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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 文盲土撥鼠 56877 字 1個月前

第71章

春節假期共一周,池易暄補進三天年假,湊了十天出來。回到媽媽身邊的我們過的簡直是神仙日子,吃了睡、睡了吃,我哥頭幾天還會爭著洗碗、拖地,等到了第三天就被我同化,抱著水果盆和我一起癱在沙發上看電視,穿著媽媽以前給他織的大紅色毛衣,棉褲紮進了厚毛襪。

我哥犯煙癮時會叫上我,借口去超市買香波。拎著塑料袋走路回家,我踩著他的影子,與他勾一勾小拇指,仿佛是在偷嘗禁果。

臨走前稱重,我胖了七斤,池易暄胖了五斤,媽媽笑眯眯地捏著他的胳膊,問他怎麼還跟剛回來時一樣。

我們的行李箱被她塞進了太多食物,機場托運時發現超重要交罰款,我正要打開箱子拿一部分出來,池易暄卻按住我的手,從錢包裡摸出了銀行卡。

去機場的路上媽媽還和我們有說有笑,真走到安檢口前就一下紅了眼眶,摟著我的脖子足足兩分鐘才鬆手。

我輕拍著她的後背,池易暄在一旁叮囑老爸一會兒去藥房買藥,上次她出門買菜摔了一大跤,膝蓋上的淤青有拳頭一般大,到現在都沒有好。

“好了,孩子們要登機了!”

池岩叫了媽媽三次,她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手,挽緊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揉了揉泛紅的眼眶,目送我與池易暄走進安檢口,腳尖用力踮起,給我們送來三連擊飛吻。

飛機滑行時,星星點綴夜空,關了燈的機艙幽暗,小小的舷窗下是美麗溫暖的南方,我們的家鄉。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北方城市,乘出租到達公寓,燈還未來得及打開,我就將我哥按在門上接吻。深長的吻讓我心醉,他將食指按在我唇前,將我稍稍推開,眼神看似疏離,語氣輕佻。

“這麼急?”

“憋了一周多,能不急嗎?”

我蹲下身撈過他兩條長腿將他掂起來,他驚呼一聲,隨即摟過我的肩頭,垂眼望我的模樣溫柔又狡黠。

“喂,我還沒洗澡。”

“好巧,我也是。”

抱著他回了臥室,在床上放下,他躺在月光裡,半掀的眼皮下波光浮動。我與他十指相扣,心臟相貼。愛情盛放在二月初。他是五月的陽光——

不,他是三月清晨的陽光,五月的一場輕薄小雪。

淋浴間被我們弄臟,池易暄手持花灑衝著地磚,水流上蒸騰而起的霧氣讓他的身影變得朦朧,一層層覆在玻璃門上,不一會兒就蓋掉了殘留在上麵的他的掌印。

我往一旁的浴缸裡放水,快滿時叫他過來。他放下花灑,赤腳從潮濕的地磚上走過來,屈起雙膝,勉強蹲坐進單人浴缸。

我也擠進去,拿過浴球為他搓背,情不自禁地哼起老歌。

搓到一半他問我笑什麼。

我說我們好像樹上的猴子。

“為什麼?”

“互相挑虱子一樣。”

他也笑了一聲,手扶在浴缸邊緣艱難地轉過身來,拿過我手裡的浴球。

“轉過去。”

“喲?這麼好心?”我背過身,激起水花朵朵。

“今天心情好。”

浴球落在我的肩頭輕輕搓洗起來,力度剛好。透明的小泡泡在空中飛舞,好像童話。

“為什麼心情好?”

“因為今年是閏年。”

“閏年?”

“嗯,今年多一天。”

我望著麵前的方瓷磚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心跳一瞬就鼓噪,有那麼一刻我以為自己自作多情,但我很快就意識到,我哥不會說出讓我誤解的話。他知道我知道。

今年有366天,這是老天給我們的嘉獎。

“哥,我愛你。”

不敢回頭,但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

池易暄先洗完澡,從浴室出去。我聽到家門開合的聲響,專心擦洗著浴缸,過了一會兒又聽見玄關傳來動靜。我高聲問他做什麼去了,他答:拿包裹。

哦!是我的鏡頭。我興致勃勃地摘下手套去客廳,我哥正光著腚坐在沙發上,隻一眼我就走不動道。

他身上套著我的毛衣,左手撐著臉,右手拿一本英文小說,兩條白腿從寬鬆下擺延伸,懶懶地搭在茶幾一角。

鶴望蘭在他身後舒展莖葉,閱讀燈的光線從他斜後方落下,讓他半濕的頭發顯現出光澤。

怕把畫中人驚醒,我輕手輕腳折返回玄關,從相機包裡拿出了單反。

快門聲響起的瞬間,他抬起頭來,光潔的腳趾微微蜷起。

“乾什麼呢?”

“拍點豔照以後打飛機用。”

他手裡的書飛出拋物線,落到我頭頂。

我撿起來走到沙發前還給他,上半身越過他,將他身後的閱讀燈的亮度調低。他說這樣沒法看書了,我說我不想隔壁樓看見我哥事後的誘人模樣。

池易暄將書合上,封麵朝下蓋在小腹上,嘴角微微翹起,說我有病。

我在他身邊坐下,看向茶幾上的快遞箱,“我的包裹?”

他沉默了一秒鐘,說:“嗯。”

嘿,一會兒就裝上我的新鏡頭,給我哥來幾份性感寫真!我抱過紙箱三下五除二拆開,看見三層防震氣泡膜結結實實地包裹著一隻扁平紙盒。

我看了池易暄一眼,徒手扯開氣泡膜,撕開紙盒上的密封膠帶。

與Paul Anka對視的瞬間,我登時張大了嘴。我張著大嘴扭頭去看我哥,目光在他與唱片之間來回跳躍,腦袋如撥浪鼓一樣轉動。

“這是什麼?”

“你的那張沒法修複,所以隻能找收藏家買了一張。”他從沙發裡坐直身體,拿過唱片看了幾眼,然後重新放回我手裡,“聽聽?”

