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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時趴在案桌上,雙手托腮,放空回憶了一上午數學知識的腦子,有氣無力道:“那多沒禮貌,而且說起來這也不算困擾,秦大家很有分寸,隻是他老覺得我是個隱藏的數學天才,說我若是深研,必成為一代數學大家,這如何不讓人壓力老大。拜托,我隻是一個廚子,頂多再算一個農夫,搞不來搞不來。”

韓伋被他一通接近自言自語的大白話給說笑了,看著他的目光有著不自覺的縱容,“他倒是有眼光。”

謝時沒聽清,問他說的什麼,韓伋也不重複,隻道:“我明日便將他安排去給學生當教習,一天下來全是課,恐怕就沒時間找你探討了。”引得謝時大讚一聲好。

說得多了,謝時端起茶杯,淺啄了一口,忽然他像發現了什麼,問韓伋:“此茶叫什麼?前幾日有一位學生上門拜訪,硬是塞給我幾塊團茶,說是不值錢的謝禮。我嘗了之後,發現此茶不僅泡茶好看,味道也一絕,好似就是今日韓兄你泡的這種茶。”

韓伋頓了頓,忽然道:“那位學生可是姓韓,單名一個寧字?”

謝時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能讓韓伋喝到的茶絕對不會是普通的團茶,再加上韓姓罕見,這兩人卻皆是韓姓,他微張嘴,驚道:“韓寧不會是你兒子吧?!”

韓伋:…………

門外隱約傳來兩道憋不住的笑聲,屋內,沉默,漫長的沉默徘徊在兩人之中,韓伋看著他,眼神幽幽,仿佛在看謝探微方才是不是將茶水喝到了腦子裡。

脫口而出後就後悔不已的謝時此時隻想原地遁走,若不是腦子進水了,他不會問出這樣的傻話。

終於,韓伋開口,打破了詭異的寂靜,他淡淡道:“阿時以為我是何年紀?”

謝時此刻雙手捂臉裝死,看不見神色,但從他通紅的耳朵便知道他此刻糗大了,含糊的話音傳來:“我錯了,伋兄今年年方二十,還是一枚才貌雙絕、風華正茂的大好青年,可謂是我朝青年典範,當代名士之首!”

低低的笑聲傳來,見韓伋不生氣了,拍完馬屁的謝時才敢放下手掌求和。

韓伋笑著看他,道:“你又錯了,伋今年二十有六,未曾婚娶,尚無兒女,韓寧乃我兄長之子,吾之侄子,阿時可記住了?”

謝時趕緊點頭,乖巧道:“我記住了,原來韓寧是你的侄子……等下?韓寧竟然是院二代?!”反應過來的謝時驚了,這孩子真低調,平日裡的言行和作風完全看不出來來頭這麼大!再細細一想,韓寧確實眉眼間有幾分韓伋的影子,難怪他第一眼見到那孩子就覺得麵善,就連那酷哥的性子也好像他叔叔韓伋……

“我不曾允許他以山長侄子的身份上學,這件事,阿時可要保密。”謝時自然無不答應。

見謝時因為方才鬨了個大烏龍,此刻仍有些不自在,韓伋貼心地轉移了話題,問起謝時田莊的事。

謝時因著這幾日被秦睢的事絆住了,好幾日沒關注田莊房子的進度,見韓伋感興趣,便邀請他一同去田莊一探,韓伋欣然前往。

謝家的田莊,比起數日前,已然完全變了個樣,一棟棟四四方方的水泥平房佇立在田野旁,裡頭雖然布置得十分簡陋,隻有一張張木板床和一些儲物櫃,但是對於建造和見證這些房子誕生的人來說,卻是震撼不已的奇跡之物。

“老夫身為泥瓦匠,乾了大半輩子,若不是親眼所見,哪敢相信這是幾天就蓋好的房子誒。瞧瞧,這麼結實的牆,就算是用攻城木也撞不開一個洞啊,這屋子風肯定刮不走,雨肯定也進不來,真是好房子,好房子哩!”

“這等好房子真的是讓我們住的嗎?”不少人都不敢置信,哪怕這件事情在開始造房子的時候,管事就已經同這些流民說過了,但是不到最後真正入住,誰知道這是不是吊著他們好好乾活的假蘿卜呢。雖然這謝大官人是個善人,流民們傾向於相信他,但不免心底嘀咕。

等到房子建成後,這種嘀咕便更深了,這房子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好,瞧著比他們鄉間的富人家房子都要結實堅固,他們這些流民們何德何能能住到這樣的好房子裡。

所有水泥房子都已經落成後,黃午再次敲鑼,召集所有人,包括田莊裡原來的農人,開始按照謝時的安排分配平房入住。謝時雖然建房子的初衷是為了安置這些流民,但是總不能虧待了原來的田莊農戶,因此在修建房子時便打算好了,若是原有的農戶們意願搬入新的水泥房子,同樣批準,至於空出來的老房子便用作廚房和庫房等。

黃午根據流民和農戶們自個兒的意願,一一分好,拖家帶口的一家子人便住一間小平房,在男女分開的基礎上,大的平房用來安置孤家寡人的流民,最後隻剩下老人和一些孤兒沒有著落。

不少小孩子都露出了忐忑的神情,唯恐自己被再度拋棄,老人活到這個歲數,則大多已然認命,神色漠然。黃午高聲道:“接下來,宣布老人和一些小孩的住處。咱們主家謝大官人仁善好施,關懷孤寡,特設立養濟院,凡有單老孤稚不能自理者,皆可收入養濟院,贍給衣食住宿,每令周足,以終其身!”

“你們這批流民中的老人和孤兒是養濟院的第一批入住者,後續可能也還會有其他人,這養濟院就在離田莊最遠的那塊地兒,也是我們這次建造的那棟三進的大平房裡。其餘人各自安排,念到名字的老人和孤兒便跟著我走。”

靠近田莊邊緣的那棟三進房子,不少流民原先都以為那是修給主家的房子,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作為養濟院,專門收留無人贍養的老人和小孩的!這謝大官人莫不真是菩薩下凡,竟願施如此善舉!這養濟院從前可是隻有皇家和官府才會開設的存在。

老人和孤兒被安排到了養濟院,黃午還按照謝時的吩咐,從流民和原來的農戶中,挑選出幾個手腳和品行都不錯,平日裡尊老愛幼的婦人,安排到了養濟院,領一些月俸照顧裡頭的老人孤兒,帶著女兒阿蘋的王氏便是其中一位,負責給養濟院的老人孩子裁剪和縫補衣服。

這些老人孤兒也不是什麼都不需要乾,坐等著謝時養活。養濟院裡設有學堂,謝時出錢請了幾位鄉間私塾夫子來給這些孩子上課,這些孩子還需要打理好自己之外,幫忙清掃養濟院。老人們也需要力所能及地乾一些手工活,額外增加養濟院的收入。

雖然不是白吃白住,但這些能入住養濟院、從此以後無需再漂泊的老人孤兒,卻是心存天大的感激,有不少人都偷偷地給謝時立了長生牌。

水泥房子建成後,流民們被重新分配了工作,有些擅長農事的青壯便固定在田地乾活,體弱或是不擅農活的便納入後勤,一些在拌水泥建房子時表現突出的人,便組成了施工隊。仿佛玩經營遊戲上癮的謝時如今擁有了水泥,便再也瞧不上過去的泥土路和旱廁了,房子建好後,基建還沒完全結束,在人們經常走動的田間主乾道上,剛剛招編的施工隊便開始了鋪路作業,待鋪完路之後,等待他們的還有新式的廁所,或許還有謝時突如其來的其他點子……

此時兩人走在已經乾了的水泥道上,鞋履底下乾乾淨淨,不沾泥土,韓伋可以想見,若是車馬跑在這樣平坦的大道上,速度肯定比從前快上一倍不止,且造價低廉,此乃真正的國之利器也。

韓伋想了想,問身邊的人:“阿時以為,這天下何如?”

正感歎水泥路就是好走的謝時不明就裡,卻還是如實道:“王朝將崩,又是新一輪的群雄逐鹿,問鼎中原。”

韓伋早已料到了他的回答,但卻被他的膽大發言驚了一瞬,他再問:“那阿時以為,什麼樣的人能成為這天下之主?”

謝時想想那曆史上奪得了天下的朱重八,再過兩年也要加入到某香軍將軍麾下,展開他龍傲天的一生了。謝時不知道,曆史是否會再次重演,作為不入棋局者,他此刻隻道:“誰當都有可能,路邊乞兒一旦機遇來了,都有可能登頂皇位,但唯有將百姓放在心上的,憂百姓之憂,樂百姓之樂,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吧。”

謝時正想岔開這個略有些沉重的話題,就見到遠處的齊俟見到他倆,快步朝這裡走來,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便也沒有聽到身後的男人低低應了一個“好”字。

齊俟上前行禮,謝時替他邀功,“齊教習恪儘職守,日日守在營地邊上,夜間也派人巡視,多虧了他和其他一些壯士,這上百號流民才安安分分安頓下來,無人敢作妖。”

韓伋看了他一眼,道:“辛苦了,齊四。”

齊俟躬身道:“這點小活,不敢擔主上這句辛苦,且謝公子安排妥當,我們隻是從旁輔助罷了。”

謝時對韓伋道:“如今流民之事也已妥善安排好,齊教習再留在此地,便有些大材小用了。山長可另有其他安排?”

韓伋同謝時商量後,便讓齊俟留下十人在此駐守,他和其餘人等便回書院去,另有要事吩咐。齊俟自然應下,退下去安排人。

作者有話要說:你的小可愛突然上線!我今晚再寫一點,期待明天早點更新!

第37章

清醴堂的菜單被換了這一消息,在第一位學子發現之後,便火速傳遍了整個書院。不少清醴堂奶茶忠實擁躉的學子心慌慌,甫一下課,也顧不得去食堂搶飯,而是第一時間奔赴清醴堂查探情況。

入內一看,才發現,原本頗有幾分趣味的菜單板上如今已然煥然一新,細細一瞧,不少製作時需要用到寒冰的冰飲全被撤了下去,就連傅囿最愛的芒芒甘露也因為如今已過了芒果的季節而下架了。學子問那當值的店員,那幫工解釋道:“謝廚說了,如今白露將至,再喝冰冷之物於身體有礙,容易得風寒,為了小先生們的健康著想,謝廚才重新製定了堂內的飲品菜單。”

那提問的學子一聽是謝廚的決定,自然不好再多強求,雖然他覺得樂縣地處南地,如今仍未感到真正秋意,但誰讓如今除了山長,在學生中間,謝廚最大呢!謝先生如今可忙著呢,有的吃就不錯了,要不然回頭人家一個不高興就跑去乾彆的事兒了,就比如之前,聽聞謝先生偶遇一群流民,可憐其遭遇,特意將其收攏安置在自家田莊,那十幾日,書院食堂的菜色就沒變過,而且再也沒有同窗幸運搶到謝廚親手做的吃食。

還是後來書院來了一位秦大家,謝先生為了招待客人,置辦了一席嶺南美食,研發了新菜,食堂才上了新的菜色。

那店員問道:“如今店裡頭上新了芋泥熱飲,豆乳茶漿,小先生可要試一試?”

