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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 文盲土撥鼠 57529 字 1個月前

第51章

樂團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離開了,過道裡就剩下我與池易暄兩人,這兒距離衛生間有一段距離,沒什麼人來。

“你把衣服借給她,那你怎麼辦?”

池易暄斜倚在牆壁,雙手插進西裝口袋,左腳掌隨意地搭在右腳掌上,“這不是還有衣服麼?又不是裸奔了。”

他的西裝大多是黑與藍,灰色都少見。深色總是襯得他棱角分明、氣質冷峻,我很少見他穿淺色的西裝。

他上半身前探,目光好奇地在我額角打轉,“出了這麼多汗啊?”

好了,知道你又當了救世主了。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沒有,是你的錯覺。”

他非要伸手在我額頭摸一把,揭我的老底,“是嗎?”

“嘖。看夠熱鬨了吧?”

池易暄重新將雙手插進口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連句謝謝都沒有啊?”

他迎上我的目光,微微挑眉。脫去了外套,米色西裝馬甲修飾他精瘦的腰線。我瞥了眼他身後,走廊裡沒人,就算有,池易暄也背對著他們。

我看不慣他得意的樣子,上前一步摟過他的腰,貼在他耳邊低聲詢問:

“你想讓我怎麼謝?”

池易暄原本倚在牆邊,被我一摟,立即站直了身體,想與我拉開距離。我收緊手臂肌肉將他帶回,一推一拉,他先潰敗,我們的胸膛差點撞在一塊。

“鬆手——”他的呼吸不再平穩,鼻翼微微翕動,“在我揍你之前。”

不遠處就是他的同事、客戶,我料他不敢,另一隻手也攀上他的腰際,手掌隔著衣服布料按在下陷的腰窩處輕輕撫摸。能摸到肌肉,還有順到底的線條。怎麼這人穿著好幾層衣服,襯衫都包裹到手腕,還能引得人遐想連篇。

“哥,你舍得揍我嗎?”

池易暄輕笑一聲,將手搭在我圈住他的手臂之上,恍惚間以為他也在享受我的觸碰。

“白意,你可以試一試。”

他語調柔緩,上挑的眼角裡藏著一絲調笑。其實我最熟悉他這種眼神,卻每每都自願落入陷阱。

我手掌遊走托住他後背,低下頭嗅了嗅他鬢角的發絲,擾得我心裡癢癢。

“噴的什麼香水,這麼騷?”

話剛落音,腳背就傳來一陣劇痛。

“操!”我扯著嗓子叫道,“鬆、鬆、鬆——”

池易暄這個王八蛋,皮鞋踩在我腳上轉著圈地碾,好幾秒之後才抬起來揚長而去,留下我獨自抱著腳背蹲在牆根旁擠出痛苦麵具。

真他媽狠心!

我一跛一跛走進舞池,酒杯的碰撞聲頓時淹沒過頭頂。樂團剛在舞台中央坐下,正在調整樂器,成員都穿著合身的精致禮服,池易暄的西裝混跡其中。周圍賓客將視線投向聚光燈落下的舞台,我聽到有人誇大提琴女孩的外套好看。

上次我去他們公司麵試時,池易暄的同事們都穿著統一的深色工作服,今天環顧四周,發現他們選擇了更為鮮豔、活潑的顏色。團建的主題是假麵舞會,依老王的要求,我聯係了八九位賣家,最終敲定三名為我們製作麵具,將它們按照顏色、尺寸擺放在接待用的長桌上供客人挑選。

池易暄就在我前方不遠處,我非得在他屁股上掐回來一把才能甘心,走到他身邊剛要下手,聽見他說:

“哦,忘了拿麵具。”

轉身就出了舞池。我撲了個空。

再見他時,他戴上了一隻金色麵具,麵具有些大,也可能是他的頭太小,遮住了上半張臉,眼下鑲嵌一串璀璨的白水晶,襯得他一雙漂亮的眼睛更為靈動。

一根純白羽毛從鬢角向上延伸,彎出圓弧曲線,金色緞帶垂落在肩膀。

“社交去了。”他從服務員端著的餐盤上拿走一杯香檳,朝舞池中央走去。所有的團建活動對他來說都與工作場所無異,他走到哪裡都能攀談兩句,香檳杯碰個不停。

明明是睡覺都要靠擠的工作狂,他身上卻有鍛煉痕跡,白襯衫勾勒出手臂的肌肉線條。同樣是襯衫配馬甲,我的同事們穿著就像精神小夥。

我背靠牆角站立,躲在黑暗裡看他們在聚光燈下合群地擁抱。我哥在各色各樣的人之間周旋,嘴角勾起時滴水不漏,禮貌又親切地與他們握手。

琴弓拉開帷幕,鋼琴的擊弦機敲出一連串複古的音符。池易暄手裡的酒杯前一秒還在悠閒自得地晃,後一秒就被他用兩根手指捏住,他朝舞台上看了一眼,而後轉向四周,目光越過喧鬨的人流,與我在半空中相彙。

排練時,樂團的女孩曾問過我:“你說過活動的主題是複古舞會,我一直以為你想讓我們演奏古典樂……”她停頓一下,“但是你的歌單上都是上世紀的舞曲或流行樂。”

我告訴她:“是我的喜好。”

池易暄無聲地看了我一眼,周圍的交談聲很快便將他的注意力拉回,他又回過頭與他們碰杯,表演熱鬨。

“小白!”