我合上下巴,激動地點頭,走到唱片機旁,小心翼翼將唱片放好,剛要將唱針擱上去時,又縮回手,回過頭看他。

“我舍不得。”

“壞了哥再買。”池易暄眯起眼笑,盤起腿坐在沙發上開始點煙。

熟悉的歌聲鑽進耳朵,我心潮澎湃差點想跳舞,卻還是儘力表演鎮靜,走到他身邊坐下,局促地笑:

“怎麼對我這麼好?你這樣我害怕。”

“怕什麼?”

他將煙拿下來,夾在修長的手指間,煙霧繚繞間,眼神也顯得朦朧。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今天一整天都像在做夢。Paul Anka的聲線被時間風化,我跟著哼唱,摸過他手邊的煙盒,撲克牌一樣把玩著,逆時針轉著圈。

“不怕被房東發現啊?”

“一會兒就開窗透氣。”

“哥,你教我抽煙吧?”

“不健康,會短命。”

“能跟你一起短命也很幸福。”

池易暄輕笑一聲,叼著煙的左邊嘴角翹得更高,痞裡痞氣。

我從煙盒裡抽出一根咬住,含糊不清地求他:“教我吧,哥。”

他望向我,從鼻腔中呼出長長一口氣,如一聲無奈的歎息,然後他的身體向我傾倒,仿佛下一秒就要投入我的懷抱,他的一隻手臂搭上我的肩膀,略微粗糙的手掌按在我的後頸,將我朝他拉近。

橙黃的火光隨著他呼吸的起伏而跳動,像心跳。兩根香煙碰到一起,支成了一座倒V型的小橋。

“吸幾口。”

我鼓起腮幫子,鼓風機一樣呼氣,把他逗笑了。

“真傻。”

煙霧繚繞,流進氣管才發現是苦味,從唇間升起後,點綴他俏皮的眉梢。我喜歡看他笑,不喜歡他流淚。

茶幾上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是媽媽發來了晚安的消息。我們誰都沒去看,等到屏幕暗下去了,將香煙默契地夾回指間,捧著彼此的臉放浪地接吻。

煙灰下落,燙壞了他的地毯。我們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長,被牆根折疊,印上牆麵,高大得有些失真,仿佛已經能夠頂住天、立住地。

我想為他頂住天、立住地,我想他能在我的庇護下自在地高歌,做一隻快樂的小鳥。

吻到分不清誰身上的煙味更濃時才分開。池易暄放鬆地依進沙發,脖頸向後折出漂亮的曲線。我模仿他的模樣,研習他的憂愁,抽煙時將手臂架在沙發靠背上,偏過頭看他。

“等到夏天來臨的時候,我們去意大利吧?”

他閉著眼,語氣悠閒到仿佛要睡著。

“去意大利乾什麼?”

“我想帶你去羅馬。”

第72章

一整個春天,我都在拉活:白天四處打聽哪家公司需要團建、招待客戶;夜裡混跡富二代們的酒局,看看哪位少爺小姐又要過生日了。現在我不僅認識開跑車的大學生,五百強的商務大哥大姐們我也有不少好友,總而言之我的朋友圈成分涵蓋麵極廣,如果哪天需要賣號都能賣不少錢。

為了儘快錢生錢,還學彆人買了基金,結局可想而知。迅速割肉後蹲在陽台上苦悶地抽了兩根煙。池易暄問我在做什麼。

“為了羅馬行賺錢。”

他問我賺多少了。

我咬緊煙嘴,“機票錢是有了,但是酒店錢賠進去了。操!”

“缺多少?哥有錢。”

我瞟了他一眼,“不要你的錢。”

“為什麼?”

“廈門是你帶我出去玩,這回輪到我了。”

“國內外的花銷可不是差一兩倍。這樣吧,你出機票,我定酒店……”

“不要。”

池易暄笑,“你跟我較勁什麼?”

我把煙一掐,回過頭瞪他,“我說了不要!”

“好好好,不說了。”

我哥工作日裡依然忙得像陀螺,但是我們說好了,每晚要一起入睡(除非他加班),每周要進行一次約會,時間不需要很長,一個小時即可。

冬天消亡了,我們不再有大衣與圍巾遮擋,目之所及都是吃人的野獸。我們的約會都在夜晚,地點都選在家裡。我從進口超市買來紅酒、牛排,拿出專門煎肉的鐵鑄鍋,往滋滋作響的牛排上澆黃油、灑迷迭香。再點上蠟燭、聽黑膠唱片。手機、電腦全都靜音了扔進關上門的臥室。

吃到半飽、喝到微醺,拉上厚重的窗簾,在躍動的燭光裡跳圓舞曲。他牽我的手,我儘力不踩到他的腳尖。當熱烈奔放的節奏闖入耳朵,池易暄將襯衫袖子卷到手肘,腳一翹就將拖鞋踢飛,腳掌踢踩地麵,跳起熱情的弗拉明戈舞。

他的雙臂化作羽翼,開懷大笑時酒窩凹下深深一塊,我的呼吸也不自覺加快,怕他馬上就要化身一團火焰,趕忙拿過了相機。

他在我的鏡頭裡燃燒,潮紅的臉像隻熟透的桃,燭光打下光影,半遮半掩,他尋找著鏡頭,也可能是在找尋我,跳到渾身熱汗,爛漫地笑著。他在我心尖盛放。

直到單反沒電我才舍得放下。我們光腳踩在地板上,將汗濕的額頭抵在一起,氣喘籲籲。

Singing in the Rain。儘管今夜無雨,月朗風清。我們沒有跳歡快的踢踏,隻是將手搭在彼此的腰上,模擬同樣在旋轉的唱片,在幽暗的客廳裡跳一支慢舞。

我忍不住閉上眼,想象我們身著禮服,想象周圍有牧師、鮮花、與紅地毯。

西方婚禮上新郎新娘會在賓客們麵前跳第一支舞。如果有那樣一個世界——如果存在一個我們可以儘情相擁的世界,我要將結婚日選在下雨的那一天,我會把這首歌作為我們的First Dance。

我望進他的雙眼,這樣漂亮的眉眼,好像得到過造物主的垂青。可惜以後他也會拿這雙深情款款的眼睛望向彆人、望進彆人。他將會參與彆人的人生。

他與我對視,眼神有片刻錯愕。

“哭什麼?”他捏捏我的腰。

“眼睛癢。”

