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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 文盲土撥鼠 59562 字 1個月前

第101章

池易暄往往天還沒亮就出門去公司,他起床比我早兩個小時,早晨會和我錯開,今天我睜開眼卻發現他還在家裡。

他沒穿西裝,也沒在工作,看到我醒來時,將幾隻塑料袋拿到茶幾上。

“我剛出去買了早餐,有豆漿和包子。”

薄薄的塑料袋上結了層霧蒙蒙的水汽,他解開係著的結,從裡麵拿出一個肉包遞給我。

我從沙發上坐起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裡的包子,猶豫著接過來,好大一個,填滿我的掌心。

我在他的注視下拿到嘴邊咬了一口。

“好吃嗎?”

“好吃。”我問他,“你怎麼還不去上班?要遲到了吧?”

“最近不忙,所以請假休息幾天。”

“你上周不是還天天加班到淩晨嗎?”

“那是上周,項目交了就沒什麼事了。”

我望著手裡咬了一口的包子沒說話。

池易暄問我:“是不是太燙了?”

“不是。”

“沒胃口嗎?”

“還好。”

他想起什麼似的,又從腳邊的紙袋裡拿出一杯豆漿,“這家排隊排得很長,還好我去得早。我想應該會很好喝……”

“你去上班吧,我不需要你陪。”

池易暄的動作停頓一下,接著像沒聽見一樣,為我掀開豆漿杯上的蓋子,“嘗嘗?”

“我不渴。”

“有點燙,哥給你吹吹。”

他努起嘴,吹了吹豆漿,遞到我麵前。

“不需要。”我將包子放回桌上,起身想走。池易暄拉住我的手腕,“真的很甜。”

“我說了不要!”

我推了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緊接著聽見他“啊”一聲驚叫,回頭便看到豆漿潑了一大半到他身上。

“沒事。”池易暄往後退了兩步,將手背在身上擦了擦,旋即看向我,“白意?你要去哪兒?”

我拿過擱在沙發扶手上的頭盔戴上,“我去上班了。”

“你等等……”

我不敢回頭,怕看見他被燙紅的手背,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樓下跑,幾乎是用飛的。我哥的聲音在走廊撞出回聲,一聲聲回蕩在我耳邊,不停息。

·

晚上下班回到家中,池易暄還在,客廳已經被他打掃過了,看不出早上的狼藉,他穿著家居服,神色如常,我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有沒有去公司,我沒有問他。

他照例為我煮了牛肉麵,今天隻下了半碗。他說半碗剛剛好,睡前吃得太飽對胃不好。

“來這兒吃啊。”他在餐桌前喊我。

“我想在外麵吃。”我在客廳坐下。這裡更安全。

過了一會兒他小跑著將熱騰騰的牛肉麵端出來,手指緊緊捏住碗沿,將麵碗擱到我麵前,鬆開後立即捏了捏耳垂,似乎被燙到了手。

茶幾很矮,得盤起腿坐。我從他手裡接過筷子 ,回避著他的目光。

原以為我哥會放我一個人安靜地吃飯,可他非要擠在我身邊坐下,同我一樣折起兩條腿。

膝蓋碰到了一起,我便往一旁挪了挪屁股。

我們坐在茶幾與沙發之間的縫隙裡,池易暄看似正在手機上回郵件,被我發現他在看我以後,又迅速低下眼在屏幕上點一點。

“哥。”

“嗯?”

我望著麵前的碗,看著熱氣蒸騰著飄到半空。

“我隻是這兩天心情不好,你不要太在意。”

“我知道,我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池易暄答得很輕鬆,“比你要頻繁多了。”

我拿起筷子,埋頭吃麵。

“你有什麼不高興的,要跟哥說,知道嗎?我們不是拉過鉤,碰到什麼不高興的,都要跟對方講嗎?你忘了?”

我鼻子發酸,嘴裡嚼著麵條,含糊不清地說:“我沒忘。”

“我也沒忘。”他狡黠地笑了笑,繼而裝作一切如常,和我聊起天,“明天我們公司有大客戶來,我得去見一見。”

“又要有新項目了嗎?”

“希望能夠拿到吧,是個老客戶,之前合作過。”池易暄用膝蓋碰一碰我的腿,“你也彆累著,有事沒事停下來喝口水,千萬彆跟其他車搶紅綠燈。”

我說哥,論搶紅綠燈還是你搶得凶,這話誰對誰說還不一定。

他反駁我說他好歹開的是汽車,我跟彆人搶就隻有被撞的份。

我倆不約而同地笑開。

我把筷子遞給他,說哥,你也吃點。

池易暄便張開嘴,手沒動,是要我喂。

我用筷子挑起幾根,吃意麵似的將它纏成一坨,送進他嘴裡。

他配合地抻直脖子,腮幫子鼓了起來,滿足地眯起了眼角。

·

月亮與星星作伴。到了入睡的點,我蜷縮著躺在客廳的二手小沙發上,腳朝向門。池易暄幾次喊我進臥室,沒能成功。

房間裡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過了一會兒見他胳肢窩下夾著枕頭,另一隻手拽著床單走了出來。

他來到沙發前與我大眼瞪小眼,隨後視線下移,像在搜尋落腳的地方,然後轉過身,將茶幾向外推了推,把床單鋪在茶幾與沙發間的過道裡,拿過被子就在地上躺下。

“你乾什麼?”

