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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燃冰 觀乎 82240 字 1個月前

第71章 如果他有一個哥哥呢

入夜,客人散去。

生日禮物在樓下大廳裡堆成了小山。

裴令站在樓梯拐角的角落裡,看那些傭人一趟又一躺往樓上搬,放進裴予質的書房。

一開始傭人還會對他點頭招呼,但後來也習慣他總是在角落一言不發的癖好,紛紛不再理會,隻裝作沒看見。

生日宴會之後,宅子需要好好清理一遍,傭人們都很忙碌,沒有時間關心一個名義上的養子。

裴令站在這裡,其實隻是在想,為什麼裴予質還不把他的魔方還回來。

可他覺得裴予質不會食言,隻是暫時沒有時間而已,索性就在這裡等著,順便數數禮物的數量,打發時間。

在一個傭人抱著四五個盒子路過時,一張紙片掉了出來,飄了一圈,落在他麵前。

傭人本人沒有注意到。

他蹲下去,撿起來看了看。是一張賀卡,字跡很漂亮,但都是他看不懂的外文,甚至都不太像英文。署名更是花體,他和那一團對視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破解。

大概是裴家在國外的哪個親戚,畢竟他的養母有四分之一的外國血統。

裴令打算將賀卡交給裴予質。

如果交給傭人,他們可能會認為他故意拆開了禮物,但裴予質不會這樣。

可當他上樓,卻發現裴予質不在書房,敲了敲臥室的門,也沒人答應。如果敲門,裴予質一定會來開的,這是裴家的禮貌。

管家路過,他問道:“哥哥呢?”

在這裡,他必須要叫裴予質哥哥。

“快到睡覺時間了,少爺應該很快就會回房間。”

管家回答之後不再理會他,走進書房指揮傭人將那些禮物放在合適的地方。

裴令在樓上徘徊了一會兒,揣著賀卡下樓。

裴予質和他住的不是主樓,位置僻靜,背靠一片山林,前麵也和主樓隔了一片麵積很大的花園。

如果裴予質不在這裡,那可能會在主樓和父母一起。

但是他不能輕易去那裡,除非養父母讓人帶他過去,對他交代一些事情。

所以他下樓後隻是走到房子左側,那裡有個放花的石台,他在石台後坐下,身形被遮住,就這麼等待裴予質回來。

秋天了,晚上有些冷。

裴令坐著坐著就縮成一團,他沒有表,也沒帶手機下來,隻有乾坐著,卻坐得他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去多久,在他小雞啄米的時候,突然聽見麵前一道聲音:“裴令,你怎麼在這裡?”

他猛地清醒過來,率先看見的是被昏黃燈光在地麵拖出來的一道影子。

抬頭,才看見了裴予質。

“哥,”他揉了揉眼睛,把東西遞過去,“我不小心撿到的,還給你。”

裴予質伸手接過:“謝謝。”

然而並沒有去看。

裴令問道:“為什麼不看呢?”

他哥隻是說:“你在這裡坐了多久?”

他搖搖頭,表示不清楚。撐著石台站起來,讓已經發麻的腿緩緩。

但他發現裴予質沒有離開的意思,所以奇怪地看過去:“哥,還有什麼事情嗎?”

“你的魔方。”裴予質開口提醒。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原本要做什麼,點點頭,伸出手來攤開掌心。

然而裴予質卻說:“對不起,我弄丟了。”

他愣住了,手也遲遲沒收回去。

“對不起,”裴予質又道歉了一次,“我會給你一個新的,可以嗎?”

裴令緩緩收回手。說實話,他不太高興,因為那是他唯一的玩具,陪了他很久。

但既然弄丟了,那就丟了吧。

反正他已經玩膩了,將雜亂的模塊拚成整齊的樣子,對他來說已經不能帶來多少樂趣。之所以留著舊的,是因為一種習慣。

所以他搖搖頭,說:“不用了,我不想要。”

十三歲的裴予質低頭看著十一歲的裴令。

他們在今天一起長大了一歲。

但這一天實在稱不上愉快。

裴令沒有禮物,裴予質也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說,他們兩個小孩都在長大的路上茫然地走著。

裴令認為自己是被掛在裴予質背包上的、沒有生命的玩偶,裴予質認為自己是個消耗彆人生命力來獲取陪伴的怪物。

今晚沒有月光。

樓上的傭人們已經搬完了禮物,管家也整理好,裴予質領著裴令上樓。

睡覺時間到了。但今夜是例外,裴予質需要時間來拆禮物。

踏上最後一級台階,一人往右,一人往左。可裴令被裴予質叫了一聲名字,很少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轉過身去,裴予質就道:“你過來,幫我一個忙。”

裴令有點懵,進了書房,就見他哥反鎖上門,拉上窗簾,然後把角落裡一個很大的陶瓷花瓶給清空。花枝被隨意扔在地上,花瓶被拖到房間中央,那一堆禮物旁邊。

他從來沒見過裴予質做規矩之外的事情。

所以有點呆滯地站在原地,看他哥拆了包裝紙,找到賀卡,扔進了花瓶中。

隨即又從角落一個抽屜深處找出一盒火柴,滑動,火焰跳了出來,被扔進了陶瓷瓶裡。

垂眼盯了一會兒火光,裴予質才抬頭對他道:“就這樣做,幫我把那些全拆了,可以嗎?”

裴令終於緩過神來。

他不明白裴予質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沒有反對,也沒有拒絕。沉默地走到那堆禮物旁,挑了個白色包裝的,學著裴予質那樣拆了,拿出賀卡,扔進還沒熄滅的火焰中。

兩個小孩靜靜地拆完了所有禮物。

破碎的包裝紙和禮物盒子散落一地,兩人站在中央,圍著那團火光。

裴予質先在地麵坐了下來,專注地凝視著火焰。

裴令站著有些傻,於是坐在了對麵,但他覺得火光太刺眼,所以盯著裴予質看。

想看出他哥做這件事的原因。

片刻後,裴令開口問:“如果母親和父親問起,你會把這件事全都推在我身上嗎?”

裴予質看了他一眼,似乎感覺到有點意外,隨即搖頭。

“不會,而且他們不會注意到這種小事。”

他點點頭,沒有說出來——如果裴予質告訴養父母他參與了,他會儘力報複。

又是一陣沉默,火光漸漸弱了下來,他聽見了裴予質的聲音。

“你叫我哥哥。”

忽地抬頭,他有點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什麼?”