“各給少爺我來上一杯。”被問到的學子還未回話,就見同樣穿著藍白學子襴衫,腰上卻足足掛了三條環佩,以至於走起路來環佩交響的一男子匆匆而來,高聲朝堂內店員道。此人未到,聲先至之人正是從榕山書院轉學來到東滄書院的王灝。

王灝雖是因自熱鍋慕名而來,來到書院後,卻發現這書院的學生竟然不僅要早起晨練,還不許帶奴仆隨行伺候,十指不沾陽春水、空有一身虛肉從未運動過的王大公子聽聞,如遭雷劈,差點當場退學。然而等吃了一頓食堂後,原本還心心念念要收拾行囊回家的王大公子即刻便真香了。

被東滄書院的飯食完全征服的王大公子為了一口吃的,決定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留下求學。如此一來,王灝,一個每日晨練、讀書全靠美食續命的奇男子,短短時日,便成了書院有名的奇葩。讀書不見他有多刻苦,但論吃的,他卻總是衝在第一線。

此時那問話的低年級學子也認得這位奇人,也不同他爭,隻是好心提醒道:“王兄一次點兩杯,恐怕喝不完。不如一次點上一杯慢慢品嘗,也免得浪費。”

好心的學子說完,店員便笑著同他道:“放心吧,這位王公子大肚能容,食量大得很,兩杯對他來說隻是小意思。”這位店員還記得這位王大公子第一次上他們清醴堂,開口便將他們店內的冰飲點了大半,可將他們嚇了一跳。

他們店內的茶飲奶漿雖然麵向書院學子,未曾定價太高,但因用料原因,價格也不便宜,因此普通的學子一般隻會偶爾點上一杯解饞,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一次點十幾杯的。你問店員怎麼知道人家不是買回去送同窗的?店員隻能告訴你,這位王公子等不及他們全數製完冰飲再帶走,而是一杯做好,他便在一旁喝著等下一杯……如此,幾位店員愣是眼睜睜看他喝完了五六杯……

奇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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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驗田裡,從盆缽裡移栽到田裡的稻苗們在謝時的精心嗬護下,已經到了抽穗期,謝時在逐株觀察記載後,便穿著一身適合農作的粗布麻衣,下了濕漉漉的水田,用花粉染色法和套袋自交的方法,小心地對田裡的這些稻株精心地進行雜交的操作,如此等到結實後,便可以等到培育的結果。

往常無事便會在一旁幫忙或是觀察的韓伋這幾日不知為何,很少見到,怕謝時擔心,還專程讓人送了封信過來,讓他不要誤會和擔憂。就連岑羽也是忙得不見人影,有幾次謝時在書院中見到他,也是神色匆匆,隻打了招呼。

過了幾日,忙完田事的謝時才知道,原來連月來,不僅中原黃河中下遊一帶,各州各路都有人叛亂。先是潁州青蓮教聚十萬眾造反,仿佛一個號角,天下群雄競出,南方蘄、黃之地也揭竿而起,聚眾起義,如今距離福州快馬不過兩日路程的蘄州已被攻下。

正如韓伋此前所料,越來越多的流民或是無田可耕,或是為躲避戰亂,南下逃難到福州等地。謝時這兩日忙於試驗田,眾人沒去打擾他,等到他回神的時候,事態已然失去了控製。不,準確來說,失去了控製的是樂縣的官府。

數日前,得知西北邊的蘄州被亂軍攻下,身為樂縣縣令的範堯雖然心中有幾分擔憂忐忑,但他又想到,天塌了還有頂頭上的大人們頂著,輪不到他一介小官來擔心。範縣令便也繼續高枕無憂地享樂,盤算著今年從哪裡多收點孝敬銀子花。然而這範縣令卸下擔憂不到半天,便有麻煩事找上門來了。

翌日,範堯衣衫不整,渾身酒氣,伸著懶腰從屋內慢慢走出,便見一直同他有些齟齬的縣丞竟然慌慌張張地上門求助,“縣令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城門要被攻破了!”

範堯原本還想擺一擺架子,晾晾他,然而聽到後半句,卻是魂飛天外,嚇得差點沒尿褲子,“怎、怎麼回事?!亂軍打到我們這來了?!哪裡來的亂軍?”難道他得到的消息不對,叛亂的不是蘄州?

“那還等什麼?!快逃啊!”範堯急匆匆就要往自己的金庫去,還邊讓下人去準備出逃的車馬,唯恐城門一破,被亂軍祭了天。

“大人,不是,不是亂軍!”等滿頭大汗的李縣丞將事情原委一說,範堯才大大鬆了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他怒斥道:“李大人下次莫要如此危言聳聽,不過區區一群流民圍著,如何能破得了城?!”

李縣丞急急爭辯道:“縣令大人,此次事態非同一般,並非此前一般僅上百號人,屬下去城門觀察過,城門底下好幾百號人圍著,都爭著嚷著要進城!而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啊!屬下以為,大人還是請求州府援助為妥啊!”

一聽有好幾百號人,饒是不把縣丞的話當回事的範堯也怕了,畢竟樂縣僅配備有上百個守衛,若是流民再多,怕是頂不住這群餓瘋了的人。他氣急敗壞地低聲咒罵:“那群吃得肥頭油腦的官員是怎麼辦事的,放任這些流民到處跑,這不是禍害我們嘛!”

縣丞六神無主,範堯好歹按捺住了慌亂的心情,快馬加鞭送信去府城,請求鎮壓流民的兵力支援。

範縣令身邊有位師爺,幫範堯寫完求救信後,心中猶有些不忍,便遲疑問道,“大人何不開糧放倉,救濟這群流民,若是一味鎮壓,豈不適得其反?”

範堯陰沉沉的三角眼一撇,看了他一眼,道:“師爺倒是好心,不如範某這縣令之位不當了,讓給你來當?”

師爺聞言驚出一身冷汗,趕緊下跪直言不敢。範堯冷哼一聲,雙手放在背後,大腹便便地走了。真收攏了這些流民又有何用,到時這些治民政績還不是給了上峰,他又不能升官發財往上走,再說了,誰出這一筆糧食和金銀呢?

可惜,打著小算盤的範堯沒有想到,如今不止樂縣,福州各縣或多或少,皆有流民,隻是因樂縣交通便利,乃四通八達之地,逃難至此的流民最多而已。州府掌兵權的達魯花赤並不願多管閒事,終日耽於享樂的他也不了解外頭真正的形勢,還以為流民的情況還是如同前幾次一般。

他看也不看州尹的陳情,隻派了幾百號兵士鎮壓驅趕了府城外頭的流民。然而源源不斷的流民四處遊蕩,反而分散到了各縣。

很快,饑寒交迫的流民失去了理智,和縣城的守衛起了衝突,眼看著就要破開城門。得到城門不保消息的範堯慌慌張張收拾好錢財和細軟,就要舉家棄城而逃,然而等他匆匆出了衙門,便發現往日裡的下屬和同僚一個個皆被羈押跪倒在地,府門前,為首的男子玄袍高冠,立於馬背上的寬背挺直,聲音如同天外傳來,“範縣令這是要去哪?”

無所作為且打算逃走的樂縣官員,在被逼著交出縣衙文書和官印後,便一個個被韓伋下令押入牢裡,等候查閱罪證後再依罪發落。韓伋帶著手下人正式接管了樂縣,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城門,和外頭等著接應主上的數千韓家軍士一起,將流民團團圍住。饑餓且無武器的流民軍自然無法同披堅執銳的韓家軍相比,很快便投降。這一場還未開始便因實力差距過大而結束的衝突,因著韓伋的命令,流民中並沒有除了踐踏之外的傷亡。

謝時得知消息的時候,恍如夢中,他聲音輕飄飄地問,“你說,誰接管了樂縣來著?”

對麵的岑羽頗有種多年夙願達成的意氣風發,他大笑著又同謝時重複了一遍:“主上如今已經接管了樂縣,招安了周圍的流民,樂縣安矣!”

謝時這次確信自己沒有耳聾,聽得不能再清楚了,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懷疑自己不是在田裡乾了兩天活,而是直接在山上呆了好幾年,一下山,世界都變了。東滄書院原來不是普普通通一個書院嗎?怎麼好好的山長現在眼看著有造反的趨勢?

謝時捋了捋思路,原來是北方戰亂加劇,難民四處流離,樂縣的縣衙一乾官員不願接納這群亂民,也不願布施,妥善安置,反而死守城門,派兵驅逐,因此被惹怒的上千流民一股勁衝了,差點就要搞出城破的局麵。為了城中的百姓和書院的安危,韓伋隻好帶著韓氏部曲緝拿了縣令等一乾人等,再招安了流民,解了樂縣的危機。

“如今那些流民如何安置?”雖然這些人在攻城這事上做得不對,但人在生死關頭,哪還管得了這些,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眼下這上千人的妥善安頓對於接管樂縣的韓伋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一關,若是處理不好,恐怕會再次引發動亂。

岑羽老神在在道:“放心,主上按照你之前的方法,將人分配去建水泥房子了,等房子建好了,還得去鋪水泥路挖溝渠,反正接下來有大把活乾呢,隻要有活乾,那些流民就有的吃,心自然就不慌。”

謝時樂了:“看來以工代賑這招你們學得很好嘛!”

岑羽摸了摸下巴,“以工代賑?探微你這四字倒是總結得很到位。”

謝時原本以為出了這麼大事,書院的學生會慌亂不已,結果等問了韓寧,才知道這些孩子一個個都認為自家山長此舉簡直有如天神下凡,神勇無比,不僅護住了全縣百姓,還招安了流民,一個個如今都成了山長的腦殘粉,崇拜得雙眼放光。還有一些熱血上頭的學子打算組織著同窗去幫忙施粥哩。

謝時恨不得給這些不識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一人一個腦袋瓜子,然而等看到韓寧同樣亮晶晶的小眼神,不禁笑道:“寧哥兒也想去?不怕被你小叔知道了,教訓你?”

韓寧重重點頭,“不怕!”