我揉揉眼眶,又放聲大笑,在他問出下一個問題之前堵住了他的唇。

我想象著他成為新郎,衣冠楚楚陪在佳人身邊。我哥這個王八蛋,八成會讓我去做他的伴郎。我可去你媽的,打死都不做你的伴郎。

六月仲夏,對我來說是好日子,我從未如此期待過夏天的到來。這個月我為CICI創下了四次活動的新紀錄,帶來了百萬銷售額。

金主們找我去搖骰子,我不能不去,搖到昏天暗地,以至於不記得後半夜發生了什麼。醒來時頭暈腦脹,厚重的窗簾隔絕陽光,我迷迷糊糊爬起身,環顧四周,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大床上。

看了眼時間,居然已經是下午兩點。我頭疼欲裂,去廚房裡找水,突然聽見背後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響。

回頭一看,池易暄正盤著腿在茶幾前工作。

“今天怎麼在家辦公?”

他瞥了我一眼,“怕你喝死了。”

哇,我哥居然為了我申請居家辦公!他好愛我!

我給自己泡了杯熱茶,走到他身邊坐下,看著他在一堆我看不懂的折線圖旁邊寫批注。

“我昨天喝得很多嗎?”

“你說呢?”

我察覺到客廳上空盤旋起烏雲,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來,我曾經答應過他,當上CICI的市場部總經理之後就不再需要陪喝。我知道他生氣了,於是想說點俏皮話逗他開心。

“哥,你猜我昨夜夢到了什麼?”我用膝蓋討好似的碰了碰他的大腿,“我夢到我躺在馬路邊睡覺,你開車來接我回家,還幫我洗澡了!哈哈!”

池易暄輕哼一聲,聽不出來是真笑還是假笑,他拿過一旁的手機,打開相冊,選中最新的視頻按下播放。

“哥,我要賺很多很多錢——”

我心裡咯噔一下,拿過他的手機。視頻中我哥手持花灑站在沐浴間裡,而我坐在地磚上,赤裸上身緊抱著他的雙腿鬼哭狼嚎,臉紅得像猴屁股。

“你知道嗎?哥哥,我是因為你才愛錢。”

他拿花灑衝我的臉,“少說兩句吧你。”

我閉上眼,像條衝澡衝得極舒服的狗,含糊不清地說:“哥,你猜我這個月的提成有多少?”

畫麵中他用力挪動雙腳想要逃離,而我八爪魚一樣纏住他的腿,兩隻手共十根手指並在一起,用力舉高,衝他傻樂,“哈哈!有這麼多!”

池易暄好像意識到我已經徹底斷片,在這時將攝像頭轉向他自己,冷著臉錄下一段話:

“白意,你以後要是再喝成這樣,就不要進我的家門。”

“……”我將手機還給他,偷偷去瞟他,他依然麵無表情在做PPT,臉色太黑,以至於都要看不見他的黑眼圈了。

我並起兩根手指頭抬到太陽穴邊發誓,“我錯了,以後絕對不這樣喝了。”又抱住他的胳膊,“你彆不理我,嗯?好哥哥,我的親親哥哥。”

“……”

“要不你打我兩拳吧,打我兩拳我就長記性了。”我壓低聲音,往他耳邊吹氣,“寶貝,彆生氣了。”

池易暄被我肉麻到,兩根細長的眉毛跳起舞來,“誰是你寶貝?”

“你是我寶貝。”我笑嘻嘻地圈住他的腰,將他壓在地毯上親吻。

第73章

我知道池易暄是大忙人,能向公司請出一周假就不容易,所以一直按照七天假期來安排行程:定了五星級酒店,一路搜索想要打卡的米其林餐廳,為了確保錢夠用,還去網上搜來每個景點、餐廳的定價。

做攻略時我愛戴著耳機聽歌,有天晚上計劃得太投入,我哥下班回來都沒有意識到,直到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我身後,下巴越過我的肩膀,認真閱讀起我的行程安排。

我剛轉頭就撞見他近在咫尺的臉,禁不住大叫一聲,“你要嚇死我啊!”

他直起身,食指扯鬆領帶,“每天安排那麼多景點?你想累死我。”

我摘下耳機,掛在脖子上,“時間緊迫,坐飛機就要去掉兩天,還剩下五天,每天都要利用好。”

“五天夠玩嗎?”

“你能請更多的假啊?”我笑話他。

他解開襯衫領口最上麵兩顆扣子,將自己的行李箱推到客廳裡放倒,漫不經心地說:“我請了兩周假。”

“兩周?”

他挑了下眉毛:“怎麼?錢不夠用了?”

“嘿!養你的錢我還是有的。”

我心裡樂開了花,下意識摸了摸錢包,計算了一下自己信用卡上還有多少餘額。兩周的假期,雙倍的幸福!末了不忘假惺惺地問他一嘴:“萬一有重要的項目,豈不是就錯過了?”我知道他們公司的好項目都得靠搶。

他蹲在箱子旁,好似在認真規劃去羅馬的行李,敞開的領口下露出一片鎖骨。

“沒你重要。”

我捂住腮幫子,“哎喲喂——甜掉牙了!”登時笑眯了眼,“會說你就多說點。”

七月盛夏沒有食言。第一次出國旅行,我一秒鐘都舍不得睡著,飛機上要了四杯咖啡。我們沒有將羅馬行告訴任何人,池易暄和同事們說他回家看望父母,我沒有告訴爸爸媽媽,連韓曉昀都不知道。