裴予質的臉在跳躍的暖黃光線下,顯得溫暖多了:“我是你哥哥,我不會害你。”

裴令沒有把這句話當真,他甚至沒有仔細思考這句話。

因為就像他不可能把裴家任何一個當成家人,裴予質也不可能把他當成真的弟弟。他能看出,裴予質對他多少有點愧疚,所以從他來到裴家之後,裴予質從來沒有為難過他。

這句話就是出於教養和愧疚。

他點點頭,又問:“為什麼要燒掉?”

裴予質回答得很快:“因為不想看見。”

能說得通。這個家裡,裴予質過得很壓抑,幾乎一舉一動都要表現得符合父母的預期。而所有感情在裴家都是虛偽的,無論是父愛還是母愛,甚至那對夫婦之間也沒有感情。

他沒有再問。

但他哥卻問了:“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裴令看著逐漸熄滅的火焰,搖搖頭:“沒有想要的,你呢?”

即使地麵這些禮物都價值不菲,但他能看出,裴予質不想要。

他哥也說:“沒有想要的。”

於是氣氛又沉寂下來。

直到花瓶中所有紙片都燒成灰燼,裴令才說:“哥,你可以給我寫一張賀卡嗎?”

裴予質沒有拒絕。

書房裡並沒有空白的賀卡,於是裴令得到了一張從信箋上撕下來的紙,上麵有三行用鋼筆寫下的文字,字跡好看得像個大人寫下的。

【裴令,

秋夜快樂。

哥哥,裴予質】

“為什麼不寫生日快樂呢?”裴令問。

裴予質抱起了已經涼下來的花瓶,聞言答道:“你不希望這天是你的生日,對嗎?”

雖然裴令的確比同齡小孩早熟,但這句話也讓他有點控製不住情緒。

原本他自己都認為無所謂的事情,被裴予質拆穿,而且說中了,就好像他其實是個特彆容易難過、特彆沒用的小孩。

他看著紙上最後一行字,難得有點賭氣。

“對,我也不希望你是我哥哥。”

這是他對裴予質第一次表露出怨言。但說出口,立刻就後悔了。

裴予質卻完全沒有任何失望或者難過的情緒,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抱著花瓶走回角落。

“晚安,裴令。”

直到回到房間,關了燈躺在床上,裴令都還在想自己那句話說得對不對。

是實話,但說出來之後這個想法就消失了。

又躺了一會兒,他想到了賀卡。那張“賀卡”被他夾在了一本書裡,滿滿一麵牆的書,除了他,不會有人知道哪一本裡夾了裴予質手寫的祝語。

秋夜快樂。

但他們都不快樂。

快睡著時,裴令又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有一個哥哥呢?

就像裴予質這樣,卻又不太像,一個可以走在他身旁、一起做任何事的哥哥。

思緒到了這裡,他在黑暗中起身,下床來到那麵書架前,摸索著又那出那本書。

確認觸碰到了那張信紙,他才呼出一口氣,放好後又躺回床上。

如果他有個哥哥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一點往事。

第72章 榨乾我的價值

裴令坐進浴缸之後,就像丟了魂一樣發呆。他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去裴家之後的第一個生日。

他以為這麼多年過去,自己早就忘了,事實卻是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裴予質燒了那些賀卡,後來真的沒有被發現,也不知道那些灰燼是怎麼處理的。

但第二天醒來,他發現裴予質又回到了以前的態度。

很少在他麵前自稱哥哥,不曾提及那夜他們在火焰旁的對話,還有那一張信紙。

裴令沒覺得受傷,甚至不曾失望。

睡前冒出來的“如果擁有一個哥哥”的想法,也被他拋在腦後,逐漸淡忘。

生活一切照舊。

裴予質在父母的陰影下一如既往地沉默,他一如既往地當好跟班。

直到十四歲,他在裴家山腳下胖揍那個同校學長時,裴予質的幻覺突然出現。

從那之後,他才發覺原來自己是想有一個家人的。

可裴令不解,也無法接受,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就算即將死掉也不會有絲毫軟弱的人。

那個幻覺一直跟著他,出現與消失都很突然。

他出國之後,換了環境,原本以為心情也會徹底變換。可當他快步走在飄雨的街頭,一邊淋著雨一邊啃著麵包時,幻覺又出現了。

天即將黑下來,他正在吃這一天的第一頓。寄宿家庭是裴家聯係的,知道他是被流放的虛假養子,一日三餐隨機供應,他隻有額外買一些食物才能吃飽。

察覺到“裴予質”出現的一刻,裴令嘴裡還包著一口又乾又硬的麵包,整個人愣在原地不敢動彈,雨落了他一身。

行人匆匆路過,沒有人在乎一個停在街邊的東亞少年。

於是在來來往往的行人裡,他與幾步之外的裴予質相對而立。

裴令其實是在思考對方到底是真人還是幻覺,路牌底下的裴予質太真實了。

那會兒他餓得腦子不太好使,沒能立刻想起來他和裴予質早就是分道揚鑣的陌生人。

他還記得對方說了一句話——

“辛苦了,裴令。”

他咽下那口麵包,有點噎,低下頭繼續趕路。

幸好他天生眼睛乾涸得像沙漠,所以體會不到眼淚盈眶的感覺。

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直到被敲門聲嚇了一跳。

裴予質見他遲遲沒出去,來確認他的安全。

他連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用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又穿上裴予質給他準備好的睡衣。

路過鏡子時,他才突然反應過來,就連這身睡衣也不是裴予質的尺寸。穿在他身上還算合適,但略大一點,所以原本是為……裴令而準備的。

開了門,裴予質仿佛猜到他沒擦頭發,用早捏在手裡的毛巾,直接蓋住他腦袋,接著力道不輕地揉搓了好一頓。

裴令眼前一暗,被弄得搖搖晃晃,隻覺得自己更像洗完澡的寵物了。

“你……你乾什麼?”他在晃動中艱難道。

“給你擦頭發。”裴予質回答了一句廢話。

裴令問:“是因為我剛才沒說話,所以你不高興了?”

在聽見他哥說打開後備箱的一瞬間就認出他時,他其實有點心虛。因為那時候他想的確實是裴予質,不過是幻覺裡的裴予質。

他哥還不知道他從十四歲開始,就一直會時不時看見一道幻影。

裴令擔心自己會被當成色鬼中的翹楚,白日夢的離經叛道者……他更擔心的是,裴予質會覺得他精神不正常。

所以當他哥問他,在後備箱躺著的時候裡是不是在想自己,他沒應答。

落在他哥眼裡,可能就是在否認的意思。

腦袋上那雙手還在作亂,裴令等不到回答,有點急了:“哥……裴予質?我跟你說話呢。”

又過了幾秒,裴令忍不下去了,一把扯下毛巾,兩人直直對視上。

然而一看見那雙眼睛,裴令就又強硬不起來。

“說什麼?”裴予質倒一點閃躲都沒有,平靜問道。

“那什麼……”裴令聲音放輕了,“當時確實在想你,你沒猜錯。”

下一瞬,毛巾又被蓋在他腦袋上,裴予質依然把他擦得搖搖晃晃。裴令這才明白,他哥就是故意的,覺得這樣很好玩?