是dy的聲音。今天她穿著一件白色絲綢長裙,臉上戴著黑色的鏤空麵具,上來就發出一聲感歎:“好多人啊——這可比酒店好玩多了!”

她雙手抱臂站在我身旁,“易暄和我說這一單是你拉來的。你好厲害呀!”

“運氣好而已。他這都告訴你了?”我笑道。回想起來,我膽子真的挺肥,論相關的策劃經驗可能隻有六年級幫班主任在文藝彙演上拉橫幅,現在居然就敢毛遂自薦,去拉一千人的團建活動。

dy咯咯笑:“易暄說你這張嘴巴,不去乾營銷真是可惜了。”

“他這麼對你說的?”

“對呀,他說你有特彆的親和力。”

“我?”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我有特彆的親和力?”

“對呀,我覺得也是,不然你怎麼能在CICI乾到‘銷冠’?”

“但是?……”

我哥誇完我以後肯定跟著一句轉折。

“什麼但是?”

“他沒說但是?”

“沒有但是。”dy黑色的睫毛撲閃著,“有點信心呀!你哥還能不了解你嗎?”

我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領口的領結。池易暄在dy麵前總不會說謊。嘿嘿。

見過她這麼多次,今天才加上微信。她將手機收回挎包,去長桌旁拿水果。

現場氣氛正好。第一次見識到池易暄所在的圈層,我發現這些社交狂人連椅子都不坐,就這麼端著盤子在人群中穿行、交換名片。

dy一走開,我又搜尋起池易暄的身影。其實今天有不少賓客都選擇了淺色係的禮服,不知道是不是那根豎起的羽毛太過招搖,我總是一眼就能夠認出他來。

金色的麵具在他臉上攏下陰影,黑色的眼眸忽明忽暗。他在人群中遊走,像一條不知疲倦的魚,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後來又看到他停下腳步,與麵前的男人碰杯。

麵具下,他抿緊嘴唇,而後迅速將嘴角拉高,擠出客氣卻疏離的笑容。

我看向他對麵——

男人穿了件黑西裝,紐扣沒有扣上,肚皮將襯衫撐平,他戴了隻銀色的麵具,與池易暄握手時,嘴角隱隱有笑意。

是李檳。

我看不見他的五官,卻記得他的禿頭。池易暄像一隻被捕獸夾咬住的小動物,原本悠閒插在口袋裡的右手抽了出來,垂到身側。

心臟突突地衝撞著胸膛,我渾身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第52章

當我望向池易暄時,心中偶爾會生出一種疏離感,不是指他對我的疏離,而是我與他之間的距離。全世界的演員都按照劇本念著台詞,唯獨我是觀眾。比如現在,池易暄正與李檳在舞池裡交談,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夠得上完美。上回他的項目交給了李檳公司的其他負責人,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麼台詞可念。如果讓我來書寫劇本,李檳會在醫院不治身亡。

李檳那隻被我卸掉的肩膀現在又能正常工作了,肩膀下連接的手臂自然彎曲,手背插進褲兜,過了一會兒後抽了出來,指向池易暄的右臂。

池易暄的目光跟隨著他指的方向,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他將手臂抬高,抬到光線下,五指收起,似乎想要讓對方看到它已經完全恢複。

李檳在這時托住了他的手臂,抬到麵具前仔細地瞧,仿佛自己拿的是一件工藝品。

池易暄維持著禮貌的姿態,客氣的距離,沒有將手抽回,就這麼任憑他打量,哪怕對方不是醫生,也不是好人。

李檳的視線從他的手肘遊走到手腕,目光好像要穿透襯衫,爬進毛孔。麵具上的孔洞處黑漆漆的,看不清眼睛的輪廓,像兩個吃人的黑洞。

舞池的燈光一瞬間熄滅了,仿佛在提示我這一幕已經結束。我睜大雙眼,卻發現睜眼與閉眼時看到的光景一樣,都是毫無生機的一片黑。

“都是你的錯!如果上次你擰斷了他的脖子,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什麼?

“怎麼還站著一動不動?”

我想要上前,雙腿卻灌滿了鉛。我看不見!

“你這個垃圾!難道上回犯的錯還不夠嗎?”

我張嘴喘息起來。我該怎麼做?

“你需要矯正你的錯誤!”

我需要矯正他!就像矯正錯誤一樣,矯正他。

舞池的燈猛又亮起,我抬起手遮擋在麵前,等到雙眼適應了光線,池易暄正隔著金色的麵具錯愕地望著我,我低下頭,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衝到他跟前,從李檳手裡搶回了他的手臂。

李檳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我,眼中有鄙夷的神情,他看到我沒有戴麵具,又穿著服務生的工作製服,將香檳杯遞到我麵前,“來得正好,幫我再倒點酒。”

我接過他的酒杯,握進手心,掌心壓在冰涼的杯壁上。

“動手呀,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不行。

“香檳杯也很好,敲碎了,插進脖子,怎麼樣?”

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是個好人。

起碼在池易暄麵前,我想要做個好人。

“哈哈哈——你算得上什麼好人?”

