之前被他忽略了,這會兒才注意到這是一張手寫的登記表。

登記了那一年的院裡的小孩情況。

他抽出來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但他有一種直覺,裴予質一定仔細看過這張表,出於某種目的。

裴令走出房間之後,拐了個彎,又遇見了正好路過的院長。

中年女人很和善地笑了笑,問道:“找到想要的資料了嗎?”

他點點頭,瞬息之間思緒一動,開口道:“院長,以前那個院長在哪兒,您知道嗎?”

女人似乎並不意外他問出這個問題:“聽說是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估計在哪個醫院住著吧?”

生病了?

裴令並不感到多麼暢快,他還想問當年一個年輕的女老師有沒有回來過,但想了想,麵前的院長大概也不清楚,就作罷了。

“謝謝院長。”他禮貌笑了笑,準備離開,然而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聽說沈先生想領養小槐。”

女人有些高興地點點頭:“是啊,本來小槐這種孩子很難被領養的,你也知道……現在有人家願意帶他走,還是一個條件這麼不錯的家庭,很好了。”

裴令意不在此,直接道:“我是想給您提個醒,小槐被大張旗鼓優待了,對其他一些小孩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院長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意淡下去,想了想,沉重點點頭。

隨即盯著他,眼神有點奇怪:“很難得,看你也是個孩子,能想到這種事情。”

他笑道:“對啊,因為我是個孩子。”

至少曾經是。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的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