多年不見,性格真的變了。

頭發擦得半乾,裴令終於逃出魔爪,這下徹底閉嘴,不再說話。

裴予質仿佛看不出來他氣壓低,用尋常的語氣問:“在車上的時候,不是說有很多問題要問我嗎?”

他沒說話。

裴予質卻輕笑一聲:“不問就沒機會了。”

還笑?裴令皺眉,可惜他又不可能揍裴予質。

想了想,開口問道:“為什麼你在認出我之後,第一件事是帶我回福利院?”

他始終沒能徹底想通這個問題,裴予質像是在用以前的事情刺激他,逼迫他承認身份,但實際上也沒做什麼逼迫的事情。

而且當時走得很急,他還記得裴予質幾乎是迫不及待,把司機趕下來,換上自己開車。

裴予質又低頭去拆他腰上的保鮮膜,一邊答道:“不把你帶去那個地方,你還會想辦法跑走的。”

安靜了好一會兒,裴予質抬頭問:“說中了?”

裴令抿唇點點頭:“說中了。”

如果不是回到他小時候所在的地方,發生了那些事,他會更加清醒,更加冷漠且堅定地避開裴予質。

現在他就不太清醒,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但第一層防線已經宣告瓦解,回不去全麵戒備的狀態了。

裴予質卻沒有抓住一點不放的意思,轉而問道:“身體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嗎?”

他搖搖頭。

“困不困?”

他點點頭。其實不太想睡覺,但他此刻太放鬆了,身體各處的不適就湧了上來。

手腕被握著,裴予質帶著他走到一個房間外,推門進去之後,就是一間很溫馨的臥室。巧合的是,是他喜歡的淺色調和木地板。床也不大,比單人床寬一點,看起來很軟,撲上去一定很舒服。

“裝修時猜測了你的喜好,看來差得並不遠。”

他突然反應過來:“這是你的臥室?我不是有一個專屬的房間嗎?”

“還沒裝修,那是個空房間。”裴予質說著,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哢噠一聲輕響,他又有些緊張起來,想起了福利院裡那一夜。

裴令在想,要不要開口去睡沙發,就被帶著來到床邊。裴予質掀開涼被,輕輕一推他的肩膀,他就倒進了柔軟的床裡。

他有點懵,看著裴予質替他蓋好被子,還掖了掖被角。

“你睡哪兒啊?”他問道。

裴予質關了頂燈,隻留下一盞台燈,然後看向他的眼睛,問:“你希望我睡哪兒?”

他猶豫了片刻,還沒想好他現在和裴予質算什麼關係。

其實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帶著裴予質回到小時候,就在那個生日的晚上,他們可以擠在一張地毯上睡覺。

昏暗中,就見裴予質眼裡似乎浮現了堪稱溫柔的情緒,對他道:“睡吧,我守著你。”

裴令把被蓋住的下半張臉探出來,開口道:“還沒問完,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裴家會來威脅?咱倆之間誰惹到他們了?”

雖然那是世界意誌的報複,可事情發生了,總會有一個邏輯存在。既然是裴家做的,必然是有原因的。

“或許我們都惹到了。”裴予質答道,“這幾天你在這裡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單獨出門。”

“這麼嚴重嗎?”他有點不相信,“你是怎麼惹到他們的,這次的風格很不像他們平時的行事。”

裴先和楚風荷是不會做這種惡作劇的,就算真做了,扔下來的也隻會是一個真的人,直接摔得全身多處骨折命懸一線。

更何況他們夫婦二人行事不會如此大張旗鼓。

“你當時有沒有看見什麼?”裴予質問。

“一個人算嗎?穿著白色衣服,感覺不像你爸媽。”

此時的氛圍很適合講睡前故事,但他們兩個在討論父母如何迫害孩子。

裴予質在床邊坐下,對他道:“他叫楚澤,目前還不是裴家人。我想他是聽說這幾天我拖著沈家,有違背父母的意思,所以沉不住氣了。”

裴令有點懵,他完全沒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係統又掉線了,任憑他怎麼叫都不出現,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這人是原文裡本來就有的人物,還是劇情變動之後突然冒出來的,很大可能是前者。

“你說目前他還不是裴家人,所以他以後會成為?”他疑惑道,“這人到底是誰?”

突然之間他靈光一閃,楚澤和楚風荷一個姓,所以他脫口而出:“不會是私生子吧?”

然而裴予質卻道:“不是,隻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之前一直藏在我母親身後,現在才露麵。”

簡而言之,是奔著家產來的。

然而裴令更疑惑了。

楚澤為什麼能調用裴家的直升機來威脅裴家的獨生子?楚風荷的授意嗎?

“是楚家那邊的親戚嗎?”裴令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你爸知道嗎?他們兩口子得打起來吧?你不如讓他們爭,打得差不多了,你再坐收漁翁之利。”

裴令嚴重懷疑這個人是被世界意誌提前拎出來的,但是世界意誌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現在這個時間點,裴予質和沈然還沒在一起,這麼一個跟裴予質爭奪家產的重點反派人物,放在這時候出場,不是可惜了嗎?

他問題太多了,裴予質有點無奈:“他的信息被保護得很好,我也並不完全清楚。這是我們的臥室,在睡前不要提那些人。”

我們的臥室。

裴令瞬間冷靜了,眼神移開,往被子裡縮了縮。

裴予質卻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被這樣一問,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接下來安排了惡毒配角糾纏裴予質……好像又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裴予質捕捉到他那一瞬的心虛,反問道:“做壞事了?”

“沒有。”他想也不想就否認。

“你不打算繼續努力,解除裴家和沈家的婚約嗎?”他哥卻沒放過他,“這段時間你一直都在為這件事奔波,讓自己這麼累,現在要放棄了?”