“閉嘴!”我吼出了聲,手裡的香檳杯炸出“哢哢”的碎裂聲。

刹那間周圍寂靜無聲,賓客們投來訝異的目光,池易暄臉色有些蒼白,招手叫來了其他服務生。

同事們趕忙過來打掃地上的玻璃碴,扶著我的肩膀就要帶走我,我卻渾身僵直,像發條繃斷的木偶,被他們推著向前艱難地挪動腳步,拽得池易暄也向前踉蹌。

“鬆手呀,小白!”同事小聲催促我。

兩名同事過來一齊掰開我的手指,力度之大好像要將它們一一折斷。迫不得已我鬆開了手,被他們推搡著離去,我回過頭,池易暄捧著自己的右手臂,將頭偏向了反方向。

黃渝很快就聽說我讓客人閉嘴,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喝多了還是怎麼的。同事們幫我講話,說我這幾天壓力太大了所以精神緊張。他禁止我再靠近舞池,隻讓我在吧台打下手,還讓酒保盯著我不要亂跑。

“做點小白特色雞尾酒,怎麼樣?”酒保看出我心情不佳,“開心點,兄弟,想一想明天能拿到的提成!”

我低頭在酒櫃前找酒,從冰櫃裡鏟冰,不再去看熱鬨的舞池。那都是舞台上的故事,與我沒有關係。

調酒、擦拭吧台,我一言不發地乾活,任憑肌肉記憶牽動手腕,將酒液從雪克壺倒出,一杯又一杯。

無論誰來吧台坐下,我都將雞尾酒遞上前。我想象著李檳被我裝進雪克壺,身體與冰塊相撞、打成醬汁,然後往壺裡加了一小份蔓越莓汁,增加甜味。

“特色雞尾酒,免費的。”

我隨手將那杯鮮紅的雞尾酒推給吧台邊的客人。紅是放血時從動脈噴射而出的紅。對方沒有說謝謝,而是在我將酒杯推過去時,將他的手掌蓋在我手背上,按住了我。

按住我,再握住我的手,將手掌向上轉去,指腹撥開我緊握著的拳頭,落進我掌心。

我抬起頭,看到是池易暄,他摘下了麵具,坐在吧台角落,金色的麵具被他放在手邊,這兒光線暗,它徹底失去了光澤。

我們在沉默中對視,不需要言語,我也能知道他在問我:受傷沒有?

“沒有事。”我將手抽回來,將烈酒倒進雪克壺,加冰。

他望著我,以舞台劇主角的目光,注視著台下無名的我。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於是給出他話端:

“他怎麼在這裡?”

問出口時音調低得我自己都聽不清,可能我本能地認為它愚蠢,問不出口。池易暄依然回答了我:“他是客戶。”

我看向遠處的舞池,很快就找到了李檳,黃渝已經為我的失禮向他賠禮道歉。剛才的小插曲似乎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他正在甜品桌邊拿杯子蛋糕。

我將雪克壺的蓋子用力旋進壺,卻總感覺擰不進去,所以旋轉、旋轉、順時針旋轉。

“剛才怎麼不抓住機會?”

直到現在我才找到聲音的來源——一隻小小的蒼蠅,他停在吧台邊,大搖大擺的模樣好像付過我酒錢,聲調同剛才一樣尖酸。

我回答他:我不想在池易暄麵前那樣做。

“你可真貼心。”

……

“那人很適合被殺掉?對不對?”

對。他適合被做成工藝品,身體被打結噴漆,製成纏繞的水管,在畸形秀上作為壓軸展品展出。

“……白意?白意?”

旋轉、旋轉。轉不進去。我心情焦躁,擦了把額角的汗。

“白意!看著我。”

池易暄從高腳凳前站起,上半身越過吧台,握住了在我手中顫抖的雪克壺,他將我暴起青筋的手腕壓低,另一隻手握住銀色的壺身,暗中使力,與我拔河似的較勁,終於拔出來放到自己手邊。

我心裡一空,好像失去了我的解壓球,下意識就想將其奪回,雙手朝前撲,卻是他握住了我。

他用力握緊我的手。

“不要犯傻。”

我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他是在叫我的名字。白意是我。

我的思緒有片刻的空白。

“白意,你在想什麼?”池易暄的眼神仿佛能夠融化冰川,而我在溫情中瓦解。

“我在想……”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好深沉,仿佛永遠不會對我失去耐心。

“我在想……你為什麼一定要和他說話?”

又是一個蠢問題。我總是在他麵前問出知道答案的問題。

“那我今晚都不和他說話了,好嗎?”

……什麼?

