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第31章

應試的東西和吃食都是學生自費的,不過謝時岑羽都並不打算賺這筆錢,隻打算按照成本價給參加秋闈的學生,若是他們認為自己需要便可自行同書院下訂單。

不過既然要求學生們提前下訂單,那自然需要先做些樣品出來給他們看看,謝時想了想,自熱火鍋過於重口,不適合要考試的學生,相反,清淡滋補卻有味道的自熱飯菜,才是最合適考生的。

細細篩選之下,臘味煲仔飯,禿黃油拌飯,豆豉鯪魚罐頭拌飯這幾樣口味被列入謝時的自熱鍋備選名單。本來謝時還考慮過當歸豬肚雞,土豆煨牛腩這些經典口味,但是考慮到古代的生產條件和無法實現完全真空密封的因素,便火速排除掉了。

謝時挑選這幾種口味,不可謂不用心,臘味本就是因為要長時間保存才發明的,因此最不用考慮防腐的問題,禿黃油和豆豉鯪魚皆可以做成密封的罐頭,到時候拌入米飯中一起加熱攪拌即可食用。這幾樣不僅好吃下飯,還能夠很好地為奮筆疾書的考生補充足夠蛋白質。

謝時想了想,既然自熱鍋都搞出來了,那麼再加一個方便麵其實也不差那點事兒了,正好整天吃飯也噎得慌,喝點湯麵調劑一下豈不是更加完美?

岑羽:……這位大佬,他們是去科舉考試的,不是去野餐的……

有了新的吃食可以折騰,還是複刻現代的自熱米飯和方便麵,興致勃勃的謝時完全將昨晚的醉酒之事拋在腦後,開始召集食堂眾人進行試驗。

自熱米飯裡的米飯自然不是生米,謝時專業是農學的,自熱米飯火起來的時候,也關注過裡頭的米飯成分,發現裡頭的米飯其實是大米粉碎後加入一些糯米粉和麵粉,經過熱蒸汽蒸熟膨脹後,冷卻成形的重組米,這樣加工後出來的米,比起普通米更有粘性和彈性,也縮短了一半的蒸煮時間。

此時正好是膏蟹大量上市的季節,膏蟹價格不貴,拆開蟹殼,挖出裡頭的蟹黃和蟹膏後,用純粹的豬網油炮製成油膏混合狀,就是又黏又膩又油的禿黃油,聽起來口感不好,但是當你將它淋在熱騰騰的米飯上,攪拌入口,就會直呼這簡直就是天下無敵的美味。

至於豆豉鯪魚罐頭,若非南方地區的人,可能對此會比較陌生,但是豆豉鯪魚罐頭堪稱嶺南地區的“老乾媽”,對嶺南人來說,沒有比它更好的送飯菜了。

先將大小適中的鯪魚醃製後,酥炸一遍,再同黑豆豆豉泡進豆油裡油封保存,一來可以延長儲存時間,二來經過長時間浸泡的鯪魚會更加入味,魚刺也會更加軟化。為了增加油泡時間,豆豉鯪魚罐頭是謝時最開始做的,做完之後,忍不住開了一罐先試吃,雖然口感上不能完全複原甘竹牌的豆豉鯪魚罐頭,但味道上已經十分接近。

豆豉的加入,使得一掀開蓋子,便能聞到爆裂的鹹香,咬一口魚肉,經過醃製油炸的鯪魚並不乾柴,吃起來反而有牛肉乾的嚼勁和香濃,連骨頭都是酥軟的。這道菜絕就絕在,就連裡頭的黑豆豆豉都是下飯的美味。

臘腸謝時自己做是來不及了,便嘗了附近幾家老字號的,選了其中一家口味比較濃鬱,且衛生過關的,再搭配一罐自己調配的用於澆飯的調味汁。臘腸鋪陳在米飯上一起蒸熟,和調味汁攪拌浸潤,便是粵港地區最受歡迎的一碗臘腸煲仔飯。

提到方便麵,簡直就是穿越人士必備金手指,人人都知道怎麼做,比起尋常麵條,其實就是多了一道定型油炸的工序,謝時都不用親自上手,其他幾位大師傅就已經做出了符合他要求的方便麵麵餅,這玩意除了費油,無甚技術含量。

為了增加學生在考試期間的蔬菜攝入量,謝時還給方便麵搭配了超大份的脫水蔬菜包。值得一提的是,謝時家的番茄田收獲的番茄在這一次派上了大用場,謝時模仿海底撈的番茄底料做了一款方便麵醬料,竟然成了最受歡迎的方便麵口味。

於是還沒等謝時煩惱怎麼將自己番茄賣出去呢,食堂已經承包了他家田裡出產的所有番茄了。

萬事俱備,自熱鍋的鍋卻是個問題,沒有塑料也沒有鋁,金屬製品又太貴了,謝時想來想去,用薄壁的陶瓷小鍋作為自熱鍋試驗了一下,陶瓷的導熱性自然比不過金屬製品,但是謝時觀察了一下,隻要稍稍延長加熱的時間就可以彌補這個缺點。

用陶瓷做自熱載體還有兩個優點,陶瓷耐高溫還便宜,差點的十文錢就可以買到,托前朝製瓷業發達的福,現在就連叫花子要飯都能拿個瓷碗。

為了讓那些考生了解到自熱鍋的具體用法,謝時翌日還在食堂開辟了一個示範台,讓一個幫廚負責一日三餐定時定點專門向學子們演示吃法,還特意再三叮囑生石灰加熱包的安全問題。應屆考生有沒有學會不知道,其他不參加今年秋闈的學子倒是被自熱米飯和方便麵的香味饞得直流口水。

於是,等食堂出售“秋闈應考食品大禮包”的時候,岑羽無語地發現,不僅需要參加科考的甲級學子下訂單,就連不用參加考試的低年級學生也混入其中購買。

岑羽:完蛋了,我們書院不會培養的全是吃貨吧?

懷著這樣的深深擔憂,岑堂長和邱齋長護送甲級參加秋闈的學子們到達州府的貢院,便開始了為期九天的等待。

第一場第一日,貢院內,入場後,一眾考生們皆默默適應環境,有的口中還在默背經文,顯然是臨時抱佛腳,有的則開始閉目養神,養精蓄銳等待明日的開考,直到飯點時分,考生們才陸陸續續停下,打開自己帶進來的食盒準備填飽肚子。

第一日,貢院考場內並無發生什麼稀奇事,大家吃的都是今日帶進來的新鮮吃食,香味都不錯,在所有人都吃得好的情況下,東滄書院的考生夥食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直到第二日清晨,在其餘所有人都隻能開始吃冷食或是饅頭炊餅的時候,一股股濃香飄散在貢院中,便顯得格外突出了。

林翰采是東滄書院今年秋闈下場的學子之一,一大早試卷便發了下來,他沒有立即查看卷子,而是從考籃裡取出一個雙層小瓷鍋,又翻了翻,精心選了一包番茄口味的方便麵,從帶來的其中一個罐子裡舀了一勺醬料,將這些醬料和麵餅、脫水蔬菜一起放在小瓷鍋的上層。

最後他在下層放入一包用布袋裝著的生石灰,小心地加入貢院發的涼水,頃刻間水蒸氣便冒了出來,林翰采心滿意足地蓋上蓋子,這才開始看試題。

第一場試題的內容分彆是三道四書題、一首五言八韻詩和四首經義,今年出的經義題並不偏門,倒是詩的題目竟然是冷門的詠食物,要知道往年都是四季、花卉等題材。

對於尋常學子來說的偏門題目,卻是讓林翰采眼前一亮,他火速在稿紙上謄下自己上個月在書院寫的一首讚美書院冰飲的五言詩。此時,自熱鍋加熱的動靜已經慢慢變小,林翰采知道這是方便麵已經煮熟了的征兆。他小心翼翼地將卷子和答題紙等挪到最遠處,以防沾汙,才打開小瓷鍋。

一打開鍋蓋,一股令人舌根生津的酸意和濃香交融,逸散出來,自熱鍋中的麵餅已經徹底煮軟了,林翰采用筷子攪了攪,心滿意足地開始享受今日的朝食。和他一樣得以享受美味朝食的有不少,但都是東滄書院的考生。

跟東滄書院同一貢院考試的其他書生便遭了殃,任誰嘴裡嚼著索然無味的饅頭餅子——頂好的蘸點肉醬或是啃的是天香樓的糕點,周圍卻充斥著令人口水直流的美味,都會忍不住被轉移注意力的吧。很多號房裡的考生心下嘀咕,這是哪家考生帶進來的熱食,到現在都沒壞?

不少被這股香味吸引了心神的學子猛嗅了一口空氣中的味道,原想聞聞這香味是哪個號房裡傳出來的,但是令人崩潰的,越是留神去聞,便越忍不住懷疑隻有自己吃的最差。

來自四麵八方的號房好似都飄來了不同的香味,東邊隔壁的號房吃的是香噴噴的鹵肉,西邊的號房,吃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酸酸的還挺開胃,南邊的號房好像吃的是海鮮,對麵的考生竟然在吃小雞燉蘑菇!

置身其中,不少考生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了酒樓食肆,而不是正在貢院裡考試。

有了這一出,第二日的朝食不少人都食不下咽,有些索性放下吃食專心答題。林翰采心滿意足地吃完番茄鮮蔬麵,將心愛的小瓷鍋用水擦了擦,放進考籃裡。

考試時間一晃而過,來到了午後時分,不少考生昨晚都沒睡好,寫卷子寫到這個時候,都有些疲憊,更何況,太陽已經處於中天,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九月初的南方,很多人都汗流浹背,熱得無法集中精神。

林翰采也是如此,此時,他又再一次打開了仿佛百寶箱的考籃,從裡頭取出一小罐清涼玉露,抹了些在太陽穴和鼻子底下,瞬間,一股提神醒腦的嗆人清涼從天靈蓋升起。

這清涼玉露是林翰采自己準備的,專門用來考試期間提神醒腦的,還能防止中暑,不過據他觀察,這一屆考生中有不少人都預備了清涼玉露,此時貢院的上方便飄散著一股濃濃的清涼油味——所謂的名士必備熏香。

到了黃昏,早上的一幕再次上演,不少放棄掙紮的考生甚至自暴自棄地閉起眼,嗅著空氣中的香味,就著自己的饅頭或者糕點下飯,這邊吃的是蒸臘腸,那邊的是豆豉魚,後邊的竟然在吃螃蟹!搞什麼?!你們真的是來考試的嗎?

第三天,第一場結束,林翰采自覺自己這次答得不錯,考中有望,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提著自己的考籃滿麵春風地出了貢院大門,不料到了門口,卻是被一個錦袍公子攔住了,那公子穿金戴銀,錦衣華服,瞧著是一富貴紈絝,開口的話卻是接地氣極了,“這位兄台,這三日我的號房就在你對麵,後兩天你吃的那些吃食都是去何處買的?可否告知弟弟?”

