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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燃冰 觀乎 82240 字 1個月前

裴予質是那種即使出手也點到即止的人。甚至裴令幻覺裡的那個少年裴予質,也從來沒乾過一件世俗意義上的壞事。

他那時候認為,自己和裴予質其實很適合形影不離。

裴予質當高嶺之花,自己就可以凶相畢露當一條會咬人的狗。

“裴令,淋雨容易生病。”

幻覺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就在他身側。長著一張裴予質十七八歲的臉,那種沉默而可靠的學長風格,渾身散發著有距離感卻讓人願意飛蛾撲火的青春氣息。

“滾!”他對著幻覺罵了一聲。

然而幻覺朝他靠近了一步:“不要討厭我,裴令。”

他的確討厭總是看見幻覺。

這意味著他又需要被安慰了,而且證明他依然害怕見到真正的裴予質。

裴令冷冷道:“滾遠點,再出現我就把你殺了。”

“你在和誰說話?”手機裡傳來另一個裴予質的聲音。

裴令呼吸一滯,在反應過來之前就掛了電話。

然後轉身離開了這間屋子。

門口那些人紛紛往兩邊退,給他讓出一條路。裴令渾身發冷,甚至已經不想費力氣按電梯,直接走進了樓道。

身後有龐雜的腳步聲跟著,離他幾步遠,又像幽靈一樣不可能輕易離去。

他哥的跟班可真多。

下了樓,他直接走進了雨中。

瓢潑大雨將他瞬間淋濕,眼睛進了水卻也始終睜著,任由被刺痛。身上那些妥帖的包紮也都濕了,黏在皮膚上,存在感愈發強烈。

他一邊朝小區門外走,一邊隨手扯下了所有紗布。

該死的,他得從哪個地方搞一把槍來。

模糊的視野裡,有車燈在視野儘頭亮起,幾秒鐘的時間就急速開到了他麵前,再狠狠刹停。

裴予質拿著一把傘走下來,在大雨和車燈中將他攔住。

傘被打在裴令頭上,冰冷的肩膀被一隻乾燥溫暖的手握住,裴予質聲音裡帶了幾分焦急:“你要去哪裡?”

雨聲太大,裴令其實聽得不是很清楚,但他抬頭,讀懂了口型。

一開口,自己的聲音也被淹沒在暴雨中:“替你殺人,你放開我,給我搞一把槍過來。”

第76章 坍塌在雨裡

“好,”裴予質又立刻答應,但依然試圖看清他的眼睛,“但你先告訴我,剛才你在和誰說話?”

裴令渾身緊繃,任由頭發上的雨珠落下來,流過垂下的眼和緊抿的唇。

一個“裴”字已經從裴予質口中吐出,卻又隻能再次被收回。

無法說出口的名字。

裴予質的語氣更冷了些:“沒有什麼事情是應該你來做的。”

沒有安慰還好,裴予質一安慰他,他心裡憋了很多年的啞炮瞬間就炸了。

裴令猛地抬眼:“怎麼沒有?遇見你就是我活了兩輩子都該的,是我報應不爽。”

他哥靜靜看著他,握著傘柄的手已經用力到指節泛白。

“我就該來到裴家,該給你當整整六年的觀賞玩具。然後在剩下八年裡對這段經曆念念不忘,恨不得再給你當一輩子的玩具,沒出息的時候還想著給裴家當一輩子的狗。”

係統這回徹底被他嚇瘋了,在腦中狂喊他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被世界意誌察覺到他覺醒了。

他嫌煩,把係統踹進腦海角落去了。

這日子彆過了,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他寧願去當五胎奶爸。

裴令句句都透著嘲弄,字字有力。

“是報應,我把一個以前根本不關心我的人放在心裡,就算離開了裴家,幾乎每一天也都會想起你,擔心你會被裴家逼瘋,或者變成和他們一樣庸俗又虛偽……你在我心裡都成聖人了,知道嗎?”

他說著冷笑一聲:“結果再次遇見之後,你告訴我,我所堅持的都是錯的。”

短暫的沉默對峙之後。

裴令終於冷靜了一些,他發現了傘是傾斜的,裴予質肩上已經被淋濕。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突然覺得自己更加可悲了。

“明明以前對我漠不關心,在我離開之後你卻找了我很久,清楚我大大小小的習慣。這些事我都接受了,能再次跟你在一起,我就開心得可以忽略很多細節,但是你……”

他說到這裡猛地停下,緩了口氣才放慢了語速:“但是你以前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對我好一點呢,裴予質?”

他哥已經徹底淪為傾聽者,聽完他的發泄,抬手想給他擦臉上的水,被他狠狠一把拍開了。

“彆碰我。”他冷冷道,“現在為我殺人有什麼用,走下神壇沾上鮮血這種橋段,以為你自己很偉大嗎?我現在也去殺兩個,就當和你扯平了。”

被拍開的那隻手,還是撫上了他的臉。

“冷嗎?”裴予質問他。

裴令緊咬著牙,不想冷到發抖,也不想讓自己的情緒泄露出來。可他知道自己失敗了,裴予質能一眼看穿他。

很奇怪,明明從來不關心他,為什麼又這麼了解他……

裴令不想給裴予質說話的機會,都到這個地步了,不如把那些陳年傷口都劃開,讓他哥看個清楚。

但再次開口時,他差點抑製不住聲音裡的顫抖。

“以前學校裡的人說,我是裴家的野種,但是有更多人說,我連當野種的資格都沒有。我是沒有資格,你不要為了我殺人,不要為了我做陰暗的事情……”

他頓了頓:“求你了。”

最後三個字說得很輕,是因為聲音已經不平穩,隻好小聲一些,讓裴予質能聽見卻彆聽清。

雨勢依然很大,傘被砸得劈裡啪啦,卻依然被穩穩握在手心。

裴令聽見了裴予質的聲音。

“那個魔方,被我父母發現之後砸碎了,我沒能保護好它。”這道聲音讓暴雨也顯得微不足道,“那天夜裡你偷偷出去教訓同校的學生,我看見了,站在陽台上是在等你回來,如果超過半小時你還不回來,我會去找你。”

他幾乎被釘在原地,直直看進裴予質那雙深黑色的眼睛。

“什麼……”他下意識發問。

“你大一的時候,我去國外找過你,正好在你學校看見了失物招領,是你丟失的錢包。你有一個不好的習慣,把密碼轉換成字母寫在紙條上,就夾在錢包裡。”

“還有很多事情我沒能做到,也不敢參與你的人生,你可以恨我。”裴予質說,“我不是聖人,也不在神壇上,我隻是你不稱職的哥哥。”

裴令感覺到那隻手擦去了他臉上的水珠,又揉了揉他的頭發。

他一時失語。

一直以來他的人生都像一場沒有儘頭的馬拉鬆,他也不知道目的在哪兒,但必須一直跑。裴予質給了他一個目的地,但他也清楚,自己永遠到不了那裡。

可現在他突然得知,原來裴予質也一直在朝著他的方向前進。

裴令想哭,卻笑了出來。

他幾乎懷揣著一種勝利者的心態,隻不過他的結局很可能是被世界意誌一腳踹倒,死在勝利之前。但沒關係,賭一次就賭一次,更何況他今天已經得到了以前不敢想的東西。

偏頭蹭了蹭那隻手,他貼著裴予質的掌心,抬眼看上去。

“哥,”他說,“你可以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嗎?”