施粥自然是不用這些小屁孩去幫忙的,但卻不失為一個教育學生的好機會。謝時同岑羽提了一嘴,沒想到岑羽竟然同意還安排了一些學生去見識見識。正好謝時也想去城裡衙門看看,是否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便也和這群學生一同離開書院,下了山。

謝時發現,岑羽還是很有分寸的,這些學生大多都是接近成年或是已成年的甲級學生,今年秋闈中舉的幾位更是全數在列,想來安排他們來幫忙一趟,也有體察民情,勸誡他們將來登科進士後,牢記民生之苦的用意。

不過一群成年人裡頭,卻是混了一個年紀小了些的韓寧。岑羽也是被這小主子也煩得,隻能答應他,還將他安排在謝時身邊,勞煩他看顧,謝時點頭應下,叮囑他要牢牢跟著自己,不可以私自走散,韓寧小臉嚴肅地點頭,此後果然半步不離他。

謝時和這些學生先是來到了韓伋安置這些難民的郊外田莊,巧合的是,安置的地方離謝家田莊不遠,但這可能也是謝家田莊原本就屬於韓家的緣故。隻是比起謝時的百畝田莊,韓家的田莊便大得多了,此時田莊裡熱火朝天,到處都是衣衫襤褸卻乾勁十足的流民。

等到了飯點,鑼鼓一敲,所有人蜂擁到了打飯的地方,有軍士高喊:“排隊排隊!一個個都給我排好隊,人人都有,不要擠,若是不排好隊,誰都不給飯吃!”這樣連喊了兩遍,這群流民才乖乖排好隊來打飯。

書院的學生被安排到了給這些人打飯,半天下來,手累是其次,這些枯瘦如柴的難民的樣子卻是深深烙印在他們心中。他們不禁開始在心中反問,若是真能為官,他們能在這樣的亂世下,為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做些什麼呢?

樂縣遭此風波,不複往日的繁華熱鬨,但也不至於蕭條,謝時帶著韓寧,在一位韓家部曲的帶領下,入到縣衙內部。

正批閱文書的韓伋聞聲抬頭,有些訝異,“阿時怎麼來了?”

謝時打量了他全身,笑道:“往日裡不曾見過你如此不修邊幅,可是不眠不夜連軸轉了幾日?”此時的韓伋雖然依舊冷峻挺拔,麵色從容,但從有些發青的眼下和下巴冒出的輕微胡渣便可以看出他的辛苦。

韓伋搖頭,“還好,都是一些衙門瑣事,隻要安頓好了難民和城中百姓,樂縣便會重新安寧穩定下來。”

謝時朝他示意,“瞧瞧,還有誰來了?”

韓伋這才注意到,謝時身後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韓寧見小叔終於注意到了自己,才出聲行禮:“阿寧見過小叔,請小叔安。”

韓伋聲音不複方才的溫和,問道:“阿寧怎麼來了?”

謝時趕緊跟人家長解釋:“書院的一些學生聽聞山長事跡,皆深受震動,想要去幫忙施粥,阿寧也跟著去幫忙了,正好我要來尋你,便帶著一起來見你一麵。”說完,他又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你這有吃食嗎?我看阿寧中午吃的不多,讓他再去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吧。”

韓伋這才沒再追問,喊了人來帶著韓寧下去吃點心。

等韓寧走後,韓伋朝謝時道:“你不該慣著他。”

謝時笑道:“我可沒慣著他,再說了,讓孩子多見見世麵也好。”

說完孩子的事,謝時問道:“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韓伋還真的有一事需要謝時幫忙,“現如今正值秋天,流民中有不少人得了風寒,還有些腹瀉,我觀阿時收留的難民中,身體皆康健,未有疫病發生,不知可是有預防之法?”

謝時一拍腦袋,竟把這事給忘了,“我當初頭三天給那些流民吃的是一些治療胃虛的藥膳粥,都是一些簡單的法子,我等下抄給你……算了,我再親自去一趟安置營地的後廚教教他們,最重要的是,我讓他們每天灌一碗涼茶。涼茶一來可以預防風寒,清熱解毒,還能緩解這些人的水土不服之症。不過,對於那些還沒得風寒的人,這涼茶可以喝,對於那些已經得了風寒的人,卻是不宜灌入了。”韓伋記下,打算等下便讓人安排下去,給如今還未有發病之症的人發放涼茶。

謝時還想起一事,“我見流民中有一些老人、小孩,若是有寡老或是孤兒,可將其送往我那田莊的養濟院處,如今那裡尚有空房,會有人照料他們的。”

韓伋卻是擔心如此一來,謝時會有很大負擔,思量了一番道:“如養濟院這般的安置福利,本應由官府出麵承擔,前任縣令無所作為,置之不顧,如今樂縣由我暫管,之後我會每月批一批糧食給養濟院,如此也好減輕阿時的負擔。”

謝時見他說到這,不禁頓了頓,將心中連日來的疑惑問出,“韓兄接下來打算如何?”

韓伋要說反,其實也不算,他並沒有如同潁州的香軍和蘄州的亂軍一般,打出造反的旗幟,他隻是在危難之際,力挽狂瀾,在上,懲治了貪官汙吏,往下,護住了一城百姓,還安撫了流民,於情於理,都站在大義上,若是州府將韓伋的事跡上報給朝廷,說不定還能得一個仁人義士的嘉獎。但這一切都要看韓伋接下來如何做,是否會去信府城,讓朝廷再調派官員下來接管樂縣。

韓伋卻是好以整暇地看著他,淡淡問道:“阿時以為我該如何做呢?”

謝時:……

謝時麻爪了,他忽然想起他某天深夜看的一本無名道士寫的書,想到那一句“天降紫薇星”的批語……

謝時:誒,我那神書放哪了?

韓伋見對麵人的神情仿佛凝固了,一向內斂寡言的男人難得笑得肆意:“阿時覺得我不應該這般做嗎?”

謝時聞言,搖頭,也不知自己的心情如何,反正就是起起落落起起,沒點著處,他難得磕絆:“我也不知道,就是,你為何突然便決議起事了呢?”謝時都不提造反二字,總覺得這兩個字用在韓伋身上怪怪的,仿佛韓伋是什麼亂臣賊子一樣。

韓伋卻是搖頭,“並非突然起意,阿時,於我而言,是蓄謀已久。”

謝時驚呆了……所以他一直以來以為的普普通通的書院,其實是反賊大本營不成?天知道,他隻是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廚子,人生目標是成為逍遙閒散人來著,所以造反這事,到底是怎麼不知不覺,跟他扯上關係的?

見謝時久久不言,韓伋輕聲道:“阿時嚇到了嗎?”

謝時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被韓伋話中之意嚇到,他點了點頭,“韓兄所言,於時而言,確實驚訝。”

韓伋追問:“那阿時如今知道了我要作何,可是要同伋劃清界限?”

謝時聞言,沉思許久,屋內的氣氛有些凝滯,韓伋沒有再問,許久,久到韓伋以為謝時是默認的姿態,卻見謝時輕輕搖頭:“我或許有些奇怪,但初聞韓兄的打算,隻是驚訝,心下細細想來,卻並未有絕交之意,而是在思索,若是韓兄這般為人登頂,是否有利於福澤蒼生,是否能成為明君之主?”

謝時反問韓伋,聲音是難得的肅然,幾近質問:“韓伋,你會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嗎?”

作者有話要說:趕不贏了,寶子們我先發了,等會再揪蟲和改bug!

作者沒有專門研究過古代軍事史,所以很多細節方麵都是比較粗糙的,後續也不會在軍事上多著眼,大家不要糾結可行性哈~愛你萌!

第38章

韓伋曾問過謝時,何人能當這天下之主。當時謝時並不知其打算,他的回答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是以民為基,憂百姓之憂,樂百姓之樂之人。如今謝時質問接管了樂縣的韓伋,他會不會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實則是在質問他,若是他日,他韓伋榮登九鼎至尊之位,能否做得了他所說的明君。

若是旁人問起,韓伋不會理會,畢竟這天下,不是誰都有資格問他這個問題,他的宏願他的抱負,無需他人理解,也無需向他人傾訴,即便是一心追隨他的下屬,都沒有這個榮幸。

但謝時此時發問,韓伋卻是並未感到絲毫冒犯。他心知,如謝時這般至純至善、無欲無求之人,你若要拉他入夥,用高官權力、金銀財寶、名望地位這些尋常人皆迫切渴望的東西是無法打動他的,純粹是無用之功,唯有心中有天下蒼生的主公,才能獲得他的追隨罷。

韓伋絲毫不敷衍,也不回避,他來到謝時身邊,朝他伸出手,邀請道:“伋願用此生所為,來成就阿時心中的明君之主。那阿時,可願從旁監督?”

謝時看著他伸出的手,往上,望入韓伋的眼底,那雙眼因長長的睫羽遮住,而有些深邃看不清神色,謝時很少見到男子有這樣長的睫毛,但是卻絲毫不顯女相,反而愈發顯得神秘深沉,這長長的睫毛仿佛是一道封印,揭開後,便會被沉沉青影下的如獅如豹的狩獵眼神鎖定。

此時,那雙望向謝時的眼睛揮去了往日的銳利和淡漠,奇異明亮的星眸中,隻餘下堅定,誠實,在向他許下鄭重承諾,同時在邀他並肩前行。

謝時內心掙紮,猶豫不決。他回想起自己剛穿越時,因前世倒黴透頂,孑孓一生,這輩子去掉帶來“倒黴不幸”的陰陽體質,從此可以當一個正常人後,他心中便隻有蝸居於書院食堂,平日裡鑽研美食,當一逍遙閒散人的誌向,頂多再發揮發揮自己的專業所學,為天下百姓帶來增產的良種。喁細

後來,機緣巧合之下,他不知不覺便和韓伋成為了知交好友。謝時前世因“體質”原因,不敢靠近彆人,生怕給彆人帶來不幸和災禍,因此也從未有親近之交,沒想到這輩子放鬆下來,正常交友,交到的第一個好友便是立誌造反的亂臣賊子!其餘的幾個親近的朋友還是這造反的黨羽!這日子可真的是刺激得很。

如今好友兼亂臣賊子還誠心邀請他一起加入造反大業,是拒絕之後繼續鹹魚,還是加入同流合汙一起打天下,這對謝時來說絕非是短短幾息之間就能做出的抉擇。韓伋也知道,因此他隻是提出邀請,並沒有要謝時立刻給出答案。兩人暫且按下此事不提。

韓伋目前辦公之所不是在縣衙,而是在縣衙後的縣令府邸,相比起年久失修、破爛到連年漏雨的縣衙門,縣令府可謂是畫棟雕梁,丹楹刻桷,窮儘雕麗,甚至這府中還有一座園林,園子中間築有三層高的一座戲樓,管中窺豹,可見平日裡這位範縣令是如何榨取民脂民膏挪為己用的。

園子裡奇花異草,還移栽了不少名貴樹木,民間有諺,“七月紅棗八月梨,九月柿子趕上集”,如今白露將至,正是秋露凝霜,柿子結果的時節。這縣令府的園子裡便栽有兩棵高逾五丈的柿子樹,估計這位範縣令是位講究風水之人,在園子裡種這些,也是為了取“好事成雙”“紅紅火火”的好意頭。