“睡覺啊。”他拍了拍枕頭,將它拍軟。

“這裡睡不舒服。”

他反問我,“但是安全,不是嗎?”又說,“如果他出現,我就和你一起揍他。”

我側過頭,這個角度很難看到他,得稍稍將腦袋抬起來,才能看到位於我斜下方的哥哥。

“你怎麼不把床墊搬出來?”

“我們家客廳太小了,塞了床墊可就什麼都擺不下了。”

我看了一眼茶幾與沙發間的距離,“睡在這裡會很擠。”

“我睡覺老實,又不像你,翻來覆去地滾。”

他表現得過分溫柔,可我知道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我討厭他這樣對待我,好像我很可憐,讓他心碎。

我想他一定很無措。

這天之後,池易暄開始送我出門上班。我騎著電瓶車去送第一單外賣,他就開著車跟在我身後,將我送到目的地以後才去公司。簡直像家長送小朋友去幼兒園!

我從來不在同一個地段待太久,總是過幾天就更換送餐區域,哪怕要多騎一個小時的車回家,就是為了不被人發現我的工作路線。池易暄從來不問我為什麼,每天早晨我騎到哪兒,他就默不作聲地跟到哪兒。

周末我在家做飯,他總是要貼過來打下手,我知道他經常會瞄一眼我手裡的刀,那幾乎已經成了他下意識的動作:瞥一眼我手裡的武器,再看向我,望進我的雙眼,絞儘腦汁都想要知道我看到了什麼、思考著什麼。

我知道我哥每天都會偷偷拉開廚房抽屜,檢查刀具的數量。我不想被他發現,特意去外麵的超市買了把新的隨身攜帶。

他會問我:“白小意,今天上班遇見了什麼有趣的事嗎?”

入睡之前捏一捏我的臉,和我說:“好久沒有約會了,我們周末去看電影吧?”

我說我不想出門。他說好,那我們周末在家裡看電影怎麼樣?我沒有回答他的力氣,他就靠過來吻我,勾住我的手指問我在想什麼。

我哥很精明,在愛我這件事上卻很笨拙。

第102章

媽媽因為移植後的感染而延長了住院時間,時間從一周延至兩周,再拖成三周。每次我向池岩詢問她的治療進展,他都說抗生素還沒有吃完,吃完了就會好。

什麼抗生素要吃這麼久?我問他是不是醫院條件不夠,準備買機票帶媽媽來北方醫院治療。池岩這才願意告訴我:她住進了ICU。

媽媽感染是真,接受手術後的身體虛弱無比,細菌還沒被殺光,一場小感冒又迅速加重了病情。她高燒不退,一夜之間就發展成肺炎。

愣了好久我才說了聲:“哦。”

池易暄從我手裡接過手機,回臥室去接電話,進去之後先將門掩上,過了五分鐘以後才出來。這時電話已經掛斷了,他過來捏了捏我的手。

“媽媽的情況已經比剛進ICU那幾天要好很多了,估計很快就能轉到普通病房。”

“哥,剛才爸爸和我們講她的情況時,你怎麼一點都不意外?你早就知道了吧?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池易暄的鼻翼微微翕動,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我卻看到他低下眼,捏緊了手機。

我和他說:“你不告訴我是對的。”

“什麼?”他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眉心稍稍蹙起,顯得困惑。

“我說,你瞞著我是對的。”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寧可自己方才沒有追問到底。

“你們打算等到媽媽身體完全恢複了才告訴我,對嗎?我知道你們是這麼打算的。”

“我……”

“我沒有生氣,哥,你不要緊張。我連自己都無法照顧好,又怎麼有能力照顧媽媽呢?你瞞著我是對的。”

“我不是認為你沒有能力……”

“等她轉到普通病房了,你們跟我說一聲,行嗎?”

真奇怪,我和池易暄說我不生氣,他整個人卻呈現出更為緊繃的狀態。

“ICU病房很貴吧,我知道一晚上的價格單位是萬,媽媽已經住了幾晚?”

“白意,我……”

我打斷他:“媽媽住了幾天?”

池易暄滾了滾喉結,“……七天。”

我點頭,轉身將頭盔戴上,調整好鬆緊帶。

“我去上班了,晚上見。”

我在門廳換上鞋,推開家門,臨走之前回頭看,看到我哥呆立在客廳,欲言又止,眼神很錯愕。

·

今天我沒讓池易暄送我出門,獨自去最熱鬨的街區轉了轉。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出了太多地溝油新聞,轉了好一陣都沒有接到單。我騎到商業街旁歇腳,今天聚在這兒的同行格外多,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平台新出的規定。

“規定又變嚴了,就是要壓榨死我們!”

“現在小區保安都不讓我們進,還送什麼啊?最後都是我們承擔損失。”

“前幾天還聽說有兄弟被保安打傷了。”

“配送費越來越低,我還要養兩個小孩!……”

聽了一陣,心亂如麻,我沒和他們閒聊,很快就將車騎走了,騎到三公裡外的步行街停下。

這條步行街地段一般,沒什麼大品牌入駐,私人小店居多。我摘下頭盔,夾在腋下,拿出手機看了眼接頭人上周發給我的地址。

接頭人的聯係方式是我從公共男廁所的隔間板上拍下來的,黑色記號筆寫下了一串QQ號。加上他以後,他要去了我的身份證,詢問了我的年齡、身體情況,聊了好幾天才告訴我在哪裡碰麵。