“不可以,”裴予質眉頭緊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對嗎?”

裴令知道他們兩個人都很固執,裴予質大概是不會如他所願了。

他有點遺憾,開口道:“哥,其實我討厭過你。”

嘈雜的雨聲突然間消失,傘外的雨也沒能落到地麵。

世界靜止了。

裴令隻能聽見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聲,裴予質被定格在了一瞬間,手還貼在他的臉上。轉頭望去,遠處那些人也都紛紛僵住,像是一個個模型。

被他趕緊腦海角落中的係統終於掙脫出來,衝他大喊:“你不要命了!剛才你就差把‘我是裴令’四個字喊出來了,就不怕被世界意誌察覺到已經覺醒了嗎?!”

裴令冷靜地看了看暫停的世界,問道:“懲罰什麼時候到?”

“不知道,而且不清楚世界意誌會做什麼……”

他沒理會,回身看向裴予質。他哥依然保持著被定格之前的動作,正注視著他。

“可惜,沒能聽你再叫我一次裴令。”

沒人能回答他。

他語氣很平和:“不過幸好,你不知道我從青春期就開始肖想自己的哥哥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或許一開始,裴令對裴予質的渴求,還隻處於想要一個好哥哥的地步。

可後來步入青春期,某一天他竟然看見幻覺過來拉他的手。幻覺裡的裴予質也隨著年歲而長大,已經長成了安靜學長的樣子,對他說——哥哥也喜歡你。

他從那時起就知道,一切都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裴令不敢麵對,他甚至想自我催眠沒有看見過那幅場景,沒有產生過任何情愫。

一直到他二十五歲,死在那場車禍中的時候,他的逃避都非常成功。

如果就那樣死了,他永遠也不會露餡。

裴令緩緩鑽進了裴予質懷裡,緊緊抱住。

就像他曾經很多次的幻想,想象自己能抱住幻象裡的哥哥。

“到底是什麼感情呢,裴予質?”他像在自言自語,“如果你對我愧疚,就不要把一切都給我,也不要為我做那麼多。”

過了一會兒,裴令感覺自己緊繃的身心都放鬆下來了。

世界意誌的懲罰還沒來到。

或許在忙著關心被折磨掉半條命的主角受,所以沒工夫來追究一個炮灰的覺醒。

裴令偏頭靠在裴予質肩上,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天地間的雨滴紛紛倒退。

他感受到裴予質不可抗拒地退開他的懷抱,像被無形的力量牽扯著,離他越來越遠,瞬間就消失。

緊接著是那輛車,飛速倒退著消失在雨幕之中。

一刹那,瓢潑的雨又開始下,耳畔又是震耳欲聾的雨聲。

周圍的場景瞬間變換。

裴令抬頭,望向灰暗的天空,那些雨直直朝著他砸下來,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

他愣愣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照常休息不加更啦,我整理一下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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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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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新身份

窗戶的破洞還在,地麵的玻璃碎片被雨水衝刷著。

同樣被雨淋著的還有一具年輕人的屍體,血從身下溢出又被衝淡,直到看不出顏色。

十七八歲的少年,蒼白的身軀和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像極了剛從停屍房裡取出來,再扔到這裡的。

大樓裡藏起來的那些人紛紛慌了。

有人在說,這個宋泠不知道怎麼掙脫掉的繩索,然後像瘋了一樣自己跑向窗戶邊,破窗跳下去了。

另一個說,怎麼跟老板交差,什麼都還沒審問出來。

沒人看見裴令走到那具屍體旁邊,蹲下來看了看,然後伸手拂開了宋泠眼前的發絲。

係統在他意識裡道:“宿主你這次真是走大運了,世界陷入混亂,沒能完全弄死你,隻是讓宋泠這具身體徹底死亡。要是沒這麼幸運,我們今天都得交代。”

剛才的變化發生得很快,而且悄無聲息,等裴令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脫離了宋泠的身體,正站在雨裡。

世界在頃刻之間就完全變了走向,被裴予質關起來的變成了他,然而他的下場是從十多層毫不猶豫跳了下來。

看著宋泠千瘡百孔的屍體,裴令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世界不過是一本小說。

世界不把小角色的命當命,比如說宋泠,還有他。

隨意就能弄死。

“我該怎麼跟宋泠的外婆交代。”裴令在心裡念道,可又並不是真的問係統。

原本以為能頂著宋泠的身份好好活一輩子,到頭來,還是死在了自殺中。

和宋泠最初的結局一樣。

他又看了好一會兒這個孩子的身體。宋泠前十八年過得就壓抑,他重生過來之後,這副皮囊又因為他受了許多的傷。

好像不值得。

其他人終於下來,將屍體拖走。世界混亂成這個樣,不知道是否還會有警察和殯儀館的人過來,大概是不會了。

裴令終於站了起來,他至少不能讓宋泠的屍體就這樣被處理。

係統察覺到裴令平靜之下的情緒波動,就如同此刻的天氣一樣狂風驟雨。

但有一件事它不得不說。

“宿主,裴予質和沈然的婚禮時間提前了,就在二十天後。”

“好。”裴令簡短答道。

係統知道這種平靜不代表好事,又出言寬慰:“宿主現在處於類似遊魂的狀態,做不了事,也維持不久,我可以給宿主換一個身體。”

裴令低頭看了看自己,久違的裴令模樣,穿著車禍那天的衣服,甚至還沾滿了血跡。

他轉頭看向大樓的玻璃窗,從雨幕中隱約窺見了一道熟悉的倒影。

“能給我造一個裴令的身體嗎,和我以前的一樣。”

“可以是可以……”係統猶猶豫豫地告訴他,“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抹殺了裴令存在的痕跡,每個人的記憶中你都不複存在了,所以你即使是裴令,也無所謂了。”

過了一會兒,裴令才問:“包括裴予質?”

“包括裴予質。”

他又想了想,很篤定道:“我不信。”

不待係統給他潑冷水,他就又道:“那宋泠這段時間留下的痕跡呢?”

係統道:“宋泠在折騰完沈家之後,和之前一樣被裴予質逮住關起來了。不過這次是真的關起來審問,一直關到現在,宋泠突然跳樓自殺。”

“福利院去過嗎?”

“沈然陪裴予質去過,還有魏遲也跟去了,他一心想挖牆腳。”

這些事實並不難消化,裴令已經有些習慣了。

他又問:“改變之後的事情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說世界隻篡改了眾人的記憶?”