林翰采沒想到竟然還有學子看中了自己的自熱鍋,這位兄台很有眼光嘛,可惜他注定買不到的了,林翰采內心卻暗爽,麵上卻可惜道:“不好意思,兄台,這是東滄書院自產的吃食,沒有對外出售。”

那位錦袍少年聽後,失望極了,不過他很快又道:“那這吃食兄台手中可還有多餘的,小弟願以十倍價格收,還請兄台割愛!”這揮金如土的習慣姿態瞧著就像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林翰采無語凝噎,書院是以成本價賣給本院考生這些“秋闈應考食品大禮包”,雖然價格不貴,但是翻了十倍,那價格確實令人心動,但關鍵是他買的份連自己都不夠吃的呢,如何能勻出一些給這位公子,林翰采委婉拒絕後,趕緊拔腿就跑回書院定的下榻客棧,趕緊抓緊時間休息,也不管那公子在後邊依依不舍地高聲勸說。

九天三場,不少考生出了貢院大門,皆麵色慘白,腳步虛浮,恨不得當即倒下,仿佛被掏空了所有精氣神,有那身子底子不好的考生,守在門外的家人來接他的時候還請了位大夫跟著,可見科舉考試的累人之處。

岑羽這幾天倒是沒一直在客棧空等,護送學生參加秋闈對他而言,其實隻是順便的事。留下邱直和其他幾位夫子等人守著,岑羽便離開開始辦正事。

隨著清涼玉露、清露、精華水和敷麵方等八珍閣產品在上流權貴人家中的風靡,已經有不少大主顧跟岑羽抱怨,八珍閣應當將店開設在州府,才方便她們上門購買。每次跑樂縣,不方便不說,難為的是一旦上新了,她們消息沒及時收到,到了店裡麵對的就是售空,忒氣人了!

岑羽這次來州府,就是為了這一事。學生們在考場奮筆疾書,他們的岑堂長則在州府逛了一番,大手一揮,便在州府最繁華的大街上置辦了一間兩進三層樓的大鋪麵,作為八珍閣的第一家分店。

岑羽的動作很快,等到考生們出考場的時候,八珍閣的州府分店已經裝修完畢,人員和貨物也都在路上了,很快便可以開店。秋闈結束那天,岑羽百忙之中抽空去接了一趟書院的學生,他發現,對比其周圍其他蔫蔫的考生,他們家的兔崽子一個個倒是挺精神的,還能圍著夫子們侃侃而談。

夫子們正在同東滄書院的學生說話,倒是沒有問他們考得如何,而是問了試題,然後讓他們回書院後將答題部分謄抄下來,給他們過目。林翰采突然道:“先生,這次的詩詞部分,題材與吃食有關,我便將之前寫的一手吟詠書院食堂寒筵冰的五言詩修改了一下,填了下去,您看可好?”

周圍有些學子一聽,也紛紛低聲附和,“先生,我之前也有感而發,寫過好幾首,這次的詩詞部分可謂是最容易的部分了,提筆就來。”

“是呀是呀,書院食堂自從換了謝先生,美食層出不窮,誰還沒興致來了寫個幾首詠物詩的……”

邱直看了一眼激動得竊竊私語的學生們,高聲道:“好了,莫在外頭談論試題,回去罷。到放榜前,書院都放假,大家自行決定家去,還是留在州府等放榜。”這些參加秋闈的甲級學生最小的也有十六歲了,都不是小孩,當即便三三兩兩約好,各自散去。

幾位夫子乘坐書院的馬車回了書院,邱直則按照主上的吩咐,前往各處拜訪幾位避世不出的大儒。岑羽和書院的一些管事便一直留在府城,主持八珍閣分店開店事宜。

處暑當日,分店掛牌開業,當日幾乎是全州府權貴家的車馬都在這家新店門前停下。不少周圍的店主從這家店裝修時便好奇,卻始終沒搞清楚人家是做什麼的,等這一日見到這麼多大人物的車馬,更是驚訝萬分,暗道這家店背後勢力不小呀。

隔壁賣金銀飾品的錢老板心中擔憂這是同行,懷著打探消息的心思,他也踏進了這家名為八珍閣的新店。然而,這一踏進去,他便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哪裡都新奇。

錢老板暗暗嘀咕,這家店熏香用這麼多,還這麼好聞,恐怕是什麼名貴的海外香料,好生闊綽呀。他轉悠了半天,先是看見門口一個隔間在賣什麼謝美人四景糕點,糕點的樣子瞧著倒是雅致,但是一問價格,錢老板立馬打退堂鼓,雖然他的身家也不是吃不起,但是要吃糕點,為什麼不去天香樓,那可是州府最好的酒樓,裡頭的糕點還比這便宜三成。

錢老板搖搖頭,去了裡頭,也終於探出了這家八珍閣主賣的東西,不是同行,竟然是什麼鮮花清露,還有女子用的各種護膚品,錢老板原本聞了味道,有些想給家裡的婆娘買瓶回去哄她開心,免得整天揪著他吵外室的事情,然而他一問價格,隻覺得這簡直就是在賣金子,昂貴得令人咋舌。

錢老板此時已經有些後悔踏進這家店了,這可不是他花得起錢的店,店員倒是都客客氣氣的,哪怕這錢老板一連問了好幾樣,都沒有買的打算,還是溫和地給他介紹,但是周圍的貴婦人見了他這幅模樣,卻不怎麼客氣,眼神都帶著鄙夷。

錢老板不算家大業大,但好歹是一家金銀飾品店的老板,哪能受這氣,他隨手指了指店內一樣價格他能接受的東西,也不等店員介紹,就買了三份讓人結賬,分彆給家裡的老虎婆和小妾還有外頭的小娘子。

店員見此,吩咐人去取貨,轉頭就朝錢老板介紹道:“官人真是好眼光,這是本店新出的產品,名為香皂,裡頭添加了本店的特色商品清露,有不同的味道可選。官人選的禮盒裡頭一共有三種香味的,官人或者家中夫人每日潔麵或者沐浴時,取本品於手中揉搓出泡沫,塗抹於臉部或者身上,洗乾淨後不僅留有芳香,還可保持肌膚乾淨清透,嫩滑滋潤。”

錢老板心想,這不就是胰子嗎?不過人家說加了那賣的死貴死貴的清露,說不定用著比胰子好,抱著這樣的疑惑,錢老板拿著這九兩銀子買來的三塊香皂,先送了一塊到外室那,和人一陣小意溫存後,便趕著天黑前回了家。

家中的老虎婆麵色陰沉,眼看著就要再次爭吵,他趕緊獻上香皂,“夫人,瞧,這是我在八珍閣特意給你買的香皂,聽說用它沐浴或者淨麵,可以讓身上自帶香氣,你今晚試試。”

錢夫人看了一眼,發現竟然是白日裡小姐妹說的很多貴夫人都在用的八珍閣裡頭的東西,怒火才漸漸平息,嗔道:“算你還有點良心,記得給我買東西。”

八珍閣開分店的事情,岑羽自然有事先同謝時商量,畢竟謝時是除了韓伋外,最大的股東。岑羽的意思本來是按照原先的合作契書再簽一份分店的契約,但是謝時認為,新的分店他什麼事情都不參與,反倒是書院出錢出力,若是還按照原來的分成,那他就有些太占便宜了,堅決不肯。

岑羽堅決要給,謝時始終不同意,兩人為此還差點吵起來,最後岑羽攤牌:“這是山長的意思,我沒法做主,到時候山長怪罪下來,我可就遭殃了。誒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怪,錢多還砸手是嗎?”

謝時沒想到這竟然是韓伋的堅持,當即道:“身為下屬,你怎麼不勸著點,韓兄他這手也太鬆了點,對人這麼大方,韓家家產哪天指不定得被他敗光。”

岑羽無言,忍不住說了一句大實話:“山長對彆人可從來沒這麼大方,也就隻有你謝探微在他那裡有這待遇了,我們這些下屬都沒有。所以你放心吧,韓家不會有被他敗光的那天的。”

謝時聞言,有些驚訝地半啟唇,睜大了一雙秋水般的丹鳳眼。他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反駁,又仿佛不知該對這話作何反應,就連白皙如玉的臉上都有了羞赧的紅意。

岑羽饒有興致地看美人害羞,還尤嫌不夠,調笑道:“就衝山長對你的親近態度,你要是個小娘子,我保準韓家那群大家長早就上門提親了!”那群人勸主上娶妻生子都快要成執念了。

謝時怒視他,“越說越離譜了,我可不是什麼小娘子,而且我同韓兄的關係可清白著呢!就岑固安你這個已婚男滿腦子汙穢東西。”

眼見著謝小時已經惱羞成怒了,岑羽不敢再撩虎須,人家現在可是山長罩著的金貴人,不好惹著呢。

兩人不再跑題,回到剛才的話題,謝時不想占人便宜,韓伋卻不願修改契書利潤分成,謝時想起之前忘記的香皂,當即便決定將香皂方子給出去,如此才好安心拿分店的分成。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寫這個自熱飯和方便麵是在給後麵做鋪墊,有哪位聰明睿智的小仙女看出來是為什麼做鋪墊嘛~歡迎在評論區開腦洞!明天去寄抽獎的書,各位寶子晚安,我先去修改隔壁《民國先生的廚房》的鎖章,感謝星星郵遞員仙女的提醒~

第32章

過了處暑,天氣終於有了一絲涼意,表現在晚間不再熱得睡不著,食堂後廚的用冰量逐漸減少。但一年中的這個時候,對於謝家來說卻有一個些許特殊的日子。

十幾年前,謝時的母親王氏便是在這個時候病世的,每年的八月二十這天,謝家父子都會騰出一天的空,去往謝母的墳前探望。因為有人常年供奉掃墓,謝王氏的墳前並沒有什麼高高的雜草,謝時撩開衣袍,上手拔了些墳頭周圍的低矮野草,轉頭就看見謝巨跪在地上,用帕子細細清理墓碑上的鳥屎臟汙,姿態很是虔誠。

謝時心頭閃過一絲疑惑,但是沒有多想,他掃乾淨墓前,打開食籃,取出自己做的四景糕點和謝巨做的小羔羊肉,一一擺放好,又拿出一疊土黃的紙錢放下,用石頭壓住,隨後插上小小兩根蠟燭,點燃香。此時謝巨也已經清洗好了墓碑,他看了看天色,朝謝時道:“時哥兒,開始祭拜你娘吧。”

謝時嗯了一聲,便舉著香,跪下三鞠躬,而後挺起背脊,凝視著眼前的墓碑,心底百感交集。嚴格來說,長眠埋葬於此的王氏其實才是他兩世以來的真正母親,奈何造化弄人,謝時從未曾見過她,感受過她,這位夫人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兒子在另一世界孤獨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才歸位。