其實我沒想過要和他見麵,隔板上其他小廣告上的聯係方式我都加過,貸款、微商,什麼都有。有些人聊了沒幾句就要我買票去哪個省和他們彙合,聽著很像傳銷。

唯獨這名聯係人承諾我當天到賬,一個小時就能完成交易。

我按照他發給我的指示走進步行街,乘坐東南方向的扶手電梯,進入地下二層。

沒想到地下還有商鋪,沒有窗戶便全靠LED燈照明,天花板低得我稍稍伸手就能摸到。

腳下的地磚看起來很久沒有清潔過,灰色的鞋印交錯著印在上麵。兩旁開著美甲店與格子鋪,唯一一家稍微亮堂點的是家美容院,門口擺著還未更換下來的促銷廣告牌,上麵的活動日期寫著去年。

我朝步行街的儘頭走去,越往裡走,空店麵越多,門口掛著沾灰的鐵鎖,玻璃門上貼著轉讓的聯係方式。

位於地下步行街儘頭的店鋪極不起眼,目測不過四、五平米,收銀台就占去了一半麵積,櫃台後擺著不知名的煙和酒。

店老板是名中年男人,抽著煙正在網上打麻將,看都沒看我就問我買什麼。

我報上自己的網名,他這才放下鼠標,轉過頭來看向我。

“我記得你是二十六?”

“對。”我從背包裡拿出文件夾遞過去,“體檢報告我帶來了。”

男人接過去,一頁頁翻動著,將它們拍照保存,然後斜過眼打量我,咬在嘴裡的煙頭在他說話時跟著顫了顫。

“我看你之前一直沒來,怎麼改變想法了?”

“缺錢。”

他笑了一聲,讓我不要擔心,說我做的是好人好事。

“這周六錢就能拿到手,我會把交易地址發給你。”

·

從步行街出來,接了兩單就回家了。今天回去得早,難得和我哥在一起吃了頓晚飯。

我沒有再問媽媽的情況,但我知道她的病情會變重是因為我沒能成功殺死敵人,這是我的罪過。我不能讓我哥一個人承擔所有。

池易暄捧著飯碗,夾了口菜,“你今天工作怎麼樣?”

“還行。”

“去哪些地方了?”

“就是平常那些地方。”

“是嗎?行情怎麼樣?”

“一般。”

沒再說話,我們之間好像再找不到共同的話題。吃完飯我匆匆去洗碗,廚房裡逼仄,隻容得下我一個人,我將那扇生鏽的鐵窗往外推,推了約莫兩寸就沒法再往外推,卡在那裡了。

打掃完衛生,準備拿睡衣去洗澡,推開臥室房門,看到池易暄背對著我站在牆根的臟衣簍前,手裡拿著一件熒光色的衣服。

當我看清他手裡拿著什麼時,我頭皮一陣發麻。

“你乾什麼?!”

我衝到他麵前,奪回我的馬甲,以及那根用細繩綁在衣服內裡的水果刀。

“你動我的東西做什麼?”

“我看你的衣服臟了,所以……”

池易暄回過身來,飛速抓過我的手,好像怕我會逃跑。他十分用力地握住我,緊張地問:“白意,你這些天都帶著刀出門了嗎?”

“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又看見他了嗎?”

“沒有!”我推開他往外走,他不依不饒追上來,“是不是啊?你和哥說啊——”

“我說了沒有!你聽不懂人話啊!”

我用力推開他,推得他向後踉蹌,摔倒在地上,兩隻手撐著地麵,抬起頭失神地看著我,五官像拚圖在打轉,拚湊出欲哭的表情。

我胸口仿佛被人狠狠錘了一拳,一時間喘不上氣,胃中欲嘔。我頭也不回地往房間外跑,跑進衛生間將自己關起來。池易暄很快就追了上來,在門外敲,我躲在淋浴間裡捂住耳朵,假裝什麼都聽不見。

急促的敲門聲變緩了,我哥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順著我的指縫間往耳朵眼裡鑽,過了一會兒音調變低了,像從深井裡冒出來的氣泡,一串兒一串兒地鼓。

門縫下原本有一道黑影,是他的腳,堵住了門外的光,將它劈成兩半,現在黑影消失了,光又連成了一道。我哥離開了。

夜的帷幕落下了。今晚我依舊睡的沙發,我將臉與身體轉向靠背,一動不動佯裝自己睡著了。

池易暄沒再來打擾我。腳步聲由遠及近,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了過來,他在地上躺下了,與我隻有一步之遙。

房間變成真空,沉默如同黑洞。我知道他失眠了,因為我聽見他在我身後翻來覆去地滾。

第103章

今天是周六,我起得比平時早,池易暄不用上班,所以沒有跟著我出門。

送了兩小時的外賣,眼看就要到了約定好的時間,我將電瓶車龍頭一拐,徑直開進一片老式小區。

這裡和我與我哥住的地方很像,路兩旁種了高大的梧桐,上下樓得爬水泥樓梯。

我騎到二單元門口停下,綠色的防盜大門年久失修,脫漆生鏽,一拉就開了。我爬到三樓,按響了302的門鈴。

門推開後,迎接我的是一位穿白大褂的男醫生,他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的方眼鏡,開門以後說他還在吃中飯,等他吃完就可以開始。

他招呼我坐下,自己走到客廳的電腦桌前坐下,捧起盒飯,按動一下鼠標,暫停的電視劇就又播放起來。剛拿起一次性筷子,幾粒米落在大褂上,他蹙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用食指將飯粒彈出老遠。

一居室被他們改造成手術室,原本用作臥室的房間內擺著一張簡易的手術床,裝著黃色藥水的玻璃藥瓶掛在不遠處的伸縮支架上,我猜測那東西一會兒就要打進我的靜脈裡。

我剛在電腦桌對麵的簡易折疊椅上坐下,門口便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力度之大像要把門擊穿。

醫生嚇了一跳,放下盒飯問我是誰。

我搖頭說不知道。

“他媽的,你是警察?”