怎麼說到這事上了……

裴令不想回答,他根本沒勇氣在裴予質麵前承認,對,我就是要破壞你和另一個人的婚約。

他提起被子,整個人往下滑,腦袋緩緩埋進了被子裡。

“你不是都拒絕聯姻了嗎……”聲音被蓋住,悶悶地傳出來。

裴予質看得有點好笑,盯著被子底下那一團,道:“我拒絕,不代表聯姻就能順利取消,連沈照玄都經曆過一段利益結合的婚姻。”

“……沒事,我專門負責這個的,可以保證兩家斷得乾乾淨淨。”裴令底氣不足道,“我去解決你爸媽。”

裴予質哦了一聲,又問:“那你要怎麼解決他們?”

“你彆管,我先從他們身上薅點錢。”裴令果斷答道,然後一頓,“哦對了。”

說著,一隻手從被角裡伸出來,朝裴予質攤開手掌。

“答應我的,三千一百萬。”

裴予質笑了出來,盯了片刻,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感覺到裴令身體僵住了,在被子裡問他要乾什麼。

“我的身家不止三千一百萬,”他答道,“你可以儘情榨乾我的價值。”

作者有話說:

小乖加油,榨乾裴予質。

第73章 你要一起嗎

裴令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從被子裡鑽出來,和他哥麵麵相覷。

他問:“以前你是不是做過什麼壞事,而且瞞著我?”

裴予質有點意外,但很快接上話:“比如說我私吞了彆人給你的禮物,向父母說你壞話?”

又在開玩笑。

他很嚴肅:“你是在補償我?你覺得因為你的存在,我在裴家過得很慘?”

雖然在裴家被忽視,在學校裡被許多人像猴子一樣圍觀,指指點點,但裴令並不覺得自己多慘。至少他可以吃飽穿暖,不必天天被人欺負在頭上,他甚至還擁有了一麵牆的書。

裴予質或許有過愧疚,但裴令明白,裴予質也是受害者。

在裴家生活的六年,裴令多多少少也聽聞了一些往事。

他哥從沒被父母真正愛過,隻是作為一個利益結合的產物來到世上。

一直到五六歲時,性格都還算開朗,雖然早熟懂事,但也僅限於乖巧的範圍。會時常跑去主樓找爸爸媽媽,帶著他新畫的畫,他新寫的字。

後來就漸漸變了。

裴先將父愛全留給了外麵的私生子,楚風荷一心想掌控更多昆玉的權力,厭惡看見她和裴先的孩子。

等到夫婦發現他們的孩子已經變得情感缺失時,裴予質已經十一歲。

沒有玩伴,沒有興趣,沒有和任何人交流的行為。

裴先在外的私生子已經早夭了,裴家的繼承者人選隻剩下一個,所以裴予質不能是一個殘缺的人。

他們的第一反應是讓孩子全麵體檢,發現沒問題,緊接著為裴予質求醫問藥。

做過數不清的精神診斷,無用,他們就打算為沉默寡言的裴予質尋找一個玩伴。

最後,他們挑選到了裴令。

陰冷的宅子裡,裴予質多了一個玩具。

“你是不是在補償我?”裴令又問了一遍。

裴予質握住了他那隻手,垂眼思考了片刻,然後道:“我是你哥哥,我擁有的東西都可以給你。”

裴令胸腔那一片地方仿佛抽痛了一下,弄得他有點茫然。

他不知道裴予質的愧疚和責任感可以持續這麼多年。

可他還是保持理智,答道:“為什麼沈照玄對沈然不像你這樣,魏之延對魏遲也不是,他們都是哥哥。”

裴予質重新看向他:“本來就不同,你隻能是你。”

“那你呢?”他問。

“我可能不是我。”裴予質語氣甚至說得上輕鬆,“你失蹤之後,我時常變得不像我。”

裴令想起了世界意誌的影響。

雖然感到片刻無力,但現在一切都算好,至少他們還能像在裴家時一樣,安靜地共處一室。

至於什麼計劃,什麼世界意誌,留到明天再說吧。

他往後挪了挪,拍拍空出來的那一邊。

“你有多久沒睡覺了?上來一起睡,我不需要你守夜。”

見裴予質不為所動,他抬頭又說了一遍:“哥,你需要睡覺。”

這一夜,裴令是和裴予質依偎著入睡的。

躺在一張不算大的床上,有些局促地麵對麵躺著,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裴令設想過卻沒實現的場景。

他的手依然被握著,鼓起勇氣將另一隻手搭在裴予質腰上,往那邊挪了挪。

“應該還沒有人這樣抱過你吧?如果我猜錯了,也彆告訴我。”他小聲道,“晚安,哥。”

回應他的,是裴予質回抱住他,很輕,沒有說話。

裴令閉上眼睛,用了很久才入睡,不知道裴予質是否和他一樣。

但至少他的心獲得了一夜寧靜,希望裴予質也是。

*

直到第二天神清氣爽醒過來,裴令才突然意識到,裴予質根本沒有問他關於宋泠這個身份的事情。

好像隻要他不主動說,裴予質就永遠不會讓他交出秘密。

裴令盯著空蕩蕩的另一側,發呆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環視一圈。

他還沒仔細看過這個房間,現在才發現本該是生活痕跡最重的房間,卻一點活人氣息都沒有,桌麵和櫃子都乾乾淨淨的。

看起來裴予質平時生活挺單調,回家隻是短暫休息,第二天一早又去公司。

不過床頭櫃上放著一杯水,還有兩張銀行卡。

一張是在渠嶺鎮時他用過的,一直放在自己衣兜裡沒拿出來,另一張應該是裴予質新給的,沒猜錯的話好像不限額。

……裴予質資產怎麼會這麼多?不了解的還會以為裴先和楚風荷早都死了,裴予質完全繼承了所有產業。

雖然他挺喜歡錢的,但收下時內心還是有點糾結,這太貴重了。

糾結了零點二秒,他果斷拿走了。

從浴室裡出來,裴令就聽見了開門聲響。

剛從臥室裡探出個腦袋,就見裴予質拎著巨大的兩袋子菜走進玄關,畫麵實在有點割裂。

“彆告訴我你去買菜了。”

“剛從公司回來,電梯裡遇見了鐘點工,順手捎上來的。”裴予質脫下西裝外套,極其自然地往廚房走,“中午想吃什麼?”

裴令抬頭在客廳找了一圈,沒發現任何形式的鐘。

“現在十三點二十。”裴予質後腦勺就跟長了眼睛似的,出聲提醒。

他竟然睡到這個點?

“你做什麼我吃什麼。”裴令不挑。

他在客廳逛了一圈,又看了看餐桌,最後走進廚房。

裴予質正在將口袋裡的食材分類放進冰箱,他一言不發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哥竟然是真的做過家務,分類還挺合理的,動作也特彆流暢。

“你上午真的隻是去了公司嗎?”他開口問。

裴予質說:“你覺得我還去了哪裡?”