他收緊握著我的手掌,好像要將我抓住。

“過來,靠近點。”他低聲喃喃,吐息間有酒味,像上次接吻時我從他舌尖品嘗到的醉意。

我呆怔地望著他,情不自禁地前傾身體,他的手掌越過我的肩膀,搭在了我的後頸。

摸了太久的冰香檳,他的指尖都發涼。

“我不和他說話了。”他重複道,如一聲長歎息。

原本顫栗的汗毛被他的手掌一揉,服帖下去。

高頻的嗡鳴聲消失了,世界的雜音再度湧入耳廓。雞尾酒的酒液在倒三角酒杯裡流淌,紅是櫻桃紅。

他讓我沸騰不安的血液平靜下來。

他讓我變得安靜。

第53章

舞會進入到了後半程,樂團的演奏風格從輕快活潑的RnB變成了慢節拍的爵士與藍調。工作人員將實木長桌靠牆擺放,為客人們騰出活動空間,照明燈的色調隨即從暖黃明亮變成了紫與藍。

穿著西裝的男士們紳士地弓腰,邀請女士們走進舞池。燈球轉得緩慢,碎鑽樣的光斑慢悠悠地掃過絲綢長裙與真絲領帶,夜幕星辰將衣角暈染。

池易暄坐在吧台邊喝酒,我想他留在這兒不完全是因為我,可能是為了確保李檳不會受到襲擊。

我們之間沒有交流,除了他下單雞尾酒時。我們好像都在等待這一夜結束。

我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但我兀自垂著頭鏟冰、在酒櫃前擦拭酒杯。發現我對他的試探視而不見後,他右手輕推在吧台邊沿,將自己的高腳凳轉向舞池的方向。

大家跳著交際舞,高跟鞋鞋尖閃爍,裙擺在空中畫出大小不一的波浪。

直到這時我才去看他。我哥背靠著吧台麵向舞池,偶爾眨動一下眼睛,雞尾酒杯被他捏在指尖,玻璃杯座抵在膝蓋上,很久他才抬起來抿一口。

周圍不斷有人與他擦肩而過,認出他時與他攀談,邀請他去舞池,他都微笑著搖頭,指一指自己的胃,好像在說身體不適,不去了。

吧台逐漸冷清。微醺的氣氛,配上曖昧的燈光,喧鬨聲消失了,舞池像個打開的巨型八音盒,一對對相擁的小人穿著華美的服飾,踩著節拍在世界中心旋轉。

最後一首壓軸曲,小提琴拉出悠長的音調,我將雪克壺放下,目光飄向舞台。

明明是無人唱出歌詞的伴奏,我卻聽見雨聲,和回憶中稍顯遙遠的哼唱:

Put your head on my shoulder

Hold me in your arms, baby

Squeeze me oh-so-tight

Show me that you love me too

“要跳一曲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池易暄從吧台前站了起來,旁邊高腳凳上有人落下了一隻黑麵具,他撿起來遞給我。

“和我。”

不可思議。

心臟忽然落跳一拍,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先伸出接過了麵具,我低下頭盯著看了一會兒,喃喃道:“我不能去舞池,酒保不讓我走。”

池易暄將金色的麵具戴回臉上,雙手繞到腦後係緊緞帶,說話時眼睛瞟向衛生間的方向,“他去廁所了,現在沒人盯著你。”

他捋了下耳邊的羽毛,回過頭來看我,身體側向舞池,馬上就要出發。

“來嗎?”

我咽了下口水,聽話地點頭,好像晚回答一秒鐘他就會飛走,趕忙將麵具戴上。

CICI的光線調到了最暗,暗到身邊站著誰都無法看清,我們一前一後往人群中走去,他在我前方,走出一段後特意停下腳步回過頭等我,像是怕我會跟丟,最後在舞池中央人最多的地方停下了。

鋼琴聲悠揚,過分投入的主角們隨著慢拍的節奏翩翩起舞,而我們是無人在意的群眾演員,無人關注,所以表演時加入一點真心也不會被人發現。

我們麵對麵站立,太過正式,顯得局促。我口乾舌燥,喉結都粗糙,他兩隻手貼在褲縫,似乎在思考怎樣跳出第一步,深沉的目光落向我的褲腳。

我鼓起勇氣,主動牽起他的手,將他帶到身前,另一隻手在空中緩了緩,才落在他腰上。

他掀起眼皮,皮鞋的鞋跟抬了起來,跟上我的步伐。

麵具變成了暗金,隻有水晶與他眨動的雙眼在閃爍。

我們都不是專業的舞者,生疏又緩慢地邁出步伐,一步又一步,在原地轉著沒有儘頭的圈。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含義,是關心還是關愛,示好還是示愛,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希望有一天他也能靠在我的肩膀。

我深深地、深深地望著他。舞池昏暗,我才得以有這樣一個望進他的機會。我想他也是。

Put your lips o mine, dear

Won''t you kiss me once, baby

Just a kiss goodnight, maybe

You and I will fall in love

池易暄嘴唇微微張開:“你選的歌單?”

“嗯。”

他配合我,皮鞋貼著我的腳尖,金色的緞帶從他肩膀滑落,“為什麼?”