不發朋友圈、不告訴世界。蟬蟲嘶鳴時我們私奔去意大利。

我們一人托運一個大行李箱,我隨身攜帶的書包裡裝著單反、拍立得、和專門裝拍立得相紙的相冊,一份能裝200張,我帶了三本。

飛行時間共十幾個小時。池易暄登機後沒多久就睡著了,我懷疑他是睡神轉世,每次都是一登機就閉眼。氣流顛簸,晃晃悠悠,沒一會兒他就依上了我的肩頭。

嘿嘿。我又將肩膀往他那兒送了送,希望他能枕得舒服些。

空姐分發食物時,機艙內的燈亮了起來,我將他叫醒,從他手裡拿過眼罩收進腳下的書包。他接過飛機餐,拆開後放在小桌板上,小口喝著冒熱氣的咖啡。

池易暄要了份烤三文魚,我要了份雞肉飯,拆開保溫的錫紙包裝後,我用叉子叉起西藍花放進他的飯盒。他問我幾歲了,蔬菜都不吃。我說我是東方胃,吃不來水煮西藍花。

飛機上空調開得很足。吃飽喝足,我從空姐那兒要來兩張薄毯,池易暄拉開隔板朝舷窗外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太陽什麼時候躲了起來,樓宇間的燈火勾畫出城市的輪廓。

等到機艙內的燈都熄滅,我們在他的平板上下了一盤圍棋。一盤打了快一個小時才結束,他險勝,洋洋得意地將手指點在他的地盤上。

“你牛、你牛!”我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問他要不要再睡會兒。池易暄搖搖頭,說自己剛喝了咖啡,等一會兒再說,起身要去衛生間。

我看著他來到座位之間的夾道,排隊時舒展四肢,像隻貓兒一般將雙腿輪流往後伸,轉動著脖頸、又拍了拍肩膀。

等他從衛生間回來,他拾起毯子將自己全身裹住,整個人呈長條狀,像個被束縛住的法老,隻有腦袋向我轉過來。他問我要不要看電影。

我說飛機上都是無聊的超級英雄電影,你要看嗎?

他搖了搖頭,掙紮著將手從裹緊的毛毯下伸出來,拿起平板,打開了電影收藏夾。

收藏夾收藏著我們的童年。他滑動著屏幕,我突然叫他停下,點開一部黑白電影。

他對我的選擇很滿意,支起平板後將雙臂藏回毛毯下。

乘客們都已睡去,我們分一對耳機,在毯子下勾起手指,躲在幽暗的機艙內享受隻屬於我們的《羅馬假日》。

菲烏米奇諾機場落地,轉盤拿上行李後的第一件事是去衛生間放水。池易暄拖著行李箱去廁所隔間換衣服——飛機落地之前,顛簸的氣流打翻了他沒喝完的咖啡,導致他襠部有一大灘棕色汙跡。他在意得很,有事沒事就要拿紙巾擦上兩下,由於潑得位置不好,格外引人注目,附近有不少婦女兒童,我讓他彆弄了,彆一會兒被外國警察誤會,因為流氓罪被帶走。他不聽,非要換了衣服再走。

臭美的家夥,到了旅店再換不行嗎?他回答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又要拍照了,我不想臟兮兮的。”

我靠在洗手池邊等他。衛生間裡腳步紛遝,聚滿了剛下來的乘客,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廁所很快就空了下來,隻有最後一間隔間裡傳來行李箱開合的窸窣聲響。我哥怕我等得焦急,一直和我說快好了、快好了。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他的隔間前,試探性地推門,沒想到門一下就開了。

“門都不鎖?”

“啊?我沒鎖嗎?”池易暄正坐在馬桶蓋上係鞋帶,聽見我的聲音時抬起頭來。翻亂的行李箱擱在腳邊,一半躺在地磚上,一半靠上牆壁。為了方便係鞋帶他一隻腿屈起踩在馬桶蓋上,身體幾乎要對折。怎麼在廁所裡他也能表現得像個在拍硬照的模特,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我,等待我說話。

而我早就忘了台詞,咽了下口水,脫口而出一句:“哥,我愛你。”

他一怔,輕笑一聲:“你在廁所告白啊?”

我反手將門輕輕掩上,來不及鎖,捧住他的臉深深地望,“親一口。”

他沒推我,沒嫌棄我不分場合、不合時宜,任憑我的手掌擠得他臉頰上的肉都微微鼓起。

興許是仗著衛生間裡沒人,他也顯得投入,唇邊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目光在我的雙眼之間流轉。

呼吸交纏,即將相貼的瞬間,我抿了下嘴,笑道:“算了,回旅店再說。”

我站直向前傾倒的身體,彎腰幫他把行李箱蓋上,“我去外麵等你。”

轉過身,剛要摸上門扶手,“咚”一聲撞擊,隔間的門猛然閉合。

池易暄左腿抬高,貼著我腰間擦過,正毫不客氣地踩在門框上。

“撩完就跑?”

我舔了下嘴角,懸空的手從扶手落到門栓上,反鎖隔間,轉過身麵向他。

“哥……你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他眨眨眼,似笑非笑,不緊不慢就要收回堵住我去路的腿,卻被我一把握住了腳踝。

我握著他的腳踝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左腿被迫屈起,抬得更高,一下重心不穩,不得不將兩隻手撐在馬桶蓋邊。

他“嘖”了一聲,“彆鬨。”

“我可沒鬨,”我將尾音拐了個彎,“哥哥。”

“鬆手,一會兒來人了。”他蹙起眉心,努力將腿往回抽,背微微弓起,細窄的腳脖子磨蹭著我的手心。

“來人了不是更刺激?”

池易暄挑起眼,壓低聲音教訓我:“白小意,彆玩火。”

我俯下身,貼在他耳邊悄聲說:

“哥,是你亂點火。”

第74章

……

羅馬落地三小時不到,我就乾了我哥兩炮,一次是機場衛生間,一次是民宿衛生間。他好整以暇登上飛機,坐上出租車時卻如坐針氈,到達民宿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衛生間洗澡。我趁他換衣服的時候輕手輕腳推門進入,把他按進了橢圓大浴缸。

四十分鐘後才出來,我神清氣爽,除了胳膊上被他咬了一口,能看到一圈清晰的牙印。

如果不是因為那些坑爹的基金,這兩周我們本可以住四星級酒店。最終我還是找當地人定了間民宿,是棟老式公寓,我和池易暄剛到達時,琢磨了半天電梯為什麼不開門。就在我們以為電梯損壞,正要扛著行李箱爬樓時,碰見出門的鄰居,對方見我們拿著兩個大行李箱,主動幫我們拉開轎廂外那道防盜門似的大鐵門,我和池易暄豁然開朗,道謝後再用手推開內裡的兩扇木門,拖著箱子走了進去。