此時樹上朱果累累,燦若霜楓,謝時走近細細觀察,發現這竟然還是東陵名種朱紅蓋柿,想來是耗費重本,從中原燕地不遠千裡運來的,而且還以黑棗嫁接枝條,此時這柿子結的果實大多碩大且朱紅,可惜今年的甜美柿子原主人範縣令是品嘗不到了。

謝時對這兩棵柿子樹結的果子可謂垂涎三尺,在征求韓伋同意後,韓伋直接給他找了幾個人,配合他開始爬樹摘柿子。或許是南方溫暖氣候,此時樹上的柿子的皮已微微發黃,正是成熟到不需要放置促熟的地步了。

樹上的軍士還在幫忙摘,樹下守著籮筐的謝時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個,將柿蒂慢慢取下,用清水洗淨,輕輕咬開薄皮,汁水迸發,吮漿嚌肉,如飲甘蜜,滑入喉間,滌清秋燥。

謝時方才同韓伋說話,便注意到,這人有些微咳,唇上還有些起皮,猜想是體內有秋燥,加上沒休息好,謝時讓人洗了一盤柿子給還在奮戰的韓伋送去。剩下的這些柿子也耐不住久放,謝時便做主做了柿餅和柿霜糖。

柿餅是儲存新鮮柿子不壞的常見方法,做法也尋常又簡單,去皮的柿子壓扁了,整整齊齊擺放在竹篩上,尋一風和日麗,驕陽正烈的日子,風乾和日曬至半乾,而後取下放進壇子裡壓緊捂著,等柿子內裡的糖分漸漸滲透出來在表麵形成結晶,也就是柿子餅外表常見的那層白霜,才可品嘗。

柿餅是一種需要光陰參與醞釀的吃食,隻能慢慢等待,不過柿子除了生吃、曬成餅子外,還有另一種吃法,那就是入饌熟吃。

韓伋到了午時,正想邀仍在範府采摘柿果的謝時一同用些下午茶,讓下人去尋他,卻遍尋許久,才發現他是躲在了廚房裡頭折騰新的吃食。韓伋揮手,讓前來稟告的仆從下去,自己信步來到不曾踏入的縣令府邸後廚。

謝時正好指點完韓家的廚子,讓他做出了滿意的吃食,見到韓伋到來,仿佛之前兩人的對峙不存在般,眉開眼笑道:“韓兄來得正好,來試試剛出爐的流心柿餅,第一次做,不知味道如何。”

“阿時到哪,哪便有美食。”

這所謂流心柿餅是謝時在吃家唐魯孫先生書中看到的做法,用柿漿做餡的餅,大部分人應該聽都沒聽過,更彆說嘗到了。去了皮紅透透的柿肉和雞蛋混在一起,再加入些許甜栗子磨成的栗子粉,滋味更絕,三者混合和成麵,而後擀成厚薄適中的麵皮。

包裹的餡料除了去了皮的核桃、杏仁、冰糖這些,還有青梅切成的青絲,用糖醃入味,壓碎了便是一味傳統糕點中常用到的餡兒,雖不起眼卻增添了幾絲酸意,中和過甜的內餡。

麵皮包入甜餡,壓成扁扁的形狀,在略施薄油的平鍋裡兩麵烙熟,趁著熱氣,咬上一口,芬芳如桂,香濃味永,真可謂神仙雋品。謝時細細吃完一個,手指上流了一點甜漿,甚至有些想舔乾淨的衝動,回頭見韓伋,好家夥,人家已經是拿著第五個餅在吃了。

謝時問他:“味道如何?”

韓伋吃完第五個餅子,道:“好吃,比生柿子還好吃。”可以說是非常淳樸的讚美了,但謝時知道“好吃”二字就是韓伋對於食物的最高評價了,其餘的從他已經拿起第六個流心柿餅開始吃就知道了。

謝時同他商量,其實也是彙報剩下柿子的去處,“我看那兩棵柿子樹果子結得太多,怕是吃不完,放著會爛掉也可惜,不如給你留兩筐新鮮著吃,你再賞些給底下人,剩下的柿子我給你做成柿餅和柿霜糖,我瞧你有些咳嗽,本以為是秋燥,方才問過周管事,才知道你這是舊疾,秋日更甚。柿霜糖有止咳消炎功效,到時每日三片,想必便能緩解你的秋咳。”

柿霜糖,顧名思義,是用柿餅捂出來的外表那層糖霜製成的糖片,《本草綱目》記載,柿霜,乃柿精.液,入肺病上焦,藥尤佳。謝時從前認識的一位教授,同時也是導師的好友,老人家患有喉炎,便隨身帶著這柿霜糖,圓圓的黃棕色的小薄片,有點像潤喉糖,吃下去後,也同潤喉糖一樣,冰冰涼涼,入口即化,對治療喉炎有奇效。

這些柿霜糖是那位教授的夫人每年親自做的,謝時有一陣去幫這位老教授整理資料,順便找些自己需要用到的文獻,便恰好遇到了這位可親可愛的夫人做柿霜糖,曬好的柿餅打霜、澄缸、熬霜、定型、晾片。謝時見老人家辛苦,便順手幫了幾次忙,結果愣是被老夫人拉著傳授了這快失傳的做法,沒想到在這裡用上了。

謝時的好意,韓伋自然無不應,點頭,“任憑阿時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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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田莊,黃午哼著小曲兒,美滋滋地在田埂上監督稻田水塘放水,旁邊,一群拿著鋤頭的老農也在聊天。

“這一季的稻子長得真好,抵得過往年最好的年歲裡上等田種出來的稻株了,想必今年咱能過個豐收年哩!”

“是呀,也真是奇了怪了,這田往年不都是咱在種,怎麼就沒有今年這樣的好長勢,今年的年歲光景也隻能說一般,還比不上去年,我看隔壁田莊的稻子樣子也就跟往年的長勢差不多。”

一旁的黃午插入話題,“還能是為什麼?咱家的田稻子長得這麼好,當然是主家的功勞了。你以為一開始那些石灰還有粗枝爛葉漚的肥撒地裡真是在裝神弄鬼地祭天?還有後來,每個水稻生長時期,主家吩咐施的那些穗肥,作用可都大著呢。就不說這些肥,咱下半年新換上的深耕犁也有些用處呢,咱這田犁得多好!”

其他的老農細細一想,好似就是這個道理,往年他們隻知道埋頭苦作,倒沒有注意到這稻子的不同時期還需要施不同肥,更沒有漚綠肥之說,平白浪費了秸稈這些好東西。

黃午老神在在道:“瞧著吧,就這勢頭,咱今年水稻的收成絕對是這十裡八村頭一份,大夥好好乾,肯定都能過個好年,主家還說要給咱發棉衣呢!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北邊戰亂,可不要打到咱南地來,聽說距離咱福州不遠的蘄州就有人造反了,害得這會流民全往咱這跑。”

幾位老農也憂心忡忡,一人道:“可不是,這都是什麼事兒,好不容易過了幾十年安生日子,結果又亂了,黃管事,你說咱樂縣可會有亂軍打過來?”

黃午也擔憂,不過他還是安慰底下的人,“放心吧,你沒聽說嗎?範堯那群不作為的狗官如今已經被韓大官人下了牢裡,如今接管樂縣的是韓家的人,還有韓家的上千家兵鎮守著呢,那群作亂的流民也被安撫下來,就在咱附近不遠的韓家田莊乾活換吃的呢!韓大官人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嘛,隻要有他在樂縣一日,就如同定海神針,咱樂縣的百姓就可以高枕無憂。”

謝家田莊前身本就是韓家的莊子之一,前任主家便是韓家,受其庇佑,如今提起韓伋這位前任家主,仍是敬畏推崇。周圍聽到這話的老農們果然放下心來,“韓家是難得的仁善大戶,從未聽過他們欺壓百姓的事兒,還一直接濟貧苦百姓,這一任的家主更是如此,當年我老家遭了災,被迫逃荒到這裡,便是韓家收留安頓在田莊裡,才活了下來。”

也有人擔心,“也不知道朝廷接下來會再派個什麼樣的縣令來接管咱樂縣,若是還是範堯那些吃民脂民膏的貪官,我倒寧願仍是韓大官人管著哩!”

“你小點聲!這是能說的話嗎?不過你這話說得也對,還不如讓韓家主一直接管呢,聽說那些流民,從前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如今呢,也跟咱主家之前安置的人一樣,有衣有吃,還一樣在建水泥房子,到時候建成便搬進去呢!換成原先的範狗官,你看他會不會施舍他們一粒米!”

“果然,韓家家主同咱主家都是大善人呐,隻要有他們在,咱樂縣就會一直安寧,我今天回去要讓我家媳婦給佛祖燒一炷香,讓佛祖保佑朝廷不要這麼快派新的縣令下來,就讓韓大官人接管著吧!”

“俺回去也去給佛祖上香,順便再給俺主家的長生牌上柱香。”

“你家裡也立了主家的長生牌?”

被問到的農戶撓了撓頭,憨憨一笑道:“俺見那些流民立了謝官人的長生牌在家,心想俺也受家主照拂庇佑,遇到這樣不壓榨還擔心咱們秋收勞累的好主家也是燒了高香才有,便也在家中立了一個,可得讓菩薩保佑俺們謝官人長命百歲才行。”

其他農人紛紛附和:“是這個理!”

福州府城,收到樂縣消息的州尹虞先驚得摔了手上的琉璃茶杯,“你說什麼?韓家接管了樂縣?”

“何時發生的事情?原本的縣令範堯他們那些人呢?樂縣發生了何事你給本官細細說來!”

傳信的是樂縣隔壁長寧縣縣令派來的,長寧縣令同範堯乃姻親關係,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況且他見樂縣淪陷,害怕下一個遭殃的便是自己,趕緊馬不停蹄地讓人來府城告信。

那信使按照縣令大人交代的一五一十說了,“大人,樂縣縣令原本按照大人您的吩咐,閉城不出,驅趕那些流民,哪知道那些餓瘋了的流民膽大包天,竟然集結上千人衝擊城門!那韓家也不知道安得什麼心,竟然將樂縣的縣令抓了起來,開城門迎接那些流民!如今樂縣的縣令班子全數官員皆被關在獄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大人,這韓家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長寧縣縣令本是打著讓府城派兵去解救範堯他們,順便懲治那韓家,結果沒料到,上首的虞府尹一聽,卻反而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怒斥道:“胡言亂語!分明是那範堯瀆職在先,韓家為了樂縣百姓的安危,才暫時接管了樂縣,安撫了流民,乃一大功績,何來造反一說!”倒是全然忘記了自己吩咐下去的命令。

被踹了一腳的信使懵了,這跟縣令大人預想的情況怎麼不一樣?這長樂縣的縣令初來乍到,到任不過一年,還未摸清楚在福州甚至是東南地區韓家的地位。韓家從前朝末年開始,以商賈發家,而後入仕經營官場,如今百餘年過去,韓家早已成為雄霸一方的東南望族,毫不誇張的說,韓家的腳一踩,整個東南官場和商界都有反應。

也就是這一代的韓家家主不知為何,並不入仕,也不經商,反而成了一代巨儒李叔頫的關門弟子,去了一所書院當山長,著實低調讓人摸不著頭腦,直到兩年前的虞州尹到任福州,探查之下,才發現這位曆代最不起眼的韓家家主竟就在樂縣窩著呢!於是到任的時候他還去拜訪過,不過韓家家主對他不溫不熱的,他雖心中惱怒,但也隻能作罷。

受到冷遇的虞府尹回去查了樂縣的文書資料才得知的,前任州尹不知為何同韓家不和,因此連帶著韓家家主為山長的東滄書院也不受官府扶持,就連學田都被做了手腳,虞懷自個為自己的冷遇找到了理由,還以為這是韓家在遷怒,隻好作罷,另尋機會。

這前任州尹同韓家不和,虞府尹卻不然,他巴不得攀上韓家這棵大樹,好撈一筆肥水呢,運氣來了還能借著力往上走呢。如今來了機會,虞懷立馬便向樂縣去了一封信。這封加急的信是送到韓伋手上的,他拆開一看,一目十行,而後挑了挑眉。

一旁等候的邱直見主上久不發聲,忍不住問道:“主上,虞懷那廝信上說了什麼?可有說要任命新的縣令到此?”