“因為宿主之前造成了世界混亂值上升,所以世界並不能完全修正故事線。也就是說,從前的痕跡還在,但眾人意識被篡改了。”

係統道:“你就算現在抓一個熟人,把自己就是裴令的證據擺出來,他們也隻會覺得你是個瘋子。”

所以時間被世界倒退回了幾分鐘前。

在其他人眼裡,宋泠是自己突然瘋癲跳了樓。實際上是楚澤擄走沈然時破的窗,而裴令上樓查看之後,被世界意誌推了下去。

他知道了事情原委,但提不起什麼情緒,很多思緒都被他下意識壓住了,翻騰不出來。

裴令總結道:“相當於在他們腦子裡建了一堵牆?”

“可以這樣理解。”

他沉默兩秒,就道:“是牆就有漏風的可能。給我的臉彆弄得完全一樣,七分像就好,再幫我捏造一個身份。”

係統不解:“宿主不想被裴予質認出來?”

裴令避而不談:“你現在的權限能幫我捏造新身份嗎?”

“能,但還是不可以和主角有所關聯。”

“錢呢?”

“……今天天氣還不錯,”係統道,“錢好像是沒有的。”

暴雨未歇,天氣好得很。

隻不過那些雨已經落不到他身上了,他感覺自己就像個鬼魂。

裴令望了一眼另一棟樓,問道:“裴予質這會兒在哪裡?”

係統有點支支吾吾:“總之不在這裡,短時間也不會回來。”

“你搞不到錢,那幫我搞兩張卡。”裴令道,“裴予質曾經給我的那兩張,搞到手之後幫我立刻轉移財產到國外,再捏造一個歸國富二代的身份。”

“你學壞了,加入二世祖隊伍了。”係統沒拒絕,但吐槽。

他冷冷道:“接下來我很需要錢,靠你是靠不住的。”

裴令沒說後半句話——還得靠他哥。

“宿主先離開這裡吧,給你準備的身體在兩條街外的小巷裡,卡已經在他身上了。”

片刻後,係統還是忍不住反駁:“ 你還記得一開始說好的,不接受係統協助完成任務嗎?要不是看在你不容易的份上,我是真的會袖手旁觀的。”

他想冷笑,但已經沒力氣提起嘴角,隻能麵無表情地往小區外走去。

“那謝謝你可憐我,回頭把世界意誌大卸八塊全給你當肥料。”

係統說了句“謝謝”,然後提醒他:“現在我們都自由一些了,我可以告訴你一部分原文情節。”

然而裴令毫不猶豫就說:“我不想知道。”

“好吧,你現在可能不想知道。”係統再次妥協,“但是我建議你聽一下每個人的結局,如果你能改寫那些主要角色的結局,世界會更加混亂的。”

裴令在雨中走到了那條小巷,腳步一滯。

他看見一個人靠坐在牆根,被泥水弄得很臟,身體無力地垂著,頭也埋著。但隻看一眼身形,裴令就知道這是自己。

“好,過會兒再聽,你先跟我說說,”裴令在意識裡說,“我要怎麼住進去?”

係統遲疑了幾秒鐘才答道:“我會安排的,隻不過蘇醒和適應的過程會比較難熬。因為這不是世界上本就存在的身體,是虛造的。”

“無所謂,動手吧。”裴令看著自己,卻已經難以想象自己的身體是什麼感覺了。

眼睛閉上,裴令忽地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緊接著就是雨滴落在皮膚上的感覺,寒冷已經滲透進了身體裡,讓他不自覺發抖。而且冷得不像是處於夏天,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進了冰天雪地。

他逐漸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睜開眼,扶著牆試圖站起來。

但這一下沒能撐起來,腿和手都軟得沒力氣,他直接摔得趴在了地麵,糊了一臉的臟水。

費勁地將自己翻了個麵,仰躺在地上,裴令也不想動了,讓雨水衝刷掉他臉上的汙水。

反正這裡人跡罕至,就等到雨停了再說吧。

“係統,”他在腦中輕喊了一聲,“裴予質知道宋泠死了嗎?他打算怎麼處理宋泠的屍體?”

“知道,但他要去處理楚澤劫走沈然的事情,所以宋泠的屍體就讓雍九處理。雍九打算把屍體送回宋家,交給宋泠父母。”

裴令“哦”了一聲。

“畢竟宋泠在他眼裡是一個心術不正的陌生人,你彆介意他根本不管。”

係統就像生怕他討厭了裴予質一樣,還幫著說好話。

裴令沒回應。

又躺了一會兒,直到雨變小了,才動了動自己的手指,接著是已經僵硬的四肢,最後才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這次站穩了,他幾乎蹣跚向前,一邊在腦中慢慢道:“卡有了,密碼有了,你總有辦法把錢弄到我賬戶裡吧?”

“有辦法的,找個能刷卡的地方,我直接在電腦係統裡操作,套現之後把錢轉移到你賬戶上。”係統道,“不會在你賬戶上留下痕跡,但是裴予質肯定會發現,而且你套現轉走的錢需要他來還。”

“沒關係,他錢多。”裴令雲淡風輕道。

“你狐假虎威。”係統批評道。

裴令聽了這話之後眼神有點黯然。

一時沒說話,係統仿佛抓住了什麼重點一樣,提高聲音道:“你不會還想著幫裴予質吧?”

他依然沉默。

“原來你說的什麼當狗當玩具的話,竟然是真的。”係統的機械音聽起來有些感慨,“請你不要當一個戀愛腦,我上一個戀愛腦宿主最後死得很慘。”

裴令全身都在痛,更沒什麼力氣了,不由得扶住牆慢慢地走。

“可惜了。”他道。

係統連連應和:“是啊太可惜了,其實他條件很好的,盤亮條順會來事還把攻略對象迷得……”

“我是說可惜了,你沒跟著死。”

係統立刻止住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頗為受傷地說:“你嘴太毒了。”

裴令低頭看著路,說回正事:“待會兒還得去攔屍體,不能讓宋泠外婆知道他死了。”

他的聲音細聽有點不穩,額頭已經冒了冷汗。

“好的宿主。”

“捏造的身份要父母雙亡,隻有個奶奶在管家,我是個靠信托度日的沒本事富三代。愛好是收藏藝術品,但因為不會操作,所以一投資就賠,是個人傻好騙的冤大頭。但遺產很豐厚,還喜歡倒追男人,誰要是和我在一起了就相當於擁有了一個低智能全自動金庫。”

“好的,宿主品味真獨特。”

“這樣才能儘快在名利圈裡混出個名頭。”他冷靜解釋道,“壞名聲也是名聲。”

裴令逼迫自己走得快一些,逐漸鬆開了扶牆的手。

咬牙忍了一會兒,才又若無其事開口:“現在可以說了,他們的結局。”

作者有話說:

開啟第二卷啦,裴令回到自己身體裡了。

另外我開了本預收,《水溝裡的月亮》

斯文敗類商界新貴攻×偽白月光黑心美人受,感興趣的寶貝可以點點收藏嗎,謝謝!點我頭像就能看見了!