但謝時依然感激賜予他生命的是王氏,而非現代那個憎恨恐懼自己的兒子,視其為臟東西的女人,如此,他也可以卸下前世那二十多年背負的血脈枷鎖和厭惡,重新輕裝上陣。

等到線香緩緩燃燒成灰燼,謝巨才讓謝時先行下山去,謝時有原主的記憶,知道每年謝老爹都會讓兒子先行一步,自己再待一會,謝時也隻以為是兩人夫妻情深,要說些悄悄話,便點頭去到山腳下等著。

等謝時走後,謝巨重新點燃了一束香,在嫋嫋升起的輕煙中,他緩緩跪下,給墓碑的主人磕了三個頭。折返回來,本想要先帶走食籃的謝時看到這一幕,遠遠地停下了腳步,眉峰微蹙,染上了深深的疑惑。

在山下路口等了一會,謝時便見到了緩緩提著食籃下山來的謝巨,他眉宇間放鬆,心神瞧著很是寧靜,謝時沒有多問些什麼,隻上前,伸手要接過他手裡的竹籃,謝巨擺擺手,怪道:“你爹的身板比你強多了,提得動,哪裡還需要你來。”

謝時也不同他爭辯,山間的風徐徐吹來,父子倆一路說笑一路家去。

謝巨道:“轉眼間,時哥兒也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紀,得你娘保佑,如今你的身體已然徹底好了起來,你娘在天上看到,想必也會很欣慰。剛才在你娘親的墓前,我還托她向天上的菩薩神仙問問,時哥兒的好姻緣在哪裡,何時到來,可得保佑我家時哥兒娶個舉案齊眉的小娘子,往後日子和和美美的。”

謝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娶妻對他來說,從來就沒有列入人生計劃中,哪怕穿越到古代,也是如此。

對於他而言,他習慣了獨自一人,也無法接受盲婚啞嫁去耽誤一個好姑娘。哪怕並非盲婚啞嫁,將來也有幸遇到兩情相悅的女子,但他身上背負著的最大的穿越秘密,又該如何隱藏?

謝時沒有答話,謝巨還以為是小年輕臉皮比較薄,在婚嫁之事上難以啟齒,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兒子單薄的肩膀,“沒事,嫁娶乃人生大事,我兒如此優秀,合該慢慢挑,選中意的才好。”

謝時為了讓謝老爹不再提娶妻這事,轉移了話題,提起在城中大街上看中了一套房,之後便順路去看一下,若是謝老爹合意,便簽契書定下來,那宅子也不需要翻新,直接收拾收拾就能搬進去。

謝巨驚道:“咱家老房子上次都已經修葺過了,好好的,時哥兒怎麼又想起買房子了,以後你用錢的地方多的呢,可不能花這個冤枉錢。”

謝時這次卻不聽他的推辭,上次謝巨也是這麼說的,舍不得兒子花錢買新宅,謝時便出錢讓人修葺了老屋,結果這次因為要給謝母上墳,他回了老屋,卻不經意聽到左鄰右舍中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說到昨日,他歸家之時,謝巨還未曾歸來。隔壁的蔡嬸子剛好在門前摘豆子,見此熱情相邀他過去坐坐,想來這位老嬸子已經從謝時之前“詐屍還魂”的那一幕恢複過來。謝時念著她對原主多年的照顧情誼,便提著糕點上門,不甚相熟,謝時便寒暄幾句後,出了蔡家門。

然而,不一會兒,正在屋外給花草澆水的謝時便聽見了從隔壁蔡家傳來的大聲嚷嚷——

“這是哪裡來的糕點,唔……還怪好吃的!”這位大嗓門卻聲音嘶啞的男子,應當便是蔡嬸家中的老來子蔡鳴。聽謝巨說,這人整日裡喝酒,打零工賺了幾個小錢也從來不往家裡拿,全都買了酒,每日喝得醉醺醺就往家裡躺,啥事也不乾,到如今還未娶上媳婦。

蔡嬸老了才得了這麼個兒子,舍不得打罵,可憐她到了頤享天年的年紀還在做工,就是為了供養這個酒鬼兒子。雖然這人的破鑼嗓子實屬擾民,但謝時本打算澆水完便進屋,然而接下來這酒鬼口中的話卻是使謝時怒火中燒。

隔著牆,本不該聽清楚隔壁在說什麼,像蔡嬸她的聲音小,就幾乎聽不見在說什麼,但是托謝時五感敏銳的福,蔡鳴的話他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的,“原來是隔壁家那個病秧子送來的呀,喲,這是上哪裡發財了,這糕點我之前看到大街門前那個八珍閣裡頭有賣,好家夥,一盒四塊就要二兩銀子,簡直就是搶錢!”

“……”

“之前不是聽說學他那廚子老爹,給人當廚子去了?娘以前你總誇人家是前程無量的秀才公,要我同他打好交道,如今可好,秀才公給人當廚子去了,你說可笑不可笑?”蔡鳴哈哈大笑,仿佛這是多麼好笑的事情。

“……”

“你說得對,人家這秀才公廚子如今發達了,隨手送人的糕點都是二兩銀子的價格,那借我點銀錢花花也不過分吧,他可是娘你從小照看長大,算起來,你還算人家半個娘呢,我就是他義兄,他一介讀書人,可不能忘恩負義。”

謝時聽到此處,不禁冷笑,萬萬沒想到,隨手送出的糕點,倒是引來了他人對於自家錢財的窺視。這位蔡鳴所謂的蔡嬸對謝時的恩情完全是胡亂攀扯,說得難聽點,蔡嬸同謝家隻有雇傭關係,蔡嬸過往二十年的照看,並非無償,謝巨給錢給吃食,這些都是對她照料兒子的報酬,何談忘恩負義?

那頭傳來老嫗哀求的模糊聲音,但是顯然並沒有勸住見財起意,厚顏無恥的男子。

“你給老子閉嘴,他要是不給,我天天上他們家門口堵著,宣揚秀才公的忘恩負義去,看他們敢不給!讀書人臉皮可薄著呢。”

謝時當場沒有發作,心底卻決定,必須儘快給謝巨置辦彆處的新宅子,搬出這裡。家有惡鄰,便猶如鬣狗在側,你並不真的懼怕他,但卻如噎在喉,還得防備被他時不時騷擾。謝時如今家財萬貫,犯不著讓謝巨受到這種困擾。不過對於蔡鳴這個貪財小人,謝時心想,可不要真的犯到我手上,要不然他可不是原主那般好捏的軟柿子。

很快,謝時便發現,搬出這裡實在是再正確不過的主意,他原想上街頭的屠戶那買一些肉食,給謝巨做個滋補燉湯,結果這一趟卻收獲了無數指指點點,還有不少無法入耳的難聽話。也不知道謝巨住在這裡,聽了多少。

從前的謝家,謝時是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不少孩子都被自家父母耳提命麵,道其不如謝時那般好學,反而整天招貓逗狗,不求上進。人人都說他將來必定要做官的,因此哪怕謝家並非這街巷裡頭的富人家,卻也是人人羨慕,不敢得罪。

誰知有朝一日,被稱為才子的謝時被傳出不參加科舉了,反而去當了廚子,這下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從前不如謝家的人家一個個將人往泥地裡踩,看熱鬨說閒話,好似自家的偷雞摸狗的兒子還好過正正經經有份工作的謝時。

人性本惡劣,也不必苛責。謝時沒在謝家老屋這邊住久,從前並不知道這些街坊鄰居的閒話,但想來住在這裡的謝巨卻是深受其害。

回憶至此,見謝巨還在勸說,謝時直接道:“爹可知道,我如今每月月銀?”

謝巨搖頭,謝時報出一個抵得上謝巨如今五倍工資的月俸,這還不止,謝時接著說,“樂縣如今最賺錢的八珍閣裡頭,有你兒子的分股。”

謝巨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自家兒子不知不覺中,便已經家財萬貫,謝時笑道:“身為謝家老太爺,再繼續住老屋那裡,可就配不上您的身份了,再說了,若是讓人知道,兒子住著三進大宅子,卻讓老爹住破屋,傳出去你兒子的名聲不要了。”

彆的不說,謝時這兩個理由可以說是完美戳中了謝巨,既然兒子不愁錢,那誰會不樂意住進大宅子呢,謝巨當即便應下明日同謝時去看房。

父子倆此時已步行至縣城門口,謝時遠遠便看到城門周圍聚集著一堆堆人,個個皆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城門的守衛一直在驅除推趕這些人。

謝時皺眉,輕聲問道:“這些是何人?為何不讓他們入城?”

謝巨到底人生閱曆比他豐富,他惆悵道:“這些應當都是從北方中原逃荒而來的難民,那邊黃河決口,田都被淹了,如今還打起了戰,百姓們沒房子沒土地還有兵亂,活不下去了隻能朝南邊來,但是那些守衛一看他們,就知道他們是難民,沒有官府的安排,這些人沒有戶籍誰敢接納。”

謝時見裡頭還有一些小孩子,皆瘦得隻剩下一副骨頭了,直喊著餓,不禁心頭悲憫,“官府不出麵安置難民嗎?就這樣讓這些人自生自滅?這可都是人命呀。”

謝巨歎息,“傻孩子,蒙人不講仁義那套,百姓在他們這些大官那裡,跟畜生沒啥區彆,頂多就是會說話的牛羊,他們哪裡還會管這些。這些可憐人,頂好的出處,就是遇上做慈善的富貴人家買了他們當奴婢,其餘的,都隻能看命了。彆看了,我們家去吧。”

這些難民早已斷了糧,大多人都吃了幾日草根充饑,早已沒了力氣,他們聽聞樂縣富足安寧,從潁州長途跋涉至此,就為了活下去。然而殊不知,這裡的“父母官”視他們為破壞安寧的臭蟲,根本不願接納他們,隻想儘快驅趕他們。

謝時深深凝視著眼前仿佛人間煉獄的一幕,捫心自問,他能對這一切熟視無睹嗎?不是他聖父心,而是任何一個在和平安寧的現代社會成長起來,具有同理心的人,看著這樣的場景應該都忍不住要做些什麼罷。

雖然很想將竹籃子裡的祭品分給人群中的小孩子,但是謝時還有理智在,若是他敢這麼做,那些拿到吃食的小孩子恐怕會被已經被饑餓衝昏頭腦的難民們團團圍攻,到時候他就不是在幫人,而是推其入地獄的罪人了。

他沒有貿然行動,而是先同謝巨進了城。之後他沒有回老宅,而是趕回了書院。不知為何,遇到這種事情,他第一反應便是想回書院找韓伋商量。

聽到謝時前來拜訪的通報時,正在處理文書的韓伋抬起頭,心下有些訝然。謝時雖然帶著重重心事而來,但第一次做客梅林齋,還是有些好奇。出乎意料卻又情理之中的是,韓伋住的地方,除了地方過於大,周圍還植梅千株成林之外,細看並不追求奢華,處處透著古樸大氣,因為仆從不多,甚至有些許清冷,一如韓伋其人。

在下人的指引下,謝時穿越不知第幾個拱門,來到最深處的屋舍。韓伋一身較為燕居時穿的玄衣,親自在門外接他。

甫一見麵,謝時便笑了,“初次拜訪貴舍,我好像忘記帶做客禮了。”

沒見過這麼自己揭自己短的,韓伋眼裡也帶上笑意,主動將他牽進屋,“你能踏足寒舍,便是最好的做客禮。”

兩人一同進了屋,韓伋見他發間略有薄汗,去了屋內,取來一條錦帕,遞給他,溫聲道:“何事讓你如此著急來尋我?都出汗了。”

謝時自然而然地接過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意,“我剛給我娘上墳回來,來回走了一段長長的路,這才出汗了。”

韓伋沏茶的動作一頓,“今日是令慈忌日嗎?”