“不是,我的身份證和學生證都給你看過,我不是警察。”

他不明所以,小跑到門前,將右眼貼到門鏡上。

“怎麼他媽是黑的……”他喃喃道,繼而提高音量,“誰啊?”

咚咚咚,敲門聲更急了。

“說話!是哪位?”

“快遞。”

對方終於回應了他。

這道男聲刺穿了我的耳膜。醫生將門稍稍拉開一條縫,我看到那條細細的黑縫一下就膨脹開——

池易暄狠狠一腳將房門踹開,踹得它飛速彈開,撞向牆壁。醫生一下就退出好多步。

“你他媽誰啊?”

池易暄卻像沒聽見似的,走進來盯了我一眼,隨即環視四周,當他看向臥室裡的情景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很少從他臉上看到如此恐懼的表情,他的臉色煞白,像是看到了索命的鬼,眼珠因為驚恐而向外鼓,像是要掉出來。

醫生衝到他身邊將他往門外推,“滾!滾出去!”他惡狠狠地瞪著我哥,不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

池易暄被他推著向後退了半步,隨後兩隻腿像是生了根,牢牢紮進地裡,無論醫生如何推搡他都紋絲不動。

他緩緩轉過頭來,醫生似乎被他的表情嚇到,強裝鎮定:“再不滾我報警了!”

我哥的神情很快就變了,眉毛擰成凶惡的倒八,臉龐一瞬間就漲紅,心臟仿佛將他全身的血液都泵進了腦袋。

我看到他高高舉起左拳,狠狠打進了醫生的臉。

“哎啊!——”

醫生痛苦地大叫,被打得腦袋都向後歪了歪,如果不是有脖頸連接,我懷疑池易暄那一拳可能會讓他的腦袋像皮球一樣飛出去。

他踉蹌著後退,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池易暄彎下腰提起他的衣領,又是一拳下去。

“啊!!”

醫生的鼻子歪了,眼鏡掉在地上,碎了。

池易暄一言不發,抬起的拳頭像上了發條,一刻也無法停止。

“哥!哥!”

我撲上去,試圖將他從醫生身上拽開。

“哥!”

池易暄聽不見,他像頭暴走的公牛,掐住醫生衣領的手臂上青筋直跳,不管不顧就要向前撲。我手腳並用,強行將他從地上拖拽著拉出一段距離。

“彆打了!彆打了!我們回家吧,我們回家!”

池易暄到最後都沒鬆開手,蜷起的手掌裡是他從大褂上撕扯下來的一段布條,發白的骨節上覆著對方的血跡。

“我想回家了,你帶我回家吧,哥,帶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我從他背後控製住他,聽見他壓抑又沉重的喘息。

“哧”——“哧”——

像瀕死的野獸。

“哥,我想回家。”我低聲說。

池易暄懸在空中的帶血的拳頭緩緩垂了下去。

醫生躺在地上,被揍得半死不活。

許久後他才開口:“好,我們回家。”

·

302的房門敞開著,沒關。池易暄走在我前麵,我跟在他身後下了樓。電瓶車停在門棟前的草坪旁,我騎著它過來,現在隻能騎它回去,但他卻讓我把車推到他的奧迪旁。

他把後座放下,硬是把我的電瓶車塞了進去。

回家的路上,他目視前方,開著免提,極其冷靜地報了警,將醫生團夥的作案地點告知警察。全程沒有看我,也沒有和我說話。

等我們開回家,我將電瓶車從他車裡搬出來,他又默不作聲地將後座還原。

依然和方才一樣,他走在我前麵,我跟在他身後,隻不過這回是往上走。

爬到六樓,關上家門,他去廚房洗手。我心裡直打鼓,跟了過去,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哥。”

流水聲嘩啦啦不停息,他將左手伸到水流下,一直放在那兒,人一動不動。

“哥。”我又叫了他一聲,比剛才那聲音量稍大一點。

池易暄流水下的手腕顫了顫,他將手收了回來,手背與骨節上的血汙被衝掉了,隻剩下他自己的傷口。

他轉身從冰箱裡拿出一顆番茄,拿到砧板上按住,再從抽屜內抽出一把細長的刀,將它切成塊,動作很生硬。

他背對著我切菜,左手拿刀,動作時手肘在空中搗啊搗。

“哥,你和我說說話吧,你彆不理我。”

我走到他身後,握住他一隻手臂。

他的動作一瞬間就停住了,像發條轉到儘頭的玩具小人,泛著寒光的刀刃一半嵌進紅色的番茄裡,無力將它對半切開。

他將刀抽出,摔到砧板上。

“你知不知道今天我要是不在,會發生什麼?”

我沒說話。

他轉過身來麵向我,臉頰布滿淚痕,青筋順著脖頸爬到了太陽穴,好像要鑽進他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他們會對你做什麼?幾萬塊錢就給你打發走,肚子裡開幾道大口,隨便縫縫,人家連抗生素都懶得給你開!”

怒火燒得他眼眶通紅,眼淚卻流得更急了。

“說不定會死在手術床上!你知不知道?!會死啊!”