韓伋將虞懷的信遞給他,邱直看完,笑了,朝韓伋拱手道:“不出主上所料,這虞懷老謀深算著呢,這次主動示好,是想借著這次機會,從韓家手裡要好處呢。”

虞懷信上所言,大致之意便是誇讚了一番韓伋的力挽狂瀾的義舉,並表示樂縣原先的官員們不顧百姓,棄城而逃,罪有應得,即日便會派人來羈押到府城問罪,至於這樂縣縣令之位,這虞懷也是精明,為了示好,也為了不得罪韓家,竟主動表示要委任於韓伋。隨著送信的信使一同到來的竟然是樂縣的縣令官印和任命文書!

這一切都在韓伋的意料之中,他道:“那便給虞府尹送一份重禮過去,以示酬謝。”這重禮也是真重,足足一箱子白銀,重到需要四個人才能抬起來。而數千兩白銀,為韓伋買一個光明正大接管樂縣的身份,絕對是物有所值,當然也是九牛一毛。

於是很快,樂縣所有百姓便都知道,樂縣的縣令換了人,這新任命的縣令竟然便是臨時接管樂縣,護得一城百姓安危,如今最得民心的韓家家主!幾乎所有普通的樂縣老百姓都歡欣鼓舞,唯有城中的富戶心中頗有些微詞,他們擔心韓伋接任縣令,自家的生意會收到韓家的壓迫,有不少富戶都開始謀劃著去往隔壁長樂縣。

在明麵上過了明路的韓伋開始大刀闊斧,開始以樂縣為中心進行謀劃。首先開始的便是基建,這還是受到了謝時的影響,如今謝家的田莊到處都是四通八達的水泥道路,就連茅廁都改成了水泥建築。正好招攬的流民們已經建完了安置他們的水泥房子,韓伋便開始派人去挖溝渠,修路,甚至還打算在城牆邊角上建瞭望塔,謝時瞧著韓伋有把樂縣打造成為營地堡壘的架勢!

感情他還在這玩種田經營遊戲,人家已經開始玩帝國與文明了……

感歎完的謝時收回關注,繼續搞他的種田經營,勤勤懇懇地照顧試驗田裡的青苗苗,期待它們中有長出高產的新品種。

“聽說探微你沒有答應主上的邀請?”忙到腳不沾地的岑羽不知從何聽到了消息,竟還抽空興衝衝跑來問話,頗有一股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感覺。

謝時手上的動作頓住,一臉無語:“此等造反大事,入夥前難道不得好好考慮?”

岑羽好奇:“那你打算考慮什麼?說來給為兄聽聽,我好幫你分析分析。”

謝時隨口應付他,滿嘴跑火車,“那不得考慮一下身家性命,萬一造反失敗的後果啊,還有就算萬一真成了大業,那自古不還有鳥儘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嘛?”

岑羽道:“可你同主上不是知交好友,他的為人你還信不過不是?”

謝時搖頭,“做哥們跟做下屬能一樣嗎?就跟做山長跟做皇帝能一樣嗎?”

岑羽被他的話噎到了,他朝謝時豎起大拇指,“謝探微,我岑某人遇到過的天下最敢說之人,非你莫屬。”

謝時回他,“我姑且把這當誇讚收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我把兩人的對峙寫得gay裡gay氣的救命哈哈哈哈哈

老規矩,我先更新,再來慢慢捉蟲~

我抓完蟲啦!-20210809-0:28

第39章

樂縣城內,各大街頭巷尾的茶館一向是最熱鬨的地方,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走在路上,閒來無事渴了餓了,進茶館歇一歇腳,叫上一壺粗茶,同進店叫賣的小販們買幾碟茶果,便可以同鄰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閒話嘮嗑上一下午。若是遇到什麼大事發生,那茶館的生意更是火熱,便是不喝茶的百姓都會來湊上一腳,聽聽熱鬨和八卦,有時候椅子坐不下了,站著聽人議論也行。

近日茶館的生意便大多都是這種人多得擠不下地兒的情況,原是一則駭然聽聞的消息傳到了樂縣。十月的時候,原本兩月前在蘄州起事造反的叛軍竟然連克蘄水,那叛軍頭領徐壽真自稱為帝,如今在蘄水建國,國號為大梁!平頭老百姓雖然也莫不吃驚這所謂大梁的消息,但更多是議論這亂軍頭領徐壽真是什麼來頭。

有一走南闖北的商販神情中頗為與有榮焉,他道:“那叛軍頭領徐壽真我曉得!原跟我一樣,是叛賣土布的小商販,沒想到如今我還是個買布的,他竟然成了皇帝大老爺了!”

周圍人不信,有人噓他,“說的跟真的一樣,人家當皇帝的人怎麼可能是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能見到的?”

那商販見人不信他,急了,“他是蘄州羅田縣人,同我是老鄉,真的,我還見過他幾次呢!”

有人不信,也有圍觀的人相信,好奇問道:“那叛軍頭領徐壽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不是有三頭六臂,一看就跟咱們普通老百姓不一樣?”

“是呀是呀,這人是不是出生的時候還跟唱戲的說的一樣,有啥祥瑞,比如他娘懷胎兩年才生下他,或者是有祥雲降世,有沒有,快跟我們說說!”

“來來來,仁兄,這是我剛點的茶果和清茶,您邊喝邊說!”

那商販見這麼多人捧場,不禁虛榮心膨脹得很,得意洋洋道:“倒是沒有三頭六臂,但是瞧著確實就是跟咱普通人不一樣,此人啊,身長七尺,相貌堂堂,雄壯魁梧得很,且經常見義勇為,鋤奸懲惡,因而身後總跟著一班弟兄,鄉野間無人敢惹,乃一真壯士也。”

“那人家如今都飛黃騰達了,據說手下有好幾十萬兵呢,沒準真能打到大都去,將頭上的皇帝拽下去,自己坐上皇位呢!你要不要也去討個官位當當?”後麵的話說得小聲,但不妨礙圍觀的大夥都聽到了。

“就是,布商,以你們的老鄉交情,說不定你去投靠人家,還能混得一個小官當當,到時候豈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那布販子卻是清醒得很,彆看他在這吹噓自己同那亂軍頭領多熟,其實不過是同一個縣出來的,聽聞過他的事跡罷了,哪來的什麼深厚交情,再說誰都知道這造反是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的事兒,他哪敢去呀,因此麵對圍觀眾人的慫恿也隻打哈哈敷衍過去。

朝廷大事隻能是平頭老百姓的飯後談資,總歸這造反稱帝的事情過於遙遠,連談資都顯得輕描淡寫,但另一件事關百姓自身利益的消息,卻是讓人們痛罵不已的同時,擔憂不已,那就是鹽價的攀升。

“這個月的鹽價越來越誇張了,過去一斤鹽二十斤米的價格,現在竟然足足翻了五倍,喊到了上百斤米的價格!”

“這些該死的鹽販子,怎麼不去搶錢!”

有人有點門路,知道一些消息,“也不能全怪那些鹽販子,聽說是上頭又征了鹽稅,還把鹽引的價格翻倍了,這鹽引的價格翻倍,鹽販子的成本就翻倍了,再加上如今鬨打戰了,運鹽不易,這賣到咱老百姓手裡的鹽自然價格就高了……”

“這肉可以不吃,可這鹽可是一頓不吃身體就沒力氣啊,這可咋辦呀!”

“隻能咱自個勒緊褲腰帶囤一些鹽在家裡了,要不然這戰再打下去,鹽隻會越來越貴!”

“現在賣鹽的店都沒貨了,就算手裡頭有錢,也不知道上哪裡買去,忒是氣人!”

聽說西北邊的蘄水縣有人稱帝了,這囤鹽的風潮便愈演愈烈,甚至造成了哄搶的局麵,這鬨劇連在書院種田的謝時都知道了,起因便是他在食堂後廚同吳平討論菜色,秋冬季節到了,謝時打算將食堂的菜色更換一輪,增加滋補熱騰的菜色。吳平隨口抱怨了一句,如今鹽價暴漲的事情。

謝時嘴上說著我惜命我是佛係玩家,然而實際上,除了忙活試驗田和食堂的事情外,一直暗戳戳關注韓伋那邊的情況,一聽到如今樂縣乃至周圍各縣都有鹽價虛高的苗頭,自然擔憂,回去靜靜思考了一下午,下了決定,找上了岑羽。

謝時走進堂內,便見岑羽正坐在案前,左手邊翻著文書冊子,右手手指翻飛劈裡啪啦打著算盤,邊上還有兩個站著從旁協助的下屬。一會,岑羽算完賬,便取出一疊銀鈔裝進錢袋,遞給下屬讓他去付賬。岑羽抬頭見他進來,手上的動作停下,趕緊起身迎他,笑道:“探微怎麼來了?快坐快坐。”

謝時見自己打斷了人家的忙碌,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等固安忙完手上的事情再招待我?”

岑羽直接揮手讓兩個下屬下去,讓小廝潘達兒上好茶,自個兒還不忘拿他那寶貝扇子扇風,對謝時搖頭道:“這些瑣事哪裡比得上探微來找我重要,不急不急。”

兩人在茶室麵對麵坐下,謝時才發現這人終於舍得換了他那常年不離身的羽扇,手裡搖著竟然是一把灑金川扇兒,金光閃閃,熠熠生輝,可謂富貴極了。

謝時好奇問道:“怎麼換了扇子?”

岑羽笑得自得,還朝他展示了一番自己重金購買的新寶貝,“前段日子,我為著食鹽的事兒入川去了一趟,正好遇見,頗為合意便買下了,瞧著可好?”