“昨天晚上你讓雍九送訂婚戒指回裴家,那兩口子沒反應嗎?我覺得你可能會去處理這件事。”

“他們有反應,讓我回去,但我沒去。”

很顯然,裴予質並沒有理會。

裴令靠著門框,想了想,又問:“這樁婚事能給兩家帶來什麼好處?”

他還是不相信隻是因為設定如此,所以才必須有這麼一樁婚姻。

“資源置換。”裴予質幾乎有問必答,“沈家企業的財務有隱患,但他們能帶來一些昆玉缺少的資源。”

果然,世界意誌還是比較嚴密的,這些設定背後都有一定的邏輯關係,角色的行為也是如此。就連沈然也是……好吧,不完全是,裴令發現這個世界就沈小少爺不太正常。

有點奇怪。

他收回思緒,低聲道:“怪不得沈照玄對聯姻的事這麼著急,還去找了那兩口子。”

裴予質關上冰箱門,突然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

“隻是覺得,你說‘那兩口子’的語氣很有趣,不像小時候被迫尊敬他們。”

裴令不知道這算不算誇獎他,但他當成是誇獎。

所以扯了扯嘴角,假笑道:“本性暴露而已,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確實,”裴予質語氣平平,但意有所指,“長了很多見識。”

裴令的笑容僵了,想了想又問:“你還把沈然扣著?”

裴予質拿了一把芹菜出來,這些食材已經是預先仔細處理過的,所以不用清洗。抽了一把菜刀,裴予質熟練地將芹菜切成小段,雖然裴令看得有點心驚膽戰,他覺得這把菜刀更適合用來砍人。

“對,你想見他?”

他搖搖頭:“不是,我隻是有點擔心。關著他雖然可以威脅沈照玄,但你可能關不住他,到頭來白得一記恨。”

經過這段時間,他已經發現了,這個世界意誌明顯更偏愛沈然。他不認為裴予質能關住沈然,小少爺應該會很快憑借主角光環逃出來。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他利落地抽了一把水果刀。

裴予質放下菜刀轉頭看他,有點意外。

他握著水果刀,另一隻手攤開:“左手給我。”

裴予質一句話也不問,直接照做。

刀尖被壓下,靠近裴予質掌心,裴令心裡其實有點毛毛的,他怕這把刀下一秒直接就被無形力量控製,一百八十度轉彎捅進他自己心口。

但直到刀尖碰到了裴予質的皮膚,什麼都沒發生。

隻不過裴令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讓他知道自己沒辦法下刀,不可能傷害裴予質。

猜想證實了,裴予質在世界意誌眼中不如沈然重要。

但這個事實讓他不太好受。

裴令看不得裴予質被忽視,所以他寧可認為,是因為裴予質現在的性格和原文設定相差太大,所以才不被世界意誌認可。

對,就是這樣。

他當即就打算收回刀,然而在他不備的一瞬間,裴予質手掌向上一抬,主動將掌心送到了刀刃下。裴令腦子一片空白,身體比意識更先作出反應,立即收手。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裴予質掌心破了一道小傷口。

這人故意的。

在裴令愣神的一秒鐘,血珠已經冒了出來。

他扔了水果刀就朝外麵跑,跑了兩步才反應過來,忙揚聲問:“醫藥箱呢!”

裴予質不慌不忙地回答他:“客廳靠陽台的櫃子,最下麵一層。”

開關櫃子的動靜很大,在廚房也聽得清清楚楚,裴令用了特彆大的力氣,像在發泄怒氣。

而裴予質的姿態可謂悠閒,一眼都沒往手上看過。

片刻後,裴令拿著創口貼回來了,直接扔給他。

“你自己貼。”

裴予質沒提出反對意見,不緊不慢地撕開了創口貼,一邊道:“你的疑問得到解答了嗎?”

“你知道我有什麼疑問?”裴令的語氣依然不好。

“你在想,會不會像沈然受傷之後那樣,我的傷口也會出現在你身上?”他已經貼好了,衝洗了一下流到掌根的血,“或者說,你在好奇能不能傷害我。”

“哇你真聰明,知道的真多。”裴令毫無感情地誇獎了一句,聽起來明顯是在陰陽怪氣,可裴予質覺得很有意思。

裴令又道:“那一下是你自己撞上來的,不算。”

他就說:“可以再試一次。”

裴令眉頭緊緊皺起來:“切你的菜吧。”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繼續切芹菜。

安靜片刻後,他才像沒忍住一般,問道:“你幫沈然擋下的那一刀……”

然而裴令沒有讓他說完,直接道:“少東猜西猜的,我和沈家的恩怨你彆摻和。”

他繼續切芹菜,沒有提醒裴令,扣下沈然不是為了威脅沈照玄,隻是為了確保裴令的人身安全。

傷害能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這件事是一個巨大弱點,他必須想辦法切斷這份聯係。

他們沒有再說話。

裴予質做了一道芹菜炒牛肉,一道玉米排骨湯,端上桌之後裴令吃得很香,甚至添了一碗飯。

就算是給他麵子也好,多吃一些,身體就好得快一些。

吃完之後,裴令才又開口:“你下午還要回公司嗎?”

“對。”

“我可以跟你一起嗎?”

“當然,”裴予質知道裴令又要開始做壞事了,問道,“為什麼?”

少年的臉上露出一種符合年齡,但不符合靈魂的故作無辜:“哪兒有為什麼。”

裴予質盯著少年沒說話。

五秒鐘過後,裴令收起來那種表情,眼神顯得有些挫敗,但依然透著狡黠。

對他回答道:“為了釣魚。”

*

下午,裴令故意跟著裴予質在公司露麵,甚至搭的員工電梯上樓。

在辦公室外的開放會客間裡坐了一下午,來來往往好些管理層都能看見他。

招搖過市了大半天,夜裡回了家,吃了裴予質做的晚飯,裴令又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等到魚上鉤。

想釣的魚也太沉得住氣了。

他走到書房門外,敲了敲開著的門。

裴予質抬頭看他:“怎麼了?”

“一點動靜都沒有嗎?”

他哥明知故問:“你想要什麼動靜?”