說罷他狠狠推了我一把,可能他更想要揮過來的其實是拳頭。

狹窄的廚房,連讓人失控的空間都不夠。他手一抓,抓得櫥櫃裡被我們一齊塞進去的鍋碗瓢盆往下一塊砸,砸出令人心碎的交響樂。

青色陶瓷碎了滿地,葡萄酒從裂成三半的酒瓶裡流出來,淹過白色的瓷磚地,將地磚之間的縫隙塗成了紅。

池易暄光腳蹲在鋪滿酒液的地磚上,抱頭痛哭。

我第一次見到他哭得那麼傷心,好像渾然忘記了我也在,臉因為缺氧而變得鮮紅,抽泣時聳動的肩膀像要頂到天花板,那些恐怖的情緒就要把他撕裂了。

我撲過去,抱住他,手忙腳亂地擦掉他臉上的眼淚,可擦完又有新的滾下來。他就要被淹沒了,五官像要從臉上掉下來。

“對不起,哥,我生病了,對不起,對不起。哥,你帶我去醫院吧,哥,我什麼都聽你的,以後絕不再做蠢事了。你帶我去醫院吧,對不起。”

彆哭了,哥,求求你彆哭了。

第104章

池易暄帶我去了兩家醫院,結果都一樣,他幾次詢問醫生還需不需要做其他檢查,醫生寫病曆的手都不帶停頓,“你換幾個醫院,結果都不會有不同。”

頗有種讓他死心的意味。

我們拎著裝滿藥的塑料袋從醫院裡出來,陽光很和煦,池易暄的臉色卻很灰敗,其實我想他早就有預料,可惜這種事無論打多久的預防針,都無法說服自己完全接受。

“哥,對不起,生病又要花錢了。”

池易暄的眼神晃動著,似乎是感到挫敗,可是很快就被他藏好。

“你彆想這些有的沒的,你就好好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及時複查,到時候和媽媽一起健健康康的,知道嗎?”

我點頭說知道。

方才在醫院裡,醫生問了我哥的職業,好奇他如此忙碌,怎麼有時間照顧我。

“發病時病人很難控製,家屬需要竭儘全力給予幫助及鼓勵,否則病人很有可能會對自己和他人造成傷害。”醫生按動著鼠標,“我看看還有沒有床位……”

言下之意暗示我住院接受專業護理。池易暄一下從椅子裡站了起來,麵有慍色,“我弟沒有你說得那麼糟糕!他沒有傷害到彆人。”

“你又不知道,發病的時候他能認得出誰是誰嗎?”

“他能認出我來。”

“你能夠每天都長時間陪著他嗎?”

池易暄抻著脖子說:“他可以正常生活,才沒有你說得那麼嚴重……”

我很少見到我哥如此固執地與人爭辯,最後是我去拉他的袖管,我說彆吵了,哥,你彆和醫生吵架。池易暄氣結,黑著臉拿過開藥單,拉著我去藥房取藥。

“淨他媽扯淡,想騙我們住院。”

等待藥劑師配藥時,池易暄站在繳費窗口前自言自語,眉心擰得很緊。我看了一會兒,伸手按在他兩條眉毛中央的位置。大庭廣眾之下,想必我的動作一定很突兀。池易暄愣了下,眼睛向上轉,看向我壓在他眉心的手指。

“你彆生氣了,我會好好吃藥。”

他握住我的手腕拉下來,沉聲說:“哥沒有生氣。”

·

醫生建議我在家休養,但是我坐不住,想要出門。池易暄勸了我好幾回,我跟他說:“你要是天天把我關在家裡,我可能病還沒好又抑鬱了。”

就這麼搶回了自己的工作機會。

有時候吃完藥會犯困,一整天都打瞌睡,這種時候我就聽我哥的話在家補覺,等到精神好一些才去送外賣。

那把新買的水果刀被池易暄收進了抽屜,和其他刀具放在一起,上了鎖。我沒再想著要去拿。

連續吃了幾天的藥,沒什麼特殊感受。今天和前幾天相似,又是眼皮打架的一天。池易暄出門上班,我倒在沙發上睡了一整天。我哥離開之前好像親了親我的額頭,又和我說了幾句話。我想要回應他,眼睛卻睜不開,到最後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

醒來後發現茶幾上有一張他留下的字條,上麵寫著他今天要加班,還有剩飯在冰箱裡。

我起身去衛生間洗臉。夕陽穿過牆壁上方那塊方形的小窗口,淋浴間裡難得亮堂。我擦乾臉上的水,從冰箱裡拿出剩飯加熱。

吃飯時收到了黃渝的消息,難得他居然還會想起我來。他沒有提起我上回在CICI鬨出的風波,隻是問我後來去醫院花了多少錢,他想要補償我。

我差點就要如實回答他說我沒有去,消息就要發出的當口又刪除了,改口說花了1000。

兩分鐘後就收到了1000塊的轉賬,我興高采烈地收下了,回了個“謝謝”。

說實話我不恨他,就是偶爾還會想起和他一起暢想開分店的事,那感覺還像是昨天。

晚飯過後我又騎著電瓶車出門了。太陽才剛落山,現在是黃金時段,訂單四處湧現,我在市中心附近跑,給加班的白領們送晚餐。能夠多賺幾十塊也好,我多賺一點,我哥的負擔就能少一些。

池易暄那一帶位於最繁華的商業區,白領、金領紮堆,是送外賣的熱門地段。沒一會兒就接到了他們公司的訂單,點餐人是C小姐,點了份輕食套餐。

快到目的地時,我向對方發了條消息,她回複我說她在前台了。

坐電梯上樓,轎廂的門一推開,就看到了dy。

我想不起來上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她的頭發長長了,穿著黑色的職業裝,腳踩平底黑皮鞋,看到我時很意外,目光在我的頭盔和馬甲上流轉,好一會兒才敢認:“小白?怎麼是你?”