謝時點頭,略過這個話題,直接道出來意:“我來找你,是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求韓兄指點迷津。”

韓伋頷首,“為爾效勞,榮幸之至。”

謝時原本心底還存著些忐忑,擔心冒昧前來求助會造成彆人的困擾,但對麵的人望向自己含著淺淺笑意的眼神,卻讓他瞬間安定下來,有了底氣。

他將自己在路途中所見所聞,以及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最後問道:“我未曾涉足這種救災之事,也不知道這種安排對於那些難民是否妥當,心下不安,想來問問你的意見。”

說完後,青年好似有些羞赧,急忙為自己的善舉尋了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我不是少年一時意氣,想當救世主,我可沒有這種本事,隻是這些人恰好撞到了眼前,我也恰好略有薄產,不好視而不見,讓人走向末路。”

韓伋溫柔地看著他,像是在看光華耀眼卻毫不自知的稀世珍珠,他緩緩道:“這些人遇到你,合該是他們之大幸。”

謝時的計劃並不複雜,可以用以工代賑四個字簡單概括。他想的是,設法在難民中剔除掉一些不法之徒,之後將其餘沒犯過什麼事的普通難民都收攏到自己的田莊裡,正好稻田裡的活也多,他們必須為謝時勞作,每日才能換取簡單的飯食和睡覺的地方。

除了小孩和老人,人人都得付出勞動才能得食。至於老人和小孩的安置上,謝時則打算建一所育幼和扶老相結合的福利院,老人們負責照顧小孩,再請一些夫子為孩子啟蒙,教導他們手藝,以便長大成人後可以自力更生。

這是一項長期的計劃,哪怕是這些逃荒的難民日後都回到故鄉,謝時也會繼續經營這個福利院,就當是做慈善吧,反正現在謝大官人不缺錢。

韓伋繼續道:“人心叵測,要防備貪婪忘恩負義之徒,你那莊子裡的原住民皆普通農戶,可震懾不住一些牛鬼蛇神,到時我派一隊人馬相助於你。”

謝時自然知道武力威懾的重要性,但是他原本是想著去雇傭一些武夫來著,沒想到韓伋卻主動提出要幫忙,謝時自然歡喜應下。

見他眉開眼笑,韓伋心情也好了起來,“阿時善心,自然是極好的。但此事非爾之責,自然不能全由你一人承擔,畢竟之後逃荒而來的難民隻會越來越多,無窮無儘也。”

謝時聞言輕蹙眉,問道:“可是北方發生了大規模戰亂?”

韓伋眼帶讚賞看了他一眼,點頭,將剛得到的消息告訴他:“因事機泄露,一月前在潁州起事的亂軍首領林教頭被殺,其下屬劉某倒是名猛將,帶領其餘眾人不僅卷土重來,占據了潁州,還攻下了周圍各地,如今從者數十萬,北方戰亂,恐怕接下來,各地流民皆群起逃荒南下。”

“且伋以為,不出數月,黃河中下遊至兩淮之間,甚至長江地區,皆有亂軍揭竿而起,屆時中原大地,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難民。”

謝時還是那句話,“民乃社稷之本,朝廷真的放任不管,這豈不是自掘墳墓?未免過於愚蠢了。”

韓伋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他們不是蠢,而是根本不在意,誰會在意自家棚裡的牛羊會不會活不下去呢?兩種文化存在著不同的政治文明,蒙人實行的是他們那一套統治手段,但並不適用於偌大九州。

“南地天高皇帝遠,福州府尹不願惹事上身,掌管兵權的達魯花赤隻管享樂,不懼上頭怪罪,因此如今給各地縣城都下達了攔截難民的命令。”

見謝時憤怒地握緊了拳頭,韓伋笑著安撫他,“放心,韓家曆年來都有收留難民的措施,屆時總不會讓這些人無路可去。”謝時卻是搖頭,歎息道:“我們都不是神仙,如今隻能是能救一人是一人。”

兩人說好,謝時便趕緊回去籌措糧食和人手,哪知道第二日到了城門口,謝時卻先見到了熟人,齊俟先上前同謝時打招呼,兩人見過禮,交談之後,謝時才知道韓伋竟將齊俟和他手下的一隊人馬派給了他當武力震懾。

謝時:過於大材小用了吧。

不過,不得不說,有這麼一隊真刀真槍,渾身上下裝備如同軍士的“保鏢”在場,果然難民無人敢圍上來。謝時的“難民救助”計劃得以順利開展。為了更好管理,謝時是按照不同身份類彆招的工。首先招的是去田莊乾活的青壯勞力,在齊俟的火眼金睛下,一些明顯逃荒路上殺人放火的惡徒直接被押出人群外,謝時要的都是一些真正活不下去的老實人。

青壯勞力之後,便是手藝人的招攬,人群中有一位年輕的母親雖然因為會幾分繡花功夫而被分到手藝人那裡,但此時卻緊緊抱著懷中瘦弱的孩子,苦苦哀求道:“大善人,我可以帶我閨女一起走嗎?我保證一定好好乾活,到時候把一半我的吃食分給她就好了,求求你了大善人!我女兒可不能離開我!”

謝時憐憫著看著她懷中瘦弱到沒有力氣說話的小孩,高聲道:“除了作奸犯科之人,其餘所有人,所有願意用自己的勞動換取吃住的人,都可以跟我走,包括老人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謝時,韓伋也不會放任不管的。這部分先寫謝時,後麵會說到韓伋的行動。劇情走完的話,明天搞點吃的!

我今天下午的時間全都花在改隔壁舊文的鎖章上,有兩章我改了起碼4次吧,都被打回來重改,改到心態崩潰,隻能明早繼續。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開車,開車一時爽,修改就如同火葬場。

這個故事還告訴我們,是什麼讓車技爐火純青的作者變成了如今的感情苦手?

答曰:是jj的尺度。

第33章

城門口的守衛刻不停地驅趕難民,不允許他們在縣城外聚集,這些可憐人隻能離開,聚在離縣城最近的個村子周圍,有的甚至連鋪蓋都沒有,以天為被,席地而居。謝時帶著韓伋給的武力威懾,來到這裡,立刻引起了難民的圍觀,懾於齊俟等人的存在,他們不敢圍上來,但絕望枯槁的臉上都浮現出絲期待。不多,就絲,多了怕失望越大。

此時謝時喊話的聲音不夠大,傳不出去太遠,齊俟便高聲重複了兩遍他的話。此話出,難民中陣騷亂喧嘩,原本些還在遲疑觀望怕被坑去做挖礦等重活的難民也知道,自己這是遇到了真正的大善人了!

般來說,收攏流民的勢力或權貴人家,都是為了獲取便宜的勞動力為其乾活,自然也不會想要收留老人小孩這些乾不了重活又費口糧的存在。

謝時卻是連老人小孩都要收留了,逃荒而來的難民心中便安心了許多,起碼表明這位謝大官人是真正的大善人,他們之後的遭遇不會太差,也終於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謝時這時候並沒有將老人和小孩的特殊待遇說出來,有時候不患寡而患不均,最好還是將他們分開,先各自安頓下來再說。人唯有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才會考慮禮義廉恥,尊老愛幼這些奢侈的東西。

這群最早逃荒至樂縣的難民足有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很多都是拖家帶口,好在謝時的田莊近百畝,勉強可以安頓下。謝家田莊就在城郊外,群難民如今有了生活的希望,哪怕肚子空空,幾日米沒下肚,但想到可以安頓下來,連腳步都快了些。

黃午得到吩咐,已經和田莊裡的農戶做好了準備接納這群難民。這些人餐風露宿的,好幾個月沒洗澡,身上不知道藏有多少虱子和病菌,所以謝時對這些難民的第個安排,就是所有人都必須先把自己洗刷乾淨。這個時節也不用燒熱水,便男女分開,在不同地方各自衝洗。

洗乾淨後,稻草樣的長發也都通通剪短,用密齒梳篩個十遍把虱子滅掉,小孩子則沒那麼多麻煩,直接剃個光頭,這個時節也涼快些。

這些人身上的破布臟衣舍不得扔也行,自己收起,每個人發兩套粗布麻衣先穿著。幸好現在是夏末初秋,要不然換了棉衣,謝時這支出就大了。趁著難民們在清理個人衛生,謝時來到田莊後邊的廚房,裡頭蒸氣騰騰,已經開始熬上了幾大鍋粥,都是按照謝時的吩咐,煮的時候,先用桃仁、生地煎取汁,加入大棗和豬肝片,和粳米熬成了桃仁豬肝粥。

謝時之所以第頓給難民們吃這個,是怕他們久饑傷了脾胃,這款藥膳粥便比較適合,餓久了的人也不能吃油葷,怕拉肚子,所以把自己衝洗乾淨穿上新衣的難民們,到手的都是大碗桃仁豬肝粥,喝完之後再每人碗王阿吉涼茶灌下去。

難民人群中,方才哀求謝時,要將女兒也並帶走的女子娘家姓周,逃荒途中,她的丈夫丟下妻女,自己尋出路去了,如今周氏也隻當他死了,今後她們母女自個生活。周氏小心端著剛分發到的碗粥,喂給懷中的孩子。那孩子雖然因為饑餓過頭沒有力氣站直,隻能靠娘親抱著扶著,但還能張開嘴吞咽粥水。

周氏慈愛地輕拍著孩子,哄道:“阿蘋,粥燙嗎?”