見他不說話,裴予質又道:“一切都很正常,就連沈然也暫時還沒逃走。”

裴令有點泄氣。

人真的不能太閒,不然會犯賤到開始懷念之前雞飛狗跳的充實生活。

好不容易收起這個念頭,又忍不住想,還是把那對夫婦兩刀捅了算了。

係統沒再現身反駁,似乎被世界意誌暫時乾趴下了。腦中除了他自己瘋狂亂竄的各種想法,什麼都沒有。

他還記得跟係統商量好的planABC,可計劃被打亂了。

裴予質已經拒絕了聯姻,但任務依然還沒完成,這說明還拆散得不夠徹底。

planA,那個讓惡毒反派糾纏裴予質的計劃雖然有用,但裴令不敢想到時候裴予質會是什麼反應。

還有planC,裴予質的態度很顯明,不需要再打動。

目前最緊要的還是那對夫婦。

要不現在就去把人綁了?

沒了係統的協助,以他目前個人的力量很難做得快準狠。不如讓裴予質跟他裡應外合,趁月黑風高夜,搞個突襲式殺人放火……

可他要怎麼跟裴予質說。

你好,我現在想去殺你爸媽,你要一起嗎?

作者有話說:

可以肯定,裴予質是模範人夫

第74章 你人還怪好的

邀請裴予質去殺他爸媽,顯然是行不通的。

裴令雖然不擇手段,但還是殘存了一些良知。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吧。

一抬頭,才發現裴予質又用“你在計劃什麼壞事”的眼神看著他。

他默默轉身離開了。

下意識扯了扯領口。

不知為什麼,今天一整天他都有點喘不上氣的感覺。可能是因為還沒完全退燒,所以胸膛那裡悶悶地泛著輕微疼痛。而且身上時而傳來刺痛,非常短暫,就像被蜜蜂叮了一下。

這具身體是真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很可惜暫時還不能,任務沒完成。

裴令忽略身上的不適,把這間公寓每個角落都逛了一下。除了更多的為了他準備的東西,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注意的。

裴予質的生活真的太單調了。

從陽台朝下看,小區也非常安靜。原本就是隻有兩棟樓的小型社區,樓下幾乎見不到什麼人,偶爾有兩個,還是巡邏的保安。

雖然綠化不錯,但住起來一點人氣兒都沒有,尤其是夜裡。

他回到室內,發覺隻剩下最裡麵那個空房間還沒逛。可他竟然擰不動門把手,門是鎖著的。

裴令又回到書房門口,敲敲門:“那間房怎麼鎖上了?”

裴予質絲毫沒有被打擾到的不耐煩,答道:“房間裡還是水泥地,有很多灰,打開會飄出來。”

“看也不能看一眼?”

“等到裝修的時候,會打開的。”裴予質抬頭,用平靜的語氣安撫他潛在的煩躁,“你如果無聊,可以來看看這個。”

裴令好奇地湊到電腦前,卻發現屏幕上的東西完全超出他的預料。

“股權結構圖?”他疑惑道,“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因為你無聊。”裴予質起身,將他按在椅子上。

怎麼又答非所問。

裴予質則離開書房,拿了藥進來,監督他吃了。

“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嗎?”他哥問道。

裴令確實忍受著身體的各處不適,但又覺得不嚴重,沒什麼可說的,所以搖了搖頭。

裴予質拿走水杯,問道:“內容都記住了嗎?”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記這個乾什麼?我還隻是高中畢業生,你不會要把我塞進昆玉吧?我暫時不想打工。”

裴予質沒回答,隻是又俯身從電腦裡調出幾份合同讓他看。

他雖然疑惑,還是仔仔細細瀏覽了一遍。

那不是昆玉的合同,而是幾家境外注冊公司的。

其中一家由於當地政策關係,股東信息隱藏起來了,但他知道這是裴予質的手筆。他理了一下關係,這家境外公司全資控股另外一家,接著又套了兩層,落在了國內一家名叫方墨的公司上。

不等他說話,裴予質又給他看了更多的文件。

方墨在這幾年從一些股東手中,陸陸續續收購了不少昆玉的股份。

裴予質這麼早就開始計劃脫離那對夫婦的掌控了。

他緩了緩,總結道:“你要把昆玉搶過來?”

裴予質答道:“是我們。”

他受到的衝擊稍微有點大,盯著屏幕上滿滿當當的文字定了很久的心神。

這是他哥為他們定下的複仇計劃。

裴令想起捅那對夫婦兩刀的衝動。這方法和他哥的比起來,很像原始人拿著一柄骨頭做的長矛穿越到了文明社會。

用長矛可以是可以,也很直接,但屬於一種沒被秩序洗禮過的粗暴手段。

他壓抑住隱秘的興奮,深吸一口氣,說:“那兩口子知道嗎?”

“現在可能知道了,”裴予質說,“不過也晚了,情況順利的話年底能讓他們出局。”

年底。

裴令心裡的那點興奮又落回去。

時間不夠,任務時限在十月初截止,如今已經隻剩下兩個月時間。

裴予質屈服跪下的畫麵又浮現出來,他垂下雙眼,控製自己彆去想。

很快平靜下來,他抬眼問道:“我能做什麼?”

裴予質的眼神像在洞察他的情緒,但隻是回答他的問題:“你需要先將身體養好。”

他立刻表達不滿:“身體還好,不影響我做事。我可以去接觸楚風荷和裴先,然後劫持其中任何一個,不算太難,至少可以先讓他們取消婚事……”

“你很著急取消婚約。”裴予質突然打斷他。

裴令察覺自己失言,皺了皺眉:“也不是很急,我隻是……在按照計劃行事,取消了婚約才能不受擺布。今天我去晃了一圈,你父母在公司裡安插的人應該會通風報信吧?憑借他們的掌控欲,很可能會找上我,我得借此接觸楚風荷。”

他哥沒接話,所以他一邊想一邊繼續道:“還有那個叫楚澤的,這人始終是個威脅,我得想辦法除掉他,永絕後患的那種。”

裴予質突然說:“你完全不想讓我幫忙。”

裴令愣住了。

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你想接近我父母,從我這裡入手會簡單得多。你想要除掉楚澤,我來動手會更加周全。”列出這兩點之後,裴予質才道,“你想一個人處理所有事情?包括殺人嗎?”

裴令有些心驚。

自己哪裡說過要殺人了?裴予質為什麼能如此輕易看穿他?

“……我沒想殺人。”裴令一時語塞,說出來的話也蒼白無力。

可能是他以前習慣了裴予質的冷淡,也習慣了陪在身邊的是幻覺。

自力更生久了,他潛意識裡就沒想過去找裴予質尋求幫助。

裴令又不敢看他哥的眼神了。

而此刻身體的症狀又加重,他幾乎無法呼吸,身體不由自主在椅子上蜷縮起來。

裴予質過來強硬地將他的臉捧起來,露出了明顯的著急和擔憂,掀起眼皮查看他的瞳孔情況,又拍了拍他的臉頰。

“還好嗎?”