第78章 他們的結局

裴予質與沈然的結局顯而易見,經曆各種磨難最後歸為平穩安寧。

裴令也不想多聽有關裴予質如何傷人殺人,如何受傷,如何一次次占有又追回。

他讓係統先從沈家說起。

但聽完之後,實在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全書結局時有一場針對裴沈兩家的動亂,因為劇情安排或是巧合,裴予質當時正處於昏迷之中,沈然作為受害者便首當其衝。

沈家二小姐沈念雲,因為一直對弟弟代替她去聯姻而心懷愧疚,所以沒等其他人作出決定就先行去救沈然。替沈然擋了一槍,死在了混亂之中,沈然也重傷。

沈照玄原本是不知道死訊的。

把人救出來時,才發現有一具屍體,是他最為照顧且倚重的妹妹。而他本人也在那過程中遭人暗算,雙腿受了傷,不良於行。

雙重打擊之下,沈照玄後來就不怎麼露麵了,據說性情也變得很古怪。

裴令沒見過沈念雲,但二小姐一直都在公司裡做事,想來也是雷厲風行又聰明的人。

說死就死了。

而沈照玄,看起來不會為了俗事掛懷,卻被打擊到不再見人。後半輩子殘疾了,還痛失在乎的親人,自尊心和感情想來都不會好受。

在他以為小小姐逃過一劫時,係統卻又打破他的預想。

沈靖的確在沈家平安無事長大了。

因為沈然和裴予質的婚姻在前,雖然愛得死去活來,但過程的確太波折了些,所以沈靖一直都排斥婚姻,大學時就進了公司幫父親做事。

但後來被一個窮小子追求,動了心,沈然又經常對她宣揚真愛無價的道理,所以她跟人私奔了。那個窮小子是為了錢才追求的她,私奔後發現她根本沒帶財產走,所以原形畢露。

那幾年,沈靖過得很不好,還被強迫生了個孩子。

最後的結局是,沈然找到她,將她和孩子救走了。

裴令聽到這裡時,已經將錢弄到手,也買了身衣服,將被泥水和血水弄得不成樣子的衣服換下。

宋泠的屍體還沒送出懷城,他打算在出城後截住,時間還算充裕。他得先去買一輛車,讓係統抹去購買信息,用完就扔,以防被裴予質查到。

走出店門,雨已經停了,陰暗厚重的雲層逐漸散去,將人燒得滾燙的太陽又冒出來,刺得他眯了眯眼睛。

他抬手遮了遮陽光,望著晴空對係統道:“我記得小小姐很愛冒險故事,十多歲的少女勇士跨越千難萬險,尋找寶藏。”

“是的。”氣氛有些陰沉,係統也沒再話嘮。

“她的寶藏應該是金燦燦閃著光的。”

係統沒有搭話,問他接下來想聽誰的。

“魏家吧。”他就是不提裴家。

“魏遲一心想得到沈然,後來黑化了,聯合楚澤策劃了一場混亂,劫走沈然。”係統道,“這場混亂就是沈念雲殞命的那場,你知道的,沈然最後被救出來了。”

裴令接著道:“是裴予質救的,然後他順手解決了魏遲,對嗎?”

“對,開了一槍,但魏遲實際上死於爆炸意外。”

這些信息太過密集,裴令已經不驚訝了,麵無表情,心裡也隻覺得厭倦煩悶。

“魏之延呢?”他問。

係統沉默片刻才說:“其實魏之延也是喜歡沈然的,不過因為弟弟愛得太深,所以他一直都將感情藏了起來。到後期魏遲走火入魔的時候,魏之延就跟他弟分道揚鑣了,一心工作。”

“相比之下還算是好結局。”

裴令走過街道,路過商場外的玻璃幕牆時,停下來看了看自己。

習慣了宋泠的身體,他現在覺得視角倒有些不熟悉,比之前高了一點,倒影裡的身形也不是單薄得像是隨時要骨折的樣子了。

隻是那張臉,在原來的基礎上改了三分。

輪廓變得平和了一些,五官也沒以前那麼銳利,更像人傻錢多還戀愛腦的風流富三代。

眼睛沒有變,真的和假的裴予質都很喜歡看他的眼睛,甚至能從眼神認出軀殼裡的靈魂。

還是要避開才行。

“宿主,”係統突然提醒道,“除了裴家,還有兩個人你漏掉了。”

他收回視線:“誰?”

“賀溫書,他和沈然關係也很好。”

裴令剛適應好的身體又隱隱作痛了,尤其是腦袋。他以為賀溫書不會被牽扯進來的。

“他也喜歡沈然?”他問。

賀溫書從青春期開始就沒停止過叛逆,也不談戀愛,最多和彆人有身體上的關係。高中的時候,他就知道賀溫書這方麵的經曆很豐富了,他一度以為這人有某種癮。

但他也知道,賀溫書是覺得世界上沒有人能懂自己。

認為靈魂伴侶不存在,卻也沒一直停止尋找過靈魂伴侶,身體就浸在快速有效的快感裡。

“不是,你知道的,他不是能談戀愛的人。”係統道,“他隻是和沈然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朋友。

可裴令從小到大的朋友也隻有這麼一個了。

他心裡有點說不出的難受,更加厭倦這個世界了。

繼續朝前走,他問:“那結局呢?”

“賀溫書的結局還算好,幾乎沒有受主角影響,活得好好的,但一輩子沒有真正的伴侶。”

係統說完之後,又補充道:“但是文中有暗示過,他是求而不得,感情埋得很深。”

裴令沒接話,找了個地方買了車,一路飛馳著往城外開,開車風格比起裴予質來簡直像暴徒。

直到係統讓他減速,他才說:“頭疼。”

係統無話可說,書裡本就是這樣寫的,它也沒辦法。

“還有一個人,雍九。”係統道,“他和賀溫書不一樣,他是明確地喜歡沈然,幫沈然逃走過一次,和裴予質之間出現了信任危機。後來他因為愧疚而自己離開了,裴予質少了一個心腹。”

裴令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隻能道:“頭很疼。”

係統也不說話。

“裴家人的結局呢?”他隻好問,“除了裴予質的。”

係統的回答相當簡潔:“都死了。”

他一時無言。

過了一會兒才問:“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

“裴予質和沈然結婚一年後,裴先和楚風荷在一場車禍中身亡。”

這話一出,車突然漂了一下,裴令趕緊回正方向盤,減了速。

胸腔內心臟狂跳。

他不敢去賭那一絲的可能性。

其實曾經他懷疑過,自己那場車禍是人為謀劃,幕後凶手很有可能是他的養父母。

裴家獨子的人生已經趨於完美,性格也不再沉悶自閉,而且即將步入婚姻殿堂。

而他,早就沒有存在必要的人,更是應該消失。他死了,裴家能少一個隱患,以免他突然癡心妄想謀求錢財和權力。

但這個懷疑後來被他藏進了腦海深處。

因為重生之後談這個沒什麼意義了,也不好查證。他如果要殺那對夫婦,不需要這個理由也殺。

裴令不敢賭的是,有沒有可能裴予質是知道了他車禍身亡,即使被劇情控製也還下意識記得這件事?