電梯開始上升,咯吱咯吱地作響,好像就要載著我們去魔法學院。

來到公寓前,掀開腳下寫著“Wele”的地毯,找到房東留給我們的鑰匙,插進鎖孔,推開大門——

客廳牆壁上貼著赫本與可口可樂的做舊海報,沙發旁的留聲機上探出一隻放大音頻的金色喇叭,年紀看起來比我和池易暄加在一起還要大。

我哥把我趕出衛生間以後,反鎖了門洗澡。我無所事事,搬了個小木凳就要去陽台,瞥見留聲機時又忍不住折返回去,蹲下身查看起房東的收藏。這是他獨居的公寓,聽他說他們公司最近在放長假,歐洲的夏天沒有人工作,和他討價還價時,他正準備前往法國度假。

黑膠唱片塞滿了抽屜,封麵上全是我看不懂的外語。我隨便挑了一張放上去,重新拾起我的小板凳,推開陽台的玻璃門。

揉了揉胳膊上的牙印,在板凳上優哉遊哉地坐下。羅馬的夏日烤得人毛孔都要出水,棕櫚樹長得比居民樓還要高,細長樹乾支撐著過分碩大的腦袋,葉子如煙花一般炸開,綠意盎然。

“在乾什麼?”

冷不防聽見池易暄的聲音,我抱著相機回過頭,他穿著浴袍走到露天陽台上,將一條毛巾壓在濕發上揉了揉。

“在拍照。”

我調出方才拍攝的照片給他看。天已經黑了,棕櫚樹的影子印在天幕上,變成幾道妖嬈的剪影。對麵的紅煙囪裡飄出嫋嫋炊煙,屋簷上立著三隻看不清花紋的鴿子。

池易暄將單反還給我,也從屋內搬了個凳子出來,坐了沒一會兒又從茶幾上拿來房東為我們準備的旅行指南,當作扇子一樣扇風。

我將攝像頭轉向他,他立刻將指南豎起,擋在臉前,“亂糟糟的,彆拍。”

“又不會給彆人看,我自己欣賞。”

他這才將手冊放下來,浴袍下雙腿交疊向前延伸,偏過頭來看我。

“哢嚓”一聲,成功將他定格。夏日夜晚,沐浴後在露天陽台上扇風的漂亮男人——作為作品標題或許太長,我打算將它們全部收錄進合集,命名為《瞬間》——愛你的瞬間。瞬間那樣難捕捉,我知道我無法回到今天、這一刻。如果擁有過這樣的甜蜜,未來的苦楚都可以忍受。

池易暄的頭發沒一會兒就被熱氣烤乾了,他將手貼在肚皮前摸了下,“我餓了。”

“剛才還沒喂飽你啊?”

他從凳子上跳起來就要來揍我。我向他求饒,帶他出門下館子當作贖罪。

原定在意大利的第一晚,我們要換上西裝去米其林吃海鮮意麵,結果夜裡九點多,我們踩著人字拖走到五條街外的中國飯館,點了兩碗雞湯餛飩。

飯館的小電視裡,金頭發的主持人手拿新聞稿,嘰裡呱啦好像在念咒語。懸掛在在頭頂的老式電風扇來回擺頭,不知道到底在對誰不滿。

怎麼旅行才第一天就與行程安排背道而馳,該打卡的地點一個都沒去成。好在月光下我們的影子成雙成對,我想今夜與以往沒有不同,隻不過浪漫的地點變成了羅馬。

回到民宿,吹著空調打撲克到淩晨一點多。兩點鐘我們爬上床躺下,客廳的小空調費力地工作著,卻仍舊沒法將冷氣送進臥室。我光腳走下床,將床對麵的兩扇玻璃窗向外推開。

月光被暖風吹進房間。池易暄在床上翻來覆去,過了一會兒麵向我說熱。我讓他脫光了睡,他盯了我一眼,說:“想得美。”

就這樣熬到了淩晨三點半,我倆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羅馬有七小時的時差,現在相當於國內早晨十點,屬於池易暄喝完咖啡,精神最好的時候。

“叫你在飛機上狂睡,現在好了,時差倒不過來了吧?”

他問我:“你在飛機上睡了嗎?”

“沒有。”

“你不困?”

“不困。”我說,“可能是咖啡喝多了吧。”

他實在睡不著,起床去客廳的冰箱裡找冰淇淋,卻隻從製冰機下的盒子裡摸出來幾塊冰。我也爬起來拿了一塊,學他塞進嘴裡。

我們含著冰,來到陽台上,打算在意大利看一場日出。

露天陽台上養著幾株一人多高的綠植,池易暄好心地為它們澆了水,然後像個好奇心旺盛的小男孩,在黑漆漆的陽台上鬼鬼祟祟地遊蕩。

沒一會兒便聽他叫我:“白意,這有個梯子。”說著將一把折疊爬梯從陽台的玻璃門後拖了出來,扛到我麵前放倒,一手撐著臉,若有所思地盯著它看。

這個時間點往往是他開會作報告、腦袋零件轉得最快的時候,然而這次旅遊他沒有帶工作電腦,他的工作腦袋得不到施展,現在隻能來乾這個。他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突然幡然醒悟,“哦”了長長一聲,將爬梯支起來後,擺到了牆根處。

老式公寓樓普遍不高,我們的房間位於最高一層,露天陽台仿佛能夠連接天空。他指了指頭頂的屋簷。

“這個高度剛好能爬上去。”

“你想要摔死啊!”我一時有點後悔沒有讓他帶工作電腦出來。

他已經將一隻腳踩上第一級爬梯,回過頭看我,“你怕啊?”

你說呢?我想拽他下來,他卻勸我:“彆擔心,我們可以坐在麵向陽台這一麵的屋頂上,如果瓦片不牢,頂多就是滑回陽台上。”

……滑回陽台,說得跟滑滑梯似的。

他興致勃勃地往上爬,我拽著他的衣角,看著它從自己的手心裡滑脫,我一邊罵他有病,一邊跟在他身後爬上了紅瓦屋頂。

上了屋頂以後他還不滿意,弓著腰,雙臂向兩側探出以保持平衡,朝屋脊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哥!”