謝時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這人夏天手不離扇便算了,怎的如今都要冬天了,這人還搖著扇子?不過他心下吐槽歸吐槽,麵上還是正經事兒要緊,順口誇了一句便道:“正好,這次我找你,便是為了食鹽之事。”

岑羽搖著扇子的手一頓,啪的一聲便合上了折扇,這熟悉的場景讓岑羽心頭一動,他上身幾乎是前傾朝向謝時,問道:“探微,莫非你有解圍之計?”

福州靠海,風力和日光條件都絕佳,自然有鹽場,按道理不該缺鹽,但這些鹽場處於各路鹽運司掌控之下,如今鹽價的攀升除了戰亂時期,鹽販子趁機加價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朝廷為了籌集錢銀和供給大軍的糧草,以用於鎮壓全國各地的亂軍,而將鹽引翻倍賣了出去。

麵對翻了五倍甚至預計後麵會更高價格的鹽價,韓伋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岑羽便是奉命去川地商談購買內陸較為便宜的井鹽。至於這鹽場,為了不被扼住喉嚨,日後肯定是要納入韓伋掌管之下的,隻是如今時機未到,尚需蟄伏,不宜打草驚蛇才放任它。

謝時確實是因為有解決鹽價問題的方法才找上岑羽的,雖說他還未考慮好是否改變自己的人生規劃,加入到韓伋他們中,但既然事情讓他給碰上了,他又有法子,按照他的性子,他也不能坐視不管。

謝時無奈地想,這就是能者多勞吧,萬萬沒想到,穿越前收羅儲備的知識和賺錢方法,在這樣的情況下派上了用場。而他又有種冥冥之中的預感,恐怕之後,這種時候還會有更多。

謝時在現代搜羅穿越後賺錢方法的時候便了解到,華國明代以前,製鹽的技術都比較落後,一般都是采用煮鹽法,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燃料,效率還低,再加上需要用到鐵鍋煮鹽,鹽水容易腐蝕鐵具,鐵的價格又高昂還受管製,因此獲得鹽的成本不低。

而本身製鹽的價格就高昂,朝廷為了穩固江山統治——畢竟鹽乃民生之本,人不可不食鹽,也是為了獲得穩定且大量的稅收,曆代官府大多采用榷賣製,以此壟斷鹽利,以增加稅收,鹽課收入往往占據天下稅收的一半以上,往往百姓買到的鹽的價格是製鹽成本的十倍。在某些朝代,鹽甚至能當貨幣通行。

據謝時所知,本朝沿海的鹽場仍然采用“煮海為鹽”的方法,就是用鐵鍋燒煮海水,把海水煮乾後得到白色的粗鹽,這就是普通老百姓日常所吃的鹽,至於貴族所用的“雪花鹽”,則是再經過反複過濾蒸煮結晶得到的細鹽,價格則更高。

如今鹽鐵乃官府專營,私底下製鹽和售鹽自然是犯法的,於是謝時還是先多問了一句,“你們既然決意起事,可有自己私下開設鹽場的打算?”

岑羽也點頭,向他解釋:“自然有此打算,不過如今快入冬了,百姓需要囤積柴薪和煤石過冬取暖,主上的意思是,先不要在此時與民爭利,待到開春後,天氣回暖,便尋適合的海岸設立鹽場煮鹽。”

說到這,他又安慰謝時,“探微可是也聽聞了外頭的搶鹽風波而擔心?放心吧,那隻是暫時的局麵,主上已經讓韓家從各地調運食鹽,不日就會送達樂縣,屆時周圍的鹽價自會下降。”

謝時差點忘了人家韓伋背後站著一整個偌大的韓家呢,可不是白手起家,處處受掣肘的草根,而韓家是經商發家的,自然不怕這區區鹽價浮動。不過食鹽價高確實是個問題,就算是韓家也不免受到高鹽價的影響,為了不讓韓伋和百姓們白白多花錢,吃的還是最劣等的粗鹽,謝時還是將自己的方法說了。比起耗時耗力的煮鹽法,居於海邊,擁有大海,自然是采取鹽田曬鹽法的成本更低,效率更高。

“曬鹽?”岑羽有些驚訝,他道:“這種方法從前自然有鹽戶試過,畢竟誰都想輕輕鬆鬆得到鹽,而不是費時費力燒火煮鹽,但是據我所知,此法所需的時日巨多,長年累月而得,根本不可能短時間內得鹽,後被鹽戶們無奈放棄了。”

謝時老神在在道:“那是因為方法不對,鹽田法不是簡單的海水晾曬,按照我說的法子去做,不出十日,絕對可以不費一柴一火得到無數雪花鹽。”

岑羽驚得拍案而起,“探微此話當真?雪花鹽?還不需要燒煮?甚至隻需要十天?!”從岑羽這一連四問,便可以看出他心頭大驚。老實說,若說這話的人不是謝時,岑羽隻怕會當此人在誇大其詞,根本不足以為信。然而,誇下這海口的人是謝時,那麼就由不得岑羽不信了。畢竟謝時此人,可是提出過黃泥脫色法,又造就八珍閣奇品背後之人,他說出口的方子,就沒有不能實現的!

謝時點頭,神色認真,“隻需要尋一處風大、日光充足的海灘,在海灘上辟出鹽田,趁漲潮引海水直接入池灘曬……”這鹽田法自然不僅僅是劃田曬海水這麼簡單,後續還要進行製鹵、結晶、采鹽等工序,而且為了得到細鹽,也就是雪花鹽,還需要過濾粗鹽中夾帶的泥沙和雜誌。

不過從粗鹽變細鹽,其實也不難,用石灰和水反應得到石灰乳,再和粗鹽進行化學反應,過濾後進行蒸發,就可以得到白花花毫無雜質的精鹽了。

謝時繼續道:“若是你信得過我,那便尋個適合建鹽場的地方,再派些人給我,半個月,這缺鹽的問題或許便能解決,沒準,到時候,樂縣還可以反過來賣鹽呢。”隻是這賣鹽就得私底下偷偷賣了。

“對了,之前我給你的肥皂方子,是用的草木灰,若是用鹽田法,剩下的鹽鹵還能做成火堿,替換草木灰做肥皂,剩餘的副產品甘油還能做一些洗滌、護膚的新產品,給八珍閣上上新品。”要說這製鹽工序搞得好,那麼除了獲得食鹽之外,其實剩下的鹽鹵還可以作為工業產品的重要來源。

謝時雖然是農科生,但得知要穿越,還是把高中的化學知識狠狠複習了一把的。比如這鹽鹵可以和石灰乳加熱到一百度左右進行反應,再澄清、蒸發,便可以得到燒堿溶液,也就是火堿溶液。這種堿液和油脂混合加熱,充分攪拌靜置後,得到的就是形成肥皂的皂液。

重要的是,剩下的廢水靜置一晚上後,最上層的那層無色無味的黏性液體就是常見的工業原料之一——甘油。甘油作為表麵活性劑,不僅可以作為牙膏製作的材料,防止牙膏固化變硬,而且同樣可以用於洗漱產品的製作中和護膚品中,用於保濕鎖水。

岑羽想都不用想,更不用請示主上,直接便道:“說什麼信不信得過,探微這是在罵我嗎?我直接派二百人協助於你,還請探微隨意指揮和調運物資。”說完,他又起身,朝謝時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一個大禮,“羽在這裡,先替主上,替樂縣百姓,甚至是替全天下備受鹽課剝削的黎民百姓,謝過探微了。”

謝時沒料到岑羽如此鄭重其事,他也撩袍起身,扶起岑羽,“固安折煞我也,不過是同韓兄和你們,一起為樂縣略儘綿薄之力。”

岑羽順著他的攙扶直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此刻已經全然明白,在他問主上何不趁熱打鐵,直接說服謝時加入吾等之時,為何主上那時會說,不急,他會答應的。

謝探微此人雖然口頭上仍嘴硬,但實則,隻要主上所作所為是為了百姓,是為了匡扶這亂世,那麼他倆最終便是殊途同歸,並肩而行。

岑羽親自將謝時送出門外,他朝清瘦昳麗的青年一拜,道:“製鹽一事便拜托探微了。”謝時朝他拱了拱手,收下了這份重托,轉身離去。

幾日後,做事速度極快的岑羽便已經為謝時找好了秘密蓋鹽場的地方,還有隨行保護他,並且負責建設鹽場的二百士兵,後續若是缺人,謝時還可以繼續調遣。

謝時這一趟出門,少則半月,多則一月,自然要同謝巨交代和告彆,免得人家老爹擔憂。

兒行千裡父擔憂,謝巨不知道兒子要去乾的事,給他收拾行李的時候還在念叨,“是哪裡的海貨需要你親自走一趟,這麼遠不能讓遊泗水他們去嗎?泗水那娃從小海邊長大,和海鮮打交道,本事不錯,能放心把事情交給他的。”

謝時自然不能跟謝巨說他要去給人秘密建鹽場,那不得把謝巨給嚇傻了,因此隻是跟他說泉州有一批很罕見的大海貨,他想去看看,大概十幾天才會回來。

謝時回他:“正好出去瞧瞧,從前我常年病著,不曾遠行,如今正好有機會,豈不得去看看那能見到諸多異域人的泉州港到底有多繁華?”