紮著兩根小辮子,頭大身小的三歲孩子努力吞咽粥水,聽見娘親的問話,才停下,聲音沙啞道:“娘,好好喝,雖然有藥的味道,但這是阿蘋喝過最好喝的粥了,娘你也喝。”

女子聽到這話,忍住眼底的淚,堅持喂完孩子才去喝自己那碗,好在有齊俟等人在旁看著,其他身強體壯的難民並不敢哄搶彆人的吃食。白粥並不稀拉,表麵覆蓋著層厚厚的粥漿,撥開後,底下還有切成薄片的豬肝和難得見的幾顆紅棗。

舀大口送進嘴裡,溫熱並不燙口,米粒已經被煮到完全開花,幾乎成了米糊糊,入口即化,滑入喉嚨,仿佛久旱逢甘霖,撫慰了乾癟萎縮的胃部,豬肝價賤,對於幾個月沒碰過葷味的周氏卻是難得的美味,個大開裂的紅棗帶來了苦難中唯的幸福甜味。至於孩子說的藥的味道,周氏也嘗到了,略通藥理的周氏還嘗出這是桃仁和生地的味道。

想到這兩樣藥材的藥理,周氏心中對於這位謝大善人又多了更多感恩,竟然為他們考慮到了如此細心地步,看來她們母女倆這次真的遇到了活菩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周氏總覺得這粥喝下去,身上的力氣都多了幾分,直隱隱作痛的胃也緩和下來。

見大部分難民都喝完了粥,黃午又敲鑼,示意他們個個排隊來領涼茶。有些謹慎的人聞著這黑漆漆的東西有股中藥味,心裡頭打鼓,這藥可不能亂吃,有膽大的男子便試探著問邊上分粥的黃午,“官人,這黑水是乾什麼用的?我們沒病的也要喝嗎?”

黃午也沒有不耐煩,給他解釋道:“給你們喝的是我們福州如今廣為流行的涼茶,清熱解毒,防疫養氣,碗下去,有病治病,沒病安身,也就主家可憐你們這些人跋山涉水,流離奔波,虧損了血氣才準備的,且放心喝吧,喝過三日,有病也會好的。”黃午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還自己端起碗喝了個底朝天。

聽到這的難民趕緊飲而儘,這可都是好東西,又紛紛感慨,這謝大官人可真是個大善人,不僅管吃管穿,還擔心他們得病,他們這是燒了高香才能遇到這樣的慈善家啊。

大善人謝時這時候卻是盯著後廚堆積成山的糧食,疑惑道:“我給的銀子夠你們買這麼多糧嗎?”

田莊負責做飯的廚子撓了撓頭,“聽黃管事說,這是韓家那邊今早送過來的糧食,我滴個天老爺,足足有五百石白米哩,那運糧的管事還說這是他們家主讓人送來的,說是支援主家您的善舉哩!”

五百石糧食是什麼概念?尋常成年人每年大概吃五六石米,五百石的糧食足夠這群難民吃年了!

謝時凝視著這堆如山的糧食,忽而搖頭,清淺笑,韓伋這個人真是……很難不讓人喜歡。

省下了最大筆糧錢,謝時其餘可操控的空間就更多了。如今正好是水稻分蘖期,需要時刻注意田裡水位,擱田放水,還得按照謝時的要求,給稻田施肥和製作穗肥,這些難民的到來剛好可以分擔巨大的勞動量。

不過這群難民的第個主要工作卻不是種田,而是開始基建,首先要給自己造個住的地方。田莊閒置的房子數量很少,並不能夠完全讓這新增的上百號人住下來,更何況謝時還有福利院的計劃,因此基建任務繁重。

這麼多人也總不能讓他們直擠著住,因此建房子的時間緊迫,謝時隻能祭出水泥大法。水泥蓋房子速度絕對比木房子快還省錢,不用等木材陰乾,不用鋪瓦,直接模具架,水泥澆,隔幾夜後便能收獲棟平房。

謝時在藍星農村見過這種為了省錢直接用水泥造的平房,雖然沒有鋼筋,但因為隻蓋層,且在水泥土中摻入了竹筋穩固地坪,防止開裂,因此安全性上般是沒問題的。

雖然這樣蓋出來的平房,它的建築耐久度和防震能力肯定不夠好,但是這時候,讓這麼多人安置下來才是頭等大事,其餘考量都隻能靠邊站。

謝時還記得土法造水泥的方法,無非就是把石灰石、黏土磨成麵兒,再進爐煆燒成熟料,之後再和煉鐵後剩的礦渣混合在起,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這三者的比例,但是對於準備齊全穿越的謝時,這個倒是不難,難的點在於材料,石灰石和黏土都不缺,但這煉鐵後的礦渣就不是隨處可買到的了。

飽食餐稍作休息後,所有難民都被要求下地乾活,青壯勞力去乾田裡的活,小孩和老人則安排些輕活,不勞動者不得食,還會被趕出去,不過謝時讓黃午看著點,中午便讓他們休息,不要讓他們真的累著。

這樣的安排不是為了壓榨這些可憐流民,而是為了不讓他們以為謝時是個好欺負的老好人,乾的都是不求回報的事兒,免得產生什麼吃白食偷懶耍滑的想法。黃午拍著胸膛,保證定乾好。

謝時才安心地暫時離開,找上了大商人岑羽,岑羽剛從府城回來,已經聽聞謝時做的事,心下佩服,不是所有家產頗豐的富貴人家,都真正願意從自己錢袋子裡掏出錢來救濟百姓的,很多時候,這些要麼是被官府逼的,要麼就是有利可圖,他平生所見的,唯有二人願意無償乾這種事,個是他家主上,個就是明明腰包也不夠鼓的謝時了。

因此岑羽見到他,不禁好通誇,可把沒覺得自己多仁善的謝時給尷尬的,好在他很快便轉移了注意力,問起謝時他那裡情況如何,還缺什麼,他立即派人送過去。

謝時道:“糧食衣物如今暫時不缺,不過我今日來找你,也是為了安置難民之事上門求助的。”

岑羽立馬便道:“說什麼求助,何事探微你隻管說,我辦不到也得找人給你辦成。”

謝時便將自己打算自製水泥給難民們蓋房子的事情說了,問他可知哪裡有冶煉鐵礦的工坊,想要購入大量的鐵渣。

岑羽麵色整肅,問他:“探微所說的水泥,真有如此神奇?澆築而成,隔日便能成固牆?”

謝時認真點頭,這點他還是確信的,水泥作為穿越人士必備的東西,謝時自然不會錯過,還看了從前人們土法製作水泥的紀錄片,隻要配方差不離,按照他說的步驟來做,製作簡易的水泥不難。

岑羽神色比起方才還要再嚴肅幾分,“如此神物,你就把這麼方子告訴了我,謝探微啊謝探微,你這人真是……我都不知如何說你才好,我自問可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人,你就不怕我將這方子偷了去?”

謝時笑了,“若是你真這麼做了,我可要去同韓伋韓山長狠狠告上狀,讓他好好清理門戶了。”相處這麼久,謝時已經對韓伋同書院各位主事者的關係有所察覺,從幾位主事者對韓伋的恭敬和敬畏態度可以推測,二者之間絕對不止普通的職場上下級關係,甚至還有那麼點主仆意味在。

岑羽被這話弄得,都繃不住方才的嚴肅神情,也笑了,他朝謝時舉起大拇指,“這招真是高,我岑某人竟無法反駁!”

謝時方才自然是開玩笑的,他認真道:“我信固安的為人,且想必不用我說,以固安的才智也能推測到,水泥真正的巨大用處不在於建房,實則水泥在築城牆和道路鋪設等軍事交通上的運用,才是國之大利器,但,也是因此,我才來尋你幫忙。因為與我而言,可信之人隻有你和山長等人。”

岑羽驚訝:“既如此,探微為何從未想過,將這方子獻給朝廷?”

謝時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他轉身,看向外頭的天色,神色間有些悲憫的淡漠,“座大廈將傾,若是由內裡的腐爛導致的,那麼再多的外部縫補都是徒勞,都是助紂為虐,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儘己所能,問心無愧。”

岑羽眯眼看向廊下那清貴瘦弱的背影,強抑此刻心下因他此話帶來的震撼和複雜情緒。

謝時的話透露出的意味過於驚人,時之間,兩人都沉默不語,直到岑羽略過這個話題道:“如此,這些製作水泥的東西你不用擔心,需要多少我很快都給你送去。”

謝時不好意思讓人這麼破費,畢竟這事是他自己要擔下來的,正欲婉拒,岑羽卻擺手道:“探微不必再推辭,山長早已傳令,讓我等協助你安置難民,聽聞齊俟也被派到你那去了,我可得在山長麵前好好表現才好。”

他頓了頓,斟酌了言辭道:“反倒是我有個不情之請,望探微能考慮二。”

謝時不解,示意他:“固安請說。”

“既然探微無意獻給官府,那不知可有同書院合夥開這水泥工坊的打算?” 岑羽心知自己此話冒犯,但終究抵不過這水泥神物帶來的巨大誘惑,如此利國利民之器,若是能得之,主上的大業豈不是如虎添翼?

謝時沒想到岑羽竟是想乾水泥的生意,該說不愧是岑大商人嗎?什麼賺錢的事兒都逃不過他的法眼。這次謝時可冤枉岑羽了,人家想乾的事情可不僅僅是經商賺錢,而是所圖甚大。

謝時低眉沉思後,決定點頭同意。他無宏圖霸業之心,那麼這水泥方子在他手裡頂多就是個賺錢的東西,他與書院之間又合作甚多,完全可信,如此來,岑羽簡直是喜形於色,就差把謝時抱起來頓拋了。兩人照舊約定,謝時出方子和做指導,書院包攬其他,雙方利潤分成,皆大歡喜。

謝時回去時還在想,萬萬沒想到,來趟還把生意給做了,岑固安此人真是聞著商機,比狗跑得都快。

謝時走後,岑羽卻是速速來到梅林齋,將此事彙報給了主上。

此時,韓伋正在演武場,聞言,他放下手中長.槍,正色道:“讓齊四再加派百人馬護衛,務必保證水泥配方不外傳。”

岑羽躬身道:“諾,屬下即可去辦。”

岑羽本想退下,卻聽自家主上又囑咐道:“阿時體弱,不宜操勞,難民之事你多派些人協助他。”

岑羽心底暗暗嘀咕,這謝探微聽聞從前確實體弱多病,整個就是樂縣“衛玠”,但如今瞧著好似身體康健了許多,也如同正常男子般了,可沒有主上口中說的這般弱,主上未免也擔心太過了。

雖說如此,但岑羽卻是不敢反駁的,還真的依言多派了些手下,還把自己也打包送過去了謝家田莊。

岑羽的速度很快,調撥這點物資對他,或者對韓伋手下勢力來說,輕而易舉,因此謝時很快就見到了源源不斷的物資被運了過來,就連岑羽自個也跟著來了,瞧著這架勢,還有在這常駐的打算。

“那是,這可是賺錢的生意,我可不得在這盯著,就等著出水泥了,第眼見到呢。山長還讓我給你帶了些人,你有事就吩咐他們去做,千萬彆自己累著啊。”岑羽笑嗬嗬道。

就如同岑羽所說的,他帶來的那些人很快就和黃午對接,群人把難民的工作都給接了過去,時無事可做的謝時竟然隻能跟著他起,看他帶來的工匠們製配水泥。

水泥這東西誰都沒見過,謝時也沒有第時間就用它上牆,而是拌和混凝土混合料後,先在通往農田的泥土路上架好木製模板,而後攤鋪了段長達十米的水泥路試驗,壓實收麵後,立即用草袋和麻片覆蓋表麵,並派人守著不讓誤踩。

齊俟也在旁圍觀,他比岑羽還要期待這名為水泥的東西,也更知道它的重要性,此刻迫不及待問道:“就這樣等五個時辰就會乾?”