裴令想躲卻躲不了,窒息感也同時困住他,但其實能忍受,隻是突然間情緒和身體不適撞在一起而已,緩緩就能好。

他費勁地點了點頭,然而下一秒卻感覺視線開始變暗。

太脆弱了,要暈過去了,他想。

恍惚中,他看見裴予質拿起了手機,給某個人打去電話。但他沒能聽見通話內容,隨即徹底暈了過去。

又要見醫生了。

*

再次醒來時,他正躺在那張床上,輸液袋裡還有一半的液體,看來距離他暈過去沒過多久,天都還黑著。

裴予質不在,房間門是打開的。

裴令眼睛緩慢眨了一下,精神還是難以維持清醒,幾秒鐘後又陷入了昏睡中。

真正清醒是在第二天。

輸液架子已經撤走,而裴予質也去公司了,給他留了一張紙條,說早飯和午飯已經準備好,想吃時拿出來熱一熱。

裴令走到陽台,今天陽光不算刺眼,有風,吹得他整個人都輕鬆許多。

身上的不適感已經完全消失,他想下去轉轉。

想了想,還是給雍九打了個電話,想問自己能不能出門。

雍九說裴總在開會,但他這就去問,裴令甚至來不及阻止。片刻後裴予質接過了電話,問他是不是無聊了。

“我就想出去透透氣。”他說,“我看小區安保不錯,應該不用太緊張吧?”

就算現在時局不太安全,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一般。

裴予質還是答應了:“好,在樓下走走,彆出小區。”

“行,你忙吧。”

裴令的情緒不高,經過昨夜,他覺得自己跟裴予質之間的關係有點奇怪。

親近到可以共享財產和計劃,可又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是缺了未曾見麵的八年時光嗎?他們都變了,

還是說,缺少青春期你來我往的試探和確認?如果那時候裴令能和裴予質拉近關係,或許也不會八年都不聯係。

他們的少年時代太平靜了,裴令隻清楚自己心底的暗湧,從來不知道裴予質的。

裴予質似乎也察覺到他的情緒,頓了頓,說:“我知道你習慣了獨自處理事情,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帶上我,隻跟在你身後也可以。”

又接上了昨晚沒說完的話題。

裴令的心臟有點漲漲的,他吸了一口氣,答道:“好,等你回來。”

“小乖耳根子真軟。”裴予質壓低聲音道。

他耳朵就像被雷擊了一樣,差點把電話扔出去。而裴予質根本不給他反駁的機會,電話立刻掛斷了,剩下他呆站在原地,從脖子到耳朵再到臉,慢慢變紅。

緩了大概有一分鐘,裴令才找回自己的神誌,換了衣服出門。

本以為會有保鏢在門外守著,然而一個人都沒有,下樓之後,也隻有空蕩蕩的小區庭院。

兩棟樓之間有一片綠地,弄得像公園似的。

裴令忌諱世界意誌的威脅,沒有往樹林裡麵鑽,以防在這種危險的地方被什麼襲擊,而是就在綠地外圍的長椅上坐下。

風變大了一些,他抬頭眯起眼睛望了望,天邊有一大片暗色的雲層正往這裡飄來。

終於要下雨了,從他重生以來,就沒見過雨。

這應該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夏日暴雨。

知道即將有暴雨來臨,家卻在幾步之遙以外,完全不用著急,這種安心感裴令似乎從來沒有體會過。

他沉迷地望著那片陰雲,沒注意到什麼時候長椅另一頭坐了個人。

原本以為又是幻覺,然而轉頭去看時,卻見到了一個清潔工,也學他一樣望著天空。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穿著灰藍色的連體工作服,頭戴鴨舌帽,旁邊還停著一輛載滿工具的手推車。

他有點意外,沒說話。

清潔工也收回了視線,看向他,嘴角翹了起來,臉頰上還有梨渦。

“你好。”對方道。

裴令隻略帶戒備地盯著,沒說話。

那人又說:“剛才你看得入神,我不好打擾。想問一下哪邊是二棟?”

“新來的?”裴令問。

男生點點頭:“不敢問同事和保安。”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住的是幾棟幾單元,但莫名的他就不太喜歡這個人。

所以隻是道:“那你怎麼敢問我?我看起來很好說話嗎?”

裴令說著,直接起身去掀手推車的蓋布,然而底下除了工具就是工具,並不像他猜測的裝了炸彈或者藏了人。

難道真是正常人?

對於他這種冒犯的行為,那個男生也沒表露出不滿,隻是起身握住了推車把手。

“我還是自己去找找吧,”男生又對他笑,“謝謝你哦。”

裴令後退兩步:“不用謝,我也沒幫你。”

“有啊,你不覺得這裡陰森森的嗎?”男生說,“如果隻有我一個人,肯定會害怕的。”

說完之後,對他揮揮手,推車離開了。

裴令坐回去,目送男生進了對麵的另一棟樓,消失在門廳後。

還是有點奇怪。

風更大了,裴令感覺有很小的雨滴落在了他頭上。

再坐幾分鐘就回去。

砰砰!

對麵樓裡突然傳出兩聲難以描述的巨響。緊接著又有玻璃被打碎的聲音,碎片嘩啦啦從高樓往下掉。

裴令抬頭望去,就見一根繩子垂下來,一個人扛著另一個從十來層的高空速降,幾秒鐘的時間就落地。

他這才看清,那就是剛才的清潔工,肩上扛著的是已經失去意識的沈然,像個麻袋一樣被搬運。

男生第一時間看向他的位置,鴨舌帽已經沒了,露出一張介於少年與成年之間的臉,還有一個燦爛的笑容。

“再見哦!”揮了揮手,扛著沈然就往出口跑。

這畫麵太跳脫,裴令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視線跟隨那個男生移動,這才注意到,原本寂靜空曠的小區內,不知何時從四麵八方的角落裡湧出數不清的黑衣人。

每個人手裡都拿著武器,要麼是刀,要麼是甩棍,逐漸縮小包圍圈,試圖將那個男生困住。

但那人一側身,另一隻手一抬,就露出了握著的槍。

竟然還是步槍……

行吧,又跳脫又力氣大的法外狂徒。

裴令眨了眨眼,他腦子在這會兒轉得飛快,已經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步槍掃射起來這裡可就要被血染了。為了避免人員傷亡,他站出來,朝著人群喊了一聲。

“放楚澤走,”他揚聲道,“彆攔了。”