他這麼一說,謝巨倒是不好反駁,又聽說隨行的還有去運貨的岑家商行的一百多人,還有專門照顧他起居住行的仆從,這才放下心來。

於是就這樣,謝時被一百人組成的岑家商團團團保護著,打著商業貿易的旗幟,光明正大出了樂縣,又轉道去了新辟的鹽場,其餘的百名軍士為了不引人注意,則分散出城,後在鹽場彙聚。

城牆上,韓伋和岑羽站在新建好的瞭望塔處,目送隊伍離去。為了不引起關注,韓伋和岑羽都沒有送行,而是在私底下先為謝時踐行過了。

直至隊伍拐了個彎,消失在視線中,韓伋才收回目光,忽然道:“遇見阿時,是我之幸,也是黎民蒼生之幸。”

岑羽沒有發言,卻深以為然,有時候,他甚至認為謝時此子非凡人也,要不然,他哪來的那麼多的超乎常人的想法。無論是那些他所說的偶然從書上得到的那些方子,還是他在醉酒後的那番驚世之言,甚至是他的處事中透露出的種種念頭,都異於常人,甚至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岑羽自然也曾調查過謝時,原先的謝時隻是個普普通通有些讀書天分的少年,唯一的突出點大概就是“謝潘安”的美貌和衛玠一樣的病秧子身體,直到一次大病初愈,他為了替父開罪,找上了自己,獻上了黃泥脫色製糖法……但後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就如同主上所言,他們隻需要認準眼前這一個謝時,這就是他們所認識所傾倒的謝時。

“可有派人保護他?”韓伋突然問道。

岑羽回道:“齊俟按照您的意思,派了您身邊的甲衛在暗中護送,必定讓謝時毫發無損歸來。”

“嗯,回吧。”兩人這才下了城牆。

其他的先不提,謝時為了闊彆已久的現代牙膏和洗發露、沐浴露,在去往鹽場的途中,便已經興致頗高地開始規劃起生產這些東西的工坊了。

到了鹽場,謝時才發現,岑羽已經提前派人在這海灘上駐紮,還用水泥房子建好了住所,起碼謝時等二百號人不用篳路藍縷,直接從零開始蓋房子。這些士兵在出發前,便被主上交代過一切全聽謝大人的,不得違抗。因此謝時指揮起來,可謂得心應手,不愧是韓家專門訓練的軍士,紀律性就是強,讓這群人乾什麼就乾什麼,配合度很高,也絲毫不偷奸耍滑,很快一個個四四方方的鹽田便在海邊出現……

為了防止鹽田曬鹽法泄露,這其中有近一半的軍士是負責守衛鹽場的,但剩下的一百多個軍士,也足夠謝時在短短時間內,不僅將鹽田建了起來開始曬鹽,他還有心思在鹽場裡劃地用水泥房建了個簡陋的副產品加工廠,開始搗鼓他的牙膏等洗漱用品。

於是等韓伋到來的時候,見到的不僅有除了被海邊烈日曬黑了一些的謝時,還有他獻寶一樣展示的一係列新鮮東西。

“辛苦阿時了。”韓伋拉著他的手,替他遮擋陽光進了屋。好在謝時雖然因為在海邊,無可避免被曬黑了一些,但是生活條件卻是不差的。這源於後續運過來的源源不斷的物資中,除了謝時要求的東西外,還有韓伋給他置辦的一係列衣食住行上的物品,甚至連吃食上都考慮到了,怕謝時有時候心血來潮手癢,還讓人仿照謝家的後廚,給他布置了一個差不多的廚房。

謝時並不覺得辛苦,甚至因為換了個新鮮地方,還有人一日十二時辰地伺候,仿佛旅遊一般,倒是有些樂不思蜀了,“辛苦的是那些軍士,我可隻是口頭指揮,什麼活都輪不到我乾。”

“若是他們敢讓你動手,這群人就白吃我韓家米飯了。”韓伋淡淡道。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出海釣大貨去!有奇遇哦!

第40章

韓伋來到鹽場,謝時帶他看的第一樣東西,當然不是他為了自個兒生活水平提高而倒騰出來的那些東西——當然那些也值得大大炫耀一番,不過還是領著他去參觀了正在曬鹽的鹽場。此地距海不過四五百米,為了保密曬鹽法,也是為了私下製鹽不被官府發現,在這暫且被稱為長樂鹽場的地方,除了麵向大海的一側,其餘三側皆有士兵站崗放哨,六個高高的瞭望塔,再加上隱秘的選址,隔絕了外界窺探的眼光。

此地其實原本就是韓家商船的停靠港口之一,港口水深還避風,謝時觀察了一下,確實是自然條件非常不錯的深水港,據說三國時期吳王就在此造船出海,後來也不知為何沒落了,直到如今歸屬於韓家名下,屬於私人港口。有這層幌子掩蓋著,短時間內倒也沒有人會注意到韓家還在此地秘密建了個鹽場。

謝時見日頭正大,要了一把青涼傘,韓伋拿過來,替他撐上。灘塗上,謝時和韓伋並肩而行,謝時邊走邊同他介紹:"這邊的是蒸發池,漲潮的時候,海水會被引入蒸發池,風吹日曬到一定程度製成鹵水,然後就會被導入那邊的結晶池。”

他們走到蒸發池的時候,韓伋發現有鹽工拿著一根小樹條放入池子裡,韓伋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謝時道 :“那是一種黃魚茨的灌木,可以用來測鹵水中的鹽分含量,如果樹枝沉下去了,就說明鹽鹵的濃度足夠了。而且這種灌木隻會生長在鹽田邊,有意思吧?”

韓伋沒被那神奇的樹枝吸引目光,反而是看著神采飛揚的身邊人,淺笑道:“確實有意思。”

等走到如同被雪堆滿的結晶池,謝時道:“這個時候的海水其實已經是食鹽的飽和溶液,再曬就會慢慢結晶,出現白色小顆粒,鹽工們會用長長的木鏟將鹽掃到一起堆成小山,再采集到竹筐裡。"

當然過程肯定不止謝時說的這麼簡單,為了加快曬鹽效率,還有其他一些過程和技術要點。謝時撩起衣袍,蹲下身捧了一把竹筐裡的鹽給韓伋看,“這就是尋常人家吃到的粗鹽,顆粒比較大,裡頭還有泥沙和雜質。”

韓伋取了幾粒,放入口中,果然是微微發苦的粗鹽。

“如果要得到雪花鹽,必須再經過幾道工序,把這些粗鹽運入附近的工坊,經過石灰乳過濾,再暴露在空氣中蒸發晾曬,就是雪花鹽了。”加石灰乳反應是為了過濾粗鹽中的鎂離子,暴露在空氣中,有利於二氧化碳溶入其中,化學反應後去除鈣離子,不過謝時就沒有將這些化學知識給韓伋科普了,要不然他也沒法解釋。

如今鹽場已經產出了第一批雪花鹽和兩批粗鹽,接下來隻要按照謝時的方法和指導,後續這裡便能源源不斷地產鹽,供應樂縣甚至更多地方,從而解決高鹽價之困。

參加完鹽場,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二人回到暫住的住所,剛好出海的商船和捕撈的漁船回港,給謝時送來了好幾筐新鮮捕撈的海鮮。這半月來,韓家在海港這邊駐紮的部曲和隨行的鹽場軍士差不多都知道了這位來指導鹽場的謝先生,除了擁有神奇的製鹽技術外,還是一位擁有化腐朽為佳肴本事的神廚。

剛來不久就給他們帶來了各式各樣聞所未聞的海鮮美食,早已吃海鮮吃到厭倦甚至厭惡的船員們這才發現,不是海鮮難吃,而是他們的廚子沒有謝先生那手藝,平白浪費上好的東西!雖然是最普通不為人喜的海蠣子,一經謝先生妙手烹調,也能成為鮮美脆腴的蠔烙。

於是這些日子,船一歸航,但凡在海上撈到好東西,幾位船上的廚子總會第一個送到謝時這裡,再厚著臉皮給謝時打下手,實則學藝。

謝時絲毫不介意這種“偷師”行為,畢竟人家可是給他送了好多難得的海鮮當“學費”來著,平時也半點不藏私地指點他們如何就地取材,在海上也能將海鮮做出花來,好改善夥食。

謝時一看那幾筐海鮮,樂了,衝韓伋道:“韓兄今日有口福了。”筐中竟有好幾尾難得一見的大子魚和九孔鮑魚。

送海鮮來的有兩人,一人是船員,另一人是這幾日混了個臉熟的廚子李大海,他讓李大海留下幫忙,又見海鮮頗多,便讓另一人去將負責鹽場夥食的火夫們叫來幫忙。

韓伋也進了後廚,見謝時挽起袖子,已經開始指揮其他人處理海物。他主動請纓:“可有我需要幫忙的?”

謝時上下打量了他一陣,有些懷疑這位仁兄是不是從未下過廚,韓伋見他神情,道:“我長匕功夫不錯。”謝時笑了,據說韓伋從小習武,最擅長長.槍,但聽岑羽誇耀,他家主上各樣兵器也頗有研究。

謝時拍板,決定將剖烏魚子這項重任交給他,畢竟這烏魚子他也沒剖過,隻買過現成品,萬一翻車了,魚子破了,豈不是神廚人設崩塌,謝時壞心眼地想。

欺韓伋不知,騙他出糗!

子魚其實就是現代人常說的鯔魚、烏魚,烏魚子是這種魚的卵,是一種非常珍貴的食材,據說前朝韋太後便最愛吃。每年靠近冬月時節,海水漸涼,子魚便會到閩越一帶海域產卵,此時的子魚最是肥美,且肚子裡滿是魚卵。

謝時和韓伋一同站在案板前,謝時給他係上圍裙,又按照曾經看過的殺魚視頻指點他,“先在魚肛.門往下一點橫切一刀,不用全切斷,然後掀開魚鰭這裡,割掉鰭,不要太深,小心割破裡頭的魚卵膜,然後再入刀剖開魚腹,不要碰到魚卵哦。”

韓伋這個從未下過廚的人竟然比起一旁的謝時還要鎮定,他拿著刀,按照謝時說的,在魚尾那裡橫切一刀,又在魚鰭那裡輕輕往下一劃,隻破開了魚肉,半點沒有觸及魚卵表膜,謝時見沒有魚籽掉出來,就知道這一刀成功了,他輕輕撞了撞韓伋,誇道:“還真有一手也。”

謝時小心地將魚卵連帶著尾部的一截魚肉取了出來,洗乾淨放到盤中。這條子魚大概有十寸左右長,寬四五寸,取出來的魚子也很飽滿,比謝時的巴掌還長,謝時上手掂量了一下,應該有一斤。烏魚子黃澄澄的,黃中還透亮,形同琥珀,又似哈密瓜果肉,這麼巴掌大一塊,醃製好了,若是放在現代,沒有一千塊根本買不到。

韓伋的表現讓謝大廚很滿意,於是接下來的幾尾子魚也都委托他操刀,韓伋完美地完成了任務,其中剖出來一塊烏魚子好大一塊,且色澤最是好看,謝時愛不釋手,決定將它用鹽醃製後自己收藏起來,這樣的頂級貨可是廚師出價上萬都買不到的心頭寶。

新鮮剖出來的烏魚子一般不會生吃,而是用薄鹽醃製風乾了再吃,嚴格來講,這才是真正的烏魚子。不過暫時沒有烏魚子可吃,卻還有其他珍稀的海鮮可以一飽口福。

送來的海鮮裡有好些鮑魚,不過古代人不稱鮑魚為鮑魚,而稱之為“鰒魚”。這些船員打撈上來的鰒魚背上有九個螺紋小孔,五彩花紋非常悅目,這種被稱為九孔鰒魚,比起一般鰒魚都要肥美且肉質細嫩,一口便能塞一嘴,而不像其他的海瓜子,隻能塞牙縫,解個饞而已。

除去韌帶,撒上細鹽,在火上乾燒,掌握好火候,便能吃到肥嫩適口,鮮醇味美的鰒魚嫩肉。不過這種吃其鮮味的做法也隻有謝時和韓伋兩人欣賞得來,其他人更喜歡謝時指揮李大海等人做的油燜大蝦,改良版的香辣蟹等給海鮮賦上濃墨重彩口味的菜色。