我四肢並用,生怕自己就要骨碌碌地滾下去,勉強抬眼搜尋起他的方向,看到他的身影立在紅煙囪旁。他仰起頭,手臂伸直,指向天空。

“你看,白小意。”

我跟著抬起頭,一時忘了呼吸。

沒有光汙染的夜空隱隱能夠看到銀河的尾跡。我下意識屏住呼吸,怕驚醒了沉睡的星空,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身邊,確認腳下的瓦片沒有鬆動之後才坐下。我心想算了,真要摔回陽台上也不算太糟,頂多將屁股摔成四瓣,起碼不是摔到一樓馬路登上次日的新聞頭條。

世界變得好暗,暗得讓我們無法分辨彼此的輪廓,光年之外的恒星卻明亮,無聲又遙遠地旋轉。旋轉、旋轉,真羨慕它們能夠永恒地旋轉。也許永恒隻是相對於我們來說,人的壽命不過彈指一揮間,宇宙中有沒有外星文明我不清楚,但如果此刻他們能夠看見地球,便成為了我的見證人。他們知道我偷來了幸福。

池易暄看得入神,天上的星星落到他眼裡,也會閃光。他從很小起就熱愛羅馬,可能是因為希臘神話,也可能是因為描繪愛情的老電影。不請自來的我們在星空下接吻,我表演文藝片裡的瘋癲青年,仗著沒有人聽得懂我們的語言,站在屋頂上大聲喊道:

“哥——我愛你——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我哥聽了“咯咯”直笑,扯了一下我的衣角,“秘密要說這麼大聲啊?”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哇——”

我要說很多很多遍愛,說到他耳朵長繭,膩煩了為止。

他哈哈大笑,也將兩隻手圈成喇叭狀。

“白小意——你是真的有病——”

對麵的窗口突然亮起,探出一隻半禿的腦袋,揮舞著拳頭用意大利語罵人,嚇得我們趕忙爬回陽台,一溜煙跳回床上。

直到這時才隱隱有了困意,太陽似乎就要升起來了,敞開的玻璃窗外能夠看到分割天地的天際線。我告訴我哥:快要日出了。他耷拉著眼皮,說他困了。

那就睡吧。我拉上窗簾,摟住我的寶貝。

第75章

“太陽曬屁股了!”

天光大亮,我拉開窗簾,將今天的第一縷陽光放入房間。池易暄還未醒來,昨夜他卷走了我的被子,幸好羅馬炎熱,否則今早起來我鐵定要打上三個噴嚏。

我走到床邊坐下,抬起手,響亮一聲“啪”,拍在他的屁股上。池易暄渾身一顫,慢吞吞地轉過身來麵向我,卻被穿透玻璃窗的光線晃到了眼,抬起手背掩在麵前:“幾點了?”

“十點了。”

他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什麼,伸懶腰時用力延展身體,兩隻光腳丫都掉出了床沿,然後頂著雞窩頭坐了起來,殊不知等待著他的是今天的第一張私房寫真。

閃光燈比太陽還要刺眼,一下就讓他清醒過來,瞪圓了眼睛喊道:“白意!——”

我抱著相機腳底抹油溜出了臥室。

池易暄趿著拖鞋去衛生間洗漱,刷牙時還不忘讓我把照片刪了。我在廚房裡為他煮咖啡,拿過房東的摩卡壺擱在灶台上用小火加熱,大聲回應他:“我聽不見!”

第一次用摩卡壺,咖啡差點全部溢出,還好我眼疾手快,關火後趕緊倒進咖啡杯,為我哥端到窗邊的小圓桌上。

常青藤趴在窗台上曬太陽,有人騎著自行車從鵝卵石路上悠閒地駛過,龍頭前的車筐裡裝滿了鮮花。

我往咖啡裡加糖、加奶,催促我哥:“咖啡好了,哥——”

池易暄從衛生間出來時完全換了一副皮囊:頭發打理好了,服服帖帖;睡衣換掉了,氣定神閒。我數著他黑白豎條紋的休閒襯衫上的紐扣——僅有四顆!從側麵看過去都要能看到他的身體了。真騷!

他在小圓桌對麵的折疊椅上坐下。我舔了下嘴唇,歪過頭朝桌子底下看去,他穿了條及膝的白色棉短褲,摸上去柔軟又舒服。

池易暄麵不改色,一邊喝咖啡一邊拍掉我的手,讓我彆再摸他的大腿。

“嘿嘿,我哥真好看。”

他杯沿後的眼睛眯了起來,彎彎似兩座小小的拱橋。

昨天宵夜吃得太多,胃還半滿,我們喝完咖啡就準備出發。我背了個黑色書包,裡麵裝著水瓶、防曬霜、拍立得和單反,背著可不輕。池易暄輕裝上陣,隻負責風流倜儻。

出門之前,不知道他從哪裡掏出一頂米色編製遮陽帽,他用掌心托住帽頂,手腕翻轉,輕巧地戴上,像紳士戴上他最愛的圓頂小禮帽。

我從行李箱裡掏出被壓成醃菜的黑色漁夫帽,配上一副黑色大墨鏡,扭頭問他帥不帥。

池易暄說我一會兒就要後悔。

等到真出了門我才發現他是什麼意思。黑色吸熱,烈日下走了一陣,我頭頂都要冒煙,隻得摘下帽子塞回書包裡。

沿著鵝卵石路,穿過古城的街角巷道,去車行租了一輛綠色的Vespa踏板摩托車。我們都想要當駕駛員,最後采用了石頭剪刀布的選擇方式——

池易暄輸了,今天他扮演安妮公主。

我騎上我的小摩托,招呼他上來,他不情不願地在我身後坐下,我回過頭,捏住鏡腿將墨鏡往鼻梁下壓了壓,露出兩隻眼睛,流氓一樣將他上下打量。

“公主,您坐好。”

我哥立即往我屁股上掐了一把,掐得我“嗷”一聲抻直了脖子。

擰動油門,車輪骨碌碌向前轉去,夏日的風吹了起來。由於慣性,摩托車發動時池易暄抓了一下我的後背,很快又鬆開。我反手向後掏去,摸到他的手腕拉過來,繞過自己的腰。

“抱緊點。”我按在他的手背上壓了壓,貼貼紙似的想將他貼到我身上。

瀝青馬路可比我的帽子要吸熱多了,烤得人腳底板都熱烘烘的。池易暄真被我黏住了,一隻手臂掛在我腰間沒再撤走。我將背挺得筆直,威風凜凜地捏著油門,雖然看不到我哥的表情,但我想象他像愛情電影裡的漂亮女孩一樣,羞赧地抱住他高大帥氣的男朋友(也就是我)。

池易暄拿著導航看地圖,下一個十字路口之前他會告訴我要左拐還是右拐。

“拐!這裡拐進去!”