“是情書。”我說,“寫給你的。”

他聽見了,卻沒有回答我,睫毛輕顫兩下,隨後垂下了眼皮,稍顯落寞。

我的手掌從他的腰際滑到後背,將他帶得離我更近。他沒有後退,跟隨著我的節奏,接受著收短的距離。

“看著我吧,哥。我想多看一看你。”

親吻我吧,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多想與你相擁,以愛人的身份。

他的睫毛向上翹去,麵具陰影下的雙眼深沉似大海,是風平浪靜還是波濤洶湧,我無從得知。我在海底。

碎鑽樣的光斑像流星,一顆顆跳入他眼裡。我們的手掌相貼,高熱得出了汗,偶爾被身邊的人擠到,他斜過眼觀察周圍,不自覺朝我貼近,兩顆心臟幾乎要融到一塊。砰、砰、砰。我看向他的胸口,手帕端莊地放在裝飾帶內,看不出破綻。多想將耳朵貼上前,聽一聽他的心潮是否也因我而澎湃。

是否隻有當我們無法看清彼此的臉,當彆人無法看清我們的身形,我們的心,才有機會貼在一起。

幾個小時前喝入的酒精好像直到這一刻才被吸收,我頭暈目眩,腳步飄飄,好像長出了翅膀,此刻真想帶著他飛出舞池,在銀河下漫遊。池易暄察覺到了我的變化,原本深沉的目光變得疏朗,一邊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我想他肯定想要問我在笑什麼。

好在他沒有問,他知道答案。而我不敢多言,怕驚醒我自己。

多麼希望這一曲永遠不要結束,長笛卻吹出了落幕的尾音。照明光線又恢複成明豔的暖色調,舞池裡光亮如白晝,樂團在大家的掌聲中起立鞠躬,我與池易暄默契地分開,遠離舞池中央最擁擠的地帶,像兩隻倉皇逃竄的老鼠,不敢讓彆人看見我們的麵孔。

老王上台發言,喝了酒的臉發紅發漲,額角突起青筋,大家齊齊抬起頭,投去仰慕的目光。他手握麥克風,感謝了演出的樂團、蒞臨的客戶,在舞台上亢奮地走來走去,握成拳的手在空中激動地揮舞著。

“我們都要做聚光燈下的somebody,才能夠成功!才會被看到!才能有成就!滿足客戶的需求永遠是我們的首要任務……”

一連串的狼性發言不禁讓我想起高考時掛在黑板上方的大紅色橫幅,上麵寫著: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

要成功,要做somebody,流血流汗也不能流淚。

池易暄站在我身邊靜靜地聽著,我知道他對這種話術嗤之以鼻,可惜普通人都無法跳出生活的怪圈,我們都是被逼著長大。

前方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儘頭,裡三層外三層,擁擠不堪,而我與他站在最後一排,好像兩顆馬上就要被離心力甩出的小小顆粒。

我輕碰一下他的手背,他看向我,我說:

“我從來都不想做sombody,我隻想做一個可以供你依靠的nobody。”

無名無姓。我為你而旋轉。

第54章

今晚月圓,銀盤一樣高懸在夜空,可能是個好兆頭。我將沉重的垃圾袋甩高,扔進路邊的鐵皮垃圾桶內,轉頭碰到忙了一夜,出來抽煙的黃渝,他抖抖煙灰喊我早點回家休息,提醒我下次辦活動可不要多喝,再在客戶麵前發瘋就會炒我魷魚。我點頭說好的老板,拍掉手上的灰,回更衣間換下製服。

舞池的照明燈已全部打開,保潔阿姨拿著塑料撮箕掃著被人扔下的麵具,幾個沒吃完的杯子蛋糕淒慘地躺在地磚上,身上殘留著半道皮鞋底的鞋印。舞會時有多亮麗,現在就有多狼藉,令人驚歎的是,時針早已轉過十二點,在這種環境裡,還有事業逼在忙著社交,站在一地垃圾與紙屑裡與同行熱鬨地討論著項目。也許池易暄說得不錯,我確實不適合做這一行。

我剛走出CICI,就看見我哥獨自站在樹下抽煙。

月亮落在他肩膀,像一片銀色的影子,他一隻手插兜,一隻手夾煙,臉頰被酒精與熱氣泡得曖昧、泛紅。

我走到他身邊,提醒他:“少抽點。”

他夾煙的手抖了抖,將橙色的煙頭彈到腳邊,用鞋尖摁滅,在地磚上留下一道灰色的疤。

我撿起來扔進垃圾桶,他瞥了我一眼,雙手插兜,“下班了?”

“嗯。”

方才還在共舞,現在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我舔舔嘴唇,覺得有點渴。

“易暄!”

突然聽見有人喊他,我回過頭,dy站在CICI門口衝我們興高采烈地打招呼,身後跟著幾個同樣穿禮服的同事。

“我去前麵等你。”

還未等池易暄答話,我率先朝前方的路口走去,腳步一點不打頓,直到走到一百米開外的人行道上才停下。

回頭看去,樹下幾人有說有笑,皆是西服、禮裙,相配又合群,反觀我自己:不過是皮夾克配牛仔褲。

聊什麼呀,這麼開心?現在很少見我哥在我麵前笑得這麼明媚了。騷包。

我斜依在斑馬線旁的紅綠燈燈下,模仿他平時的模樣,雙手插進褲兜,左腳掌搭在右腳掌上,津津有味地觀看他與彆人聊天。

哪一天也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同事唄?既然我有特彆的親和力,肯定能和他們相處得來。

還好今天加上了dy的微信,下次找她套套近乎,讓他們聚會時把我也喊上。

等了約莫一刻鐘,他們終於決定各回各家,一群人分成三派,一派開車,一派坐出租,一派走路回家——幸好沒有人與池易暄同路,我遠遠地看著他朝我走來,月光與路燈調皮地拉扯他的影子。

大提琴女孩已經將西裝還給他,此時那件精致的米色外套被他用一根食指勾住衣領,隨意地搭在左肩。

他好像從電影場景裡走出來,腳踩鋪滿月光的大地,走進夏天微醺的晚風。

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他公司樓下等他下班的情景,那時想讓他幫我找個工作,他煩我煩得緊,故意拖延自己的步伐,正眼都不瞧我。今天他的腳步卻略顯輕快,可能酒精也讓他飄飄然。

慢慢悠悠、不急不緩,好像知道我不會著急,因此非得讓我等著。我哥是個混蛋,喜歡吊我的胃口。

終於,他走出電影熒幕,來到我麵前。我站直身體,伸出右手,“我幫你拿衣服?”