我將外賣遞給她,語氣輕鬆:“轉行了。”

她“喔”了一聲,似乎還沒回過神來,按下了下行的按鈕,“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我去樓下咖啡廳吃。”

我們在電梯裡寒暄了幾句,剛才瞥了一眼辦公區,隔著磨砂的玻璃牆,也能看到裡麵坐了不少人。她抱怨著最近公司在裁員,大家都夾緊尾巴做人。

我問她:“我哥是不是也在加班?”

她點頭:“在和老客戶聊天呢,忙得很。”

聊到了池易暄,dy變得欲言又止,“那個……易暄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他怎麼了?”

“唔,我不是說他不好……隻是他最近變得有點奇怪。”

電梯在大廳停住,我放緩腳步,聽見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怎麼個奇怪法?”

“怎麼說呢……”她猶猶豫豫,“前幾天開例會,他們組帶一個新人做項目,新人剛開始跟不上,有點吃力,易暄在大會上把人家數落一頓,導致對方被踢出了項目組,老板要換人進去時他又據理力爭,說自己乾得了兩個人的活。”她看了我一眼,“我覺得易暄最近有一點……不近人情。”

我想她想要說的可能是“刻薄”。

“新人剛開始還在學習階段,易暄以前對他們都很寬容。”dy說,“我很擔心他會被大家孤立。”

“他為什麼不讓老板加人?”多一個人,負擔不是會小一些嗎?

dy越說聲音越小:“可能……可能是因為獎金按人頭分吧……我不知道!我瞎猜的!”

我“哦”了一聲,說了句“我還有訂單要送”,沒再和她閒聊,掉頭匆匆離開了。

·

今晚的訂單多,我忙得像隻陀螺,為了多送幾單,在紅色的尾燈之間極速穿行。休息間隙我問池易暄今晚幾點回家,他說他正在和潛在客戶聊項目,指不定幾點能回來,讓我不用等他,早點睡覺。

發的還是語音消息,語氣輕緩,我拿到耳邊聽了好幾遍。

我難以描繪出dy眼裡的池易暄,我甚至想她是不是在騙我。

月亮被點亮了,躲在雲層後半遮半掩。送完了最後一單,我騎到池易暄的公司前等他下班。

寫字樓高聳入雲,好像要與星星說悄悄話。一樓大廳的照明燈還亮著,這會兒沒有人流,顯得空曠又淒涼。

今晚我一共賺到了1086塊,我想載池易暄去吃頓宵夜。吃了好幾個月的掛麵,我準備一會兒請他吃一頓小燒烤。

我知道拉攏潛在客戶不是件易事,於是耐心地坐在我的電瓶車上打遊戲,想給他一個驚喜。

一等就等到快十點。

他的奧迪最近送去保養,上下班都乘坐公共交通,一會兒肯定得從正門走去車站。這個方向不會錯過他。

耳機裡傳來雙殺的音效,嘿嘿,反殺成功!我掀起眼皮,恰巧看到池易暄從電梯口出來,於是摘下耳機,從電瓶車上跳下來,小跑到一輛停在寫字樓左側的黑色SUV後麵,打算等他出來的瞬間跳上他的後背,嚇他一大跳。

我弓著背躲在車門後,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最先看到他的影子投在了地上,被寫字樓大廳內的照明燈拉得細長。

黑色的影子逐漸朝我的方向靠近,很快就又有道影子岔了出來,貼在我哥的影子旁。

那道影子更短、更寬。我心跳如擂鼓,將背稍稍挺直,目光穿過駕駛與副駕的茶色車窗,朝對麵看過去。

是李檳。

他走得離池易暄很近,眼神像膠水,粘在我哥的身上撕不下來。兩人邊走邊說著話,說到一半李檳似乎開了個玩笑,說完先哈哈笑了兩聲,沾沾自喜的模樣好像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俏皮話,右手不忘在我哥的後腰拍了拍,裝得很親密。

池易暄很牽強地扯了下嘴角,沒有應聲。

我幾乎要完全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渾身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

眼看他們就要走遠了,我搖搖晃晃地追出去幾步,大吼一聲:

“池易暄!!”

我哥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到是我時臉上血色儘失,像麵刷了白漆的牆。

第105章

為什麼是李檳?為什麼是他?為什麼?

我好想告訴自己是我看錯了,可是池易暄的表情道儘了一切——那是驚恐,還是害怕?他是害怕被我發現,還是在害怕我?

我僵立在原地,渾身的肌肉繃緊像即將開裂的石頭。李檳麵露不滿,似乎在問我是誰,問了他好幾遍才終於抓住他的注意力。池易暄好像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嘴巴應該如何擺放,幾度嘗試卻擠出一副僵硬又尷尬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可能池易暄告訴他我是哪個精神不正常的親戚,李檳聽完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似乎覺得我打擾到了他今晚的好時光。

隱隱約約聽到我哥在和他道歉。為什麼要道歉?因為我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安排嗎?他們原本要去做什麼?