所以裴予質動手弑父弑母,還用了那樣一個方式,替他完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複仇。

他不敢去想,手逐漸用力握緊了方向盤。

係統能察覺他的情緒,此時開口轉移了話題:“還有楚澤,被裴予質弄死了。”

“那個瘋子啊,死得好,敢扔假人砸我。”裴令讚同,“就是死得晚了點。”

“人家根本沒砸到你,而且目的也不是砸你,是威脅好嗎?”

裴令根本不為所動,問道:“那他在劇情裡是不是還想殺了裴予質?”

“……是的。”

“死得太晚了。”他又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

車上,雍九接到了銀行電話。

聽完之後像是活見鬼了一樣,因為他知道,那兩張卡還在他這裡。

他又問了一遍:“多少錢?”

“八千八百八十萬,先生。”

“單筆八千多萬?確定不是你們銀行出故障了?”雍九依然不相信。

“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分了很多筆,非常不正常,但是每一筆都流程沒有問題,先生。”

流程沒問題?也就是說隻可能是本人操作的。

掛了電話,雍九有點說不出話,回頭看著今天忙得焦頭爛額的裴總。

撞鬼了,八千多萬突然消失了。

但他老板突然睜開眼睛,問道:“哪個賬戶?”

雍九回答了之後,就見老板皺起眉,很不舒服的樣子。

應該是又頭疼了。

他清楚裴總的各個賬戶,這兩個是平日裡絕不會動的,就好像專門留著為了某些事情,難道是留來祭鬼了?

“回去。”裴予質突然開口。

雍九一愣:“不去救沈先生了?”

“楚澤不會傷害沈然。”

裴予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像在鬨鐘打破了什麼東西。

得知出事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猶豫就去追了。但此刻才回過神。

他為什麼要去追?

心中卻有一個更加刻薄的聲音,說沈然死不了,他沒必要插手此事。相反的是他需要立刻回家,那裡有很重要的東西。

“宋泠跳樓之前有征兆嗎?”他又問。

不知怎麼回事,思緒總是往宋泠身上繞去。

雍九就像預先設定好了回答,語氣毫無起伏地說:“受不了逼問過程,情緒崩潰,所以從樓上跳下去自我解脫了,死了。”

“檢查過屍體嗎?”裴予質一開始問過這個問題,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份懷疑從哪兒來的。

“檢查過,的確已經死了,心跳停止,雙眼睜著,表情死不瞑目。”雍九答道。

而這句話,正是他第一次問時雍九說過的。

那時裴予質並未對這句話有任何的思考,便讓雍九處理屍體了。

但這一次,裴予質從千絲萬縷的思緒中,敏銳地覺察出一絲不對勁。

“死不瞑目?十三樓摔下來,為什麼還能看出表情?”

身體應該碎裂了,頭部也通常不會保持完整。

雍九又說:“檢查過,的確已經死了,心跳停止,表情很安詳。”

裴予質神情更冷了,立刻道:“屍體在哪裡?”

“正在送回給宋泠家人的路上。”

“攔下來,立刻。”

雍九給負責運屍體的人打了電話,回頭道:“已經讓他們掉頭回來。”

裴予質心神不寧,很快做了決定:“我們現在也過去,路上碰麵。”

作者有話說:

我沒有八千多萬,所以這個情節是我為了劇情亂編的。

第79章 第一百九十九天

這裡並不算一條非常偏僻的道路。

偶爾有幾輛來往車輛飛速開過,卻沒有因這場車禍停下來的。

輪胎在緊急製動之下狠狠摩擦過地麵留下的黑色拖痕,迸濺幾米的汽車外殼碎片,完全被撞凹的麵包車車尾,以及後麵的一輛引擎蓋和擋風玻璃都碎裂開的轎車。

兩輛車的安全氣囊都被撞開了。

後麵那輛車的主駕車門被人從裡麵打開,一隻手有些艱難地伸出來,將門推開。

四周除了十多秒一趟的汽車呼嘯聲,安靜至極。

裴令扶著門下車,額頭被擋風玻璃碎片劃傷,血流到了嘴角,他伸出舌頭舔了舔。

咳嗽兩聲,站定之後有些搖晃地走到前車旁,從降下的主駕車窗伸手進去解鎖。前麵坐的兩個人都被撞懵了,沒大礙,但睜不開眼。

裴令沒管,然後走到麵包車尾,抬起後麵的車門,裡麵赫然躺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周圍放了一圈泡沫箱子,盛滿了冰。

他隻將屍體拖了出來,然後一把扛起,放到了自己那輛車的後座。

關上門,回到駕駛座,打火離開,一氣嗬成。

係統這才開口,像是剛才被嚇傻了一樣:“宿主,我以為你會愛惜自己的身體。”

裴令又咳嗽起來,沒工夫跟係統搭話。

“我還在想你要怎麼把屍體攔下來……你加速撞上去之前能不能提前告知我一聲?”係統控訴,“有你這樣的宿主,我的工作難度又上升了一個數量級,真是個瘋子。”

他緩了緩,咽了口帶血腥味的唾沫才開口。

“幫我找個最近的火葬場,帶路。”

早在一個月之前,宋泠就該入土為安了,是他強行讓宋泠又被塵世汙染。

“你把我當導航用啊?”

裴令平靜催促道:“快點,燒了骨灰我還得置辦行頭,房產,車,還有一身的奢侈品。明天晚上的慈善晚宴,記得把我弄到賓客名單裡。”

“你還是先去醫院做個檢查吧。”

“我很好啊。”他說。

係統就道:“裴予質。”

一陣安靜過後,係統就說:“這叫好嗎?一提到他你的情緒就像雪崩一樣。”

裴令打開了音樂,幸好這車耐撞,還能聽聽歌。

然而他不小心點到了電台,幾個主持人在聊時事八卦,卻正好聊到了裴家和沈家的聯姻。

婚禮正在籌備,地點定在懷城西北的一座湖心島上。

有住在湖周圍的網友,每天用望遠鏡監工,還拍下來發到了網上。說到這裡幾個人哈哈大笑,裴令麵無表情,係統又在說他情緒不穩。

“太吵了。”他關了電台。

*

裴予質沒能見到屍體,留給他的隻有一個車禍現場,現場沒有監控攝像頭,肇事車輛還逃逸。

他站在路邊,看著地麵上長長的拖痕沉默了一會兒。

來搶屍體的人,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但不知為何,這股瘋勁透著熟悉的感覺似曾相識。

回到家裡已經是傍晚。

燈一盞盞亮起,但敵不過客廳裡的火燒夕陽照進來的光。從玄關往裡看,即使夕陽也染不透屋子裡的冷。

裴予質不明白急切往回趕的情緒是因何而起。這個地方和這些年來的每一天都無差彆,看似溫馨,實則隻是一間冰冷的牢籠。

他也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被困在這座牢籠中。

他跟隨自己的本能意識走到了臥室外,推開門,發現床上的被子和床單不是整齊的。

就好像有人躺過。

從福利院回來之後,他帶沈然回來住了兩天,應該是沈然睡過的痕跡。

……是嗎?