我一向很有服務精神。

“不用。”他搖頭,“你怎麼沒在CICI門口等我?”

我忍不住笑:“你到底喝了多少?不怕同事們發現我了?”

沒想到他會忘記我們之間的協議:事關他在所有人麵前的高貴形象,他居然忘了我不能暴露身份。

他沉默一會兒,指頭勾著西裝外套,站在人行道邊,“我沒有覺得你丟我的臉。”

“哈哈,是嗎?”

他沒再說話。

紅燈轉綠,我們一起走過黑白分明的斑馬線,像在踩鋼琴鍵。

“哆啦咪發——”

走到第五格,他默契地應了我一聲:

“嗖——”

發出的音節像飛船破開臭氧層、穿越蟲洞時的特效。

我們肩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偶爾有鳥鳴,翅膀撲棱著從洋槐枝頭躍起,投入黑夜的懷抱。路燈形單影隻,我們的影子卻湊成了對。

回到公寓大樓,腳步聲依次點亮走廊。池易暄從褲子口袋裡摸出鑰匙串,金屬相撞時叮鈴清脆如鈴響。

關上家門以後,我彎腰換鞋,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低沉似提琴。

“我知道我沒有替你做決定的權利。”

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我用腳尖勾過拖鞋穿上,“你不用解釋,我早就不生氣了。”

“為什麼?”

我聳聳肩,“不知道,對你就是恨不起來。”

他半垂著眼看我,似乎在咀嚼我說的話。經過一整晚的高強度社交活動,他原本用發油壓平的頭發翹起來兩縷,我走上前用手指捏住,原本想要幫他撫平,卻覺得自己好像捏住了小螞蟻的觸角。

螞蟻靠觸角來傳遞信息,我將手掌轉移到他的肩膀,然後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我們的鼻尖碰到一起,吐息交纏在一塊。

我知道自己很突然,隻是下意識就這樣做了。

他有些錯愕,眼神閃爍。仔細觀察他的臉,肌膚上覆著一層短短的絨毛,臉頰泛著桃粉色。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的氣息很快就湧入鼻腔,帶著曖昧的醉意。

聽說我們在麵對喜歡的人時,會嗅到彆人嗅不到的味道。人類也和動物一樣,會釋放自己的信息素。我站在我哥身邊時,就以為自己觸摸到幸福,他身上有陽光的味道。

“能接吻嗎?”

他將我稍稍推出一拳的距離,抱起手臂勾著嘴衝我笑,淺淺露出上麵一排牙齒。

今天他眼裡沒有高高在上的意味,好像我隻是講了個無傷大雅的笑話,而他願意捧場。

我們都知道答案。

我又靠上前,這回用兩隻手捧住了他的臉,像捧住寶貝。

“你不能說不。”

他被我捧著,微微仰起頭來看我,我的麵孔取代星辰,落入他眼中。

“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壞蛋。”

我啄一下他的嘴角,垂眼去觀察他的表情。他眼神有點醉,臉上沒寫著討厭,於是我伸長手臂摸向牆邊的開關,在黑暗中擠進他的牙關。

因為我是壞蛋,所以讓我來做惡劣的一方;讓我來撬開他的牙關,逼迫他與我接吻,吻得他從喉嚨裡擠出粘膩的鼻音,呼吸不暢時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掐緊我的肩膀——抓緊我吧,讓我以為你也在擁抱我。

我將他的默許當成縱容,也許他也拿酒精當擋箭牌。

“白小意……”

輕飄飄的一聲,卻在我耳邊炸出一聲驚雷,酒意模糊的大腦瞬間變得清醒,高頻的嗡鳴聲冷不防刺進耳膜。

黑暗中我們對視,陰影勾勒他的五官線條,從眉心到唇縫,如畫筆流暢地勾畫。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的臉半陰半晴,頭微微靠向左側肩膀,是有點疲倦的醉酒狀態,片刻後他抬起左手,掌心輕輕蓋在我眼前,像天使垂下羽翼,遮住了我的視線。

“哭什麼?”

“哥哥,能不能再叫我一次?”