兩人說了一陣話,渾然把我當空氣。李檳掉頭先往停車位走,池易暄像個秘書一樣跟在他身後,幫他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李檳一臉理所當然地坐了進去,慢悠悠收起腿、係安全帶,池易暄又幫他把門合上了。

車窗降了下來,池易暄微微弓下腰,默不作聲地聽著。李檳的架子大得很,對著他輸出一通,又裝模作樣歎了兩聲,我想象著他拿項目威脅我哥,假裝出於同情,說著“如果交給彆人來做我也不放心,但是你也讓我有點失望啊”諸如此類的話。

我哥聽不了這種,一想到要把機會拱手讓人,比天塌了還難受。

車窗升上去了。池易暄站直了身體,垂眼望著車窗後的李檳,眼神很沉默。

排氣管裡噴出灰色的尾氣,紅色的尾燈像怪獸的眼睛。李檳躲進了怪獸的肚子裡,我哥抓不到他,但我可以,我要把他從它的肚子裡掏出來,折成兩半。

我朝李檳走過去。池易暄注意到了我的動作,腳腕一轉朝我走過來,擋住了我的視線,他拽住我的手臂,拽得我在原地停住。

我沒去看他,盯著不遠處的商務轎車,李檳就在那扇小小的車窗後。

眼看四隻車輪開始向前滾動,我的身體也不自覺往前晃了晃,可是池易暄握住我的手用力到幾乎要嵌進我的肉裡。

“回家了,白意。”

他從嗓子裡擠出幾個沉重的音節,拖著我朝馬路邊走去。我被他拽著朝反方向走,目光依舊跟隨著李檳的車牌。

池易暄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先將我塞進後座,然後向司機報上了我們家的地址。

李檳從我的視線中徹底消失了,我低下頭摩挲著自己的骨關節,想象著他的關節是否會有所不同。下次見麵會是什麼時候?下次見到他,我一定要邀請他去我家坐一坐。如果騙他我哥在家裡的話,他應該會跟過來吧?

打著把池易暄送給他的幌子,我要把他做成禮物獻給我哥。

窗外的樹影在倒退,夜幕上的烏雲開始衝我做鬼臉:“你輸啦!你輸啦!”回聲震耳欲聾。

“白意?白意?為什麼捂著耳朵?”池易暄幾乎是貼著我而坐,他握住我的手腕,低聲問我,“聽見什麼了?”

我扭過頭勉強去看他。夜色的籠罩下,他的神情過分平靜,仿佛剛才那一切都隻是我的臆想。

為什麼是李檳?我直勾勾地盯著池易暄,期望他給予我一點反應、一句回答。可是他沒有解釋,他的肩膀沉默著,一切都像是默認。

回到家,鎖上門口的三道鎖,我的內心才終於平靜了一點。池易暄將電腦包放到沙發上,脫下外套掛在餐椅椅背上,坐了下來,他伸手拿過了餐桌上的水杯,卻沒喝,隻是將食指掛在杯柄上。

鎢絲電燈泡將四麵牆壁染成昏暗的黃,他的背影定格在桌邊,我們之間已沒有迂回的餘地。

音節從我的喉嚨口自動往外蹦:“你好惡心。”

不!我想要問的是:一定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池易暄原本鬆懈的手指屈了起來,緊緊捏住杯柄,他仰起頭,吞咽時喉結上下轉動著,然後像要將杯子甩出去一樣將它用力放回桌上,杯底敲出一聲響亮的撞擊。

他依舊背對著我,好像沒有聽見。

“你自己不覺得惡心嗎?”

不、不!我想要說的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媽媽也不想看到你痛苦,你為什麼要逼自己到這種程度?

雜音鑽入耳廓,紊亂得讓人抓狂,我期望他說出我想要聽到的回答。

然而池易暄的聲音冷得發寒:“你不要管。”

一瞬就將我點燃。我雙手掐過他的衣領,把他從椅子裡提了起來,“你賤不賤啊!”

池易暄的瞳孔顫了顫,臉上終於有了點生動的表情,反手捏住我的手腕讓我鬆開。

我掐他掐得更緊。他呼吸不暢,眉心壓低,“鬆手啊!”說完狠推了我一把,將我推開。我不管不顧又撲上前,推搡間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彆他媽發瘋行不行?!”

池易暄抬腿朝我踢了一腳,踢在我的大腿上,趁著我被踢開的當口想爬起身,我一把扯過他胸口的衣服拽住他,“嘶拉”一聲撕出一道大口,他又摔回地上,背著地撞出一聲悶響。

“你以為我想嗎?”他怒喝一聲,情緒激動起來,“你以為我願意?”

“你不樂意!你最委屈!你做什麼都有理由!”我翻身騎在他身上,將他壓得爬不起身,雙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我求你去做了?是我求你的麼?”

“你求?真要是你求,還算是你懂事啊!”

“我是不懂事!我就是一傻逼!”

“你他媽就是一傻逼!”

池易暄的聲調比我更高,我一拳砸向他耳邊的地磚,腦袋發熱發漲隨時像要炸開。

“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哥?”

這一聲仿佛要震出回響。池易暄掙動的手腳安靜下來,眼眶卻紅了,牙咬得咯吱作響,很勉強才從牙縫間擠出一句回應:

“你以為自己很牛?你照照鏡子吧,你覺得你比我強?”

“起碼我沒你賤啊!”