裴予質閉上眼睛,直覺告訴他,自己匆匆趕回來不是為了這個房間。

再睜開眼時他順著走廊繼續來到了最深處,停在一間緊鎖的房門外。

很奇怪,是電子鎖,就仿佛他知道如果是機械門鎖,自己不會記得鑰匙放在哪裡。

將手指搭在電子鎖上,鎖芯彈開,裴予質皺著眉頭推開了門。

燈亮起。

雪白的地麵和牆麵,空蕩蕩一片,除了正中央一張木床,房間內什麼都沒有。窗戶也被封死了,拿木板遮住,又用厚厚的窗簾擋上。

裴予質感覺這才是他睡覺的地方。

至於原因,他的記憶就像被水泥灌注了一般。凝固後,那些事情全都被封存起來,無從挖掘。

他走進去,還沒靠近那張床,就看見床頭牆麵上的斑駁。

全是刻痕,用模糊的計數方式橫七豎八地排列著。手指摸上去,觸感粗糙,刻上去時用了很大力氣。

指尖一一劃過那些痕跡,裴予質在心中默數了幾分鐘。

總共一百九十八道。

他的記憶被動了手腳。

裴予質確定自己遺忘了什麼,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個物品,還是一個人。

作為裴予質,他從出生起到現在,沒有任何相伴已久的事物,也沒有同伴。四歲之後就不再擁有任何玩具,從此培養的愛好也隻是出於父母的功利性,對所有事情都稱不上喜歡。

他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如此珍視的東西,珍視到要在牆上刻下刀痕來計數。

自己在數什麼?

失去某樣事物的日子?

恍惚間,他似乎聽見有人說——“你在找人,對嗎?”

接著是自己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並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他問——“我在找誰?”

對,他在找誰?

如果這段記憶真實發生過,那麼,事情又一次回到了原點。

無論裴予質曾經的進展到了什麼程度,現在他的記憶再次被清零,他要找的人很明顯不在這裡。

甚至可能不在任何地方。

思考這個問題久了,腦海就如同被插進一根針。

疼痛阻止他繼續想下去,也攪亂了他已有的思緒,又讓記憶變得混沌。

他有一種直覺,當今夜過去,明早再醒來時,他或許又會忘得一乾二淨。看不見牆上的痕跡,也忽視自己睡在這個房間的原因。

又是粉飾太平的一天。

裴予質了解自己的習慣。

雖然在他認知中,自己不可能做出如此情緒化的事情,但既然發生了,那他一定會將刀放在這裡。

彎腰,拿開了枕頭,床單上赫然是一把刀。

他拾起刀,握在手裡時身體一頓——觸感太熟悉了,仿佛他曾經握過幾百次。

裴予質用刀尖在牆麵又刻下一道痕跡。

一百九十九。

*

沈家的小少爺大病了一場。

被送回沈家之後,在房間裡昏迷了一天一夜,甚至上了呼吸機。

一醒來,不僅是侄女守著他,就連二姐也回來了。

二姐和大哥的五官長得很像,但總喜歡板著臉,所以當沈然看見在窗邊低聲打電話的沈念雲時,下意識以為是自己犯了錯。

可忽然又反應過來,他什麼也沒做錯。

跟著裴予質去了一趟福利院,回來沒兩天就突然被一個比他還小的男生帶走了。

但是帶走他之後也沒傷害他,緊接著就將他送回來了。

“小叔叔!”

清澈的童聲從另一側響起,轉頭看去,就看見沈靖那孩子激動朝他跑過來,然後一下子撲倒被子上,抱住他的腿。

“小叔叔,你終於醒了!”

沈念雲聽見這動靜,猛地回頭看他,然後立刻掛了電話讓醫生進來,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醫生給他撤了呼吸機,檢查了各項指標之後竟很意外,說身體恢複得相當快,隻需要再靜養兩天就好。

沈然看了看那幾個醫護人員,開口問道:“柳醫生呢?我記得他負責我的身體狀況。”

“早就辭職了。”沈念雲隨口答道,然後問,“是裴家讓人送你回來的吧?不過他手下的人也跟啞巴一樣,人送到就走了,也不答話。”

他有些迷茫。

那個男生並不是裴予質的手下,為什麼要在他家人麵前裝作是裴予質的人?

可能是有理由的吧……沈然索性點了點頭。

沈念雲不放心,彎腰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他的臉色,就像小時候哄他開心時一樣,拍了拍他的發頂。

開口時出於慣性,還帶著職場上的威嚴:“你的身體這麼虛弱,怎麼回事?肺裡嗆了水不說,就連指甲都被拔掉了好幾片。”

他一愣,對啊,為什麼呢?

沈然說不上來,他動了動身體,感覺各個地方針紮似的疼。

針紮……

心中一點突兀的念頭閃過,他來不及捕捉,隨即就不去管了。

他抬頭微笑道:“在浴缸裡泡澡的時候睡著了,差點就把自己淹死了,還是裴先生闖進去救了我一命。”

沈念雲有點驚訝:“你們同居了?我以為裴予質這種不談感情的人,不會主動親近你,你們之前並沒見過幾麵。”

說完歎了口氣,似乎有些慶幸:“他待你好就行,我也放心一些了。”

沈然笑得不好意思:“裴先生人確實很好。”

這份婚事大概會歪打正著吧。

沈念雲的手機又響起來:“公司的事,沈靖你先給小叔叔倒杯水。”

說完又去窗邊打電話。

沈靖捧著一杯溫水走到床邊,遞給他之後小聲說:“小叔叔,是不是有壞人欺負你?我幫你打回去。”

他搖搖頭,喝著水,回想那個年輕人。

很喜歡笑,笑起來時有兩個梨渦,但是當時手上好像拿著什麼東西,車裡有一股嗆人的味道……像煙火的氣味。

是什麼東西呢?想不起來了,總之那個人對他的態度很好,人也很好說話。

從十歲回到沈家開始,他身邊的人似乎都是這樣。

“小叔叔,”沈靖又說,“你錯過了特彆精彩的一件事情在昨天,有一場慈善晚會,你偶像用過的鋼琴,有人買了。”

他的偶像?