謝時搖頭,“準確來說,兩個時辰之後它就會初步乾凝,般而言五個時辰後就會完全凝結,但保守起見還是等久些吧,畢竟是第次試驗。”

齊俟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這灰撲撲的路麵,他決定了,今夜他便守在這裡不睡覺也要好好看著。

於是夜深人靜之時,等謝時正在夢中和灶神爺聊天的時候,便被咚咚咚的大力拍門聲驚醒,他被嚇了跳,以為出了什麼事,披上外衣就打開門,就看見滿身露水卻精神亢奮無比的齊俟朝他道:“謝公子,真的凝固了!硬.邦.邦的,我用刀劍砍上去都不傷絲毫!”

心驚肉跳的謝時:……這大半夜的,您禮貌嗎?

隔壁今夜同樣借宿田莊的岑羽頂著頂亂糟糟的頭發打開房門,看著他倆,把羽扇就朝齊俟丟了過去,“齊老四你半夜不睡覺作賊呢!”

無奈被深夜叫醒的謝時隻好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和他倆來到了那試驗的水泥路邊查看情況,確實如齊俟所說,這水泥路已經完全凝固。

三人中夜沒睡卻最精神的齊俟道:“我刻不停地盯著看的,個時辰前便已經完全凝固了,等個時辰後我用我的刀試著砍了幾下,發現表麵分毫不傷。”

謝時便道:“那便澆水吧,接下來幾天都得噴上水,讓表麵保持濕潤,好好養護它不開裂。”

試驗成功,等到第二日,謝時便讓人開始用水泥蓋房子,如今對水泥興致最高的齊俟自告奮勇當包工頭,謝時自然樂得有人分擔。

今日大早,吃完朝食的難民們沒有被全部分配到田埂上乾農活,老人小孩和婦女繼續留在田裡乾些輔助的輕活,而幾乎所有青壯則被召集到了片空地上開始建房子。

第三日,輛低調的馬車來到了如今熱火朝天的謝家田莊,身標誌性的玄袍,雙淡漠冷情的眼,正是微服私訪的韓伋。

或在工地上監工,或在後廚搗騰吃的三人皆聞訊而來,韓伋淡淡瞟了眼灰頭土臉的兩個下屬,然後看向乾乾淨淨的謝時,才沒有說什麼,隻朝謝時道:“我來接你回書院,有人上門拜訪,說要向你請教。”

如今除了後廚,其他地方有岑羽和齊俟等人,也沒有謝時發光發熱的地方,聽聞有人找自己,還是上門請教,謝時好奇不已,便讓韓伋稍等會,去了暫時歇晌的房子簡單收拾行李。

趁這空隙,韓伋在下屬的帶領下,去看了正在修建的水泥房,些泥地上已經澆築好了四四方方的外殼,雖然簡陋,卻確實是能擋風遮雨的地方,且比普通的茅草屋要來得保暖防雨。

韓伋撫著灰牆,感慨道:“此物甚好,可大庇天下寒士,又可固城牆護國土。”岑羽二人皆無言,他們都知道主上的平生誌向,皆在這句話中。

“希聲,我已準備好了,我們回吧。”

韓伋看著踏光而來的謝時,笑著輕道:“嗯,回吧。”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是誰上門請教謝小時?猜對的寶貝隨機掉落紅包哦!

抽中《民國先生的廚房》實體書的三位寶貝,獎品的快遞昨天已經寄出去啦,因為書放在老家,是讓家人代寄的,抱歉有點晚~【鞠躬.jpg】

第34章

山齋小室內,僻靜清幽,山風拂過。宋郗撫著長須笑嗬嗬說道,“山中無所有,唯有山泉烹清茶,茶果四樣,聊以招待來自遠方的貴客。”他的對麵,坐著的客人正是從梅州出發,近日竟來到東滄書院的秦睢,秦九韶之後。

“這茶果便是先生書信中提及的美食之一吧。”秦睢收到的信中,除了半頁的學識探討外,其餘滿滿幾頁紙,皆是老先生在分享東滄書院的美食,言語中描繪極其細致,令觀者宛如身臨其境,垂涎三尺。

宋郗笑嗬嗬點頭,“老夫自從來到此地,腰身都寬了幾寸。東滄書院鐘靈毓秀,珍饈美饌,子和此番到來,不妨先留在此地感受感受,若是合意,不若便留在書院執教,也好過在鄉野中埋沒了你的大才。”

秦睢的性子卻是直的很,直接道:“我此番冒昧拜訪,是為了來請教那位謝公子,關於華容道背後的數學原理。”原來韓伋所說的上門拜訪謝時的人便是這沉迷學問,百思不得其解,以至於千裡迢迢上門求教的秦睢。

宋郗也知道他便是這樣不通交際的直白性子,一心隻鑽研數理之法,要不然憑他的學識,又怎麼隻在一所偏僻私塾當夫子,因此宋郗並沒有介意,“沒想到謝公子發明的華容道棋盤,竟然連你這等大家都給難住了,真是稀奇啊。看來,若要讓你出山,還得拿這曆、數之學的難題去引你,我從前邀你,你可沒答應過來。”

秦睢不知該如何作答,宋郗也隻是開玩笑,並不真的責怪,“不過那位謝公子乃大善之人,近日收留安置了一群南下到達樂縣的流民,如今不在山中,子和恐怕得等一陣了。”

秦睢沒想到如今樂縣竟有了流民,立刻被轉移了關注,“這些流民是從何處來?為何流離至此?”

宋郗卻是歎息惆悵,“黃河決口,千裡決堤,良田皆淹,朝廷卻仍舊征收重稅,且征發十五萬民夫治理,引起民憤,兩月前潁州便有青蓮教的餘孽揭竿反了,這些皆是從中原各地逃荒而來。”

秦睢對這裝神弄鬼的青蓮教沒有一絲好感,“蒙人無德,黎民受難。隻是沒想到,青蓮教仍有餘孽,如今看來竟是死灰複燃了。”

宋郗也對其深惡痛絕,“他們竟還打著前朝陛下九世孫的名號,煽動百姓造反。”

秦睢聞言拍案而起,怒意勃發:“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皇族血脈,豈容他人玷汙,就憑他們這些靠鬼神之說迷惑百姓的人也配?!”

眼見著秦睢被這消息氣得額間青筋直跳,恨不得找上那青蓮教拚命,宋郗反而笑了,道:“不過跳梁小醜,子和你何至於此……不說這些了,快嘗嘗書院的茶果,再配上一杯清茶,消消氣下下火。”

秦睢聞言,自知失態,隻好按捺住心中怒意,緩緩坐下,依言喝了一口清茶,吃起了茶果。或許真如宋郗所說,這書院食堂的下午茶解暑消火,秦睢好歹冷靜了下來,恢複之前的沉著寡言。

馬車上,謝時好奇問道:“韓兄方才所說的上門拜訪者是何人?我可認識?”謝時心中猜測,難道是原身從前的同窗或是友人?那他可得好好回憶回憶,免得露出破綻。

韓伋卻道:“此人,阿時不認識。”

謝時疑惑了,既非相識,緣何找上門?韓伋便將宋郗老先生向遠方友人寄去書信,談到了謝時的華容道棋盤,“那位是秦九韶之後,據宋公言,有其父之風,恐是為了華容道而來。”

聞言,謝時整個麻爪了,這就是穿越者裝b的附帶後遺症嗎?萬萬沒想到,自己隻是無聊複刻出來玩的一個小遊戲,竟然招了古代數學大家的青眼。可關鍵是,謝時自家人知自家事,他非數學專業,肯定應付不來秦睢這等數學界的執牛耳,更何況,華容道的數學原理哪怕是在現代,那麼多數學家研究它的原理,都沒有研究清楚,更何況他?

此刻的謝時就想讓韓伋把他從哪兒來送哪兒回去,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一直默默關注他的韓伋發現了他神色間的不對勁,問道:“可是有何不妥?若是阿時不願見外人,那不見也罷,反正不是必須見的人。”

謝時被他的話逗笑了,或許是被韓伋眉宇間的無畏和不在意的給傳染了,此時的心情倒是放鬆了下來。其實也沒什麼好煩惱的,最初發明這遊戲的人,難道就懂得這背後隱藏的數學原理?他不過是一介耽於玩樂的凡人而已,在書上無意中看到這一小遊戲才自己做出來玩的罷了。隻是對不住這位據說專門從梅州前來討教的秦大家了。

謝時搖頭,同韓伋分享自己的心境,“我方才不過是怕那位遠道而來的秦大家趁興而來,失望而歸,畢竟我對數理一竅不通,他的討教我恐怕是無法解答的了。”

韓伋不懂他為何會有此等想法,“阿時身有經天緯地之才,若阿時者,真治國之器,譬諸寶劍,則為世之乾將,不過是不通數理罷了,談何失望?”

他說完,便見謝時一臉無法言喻的神情望著他,韓伋不解,輕聲問道:“怎麼了?”