我將手結成拳頭,朝他甩過去。

池易暄被打得頭向右側偏去,五官陷進陰影裡,血像紅毛線一樣從嘴角滾了出來。

我寧可我的兩顆腎都被割了,也不希望他低下高傲的頭。

“我要把李檳殺了,哈哈!你到時候還能去找誰?都是你他媽要逼我!我現在就去捅了他!你想知道為什麼嗎?是你要逼我!我他媽不想害人!我恨你!我好恨你!你說啊!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啊?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看到我這樣你才會高興?”

我攥緊他的衣領,扯得他也跟著晃了晃。

“等我坐牢了,你會來看我的吧?說啊!說你會來看我!!”

不是說碰到不高興的事情你會來找我嗎?這不是你親口說的嗎?我們拉過鉤了!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為什麼騙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騙我是因為我不值得你信任嗎如果我殺人了你會後悔嗎你會後悔自己騙了我嗎我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得不敢去想如果晚一天晚一秒會發生什麼還是已經發生了什麼我討厭你騙我非常非常討厭我要把他們都殺了!

我聲嘶力竭,總覺得肉體上的疼痛無處發泄,於是隻能去掐他,我們緊貼在一起,熱量傳遞,仿佛就能將我的痛苦分出去一半。

池易暄的臉上很快就積了水,不知道是哪兒下起了雨。

“白意,白意……”

他像感知不到疼似的,朝上舉起手臂,將手掌覆在我發燙的眼眶上,呢喃著:

“白小意,彆哭。”

眼前黑了下去,我驚懼地吸氣,恐懼他的一舉一動,如驚弓之鳥。

他被我掐得幾近窒息,喉結被本能推動,拚命地滾,卻伸出兩隻有反抗力量的手臂,擁我入懷。

我的心臟好像一瞬就停止了跳動。

池易暄輕拍著我的背,手一遍遍撫過我的頭發,一聲聲呼喚,像在唱搖籃曲。

“彆哭、彆哭。”他說話時像在歎息,“不要害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小意,彆哭,哥在這兒,哥在這兒。”

他的手背很涼,手心卻暖,撫摸著我的脖頸,和我濕透了的臉。

我不哭了。

好像隻有他抱住我時,我體內的野獸才會停止哭泣。他的眼淚流到我的傷口上,我才發現他也遍體鱗傷。

第106章

烏雲密布,像要下雨。到了日出的時候,太陽卻不知道躲到了哪裡。我和池易暄一同出門,我騎上電瓶,他坐進駕駛座,從起床到現在就沒有說過話,但他還像以往一樣跟在我身後。

完成第一單的配送後,我一隻腳撐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擋風玻璃上的反光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看到奧迪的車燈閃爍一下,像是在對我眨眼。隨後他調轉車頭,離去了。

我握上油門,朝下一個目的地前進。

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有事沒事都在看表,完成的訂單寥寥無幾。我沒有工作的心思,隻等待夜幕降臨。

昨夜我將我哥的嘴角打破了,他對著衛生間的鏡子上藥時,我偷偷解鎖了他的手機,看到他不久前回複過李檳的消息。

李檳說項目沒有談完,酒店的房間更安靜,不會有人來打擾。池易暄卻報上了一家咖啡廳的地址。

李檳回了個笑嘻嘻的表情:先去咖啡廳再去酒店?好啊。

池易暄沒接話,隻是給出了見麵時間,最後將項目文件傳了過去。我看了一眼,沒有顯示被接收。

我記下了他們的約定時間,在那之前半個小時一路超速,騎到了那家池易暄公司附近的咖啡廳。

令人驚異的是,他已經到了,坐在窗邊的位置正在辦公,拿出了平時見客戶的陣仗,穿著西服、係著領帶。

咖啡廳裡沒什麼客人,我沒有進去,怕引起他的注意。隔壁就是家麵條店,門口擺了三五個折疊餐桌,我點了碗米粉坐下。

烏雲被夜幕上了色,陰沉得像要從頭頂倒下來,醞釀了一天的雨終於落下了,隻不過落得淺,毛毛雨斷續。店家老板招呼我進店裡吃,我搖頭說不了,這裡剛剛好。

一個小時之後,李檳姍姍來遲,他穿著衛衣與運動褲,雙手揣著兜,將腳踩在咖啡廳門的下方,將它向內踩開,走到我哥對麵坐下。

池易暄合上麵前的筆記本電腦,低頭從文件夾裡拿出一遝裝訂好的文件,遞到他麵前。李檳接過來草草翻了兩下,掀動眼皮打量起我哥。我隱約看到他在說話,應該是在提問,因為池易暄回答得都很及時,並且會起身為他翻頁,將手指點在文件某一處,指給他看。

李檳將文件合上,聳了聳肩,然後將兩隻手臂搭上桌沿,身體微微向前傾去,頭像從龜殼裡抻出去的腦袋。

池易暄的表情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失靈,他的眼皮越墜越下,似乎不想和麵前的男人有眼神接觸。

聊了一陣,他都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李檳像個讀不懂信號的傻逼,又或者他故意裝作不懂,懶洋洋地從咖啡桌前起身。

終於他們從店內走出來了,李檳走在前麵,挺著肚子悠然自得。池易暄一隻手提著電腦包,另一隻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折疊雨傘。

我放下筷子,靜悄悄地跟過去,為了不被他們發現,用停在附近的車作遮擋。

雨下得比剛才大了,雨棚上滴答作響。我聽到池易暄說:“您是一點都不打算和我談項目是嗎?”

“怎麼會呢?你讓我來我也來了,小池,你怎麼還倒打一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