沈然明白過來,沈靖說的是他崇敬的一位演奏家前輩,一位大師級人物。

前輩用過的琴啊……

真是太可惜了,他這段時間忙著其他事情,都不知道有一場慈善晚宴,也不知道那位已經七十高齡的前輩會參加。

如果知道,他肯定會去的。

但是為什麼……大哥應該知曉吧,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沈然搖搖頭:“沒事的,大哥曾經送過我一架很好的鋼琴,有那個就夠了。”

沈靖表情奇怪地看著他:“可是那個鋼琴早就壞了啊,小叔叔你怎麼忘了?”

“什麼?!”他一驚,差點就要下床去看,被沈靖張開手臂攔住。

“真的已經壞了!被傭人不小心砸了!是小叔叔你自己說不用修補的,已經搬到庫房去啦。”

“怎麼可能……”

這是他的成人禮物,從收到那天起就很寶貝的,傭人也都知道,所以每次打掃都會非常小心,怎麼會不小心砸了呢……而且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他不記得了……

沈然甩了甩腦袋。

應該是他病了一場,病糊塗了。

“那個人還買了好多東西呢,昨天晚宴收集到的錢,一半都是他的。”沈靖思維發散起來,興致勃勃地說,“好可惜我沒去現場,聽說是一個特彆好看的哥哥,大家都沒見過……”

“小靖。”沈然開口打斷,他覺得自己有一點頭暈。

沈靖有點無辜地閉上嘴,片刻後反應過來,連忙道:“我不說了,我去找爸爸。”

“大哥在家?”沈然脫口而出,“為什麼他不來看我?”

“他在見那個哥哥啊,請來我們家做客了,爸爸想買那架鋼琴從他那裡。”

作者有話說:

對啦,明天會更新!

第80章 不正經

沈然心情很複雜,但連自己都沒察覺到暗自鬆了一口氣。

原來大哥也不知道晚宴上會拍賣鋼琴,而且還想著從彆人那裡再給他買過來。

他語氣也和緩許多,重新帶上了笑意,問道:“那個哥哥叫什麼名字?”

沈靖有點苦惱:“哎呀中文名字都太難記了,我隻知道是個很正經的哥哥。”

沈然聽得越發迷惑。

好奇心驅使他一定要下床,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他不顧二姐的勸阻,小心翼翼挪到輪椅上,被推著下了樓。

沈念雲的路上又接了個工作電話,快到會客室之前停了下來,先讓沈靖過去。

他察覺到二姐有話要說,抬頭詢問:“姐,你想說什麼?”

沈念雲繞到他麵前,蹲了下來,開口時很語重心長。

“我說話直,可能不對你胃口,但當初你主動提出來替我去結婚,”沈念雲頓了頓才說出來,“是姐姐欠你的。”

沈然也有點慌了,他連連搖頭:“不是的,二姐,你彆這樣自責……”

“你聽我說完,”沈念雲一如既往地強勢,“以後你無論遇到什麼樣的難事,都可以來找我,彆覺得我們會從此生疏,明白嗎?”

他的眼淚很多,說來就來,流著淚重重點頭:“二姐,謝謝你。”

沈念雲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起身繼續推他往前走,有些慨然道:“我就送你到門口了,公司裡事情還多,讓你大哥多照顧著點。”

沈然等到二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擦了擦眼淚,自己操控輪椅往會客室去。

正好大哥走出來接他。

不知怎的,沈然感覺大哥雖然看起來精神不錯,但眉宇間有些疲倦。公司最近也沒大事發生吧,怎麼會忙成這樣?

“怎麼剛醒就下床了?”沈照玄笑著問道。

沈然並沒有說實話:“下來走走。”

然而房間裡的沈靖嚷道:“小叔叔想來看哥哥!”

沈然嘴角的弧度收了下去,被推進房間之後,他看見了沙發上坐著一個很悠閒的年輕人。靠著椅背,搭著扶手,全然不像來做客的。

一身正裝,但敞開的西裝外套裡麵,襯衫不但沒係領帶,還解開了兩顆紐扣。

那張臉又的確如沈靖所說,很好看,冷著臉的時候帶了點上位者的高貴冷漠……倒是讓他想起了裴先生。

那雙眼睛忽然抬起來看向他,深黑色的瞳孔,非常銳利。

但下一秒,這個人就笑了起來,臉上的冷漠一掃而儘,又變得很親和。

“這位就是小少爺了?”那人道,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也是,畢竟是他們求人家割愛賣東西,不那麼禮貌也是可以的。

沈然還愣著,就聽得大哥說是,然後給他介紹:“這位是鄭瑾。”

他覺得很奇怪,想起沈靖之前說“是個很正經的哥哥”……怎麼會有人取這種名字?一看就不是真正的正經人啊。

“你好。”他矜持地點點頭。

反而是沈靖,跑到相鄰的沙發上,湊近了打了個招呼:“正經哥哥!你好!”

那人笑著回了句“小小姐你好”。

沈靖便皺起眉頭:“不要叫我小小姐!”

被沈照玄溫和地教育了一句要有禮貌,接著氣呼呼且有禮貌地跟“正經哥哥”告彆,走了。

氣氛很融洽,但沈然不這麼覺得,他感到不太自在。

鄭瑾也沒有要跟他商談的意思,視線又轉向他哥,這讓他一愣,隨即有些挫敗。

“割愛談不上,既然小少爺這麼喜歡,我當然願意成人之美。”鄭瑾緩緩開口,“隻是我有一個請求。”

沈照玄推著沈然在角落裡安置好,往一旁的茶幾上拿了兩碟點心,似乎並不想讓他參與。

如果放在以前,沈然會覺得這是大哥心疼他,對他百般照顧。今天不知怎麼了……他心裡不太舒服,又說不上為什麼。

“如果是價格,鄭先生隨意提。”沈照玄道。

鄭瑾笑了笑:“沈總彆緊張,不是什麼牽扯到人情的事,我不會麻煩沈家的。”

沈照玄意外於此人的直接,他本以為這是一個完全的草包,隻能坐吃山空的主,接下邀請過來是為了拿喬,沒想到性格還挺有意思。

他挑了挑眉:“請說。”

鄭瑾向旁邊一靠,手指在扶手上輕敲,雲淡風輕開口:“小少爺最近認識了一個人吧?”

沈然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而沈照玄對此一無所知:“是嗎?”

“送小少爺回來的那個人,沈總不知道嗎?”

鄭瑾像是隨意提起,用詞卻曖昧:“說起來怪不好意思,偶然遇見街邊有小情侶吵架,其中一個氣衝衝下了車,沒走兩步又被哄回去了。我不太厚道地跟蹤了一路,沒想到竟然往沈家來了。”

“既然不是小情侶,那個人也不是小少爺的未婚夫,”鄭瑾麵不改色地說,“不如讓我認識認識?”