謝時才要問韓伋這是怎麼了,是什麼神秘的力量,讓他一個向來沉默寡言的高冷男神吐出這樣仿佛迷弟一般的讚美之詞的。

聽聽,經天緯地之才,這說的是誰?更彆說還有治國之器、世之乾將,謝時這個當事人聽了都要懷疑韓伋說的是哪個平行時空的他吧。

回到書院,謝時沒有第一時間去見訪客,看了一眼天色,他道:“既是專程來尋我的嶺南貴客,今日不如便由我做東招待,韓兄可否作陪?”韓伋自然不會拒絕。

謝時想的是,這位廣東梅州來的秦睢,也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老鄉了,他擅長的嶺南菜色,想必也很合這位客人的胃口,也好借此聊表幾分他遠道而來、將無所獲的歉意。

韓伋見謝時執意,便由他去了,還替他派人去邀請了書齋的宋郗和秦睢,二人皆欣然前往。

昏陽將至,夜幕未合,謝府迎來了前來參加食宴的客人。秦睢也是受到宴饗的邀請後,問起宋郗才知道他要尋的這位謝公子,目前的身份竟然是在這書院食堂之中當主廚。

宋郗老神在在道:“其人,不僅有伊尹之賢才,兼有伊尹之烹技。”曆史上伊尹由廚入宰,不僅是烹調始祖,同時也是商代名相。宋郗用伊尹比擬謝時,不僅是在誇謝時的才智過人,也是在說他在烹飪上的過人造詣。不得不說,這樣的奇人,便是秦睢這樣沉迷於數理的學癡,也心生好奇了。

邀客上門,還是宋郗和秦睢這樣的大家,謝時自然是親自到門口相迎,同行的還有早早來到謝府的韓伋。

宋郗一眼見到謝時身邊跟著的韓伋時,心底訝異,看來這謝公子很得韓伋看重啊,畢竟秦子和可沒有這麼大的麵子,讓他這樣身份的人主動相迎。幾人見麵,謝時自覺為晚輩,便先向二人行禮,自我介紹,宋郗再向謝時和韓伋引見了秦睢。

一陣寒暄後,眾人列位入席。客一落座,菜色便陸陸續續上來。今日赴宴的主賓唯有四人,謝時便沒有搞一桌滿漢全席的鋪張打算,而是和府中請的幫工,一起為客人精心烹製了四菜一湯。此外,考慮到在座各位皆非無酒不歡之人,席上便也不上酒水,也免得謝時自己醉後出洋相。

第一道上的菜是謝時從前做過的煎釀豆腐,秦睢原本還想同謝時先探討數學之理,然而聞到熟悉的味道,立即便被吸引了目光,轉移了注意力。煎釀豆腐是客家特色美食,在梅州尤其盛行,秦睢離家連月,早已許久沒嘗到煎釀豆腐的滋味,此刻聞到,不由地開始思念家中親人,也對菜色心生期待。

這時仆人端來第二盤菜色,白瓷蓋子一掀開,伴隨著熱氣騰騰,一股刺激口津的濃鬱香味撲鼻而來,隻見青瓷深口碗中,碧綠的菜葉子底下,整整齊齊擺著一片片相疊而成塔的五花肉,底下還扣著黑色的菜乾。

秦睢認出那是流行於梅州鄉野之間的梅乾菜,謝時點頭證實,同他道:“這是我偶然從行經此地的嶺南商人那裡得到的菜乾,據說是梅州、惠州等地的特產梅菜製作而成,我用它來同五花肉一同蒸煮,極是下飯。”

謝時介紹的這第二道菜其實便是經典的客家菜——梅菜扣肉,好奇的眾人用筷子夾起那最上方的五花肉,此時的肥肉已然被蒸到軟爛,入口即化,和鹹甜爽口的梅菜乾一搭配,竟是腴不膩人,滑溜濃醇。

秦睢沒想到這農家人用於飽腹的普普通通的梅菜,搭配上這肥腴的五花肉,竟是神仙來了不換的美味!連續兩道家鄉菜,已然將這位遠客的味蕾征服,也因著這份主人家的周到細致的安排,席上氣氛愈發融洽。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沒有狀態,先發一章,等會還有一章哦,寶子們不要忘記回來看呀~另外,隔壁完結文《民國先生的廚房》已經的鎖章已經都解開了,若有興趣可以去看~

謝時覺得自己普普通通一凡人,但是彆人個個都狂吹彩虹屁哈哈哈哈哈

第35章

宴席的前兩道菜,不僅讓來自遠方的客人有賓主如歸之感,甚至完全忘記了請教的來意,埋頭專注享受美食,同時也讓桌上其他兩位陪客領略到了不同的嶺南風味。菜色不多,因此接著便同時上了一菜一湯。

第三味菜是豆醬香煎巴浪魚,彆看隻是煎魚,這裡頭也有點名頭。煎魚所用的豆醬是普寧豆醬,這豆醬也是謝時從那位嶺南商人那收到的好東西,樂縣河海相接,交通便利,因此天南地北有不少外地商賈到來,謝時偶爾能瞧見一些外地的特產和吃食,如獲至寶。

這普寧豆醬外地人可能陌生,但卻是不少潮汕菜的絕佳佐料。很多潮汕人在家炒菜或者烹魚,都習慣加一點豆醬來調味的,滋味更加鮮甜。不過這幾罐收到的豆醬雖然確實是普寧縣城洪陽特產的豆醬,但或許是在漫長的曆史場合中,豆醬的生產工藝和方子也在不斷發展,調整,因此如今的味道同現代的普寧豆醬有些不同。

就謝時個人而言,還是現代版本的普寧豆醬味道更加貼合他的口味,因此他便加入了一些調料改良了一下豆醬的味道,使之更接近於現代風味。

熱油下鍋,爆香蒜蓉、薑絲和蔥段,滑入醃製好的巴浪魚稍稍煎會,切記不要這時候翻麵煎,容易使得魚皮破相,小煎一會後便加入幾勺金黃的普寧豆醬和清雞湯,小火燜煮幾分鐘,最後再大火收汁即可。因為本身普寧豆醬在製作過程中便有加鹽,因此最後不需要放鹽,撒上幾許白糖吊一點鮮味便可以出鍋,撒上一些芹菜,點綴的同時,滋味更佳。

豆醬的味道,鮮鹹帶甘,在燜煮的過程中,和巴浪魚的鮮嫩融合在一起,兩者互相成就,最後為食客的味蕾添加了一抹鮮美至極的滋味。秦睢果然也知道豆醬此物,還道此豆醬同他尋常吃到的味道有所不同,謝時笑著解釋:“洪陽本地產的豆醬確實味美,但烹飪時我自個兒又以此為基底,調了一下味道,所以吃著有些不同。”

秦睢卻直言不諱,“還是謝公子的調味勝過。”

兩人說話間,韓伋伸出手,舀了一碗蓮藕排骨湯,默默地放在謝時手邊,見他一直在同人交談,吃的也不多,便碰了碰他的手臂,等謝時眼神被引了過來,韓伋便眼神示意他快喝湯。

秋天同時也是河裡蓮藕收獲的季節,這時節正是喝蓮藕排骨湯的好時候,雪藕被洗淨連節切段,露出的內裡中空,孔孔相通,藕肉細白,上好的肋排骨斬成大小適中的肉塊,兩者結合,燉出來的湯清醇甘鮮,咬上一口雪藕,清甜脆爽,宛如蘊香啜露,滋陰潤燥。

自覺被照顧了的謝時也禮尚往來的,將最靠近自己的梅菜扣肉悄悄換到了韓伋那裡,剛才他就發現了,韓伋對這盤梅菜扣肉最情有獨鐘,身為梅州人的秦睢都沒他吃得歡。

剛好,此時仆從來上新菜,宋公又和秦睢先生在說話,沒注意到他們這邊,謝時的失禮動作才沒有引起關注。唯一注視著他將飯菜移了位置的韓伋則看著他,默默又就著梅菜扣菜吃了第二碗飯。

若是廣東人吃飯,席上必須有一盤青菜,不然便不得勁,這青菜還需得是綠油油的,白菜什麼的都不算。謝時雖然不是有這種奇怪“講究”的廣東人,但是為了預防來自嶺南的賓客也許有這樣的“固執”,因此最後一道菜上的是綠意盎然的蟹黃扒芥藍。

秋天的膏蟹,取出膏滿脂肥的蟹黃,芥藍也隻取那嫩尖的綠葉,猛火清炒,隻需十幾秒便可出鍋,盤中飛紅染綠,油亮如初,因而這道菜又有個“碧綠珊瑚”的雅稱,入口時鑊氣猶存,鮮沁味永。

謝時準備的這四菜一湯,可以說是極具巧思,為客人量身定製,充滿了嶺南風味。最後還細心考慮到韓伋不同常人的飯量,謝時讓人上了兩籠灌湯包,湯包鼓鼓,提起來如同一個小口袋,透明的麵皮底下是濃鬱瑩潤的嫩肉鹵汁,腹中已經填滿的宋郗等人,隻能遺憾地吃了一個品嘗味道,其餘的儘數歸了韓伋的胃裡。

飯後,暮色蒼茫,天已擦黑,一杯清茶,交談幾句後,賓客們紛紛掌燈賦歸。謝時和韓伋先共同送彆兩位先生。秦睢雖然在交談過程中,了解到謝時對於如何解決華容道的最優解沒有太多研究,但是因被招待了一席如歸家般的嶺南佳肴,這種失望反而如輕煙般散去,不值一提。

秦睢還意外發現,在數理之道上,其實謝時說他一竅不通,但你若同他探討,他卻常常能在隻言片語中,帶給你意外新奇的觀點。

回山齋途中,奴仆在前邊掌燈,秦睢扶著年邁的宋老先生,宋郗朝他道:“如何,謝公子這手藝,老夫敢斷言,便是天家廚子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子和便在這留一段時日吧,既有美食終日相伴,又能發揮所長,收幾個弟子,傳承秦家之學,到時將家中妻兒接來,豈不美哉?”宋郗極為欣賞秦睢的學識和才華,實在不願秦九韶之子屈居於鄉野私塾之中,埋沒才華,默默無名就此一生,才會屢次相邀。

也不知道是被美食還是宋公的話打動了,這一次,秦睢沒有拒絕。

時隔多年之後,那時已至暮年的秦睢尚能同窗邊的子孫回憶起這一席的四菜一湯、列席的宋公和二聖,那畫麵,曆曆在目,那醰醰之味,永記於心。

送走兩位先生,謝時才和韓伋互道晚安,看著他轉身,踏入夜色之中歸去。此時山風驟起,如同鬼號,恰好月隱於雲中,天地昏暗,伸手不見五指,忽然,謝時眼神一凝,他喊道:“等下,韓伋!”

韓伋不明就裡,卻如他所言,停下轉身,謝時掌燈,朝他急急走去。韓伋見他神色不對,腳步匆忙,便道:“不急,慢些。”

謝時卻是很快來到他跟前,細細看他周身虛影,果不其然,他上次沒有看錯,韓伋身上確有古怪。此時此刻,在謝時的眼中,韓伋猶如被血海滔天裹住,周身卻又有直衝雲霄的紫炁護體,而且若是謝時上次沒看錯的話,對比之前,韓伋身上的紫炁更加深厚了。

韓伋見謝時眼神驚疑不定地凝視自己,輕聲道:“可是我身上有臟東西?”

謝時知道自己此時的舉動怪異得很,趕緊控製好神情,垂下眼簾,不再表現地如此讓人生疑。兩個多月前,他在韓伋身上第一次見到這種古怪,那時,他同韓伋初次見麵,他沒有給自己找麻煩,在確定自己的眼睛沒有問題,隻有韓伋一個特例後,他便將這個問題束之高閣。

然而如今,就連謝時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他們二人竟會如此合拍,在短短時間內便成為知己好友,若要謝時再這樣權當做看不見,無事發生,於情於理,他都無法如此。謝時抬頭看他,斟酌問道:“韓兄平日裡身體可有不適?比如不利於壽命的宿疾?”

謝時這話問得冒犯還突兀,但韓伋好似並不在意,他甚至還認真回道:“伋自小習武,風雨無阻,身體較為康健,阿時為何問此?”