主食是鰻魚炒飯和蠔烙,蠔烙的做法之前謝時教過他們,如今已經成為了鹽場和海船上備受歡迎的小吃和主食,但是鰻魚炒飯卻是一道新的菜色,沒有超市現成的鰻魚成品,謝時需要先教他們蒲燒鰻魚,再做炒飯。殺完烏魚取完烏魚子的韓伋沒了用武之地,被謝時“轟”出了廚房,剩下的都是來學藝的海廚和鹽場夥夫們。

這些人都是韓家最底層普通的部曲,大部分連家主的麵都沒見過,此時竟然都沒認出眼前和謝先生站在一起的這位官人,竟然就是他們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一個個都隻對著謝時“獻殷勤”,真正的家主倒是被冷落了,甚至有些人心底還暗自嘀咕這位雍容華貴的大官人礙事得很,場麵一時也是非常好笑了。

韓伋也不打擾,徑自去聽了鹽場和海船的下屬彙報這裡的情況,到了晚間時候,才和洗漱過後姍姍來遲的謝時一同用夕食。除了那些香濃菜色,今日鹽場的廚子們還興致勃勃按照謝時之前的指導,做了一頓海鮮燒烤大餐,做完之後還派一些膽大的獻了一些滋味最好的過來,謝時也毫不介意的地收下了。

謝時向韓伋推薦,“這些蒜蓉扇貝烤得鮮嫩多汁,快試試。”他自己則取了一串切好的烤魷魚,一口咬下,口感鮮嫩,表麵撒著謝時特製的燒烤粉,確實不錯。更絕的是鰻魚炒飯,切成丁的沙鰻魚肉嫩汁多,鮮甜鹹香,口感細膩而醇厚,配上炒得鵝黃鬆軟,顆粒分明的米飯,極其鮮美,不知不覺便下一碗入肚。

謝時因著要嘗其他的菜色,炒飯吃的不多,但呈上來的滿滿一大盆炒飯卻半點沒浪費,全進了韓伋腹中。他還點評了一句:“鰻魚炒飯,甚是味美。”

享用了一餐飽飯,月下,燈火如豆,二人手捧一杯清茶於院中聊天。

謝時問他,“樂縣如今情況如何?”

韓伋也不瞞他,“連月來,有不少流民到達樂縣,數量雖不多,但一直不絕……”韓伋還向謝時透露了一些下屬查到的情報,樂縣的流民之所以比其他地方多上數倍,蓋因為附近的長寧縣縣令一直在流民中散播流言,鼓動難民朝樂縣湧去。

“那長寧縣縣令為何要這樣做?”謝時不解,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不僅鼓動長寧縣的,還去彆的地方時散播謠言。

韓伋道:“阿時有所不知,那長寧縣令同範堯乃姻親,交情頗深,範堯被我關入牢中,他自然心存不滿,才暗中中傷。不過樂縣如今正在擴建,再多流民也有工作,可以安置,阿時不用擔心。”

這種政治鬥爭,謝時也幫不上忙,隻能拋在腦後,不給自己徒增煩惱。末了,他突然想到方才在廚房裡李大海的提議,問韓伋道:“明日韓兄可有安排?”

韓伋道:“我這趟最主要的任務就是來看阿時,沒有彆的要事。”

謝時聽到這話,不知為何,心中猛地一跳,白皙的俊臉也有些微微發熱,但很快這種奇異的感覺便被他忽略過去,他隻以為是天氣太熱了,用手扇了扇風,朝韓伋邀請道:“那明日可要隨我出海去看看?”

之前謝時看著漁船出海,便有些蠢蠢欲動想去海釣。但是說實話,那些小一些的用於捕撈的漁船在謝時看起來真的有些簡陋,他自覺惜命得很,不太敢上這些小漁船出海。今天那位跟著學廚的李大海是韓家在長樂港這裡駐紮的最大一艘商船上的廚子,知道謝時有海釣的心願,剛好海船要去附近不遠處的一個港口運一批貨物——其實也隻是保養後試航,大概來回一天一夜,便問謝時要不要一起去。

謝時有些心動,但韓伋擔憂他,專程跑來看他,他也不好丟下友人,獨自出海瀟灑,才有了這一邀請。謝時想的是,若是韓伋沒有興趣,他便拒絕,留待日後再去。可惜他不知他的好友有洞察人心的本事,早就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他的想法。韓伋自然不會拒絕謝時想做的事情,再加上這一趟本就是為了他而來,因此欣然應下。

同時他道:“我觀鹽場已成,無需阿時再盯著,從海上回來後,阿時可要同我返回樂縣?”謝時正好有些擔心他試驗田裡的寶貝稻穗,聽他一說,也點頭應下。

第二日,天氣晴朗,風浪不大,正是適合出航的好日子。謝時一大早起來就有些興奮,連帶著身邊伺候的人都被傳染了好心情,有年輕後生還膽大地打趣:“官人這一看就是從未出過海的人。”

謝時也不惱,他雖然生在海濱之城,但確實沒有坐過船入海過,因此才會如此興奮。

他笑道:“我還真沒出海過,也不知道我暈船不,海女可千萬要保佑我不要有這毛病。”

眾人大驚,這才想起都忽略掉了這個問題,他們都是海邊長大的,自然不會有暈船這種毛病,有年長的勸道:“官人,要不咱今兒先不去了?”

謝時擺擺手,“沒事,我今早已經拜過海女了,還帶上了清涼油,若是有事,塗上一點便會緩解。”

仆從們見他執意,隻能不再勸阻,隻是一個個都將自個兒認為能防止暈船的東西都給謝時帶上,謝時哭笑不得地收下。

除了這些東西,謝時還帶上彆人按照吩咐給他做好的海釣魚竿,和自己做的魚餌,便要出門,後來想了想,又把廚房裡的調味料帶上了一些,若是釣上了什麼海貨,正好可以在船上做了吃。

韓伋今天和他一樣,都是一身利落不累贅的窄袖短袍,配上他麵無表情的俊臉,活脫脫一冷麵殺手。然而這種帥氣冷峻在謝時給他戴了一頂寬沿防曬草帽後,便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謝時:……不戴又曬得很,但總不能隻有我一個人戴,要醜一起醜才是好兄弟。

趁著風向偏轉,謝時和韓伋一同踏上這艘足足有三層樓高、可載二百人的大海船。說實話,在看到這艘海船之前,謝時尚未能真正意識到韓家的財力和權勢之雄厚,直到他看到了這艘在這個世界都算得上技術最先進的海船,他才了解到韓伋起事是有多大的底氣。

而據說這還不是韓家最大的一艘船,最大的那艘如今正出遠洋貿易,足足可以載貨萬噸,載人上千。隻能說,韓家的富貴超乎謝時的想象,不愧是從前朝發展至今的大家族。

雖然不是蒸汽動力的,但借著風向和靠著巨大的風帆,船在海上航行的速度並不慢,很快便不見海岸。也不知道是不是謝時出門前聽身邊人的建議,拜了海女的緣故,第一次坐船出海的他並沒有任何不適,反而精神抖擻得很。

他見韓伋也沒有任何異樣,行動間對船的構造頗為熟稔,好奇問道:“韓兄不是第一次出海吧?”

韓伋點頭,拉著處於風口的謝時退了些,擋住海風,回他:“海船建成之時上來過幾次,後來坐船出海到過對麵的琉球。”本朝立國初期,世祖曾派員到琉球宣撫,還設立了澎湖巡檢司,這澎湖巡檢司就隸屬於福建泉州路同安縣,這是對琉球設立官署的開始,此後有愈來愈多的福建百姓越過海域到達琉球經營。

琉球啊,那可就是寶島灣灣,還未被荷蘭人殖民占領、未遭東瀛搶占,未與大陸分離的的寶島。謝時心頭忽然湧上一股豪情,華國的曆史他無法改變,但在這平行時空,或許他能做些什麼……

“阿時,我們到了。”韓伋的話打斷了謝時的遐思,謝時一看,才知道原來是適合海釣的地方到了。海船沒有再加速,船員們開始用飯,謝時和韓伋便在船尾放下了魚鉤。

謝時沒有海釣的經驗,因此也沒有任何技術,隻是尋了一處看得順眼的地方,用帶來的魚餌打了個窩,便放下魚鉤,開始坐等。韓伋也是門外漢,純粹隻是陪謝時胡鬨,隨行的還有存在感很弱一看就是來保護韓伋的齊俟。

謝時邊欣賞沒有經過人類汙染的大自然景色,一邊和韓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兩人手上都握著杆,同一片地方,兩人並肩而坐,挨著不過兩個拳頭的距離,好笑的是,前半個時辰,韓伋手裡的魚竿動都沒動,謝時的魚竿就沒停過。

仿佛被下了降頭一樣,嘩啦啦的魚前赴後繼地上鉤,差點沒把謝時桶裡準備的魚餌吃完,謝時樂得眉開眼笑,還朝韓伋開玩笑:“今天韓兄出門是不是沒有拜海女?”

韓伋確實沒有拜,他從不祈求神佛庇佑,屬於萬事靠自己的大佬。韓伋見他一直不開張,提議道:“要不我倆換個位置,說不定我這個地方風水好哩,這地方的魚傻得很,傻乎乎地看著彆人上鉤了自己也不警惕點。”

韓伋笑著看謝時數落魚傻乎乎的,殊不知,彆人眼裡,提著魚桶教育魚的他也傻乎乎的。

半個時辰,魚兒太熱情,謝時提魚竿都提累了,過了癮後,正準備站起來收拾魚竿回船艙內,忽然,謝時感覺手上的魚竿被大力一拽,差點沒把自己給拽下海,一旁的韓伋眼神一厲,沒去拽謝時衣服,反而一手幫他握住了杆,他的力氣比謝時大多了,能夠一把拽走謝時的大貨,在他手裡,穩若泰山。

謝時驚出一身冷汗,又緊張地在一旁看韓伋同魚竿底下的大魚搏鬥,就連齊俟都擔心主上的安危走近了些。正此時,用完午飯的船員們也到甲板上放風,圍觀兩位官人的收獲。

眾人一來,便看到主公大臂一揮,也不再同海底下的大魚周旋,直接趁其不備,放鬆力氣,狠狠一甩,將一條有成人體長的大魚甩到了甲板上。

眾人嘩然,也顧不得尊卑之分,見此奇景,紛紛聚上來圍觀,謝時拉過韓伋的手臂一看,見他沒有手臂拉傷,才有心思近前一看,發現這竟然是一頭傳聞中的藍鰭金槍魚!謝時驚呆了,不僅僅是因為這大魚的品種,還因為它的體型之大,據謝時目測,這頭藍鰭金槍魚恐怕有四百斤!韓伋的臂力竟然大到可以將這頭深海巨獸直接扯上甲板!謝時此時看著他,簡直像是在看什麼超人!

作者有話要說:抓蟲完畢~不僅僅是釣到藍鰭金槍魚這麼簡單哦,奇遇還沒寫到,仙女們可以猜猜是什麼奇遇!猜到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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