可以看見小區外停了好幾輛車,門打開,正在等楚澤扛著沈然上去。

那男生回頭看了裴令一眼,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你人還怪好的。”

“我不介意你留下來,再多跟我說幾句話。”裴令道。

說到有人帶著槍來支援為止。

楚澤轉身朝門外走去,不再看他,但給他留下了一句話,在掉根針都能聽見的空蕩小區內回蕩——

“上去看看裴予質的傑作吧,不謝。”

第75章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人走了。

裴令回頭望了一眼破碎的玻璃窗,整個小區靜得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所以這裡根本沒有其他住戶,裴予質天天住在這樣空的地方,每到夜裡,隻會有一盞燈亮起。

整個小區就像一座孤島。

哦不對,這幾天還有沈然住在這兒呢。

他朝著那戶走去,那些原本藏在暗中的黑衣人大概是為了保護他,所以也都跟了上來,甚至領頭幾個還跟進了電梯。

但沒人敢跟他說話,大概是因為裴予質的命令,不能被他發現,不能與他交談。

正對著電梯的那一戶房門大開,完全沒有裝修,全是水泥的牆麵和地麵。在客廳裡倒著兩個保鏢,但隻是腿部中彈。

不用他說,身後的人就趕緊把這兩個受傷的抬走了,動作行雲流水得像黑社會。

裴令閉了閉眼睛,再看向客廳裡的那堆東西。

一個塑料箱充當的水缸,一把椅子,地麵散落的繩子。

他盯著這幾樣東西,冷冷地笑了一聲。剛好手機震動,拿起來一看,是裴予質打來的電話。

一接通就問他:“有沒有受傷?”

在門口烏泱泱一群人的沉默注視下,裴令姿態悠閒地坐到了那把椅子上。

過了會兒才答道:“沒有,哥,接下來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你問。”

裴予質那邊傳來車門關閉的聲音,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但語氣聽起來依然平靜至極,就好像隻是發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莫名能從那關門聲中,聽出一點焦急的意味。

裴予質總算慌了。

他問:“你把整個小區都買下來了?”

“是我讓人建的。”

裴令有點無奈。所以說他不愛跟這群人在一起,三觀時常被震撼。

他又問道:“沈然一到懷城就被你關在這個地方了嗎?”

“對。”

“你對他做什麼了?”裴令道,“這兩天我身體不舒服,是不是和你做的事情有關?”

裴予質讓司機開快一些,然後才回答他:“我在讓人進行一些測試。”

沒有將話說透,但裴令已經能猜出個大概了。

他之前思維一直都沒轉過彎來,以為扣下沈然,是因為裴予質打算借此威脅沈照玄。

錯得離譜。

就憑裴予質對沈照玄那番警告,就說明根本沒把人放在眼裡,怎麼又會想辦法威脅呢?

裴予質是為了解決沈然對他的傷害轉移。

那一箱的水,大概就是裴令這兩天時常感到窒息的原因。

“痛覺,還有傷口,這兩樣才是傷害出現在你身上的關鍵。”裴予質給他陳述試驗結果,仿佛在談正經工作,“但身體組織的剝離不會轉移給你,你隻會感受到痛覺。窒息對你的影響很小,最多隻是輕微不適。”

裴令說不出話來,他整個人處在極度焦慮和極度荒唐的中間地帶。

“昨晚你之所以暈倒,是因為脫敏訓練沒能被嚴格執行,我手下的人太冒進了。”

好,還有脫敏訓練呢。

裴令忽然覺得手上突然一陣刺痛。

很熟悉的感覺,然而低頭去看,小臂隻出現了很淺的紅痕,幾小時候就能消退到完全看不出。

“宿主。”係統的聲音又突然響起,比以往都突然。

“我以為你被世界意誌拖去宰了。”他毫無感情地說,頓了頓又問,“沈然又受傷了嗎?”

“是的宿主,但恭喜你,傷害轉移的程度已經減弱了很多,很快你就不受影響了。”

裴令並沒有很高興,他隻是盯著那道紅痕,手機和腦子裡安安靜靜的,裴予質和係統都在等他說話。

他先在腦海中問:“是因為裴予質的脫敏訓練?”

“不是,”係統答道,“是因為主角攻對主角受進行了嚴重的人身傷害,世界混亂值已經上升到70%,這也是我能回來的原因。”

這次沉默了很久,裴令才又問:“多嚴重?”

“……半條命吧。”

裴令不知道要用何種心情跟裴予質說話。他吸了一口氣,卻欲言又止。

卻是裴予質先開口:“你在害怕嗎?”

“沒有。”裴令答得很快,聲音有些澀。

“那如果說我原本計劃循序漸進殺了沈然,你會更害怕嗎?”

屋外開始有稀碎的聲響,雨落下來,在地麵砸出很多深色痕跡,又迅速滲透進去。然後在某一瞬間,雨勢突然變大,幾乎震耳欲聾的雨聲將整個世界籠罩。

“不害怕。”他提了提水箱,問,“你要怎麼殺了他?”

裴予質繼續用平靜到可怕的語氣說:“讓他在一次比一次久的溺水中窒息死亡,前提是你不會被牽連。

“如果對你的傷害依然存在,我會將沈然的手腳砍斷,再找個萬無一失的地方永遠關起來。雖然對你來說很痛,但可以保證你以後的安全。”

說完後遲遲沒得到回應。

“裴……”裴予質收回了幾乎叫出口的名字,歎了口氣道,“小乖,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狂風從窗戶的破洞裡灌進來,夾雜著雨水,撲到了裴令臉上和身上。

誰能告訴他,裴予質怎麼就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了?有誰通知過他嗎?為什麼他完全不知道?

難道他哥不應該是永遠高高在上,永遠乾乾淨淨嗎?

就像小時候。

不關心他,不在乎他,就算他被學校裡的人議論,裴予質也不幫他說一句話。

裴令接受了這樣的裴予質。

他從裴予質那裡看不見裴家的惡,也得不到關心,所以他幻想出了一個不存在的裴予質,對他體貼到可笑。

裴予質可以對任何一個人冷漠,但是不可能毫無心理負擔地殺人。

隔著手機,他們無法看見彼此的臉,但隻有這樣一些話才說得出口。

“裴予質,”他說,“這種臟事應該我來做的,你憑什麼替我做了?”

那邊暫時沉默著,所以他繼續道:“你乾乾淨淨的不好嗎?一輩子當個觸摸不到的高嶺之花就好了,就算不理我也可以,為什麼要為了我殺人?”

從剛進裴家開始,他就覺得裴予質的內心是善良的,和他相反。

不然也不會在小時候剛見麵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正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