既無有礙於性命的疾病,還日日鍛煉,韓伋瞧著也不像短命之人,那麼這血影瞧著便不像血光之災,究竟是什麼征兆呢?有什麼出現規律嗎?謝時百思不得其解,隻好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將韓伋送走歸家。

謝時踏進府門,便聽見門房那守門的王甲道:“官人,今日末伏,鬼氣重,還是早些閉門歇下吧。”

謝時頓住,而後忽然猶如醍醐灌頂,他顧不得回答王甲的問題,而是匆匆來到書房,點亮燭燈,翻開曆本,果不其然,同韓伋的初次見麵,也是伏日。伏日乃三伏總稱,實則有初伏、中伏、末伏,漢代便有“伏日萬鬼行,故儘日閉,不乾它事”的講究,“伏”之一字,本就是避匿的意思。

在陰陽學中,伏日,乃陰陽交彙之辰,不可興動,百事皆凶。這就是方才王甲所提醒的鬼氣重,這些鬼神避諱在中下層百姓中向來比較興盛。

謝時被點撥了靈感,又細細查閱了原主的閒書,開始專挑一些神秘鬼神之說、陰陽占星之類的書看,然而看到一半,抖了抖,在這樣的伏日夜晚裡,獨自一人在空曠的書房看這些仿佛鬼故事的東西,好像有點寒毛直立,立馬連人帶書,躲到了被窩裡。

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奇奇怪怪道人寫的的東西,謝時差點都帶入得開始疑神疑鬼,懷疑世界的本質,直到在一本不知何方得道高人撰寫的誌怪奇談上,謝時看到他提到了所謂的紫炁乃祥瑞之氣,通常為帝王出現的征兆,代表天降紫薇星,謝時頓住半晌,扔掉書,倒在枕頭上……

方才差點信了這些鬼神之說的自己好像一個傻子哦,這都是什麼胡扯鬼話,韓伋若是天命之子,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人,難不成他要造反嗎?這怎麼可能?果然還是不應當尋求這些旁門左道之學,此時的謝時如此想到。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的謝時:不可信,都是胡說八道!

之後的謝時:我那書呢,扔哪裡去了?

第36章

府城貢院門外,人群摩肩擦踵,個個都爭著往前頭擠去,忽而貢院的大門被打開,幾位穿著官服大腹便便的官爺走了出來,敲了敲鑼,高聲喊道:“都退後些,放榜!”

卻原來今日是秋闈放榜,這些往前擠著的人要麼是替主家看榜的下人,要麼就是書生本人,此時眼睛都直勾勾往那黃榜上瞧,從上往下,唯恐漏掉了主家或是自己的名字,人人臉上都是忐忑不安的神情,而後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端看那榜上有無他名。

林翰采也是等待放榜的考生一員,不過他不用同人擠著,自有小廝兒代勞,此刻便焦急地在靠近貢院的茶樓裡等著消息。雖然他自覺這次準備充分,且在考試中發揮超常,下筆如有神,但還未塵埃落定看到榜上有名,便一直無法完全放下心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隻覺度日如年、心浮氣躁的林翰采終於看到了大堂門口自家小廝兒,小廝滿頭大汗,衣裳全皺巴巴的,但臉上神情卻是喜氣騰騰,林翰采見他如此,總算放下心來,隻聽小廝歡天喜地道:“官人,中了中了,還是第十名!”

林翰采聞言,臉色大喜,他上回已考過一回,知曉自己的水平大約隻在中等往上,這次能中榜已是心滿意足,燒了高香,然而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是如此名列前茅,竟在第十名!

周圍的人都是等待放榜的同級生,此時聽到林翰采的好消息也紛紛上來道喜,算是沾點喜氣,以期待會也能收到自己的好消息。林翰采回過神來,也向賀喜的同級們道謝,態度謙遜,總算不招人眼。

不巧的是,隔壁包廂的正是那日秋闈第一場考完後,找上林翰采要買他自熱鍋的富家紈絝。這位小官人姓王名灝,乃府城鹽商之子,身為家中獨子自是得寵,今日看榜都是前呼後擁一大群下人。王灝此時也得了自己落榜的消息,不過這落榜實屬意料之中,王小官人也絲毫不失落,中不了舉,他自可以回去繼承百萬家業,該失落的是他家那望子成龍的爹。

眾人向林翰采道喜的時候,隔壁包廂門也打開,王灝正想著上哪家酒樓花天酒地一番,就看到大堂中間站著的林翰采!王小官人眼前一亮,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那日參加了一場秋闈,考卷上的題目寫的什麼,全然沒記住,反倒是將對麵號房的書生一日三餐吃的菜色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那日詢問無果後,他遍尋各家酒樓,就是沒找到同樣味道的菜色,他讓下人專門跑樂縣去找,東滄書院名下書坊也問了,就是沒發現有賣同樣吃食的,實在是牽腸掛肚,越是吃不到,便越是想知道,那麼香的東西,吃起來是何神仙滋味。

王灝歡喜上前,一把擠開彆人,激動地朝林翰采道:“這位兄台,緣分呐!在這又遇到你了!”

林翰采懵了一下,待看清楚人,立馬回想起考場外被人抓著要買東西的一幕,但此時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便也客客氣氣道:“這位公子找在下可有何事?”

王灝立馬道:“兄台,你那日說是你們書院自產的吃食,我派人去樂縣問了,也沒問到你們書院有賣這些東西哩!”

林翰采沒料到,此人為了一點吃食,竟還專程派人去樂縣找了,不過他再次回味了一下自熱鍋的美味,心底暗道,此等美味確實也值得走一趟。可惜這些自熱鍋因著防腐工藝一般,都必須在半月內吃掉,他的那些自熱鍋和醬料如今都儘數吃完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品嘗到。

林翰采道:“抱歉兄台,上次是在下沒說清楚,那些吃食是書院堂長見我等學生在號房中吃食不便,才拜托食堂自產內銷的,本是應對考試特殊情況,自然無對外出售的。若是要吃到,恐怕得等來年二月的會試了。”他沒說的是,便是來年會試,書院恐怕也隻會發給內部學生,這位公子也是嘗不到的咯。

他不說,王灝也猜到了。然而有錢紈絝的想法,林翰采這等普通老百姓也是捉摸不透的,他絕對想不到,這位王公子後續能為了一口吃的,直接轉學去了東滄書院。王老爺原本還以為自家兒子會借著落榜之由,不願再去上學,這次見他竟是主動要求轉到東滄書院,說是比起府城的榕山書院,東滄書院的學風更適合他。王老爺見他還有拳拳向學之心,立馬眉開眼笑地答應了。

放榜後,各大書院都陸陸續續知道了今年秋闈的中舉名單,然而今年的江浙考場屬實有些出人意料。本朝規定江浙行省鄉試取蒙人五人,色目人十一人,南人二十八人,共計四十三人,然而實際錄取過程中,色目人的名額往往不足額,參加考試的南人卻是數以千計,因此競爭非常激烈。

婺州路的麗澤書院乃金華學派的發源地,培養了不少名家,而福州路的榕山書院因得朱子之學髓,為朱子理學的嫡傳學派,兩大書院並肩,為江浙行省最為有名的書院,往年兩院的考生幾乎霸占了秋闈中南人錄取榜單的大半,然而今年,卻是橫空出了一匹黑馬,來自福州樂縣東滄書院的數名考生名列前茅,打破了麗澤書院和榕山書院的霸榜地位。

此種現象讓幾乎其他所有書院都注意到了這所注重實學,博采眾長,被不少人抨擊為“異端”學說的東滄書院。而正身在田莊代替謝時監工乾活,便被急急召回去處理學院庶務的岑羽也是一臉懵,“不是都吩咐好了,還有哪些事情需要我親自去辦的?”

下屬將今年書院出了多名舉人,且大多名列前茅的消息告知他,為難道:“近日書院源源不斷收到了眾人入學或是轉學的申請帖子,數目過多,是往年的十倍之多,屬下不知如何處理,還請您示下。”

岑羽樂了,這群小兔崽子竟如此爭氣?!這倒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

書院內,很多消息靈通的學子也得到了放榜的消息,都與有榮焉得很。傅囿也是其中之一,還同人分享一些小八卦,“你們是不知道,咱們書院食堂給自家考生準備的應考自熱鍋,如今可是在外邊的學子中出了名,據說有幾位跟咱們同一考場的彆院考生,落榜後還去舉報咱們書院的考生影響考場秩序,那考官一看舉報信,好家夥,理由竟然是彆人的吃食太香,以至於他食不下咽,集中不了精神,這不是笑話嘛!”

高率笑道:“自己定力不足,反倒怪他人,難怪他不中了。”

蔡驊也點頭讚同,“咱們自己準備的東西,既不舞弊,又不違反考場秩序,自然是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

傅囿繼續道:“我爹有一個生意上結交的朋友,他家的公子說是今年也要轉到咱書院來上學,說是東滄書院的學風更好,然而他上次到我家做客,卻是問起咱們書院的自熱鍋,我就同他說,咱不僅有自熱鍋,還有比自熱鍋更香更好吃的食堂飯菜呢!”

蔡驊逗他:“既然自熱鍋你瞧不上眼,那不妨把你上次買的那一堆讓給我幾個,我可沒試過那禿黃油口味的。”

傅囿聞言,立馬機警地搖頭,“我可沒說瞧不上咱家自熱鍋,那些可都是我的心頭寶,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等到食堂再出售的時候也不知啥時候了,你甭想覬覦它們!”

本不欲參與該話題的韓寧聞言,提醒了一句:“謝先生說,最好在半月內吃完,你小心吃壞肚子。”

傅囿嘿嘿道:“放心吧,我都是吃完一罐再開一罐的,保準可以再藏一個月,再說了便是拉肚子,那我也心甘情願。”

諸人搖頭,另起了個話頭,“聽宋公說,書院來了一位曆數之學的大家,將作為我們這一級學生的教習,你們可曾聽聞這位秦教習的名頭?”

韓寧身為山長的侄子,自然知道一點內幕,也不吝嗇分享:“秦睢係秦九韶之子,乃隱世不出的數學大家,博學多識 ,星曆算數,無所不覽,能得之授業,是我等之幸。”

提起秦九韶,在座諸位學子很少有不知其人的,此刻皆嘩然,新來的先生竟有如此大的來曆,這會便是不專此道的學子都肅然起敬,且期許一睹先生的風采。

在吃了兩天書院食堂後,秦睢最後還是答應了宋郗和韓伋的邀請,留在東滄書院擔任教習,他親筆寫了一封家書,這封信同書院安排的接人馬車一同啟程去往梅州。

——————————

這一日,備受秦大家學識探討“折磨”的謝時躲到了梅林齋韓伋這兒,韓伋用上好的銀絲水芽團茶招待他,問道:“既感到困擾,何不直言拒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