他掀動眼皮,喉結緩慢地滾,像老膠卷在費力播放。

“白小意……”

漫長的空白後,跟著一道憂傷的歎息,“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好。”

耳邊回響著他的聲音,我想將它們刻成唱片,好在將來拿出來回憶。

難道因為麵具下的我們太過醜陋,所以一定要等到夜幕降臨,才有勇氣收起獠牙?我埋進他的掌心。真丟人,第二次接吻時滾下了眼淚,好像聽見他在說愛我。

不可思議,又荒謬。可能愛本就不講道理。

第55章

夢中我在雲端行走,與飛鳥比翼,走著走著雙腳被雲朵吃掉,掙紮幾下無果,乾脆躺平了掉入溫柔鄉。

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懷裡抱著池易暄。昨夜我哥讓我上了他的床,雖然主要是我死纏爛打,加之體重沉,躺下了就打起呼來,他拍我一掌,發現我沒反應後,兀自翻過身躺下。

見他沒來踹我兩腳,我大咧咧將胳膊往前一探,掛在他肩膀,身體蛇一樣向前扭動,貼到他背後。

他知道我裝睡,聲音一如既往得冷酷,“想在這兒睡的話,就不要得寸進尺。”

我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將造次的手臂收了回來。

我哥沒睡著時像個炸藥桶,睡著了就不一樣了,安靜得可愛,他睡得雖沉,但料不準我動一下就將他驚醒,於是能使力的地方就隻有眼皮。

太陽費力擠進窗簾間的縫隙,在棕色地板印上三角形的金色拉花。我津津有味地看他睡覺,睫毛輕顫,黑發散落在純白色枕巾,脖頸間有沐浴液的清香。好想上去舔一口,或是摸過手機自拍一張,作為我們的第一張床照,設成手機屏保。

當然有些事想想就可以了,我很惜命。

周六難得他不用加班,聽dy說他們今天都可以睡個懶覺。我心滿意足地抱著我哥躺在他的柔軟大床上,現在是做春夢的好時候,適合去夢裡剝光他的西裝。

床頭櫃卻突然嗡嗡震了起來,像有人拿著迷你電鑽在打孔。

池易暄睜開朦朧的睡眼,看到我懟在他眼前的大臉時愣了下,局促地移開目光,摸過床頭櫃上的手機。

“誰大周末早上給你打電話啊?”

“鬨鐘。”他將手機放下。

“……6。”

我哥病得不輕,周六還要定鬨鐘。他就要掀開被子下床,我眼疾手快扯過他的睡衣領子,他一下重心傾斜,倒回床上,回過頭看我。

“乾什麼?”

我用被子將他纏住,四肢並用將他拽回床上,“再給我抱會,我還沒睡醒。”

池易暄冷靜地回我:“我睡醒了。”

“聽話,哥,就一會。”

他被我用手臂雙腿五花大綁,像被細繩捆進荷葉包的粽子,我看到他閉了閉眼,像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五分鐘。”

五分鐘足夠我充好電了,但他是真摳,看了眼時間後就閉上眼睛僵屍一樣挺著,顯得我像個霸王硬上弓的流氓。

好在我不介意,五分鐘也抱得享受。時間到了,他準時從假死狀態中複活,起身去衛生間刷牙,我躺在他床上翹著二郎腿玩手機,哼著昨夜歌單上的歌曲。

過了一會兒他從衛生間回來,雙手扯住我身下的被子用力一拽,將我掀下床。

我一下就滾到床下地毯上,臉著地。他麵不改色,“我要洗被子。”

他媽的。

我抓了抓頭發,爬起身去衛生間洗漱,刷完牙後將兩麵鏡子打開,在鏡麵後滿目琳琅的儲物架上精挑細選,最後拿起他的電動剃須刀貼到下巴上。

池易暄抱著被子進來,將它塞進洗衣機,幾次瞄向我,好奇又困惑的模樣,好像想問什麼卻問不出口。

啟動洗衣機後,他確認了什麼似的,一把奪過我手裡的剃須刀。

“這是我的剃須刀!”

“對啊。”

“……你自己沒有麼?”

“忘了,沒帶過來。反正不都一樣?”

池易暄將剃須刀翻來覆去地查看,最後不可置信地看向我,“過去一年,你不會都……”

“都用的你的。”

“……”

他倒吸一口氣,好像要暈死過去。

“謝了,老哥。”我拍拍他的肩膀,去廚房飲水器前接水。

三分鐘後他才從衛生間裡出來,麵如死灰地拉開冰箱門。

我抱著臂依在牆邊,揚了揚手裡的水杯,“這我用的可是自己的啊。”

他瞥了我一眼,回過頭繼續翻冰箱,倉鼠一樣,這兒找找那兒掏掏。

眼看他就要將我整理有序的冰箱翻亂,我擱下水杯,走到他身邊。

“我來做飯吧,你去歇著就行。”

“我不想吃烤吐司。”

“那你想吃什麼?”

他翻出一碗昨天的剩飯,又從冷凍室裡掏出一袋凍蝦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

“我做個炒飯。”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會做炒飯?”

“這有什麼難的。”他撕開蝦仁包裝袋,拿了個碗去水龍頭下接水解凍。

“需要我幫忙嗎?”