話音落下之後,沈然看起來更加坐立難安了。

“那的確不是小然的未婚夫。”沈照玄開口,“應該是裴家的司機,鄭先生想認識一個司機?”

他聽說了,這個人可謂是風流情種,一旦看上誰了,不論對方身份地位也是要追到天涯海角的。

鄭瑾用仿佛已經洞察出什麼的眼神看向沈然:“是司機嗎?怎麼看起來像是裴家的重要角色呢,小少爺,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兩雙視線都落在了沈然身上,他不由得緊張起來。

那個人的確跟他說了一些話……

——“我是壞人,又不是無差彆攻擊所有人的瘋子,你以後也是裴家的人,我當然要幫你了。裴予質不會照顧人,你待那兒受苦乾什麼?”

他那時候精神有些渙散,處在渾身疼痛呼吸困難的邊緣,但仔細一感受,身體又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

靠在後排車座上,他看見那個人笑得非常燦爛。明明看起來是個該在籃球場上釋放魅力的大學生,但他莫名有點害怕。

沈然記得自己問:“那為什麼你要從裴先生手裡把我帶走?”

那人毫不猶豫就輕鬆道:“因為我想看看你啊。”

沈然瞬間心跳加速,根本不受控製。

他想到了魏遲,但又覺得眼前的人比魏遲更加危險刺激,那種熱情洋溢的青春氣息是裝出來的,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讓人想靠近又卻步的魅力。

所以他才要求停車,有些氣惱地下去了。不過那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他還是隻能回到車上去。

鄭瑾說那些話故意讓他難堪……什麼叫做小情侶?誰不知道他很快就要和裴先生結婚了。

隻不過……在到達沈家之前,他被那個人敲了一下後脖子,當即就要暈倒,但暈過去之前他掙紮著問對方名字。

那人沒有回答。

但是掀起了他衣擺,兩根手指拉開了褲腰,再一鬆手,一張小紙片就夾在了他的皮膚和布料之間。

那人湊近了,對他笑著低語:“聯係方式,彆被他們搜身發現了,小少爺。”

那張紙片現在還夾在那裡,沈然很緊張,完全不敢動彈。

頂著大哥的目光,和鄭瑾仿佛預知一切的視線,他搖了搖頭。

“他什麼都沒有跟我說。”

鄭瑾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就連名字也沒告訴你?”

沈然臉上發燙,他感覺自己被羞辱了,因為這句話真的說中了。

“聯係方式呢?”鄭瑾又問,“我就要這個。”

出於自尊,沈然失去了理智,很想證明什麼。

於是點點頭:“這個他給我了。”

“很好,”鄭瑾說,“回頭我讓人把琴送過來,原本就是為了慈善才買下來的,也不談錢了,就當給小少爺的禮物。”

完全沒問沈然願不願意將聯係方式給出來,直接就敲定了。

他很少見到臉皮這麼厚的人,而且當著陌生人的麵就這麼……放蕩,為了一個男人敗家。

他求助一般看向大哥,大哥卻沒看他,笑容不變,眼神也有些玩味。

“鄭先生的好意沈家心領了,”沈照玄道,“既然鄭先生剛回國,恐怕還不熟悉這裡,要是有想玩的儘管告訴我。”

沈然聽懂了,意思是大哥要帶鄭瑾進入圈子,充當引薦人。

鄭瑾笑意加深,卻未達眼底。

“好啊,多謝沈總。”

在沈然沒有開口的情況下,兩個人就達成了一致。

他不想下了大哥麵子,垂眼掩飾低落,小聲道:“聯係方式存手機裡了,我上去拿手機。”

“你腿上是什麼?”鄭瑾開口問。

沈然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腿上正放著自己的手機。他一下子沒了借口,可是聯係方式在那張紙條上,紙條正夾在……

沒有辦法,他硬著頭皮打開手機,實則背上已經開始冒汗。

打開通訊錄之前他抬頭一看,發現大哥正若有所思看著他,差點連手機都拿不穩。

可能因為看出他緊張,鄭瑾也說:“不會沒留吧?那我白跑一趟了?”

“留……”他很小聲地答道,“留了的。”

然而通訊錄頁麵跳出來的一瞬間,最頂上赫然是一個他從來沒存過的聯係人——AAAAA。

……難道是那個人在他昏迷之後,自己存進去的?

那在他腰上塞的紙條又算什麼,玩弄他嗎?

在沈然愣神的時候,鄭瑾卻已經走了過來,俯視著輪椅上的他。

“彆藏了小少爺,舍不得也得給我。”

他被這聲音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下意識辯解:“我沒有舍不得。”

鄭瑾笑出聲來,眼尾上挑時頗有些風流韻味,又回頭看了看他大哥。

“令弟平日裡不怎麼開玩笑的嗎?”

沈照玄敷衍地翹了翹嘴角,實則看向沈然的眼神更探究了。

鄭瑾索性蹲了下來,微微仰頭與沈然對視,伸出手攤開掌心。

“小少爺,提前祝你新婚愉快吧,現在能給我了嗎。”語氣輕鬆尋常,眼神卻如一麵鏡子,能清晰映出他自己暗藏的思緒。

沈然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像是完全被這個人的氣場鎮住了,將手機交了出去。

鄭瑾規規矩矩照著記了號碼,就還給了他,起身走開。

而且仿佛也不打算多待,對他們揮了揮手:“那我先走了,鋼琴今晚就送過來,有時間一定提前告訴沈總,帶我好好逛逛。”

沈照玄知道這人早有目的,處心積慮地在慈善晚宴上買下那架鋼琴,隻為了來找沈然要一個彆人的聯係方式。

但他也不介意這種人,雖然看起來是敗家子,其實聰明得很有意思。知道什麼時候該裝傻,什麼時候要進攻。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來在誰身上見過。

略一走神後,他打趣道:“迫不及待了?”

鄭瑾笑得眼睛都眯起來:“非常急,走了。”

裴令沒管沈照玄的審視,以及角落裡沈然的迷茫和失落,徑直走出了房間,跟在管家身後離開。

他真的很急。

急著接近楚澤那個垃圾崽子。

“宿主,”係統憋了很久,終於到了能說話打擾的時候,“要找楚澤,直接問我他在哪裡不就好了,這個忙我勉為其難可以幫你。”

“不,我要把楚澤的存在公之於眾,讓所有人知道楚風荷還養著一個孽障。”裴令早已沒了笑容,“這個孽障不能躲在幕後,他得出來,才能被瞄準。”

就連裴予質曾經也無法完全查出楚澤的資料,證明這個垃圾崽子被保護得很好。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裴予質要被當成一個初代版本的候選者。

裴令和楚澤都不是裴家正兒八經的孩子,但野種最知道怎麼對付野種了。

作者有話說:

假的鄭瑾——假正經,一點冷笑話奉上。順帶提一下前文寫到過的,福利院對小乖很好的那個老師也姓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