“拐哪兒?”我環顧四周,他焦急地將手指向三點鐘方向,“現在就拐——”

我聽他的話,車頭猛向右打,差一點摔倒,全靠右腳及時蹬地,車輪在地上拖出轍印,完成一次技術高超的漂移。池易暄驚叫一聲,整個身體貼向我的後背。

好在有驚無險,他罵罵咧咧了兩句,轉眼就忘了。我們拐進兩棟建築之間的小巷道,車輪駛過不平整的石板路,骨碌碌地顛著我們的屁股。

兩旁的商家還未開門,防盜卷簾門上畫著彩色的英文塗鴉。認路不是我哥的強項,也許我應該讓他來開摩托,但我不好說什麼,怕說多了他要生氣,隻得聽他的話七彎八拐。

“哥,我們要去萬神殿。”我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我能不知道嗎?”他拍一下我腰右側。現在他拍一下我腰右邊就是要右拐,拍左邊就是左拐。眼看又是一條陽光照射不進去的幽深小道,窄得隻夠兩三人並排通過,我硬著頭皮擠進去,碰到遊人時先提前喊一句“Sorry”。

太尷尬了,池易暄卻一點不尷尬(畢竟不是他當駕駛員),他靠在我背後哼著小曲,指路的間隙不忘給羅馬的建築物拍照,優哉遊哉地說我們快到了。

駛出小巷道時,有撥雲見日之感,遊人一群接著一群,還看見了幾隻導遊的小紅旗。我知道我們到達了目的地,找個位置停好摩托車。

看了眼地圖,原計劃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居然一刻鐘就到了。

“你這認路水平提高了不少啊!”

池易暄得意洋洋,“你以為我國內的車都是白開的?”

“那你去年怎麼還拿三張罰單?”

“……閉嘴。”

陽光正好,甚至有些太好。萬神殿門廊前的科林斯式石柱投下筆直的陰影,我們躲在裡麵給彼此的後脖頸擦防曬。

從萬神殿步行去納沃納廣場,抬頭望去,太陽很遠,藍天很廣,人類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精雕細刻創造藝術。

一朵厚重的白雲悠悠飄來,擋住了刺眼的光線,池易暄摘下墨鏡,在圍繞海神噴泉修建的低矮欄杆上坐下,打算抽一根煙。

我去不遠處的甜品店排隊買提拉米蘇,排了快二十分鐘,排到頭頂的雲朵都挪窩了才輪到我。從店員手裡接過大杯提拉米蘇,要了兩根勺,再返回納沃納廣場,遠遠地看見我哥還坐在剛才的位置,兩條長腿向外伸去,左腿搭在右腿上,僅靠腳跟點地,愜意得很。

他手裡夾了根煙,點火後吸了一口,轉頭和身旁的男人說話——

那是誰?

定睛一看,是名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坐在我哥身邊,和他說話時碧綠的眼一眨不眨。

太陽刺得人難以睜開眼,池易暄卻沒將墨鏡戴回去。身邊坐了想要搭話的陌生人,他沒戴墨鏡以表示禮貌。休閒襯衫的版型本就鬆垮,開到鎖骨下的V領被墨鏡的重量壓低,幾乎要拉到胸口了。

他媽的,沒忍住拿出了拍立得。英勇的海神與凶猛的章魚在他身後搏鬥,駿馬躍出水麵,高高抬起前蹄,而我哥坐在廝殺的眾神雕像前眯著眼抽煙,搭在一塊的腳尖清閒地晃。

意大利男人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夾煙的手在空中比劃著,說話時眉飛色舞。見我哥笑了起來,於是不動聲色地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屁股,這下兩人中間窄得隻能擱下一隻手掌了,男人便將自己的手填了進去。

池易暄說什麼他都作驚訝狀,要麼就是咧嘴笑,笑到兩排門牙全部露出來,比韓曉昀在店裡賣人設時還要陽光向上。

相片被拍立得吐出來以後,我將它對折,折走意大利男人,隻留下池易暄,然後徑直走到兩人中間一屁股坐下,擠得男人不得不向旁邊挪了挪。

“Thank you,bro.”

我對他點頭示意,他愣了下,衝我無辜地笑,兩排潔白的門牙在陽光的照射下簡直要閃瞎我的眼。老兄,這一招對我可不管用。我指了下池易暄,簡明扼要:“He is mine.”

池易暄嚇了一跳,立即衝對方搖手,瞥了我一眼後又看向他,手指在自己的太陽穴旁邊繞了繞。

好啊!他居然和彆人說我腦子有問題。我將提拉米蘇塞進他手裡,“花生果口味的,嘗嘗。”試圖塞住他的嘴。

就這麼堵在他和陌生男人之間,堅決將一切曖昧傾向扼殺在搖籃裡。等我再轉頭看向意大利男人時,他的嘴張成了O型,一幅豁然開朗的表情,用著有口音的英語,向我們介紹了一些附近的景點,然後說自己有事,要先離開。

終於趕跑了外國蒼蠅。池易暄舀起一勺提拉米蘇,無語地說:“人家隻是來找我借根煙。”

“屁。”

我指向男人離開的方向,隻見對方站在垃圾桶旁,手握打火機,我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將一包香煙拿出口袋,抽出一根後又放了回去。