“彆來幫倒忙。”他背對著我,舉高手嫌棄地擺了擺。

那好。我興致勃勃地去客廳打遊戲。我哥給我做飯還是頭一次,隔著廚房的玻璃推拉門,他係上藍色圍裙,一雙筷子將雞蛋液打得震天響,鍋鏟揚得有模有樣。看來他比我想象中自理能力要強。

過了一刻鐘,聞到一絲糊味,扭頭就看見他將廚房的窗戶全部打開了,雙手拿著塑料砧板用力揮舞,往外頭扇風。

扇完風,又鎮靜自若地將窗戶闔上。灶台緊接著竄起兩條火舌,眼看就要爬進油鍋,我起身就要去幫忙,隻見他眉心一緊,右手挪開炒鍋,左手握鐵鍋鏟,打地鼠似的,“梆”一捶將火舌捶滅了。

我擦了擦額角的汗,抱著手柄重又坐下。

終於聽見他關火,池易暄推開廚房門端出兩碗飯放到餐桌上,雙手叉腰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才叫我過去。

我走到餐桌前,他向我介紹:

“蝦炒飯。”

隻見碗裡的炒蛋糊了、也黑了,蝦仁縮水成乾癟的疙瘩球。

“你這確實挺瞎炒的。”

諧音梗,哈哈。不過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我哥沉默了,放下手裡的鍋鏟。

“那就出去吃吧。”

“彆!我愛吃!”我拿起勺就往嘴裡鏟飯,鹹得發齁,沒忍住咳了一聲,從嗓子眼裡嗆出三顆米飯,“真香——”

池易暄默不作聲解下圍裙,去水池邊洗手。我擱下飯碗,從他身後環住他的腰。

“好哥哥,我是開玩笑的。”

“我知道不好吃。”

“沒有!我愛吃!我愛吃啊啊啊!”

我抱著他在他耳邊尖叫,他終於不耐煩地“嘖”一聲,手指堵在耳眼,“閉嘴,吵死了。”

完了,我哥再也不會給我做飯了!我嘴怎麼就這麼賤!

我拿出深情款款的眼神攻勢,眨巴著眼望他:“我哥給我做的,屎我也愛吃。”

“……那倒也不必。”

“彆生氣了,好哥哥,我真就是逗你玩的。”

他洗完手擦乾,我依然掛在他背上,他嘗試推我兩下,沒推開,就這麼拖著我,像扛麻袋的偷渡客,步伐沉重地朝玄關走,“出門吧,我想吃麻辣燙了。”

麻辣燙?我愛吃,於是鬆開了他。如果真吃完他那碗鹽炒飯我可能今晚就會得高血壓。他像是終於從五指山下逃出的孫悟空,大步跨到衣帽架邊,拿起掛在上麵的車鑰匙。

我換上運動鞋,剛要出門突然想起我那可憐的筆記本電腦,上次它被池易暄一拳頭錘成兩半,到現在都沒來得及修。我返回客廳,將它勉強合上後夾在腋下。

“吃完能順路去趟菜市場嗎?那兒有不少修電腦的。我剛從黃渝那兒拿到了提成,想今天把它修了。”

“哦,可以,正好我也要去。”

“你要去買什麼?”我以為他要去買菜。

他說:“買剃須刀。”

第56章

因為順路,我們先去了趟菜市場,找到一家修理電腦手機的店鋪,店老板從我手中接過筆記本電腦,打趣道:“你這是屁股坐上麵了?”

“差不多。”

老板讓我下周去取。池易暄作為惡意毀壞他人財物的始作俑者,在我付款時連個掏錢包的動作都不裝一下,他是一點不跟我客氣,就那麼站在旁邊看著我剛飽滿的微信錢包被人吞掉一大塊。

出了維修店還若有所思評價一句:“還挺貴。”

你說為什麼貴呢,哥?

交完電腦,陪他去買剃須刀,然後回到車上準備去餐廳。我將新買的剃須刀放進手套箱,“那你舊的那支不要了?”

“送你了。”他剛發動引擎,又想起什麼似的,將變速檔掛回泊車擋,狐疑地轉過頭來,“你沒用過我彆的什麼東西吧?”

“哦……”我假裝沉思片刻,“用過你的牙刷,之前舊牙刷壞了,就用你的刷了兩周牙。”

很少在我哥臉上見到這麼豐富的表情,他驚得下巴都要掉了,眼睛銅鈴一般圓,三秒鐘後將下巴用力合上,露出咬緊的牙關,伸出雙手從駕駛座傾倒過來,就要來掐我的脖子。我見狀趕緊求饒:“逗你玩的!我逗你玩的!”

他拽住我的領口,指著我的鼻子,像個要殺人的教導主任:“你最好是在開玩笑。”

“牙刷沒用過,最起碼的底線我還是有。”我再三保證,舉高雙手作投降狀。

他半信半疑地鬆開手,發動奧迪之前又瞪了我一眼。

“真沒騙你,哥。”我雙手合十向他保證。

不過我倒是用他的毛巾擦臉,哈哈。

剛過白露,氣溫不似酷暑,變得舒適。洋槐在凋零前夜,落在磚色人行道上像九月飛雪。池易暄降下車窗,將左手臂架在車門上,初秋的風親吻額頭,讓我想起了媽媽。

這會兒真有種在度假的感覺,他不需要工作,我也不需要長大。真希望秋天能夠帶走所有的憂愁。

一線北方城市的車流不再像夏天一樣瘋狂。路邊剛有人將車從停車位上開走,池易暄眼疾手快,打開應急車燈,腳猛踩油門,方向盤一甩,車屁股瞬間擠進空位,一番操作行雲流水。

下了車,朝餐廳走去,路過附近商圈新開業的小食店,店員剛剛在門口擺上了通電的熒光招牌,上麵寫著活動期間買章魚小丸子送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