第76章

羅馬不大,幾天就走完。出發去威尼斯之前,我們參觀了聖彼得大教堂,恰巧碰見教堂在舉辦國際婚禮。

新婚夫婦從世界各地飛來羅馬,女人穿潔白婚紗,男人穿深色西裝,排排立於教堂前,虔誠地等待著教皇的到來,以求婚姻得到祝福。

羅馬教廷認為同性之間是一種罪惡的選擇。我們躲在人頭攢動的觀眾席裡,像異教徒一樣接吻。

以前我害怕人生太短,現在我覺得人生太長,停在這兒剛剛好,把我埋在這裡,葬在池易暄魂牽夢縈的地方。

永恒之都連接過去與未來,不會死去的羅馬帝國或許能將我們的愛情帶向未來。

威尼斯的貢多拉上有我們的身影。水道狹窄,彎彎繞繞,船夫立在船尾,雙手劃動一根極長的細漿,悠悠吟唱著船歌。

池易暄不愛拍照,卻從沒嫌棄我照得太多。走過一座不知名的小橋,他見我拿起相機,自覺找好位置,身體放鬆向後靠去,依上鐵扶欄,左腳掌往右腳掌上一搭,一隻手抬高墨鏡架在額前,露出一雙會說情話的眼睛。

橋下的河麵反射太陽,水道兩旁的建築漆成鮮豔的橙與紅,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麵上,被風吹皺,有了油畫的光與影。他好像從童話鎮裡走出來。

池易暄將這張單人照設置成了微信頭像,擋不住得風流倜儻。我問他:要是爸爸媽媽、或同事問起來怎麼辦?

他一點都不擔心,打算說是P的。

我從那張照片的背景裡摳了隻威尼斯的海鷗出來。四舍五入:我和我哥用的情侶頭像。

池易暄說它看起來呆頭呆腦,小心以後聯係客戶時不被人重視。

威尼斯坐過小船,再飛去美麗的西西裡。不出名的小島上遊人不多,海水清澈見底,看得見沉睡的礁石。我們學外國人,戴上墨鏡、塗好防曬,往沙灘上鋪一條浴巾就躺上去。

先往正麵曬日光浴,曬得實在熱了,就拉著我哥去遊泳。

海水被曬得升了溫,比天還要藍。我想起了廈門,那時沒想過人生旅途會向上走,沒想過人生會給予我這種嘉獎。

浪花猝不及防打濕腳踝,吃掉了我的腳印。池易暄在遠處仰泳,海浪撲來時將他推高、吞沒他,他的腦袋在雪白的浪花中消失兩秒,隨後又從海麵上探出來,長腿悠閒地蹬水,像一隻屹立不倒的水黽。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朝他的地方走去,一個海浪打來,裹挾著金色的沙子衝刷過腳背。終於遊到他身邊,我扶著他的腰讓他直立起來,這裡的水深超過了身高,得雙腳不停踩水才不至於下沉。

他看到是我時咧嘴笑了起來,睫毛有幾根結纏在一塊。烈日刺得人眼睛難以完全睜開,他眯起眼看我,將手臂繞過我的脖子。

“白小意,你知道這裡讓我想起什麼?”

“什麼?”

“廈門。”

下一個海浪從頭頂撲過來,海水咕嚕嚕鑽進耳朵。無法呼吸,也找不到支點,仿佛在外太空漂流。怕被水流衝散,於是抓住彼此的手腕,順著手臂使勁往前夠,握住肩頭、勾住脖頸。

失重讓我們雙腳騰空,引力卻讓我們抱緊彼此。世界一瞬就安靜,我閉上眼,和我哥在海底接吻。

踩著濕漉漉的腳印回到岸邊,在島上租了輛自行車。鑒於在羅馬時我騎到了Vespa小摩托,池易暄非說這一回輪到他了,他扶著車龍頭,一腳踢開腳撐,長腿一掃跨上坐墊坐下,反手拍拍後座,像個要去冒險的英勇騎士,儘管我們隻是去當地超市裡買冰鎮可樂。

我在後座摟著他精瘦而有力的腰,肆無忌憚地揩著油,最後踩著後座的腳踏板站了起來,將手搭在我哥的肩膀上,與鹹腥的海風相擁。

池易暄額前的頭發被全部吹了起來,海水曬乾變成結晶,覆在他的皮膚上會閃光。岸邊的小蜥蜴跑起來四肢像裝了馬達,眨眼就鑽進灌木。

“哥,我愛你——”

我將兩隻手攏在嘴前,攏成喇叭的形狀,希望風將愛意吹向世界上所有的海島。

他在前方笑,蹬腳踏板蹬得背上全是汗,“彆一會兒摔了。”

西西裡跟廈門怎會有相似之處,我卻總是想起我的十八歲。十八歲愛上的人能夠陪我走到二十五歲,算不算一種奢侈?

我聽他的話在後座坐下。

他的白襯衫紐扣沒扣,被獵獵海風鼓起,幻化成了兩片翅膀。我抱緊他,想象他就要帶著我騰空而起,像《ET》一樣起飛。

我們重又騎回海灘邊,將自行車停在路邊,一隻手拿可樂,一隻手提著拖鞋,踩在被曬得發燙的沙灘上。

鋪好浴巾再度躺下,海鷗在低空盤旋,張開金色的鳥喙朝我微笑。我將手臂枕在腦袋下,翹著二郎腿與池易暄碰了碰可樂瓶。

二氧化碳的小氣泡在被暴曬前悄悄爆炸。我喝了一大口,打出一聲響亮的嗝,惹得他皺起了眉頭。我衝我哥“嘿嘿”笑,放下冰鎮可樂,在浴巾上舒展四肢,呈大字型躺開。

一不小心就睡著了,不知道過去多久,醒來時四周安靜得有些嚇人,海風嗚嗚像有人在哭。我立即尋找起池易暄的身影,剛抬頭就發現他還坐在我身邊,與之前不同的是,他租來了一把遮陽傘撐在頭頂。

他躲在陰影下悠閒地看著書,腳邊的可樂瓶裡還剩下最後一口。我懸著的心落了地,透過黑色的鏡片望著他。

他察覺到我醒了:“睡好了?”

“嗯。”

我摘下墨鏡,池易暄怔然,然後大笑,指著我的臉問我的白眼圈是哪兒來的。

我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看到自己簡直像個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