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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事實證明,曆史名人沈萬三之子的麵子還是很大的,起碼原想躲懶,晚上出去遊燈會的謝時便應下赴約了。不過在此之前,謝時還沒忘記自己的梅花酥還等著做呢,待去了後廚,發現庖廚們已經按照他的吩咐,合力做好了餅胚,隻剩下最後一步的造型,等著謝時來親手示範。

謝時拿起一把鋒利的小刀,在揉得油光亮滑的梅紅色麵胚上均勻劃了五刀,巧手一捏,五朵花瓣便躍然而出了,又在花心處同樣以小刀輕劃出幾道,含羞待放的花蕊卻有了,最後稍稍做一些細節上的調整裝飾,便可以送進烤爐裡頭烘烤了。後廚本就設有烤爐,謝時來了之後,又依照他的習慣改造了一番,用來烤酥餅自然沒問題。

烤梅花酥需要兩刻鐘,謝時原想先去會客赴約,結果岑羽絲毫不急,明明方才還吃春卷吃到撐了,這會又惦記上了未出爐的梅花酥,“不急,我同人約的是午時,我們等這梅花酥烤好了,再去也不遲嘛。”據謝時說,這梅花酥風雅得很,竟是以花為餡的,就連身為大吃家的岑羽都沒吃過,自然好奇。

謝時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放心吧,這梅花酥本來就有你的份,做得多了,屆時還會給各位同僚送去一些,也算是佳節的祝賀。”

岑羽立馬反應過來,笑道:“那諸位同僚們可得好好感謝我,托我轉達的福,他們總算又能品嘗到探微你的神仙手藝。”說完他又毫不客氣要求道:“我的那份梅花酥可要多一些,內子近日有孕,吃什麼都吐,唯獨八珍閣的糕點吃得最香,如今就靠著這些點心過活,我現在每隔幾日,還得派人到樂縣給她帶回來。

謝時一聽,驚訝之情溢於言表,這消息他可是頭一次聽到,他笑著賠不是:“恭喜固安喜為人父,我還是現在才知道這喜訊,都沒準備賀禮。”

岑羽擺擺手,故作神秘,“沒滿三月,所以還沒往外說呢,你當然不知道咯。彆的禮物也不用準備,家中都有,今日這梅花酥她肯定愛吃,我看這個禮物就不錯。”

看在孩子和嫂子的麵上,謝時自然不會違了他的意,剛好出爐,猶帶火氣的梅花酥在花蕊處撒上些許金黃桂花碎,隻挑出一盒,謝時準備帶到八珍閣給遠道而來的蘇州貴客嘗嘗,其餘的全都裝進三層高的大食盒,派人送到了岑府,保證岑夫人吃到的時候都是熱乎的。

岑羽沒打自家夫人那份的主意,倒是對帶給沈榮那份頗有微詞,不過謝時對此不予理會。臨近午時,謝時安排好上元節諸事,給院裡由韓伋派來伺候他的侍從們都分發了賞錢,美曰其名節日補貼,又給所有人都放了假,讓他們或是回家同家人團聚,或是結伴與人出去逛花燈。

岑羽在一旁看著,若有所思,說了一句:“他們能伺候探微這樣的主子,倒是比其他人要來得的有福氣。”

謝時沒聽到,反倒是一旁的謝巨直點頭,“同他娘一樣,都是心懷菩提之人,年前還專門去信樂縣,列了單子托我給田莊的農戶送年禮,就連那些流民都沒落下。”

不消片刻,忙完的謝時招呼岑羽,讓王甲拿上食盒便乘上馬車,一同趕往鬨市區的八珍閣分店。此時,鬨市大街上同樣有一輛富麗顯貴的馬車往八珍閣慢悠悠駛去,車上坐著二人,正是應邀而來的沈氏父子二人。車內,父子倆正在說話。

“爹,你既已聽聞韓家起義之事,又為何答應赴約?”說話的正是前不久剛來過福州的沈森,此刻他不複去往蘇州請父親出山的意氣風發,反而眉頭緊鎖,憂慮重重。

沈家主如今年方四十有餘,做著儒生打扮,不僅留著一把飄逸的美須,還帶著時下風行的東坡帽,此時看了長子一眼,問道:“我看你這幾日憂心忡忡,想必所憂心的就是此事吧?”

沈森如實點頭,他上一回南下福州,本是眼饞於岑家如日中天的八珍閣生意,想尋求與之合作,分一杯羹。沒想到撞了南牆,岑家家主見過他一回後,便推脫不再與之商談,顯然無合作之意。沈森不甚理解,他以為這是兩全其美之事,岑家再大,勢力也終究拘泥於南地,而他沈家貨通南北海外,毫不謙虛地說,可以說是當世第一商人家族。同沈家合作,對於岑家來說是一件好事才對。

這沈大公子不知道岑家背後站著韓氏,且他們今年又撞大運捧回了一尊金娃娃,糖霜、田黃石礦和雪花鹽,都是一座座金山,自然不稀罕同沈家合作。不過這沈公子也是有運之人,吃了閉門羹的他正好撞上了謝時出事,獻上的神藥救了金娃娃,自然就成了韓伋的座上賓,不僅撈了謝時一個價值連城的玻璃鏡生意作為謝禮,還陰差陽錯摻和上了發現新大陸的事情。就連沈老爺子聽聞這一連串事,都以為自家大兒此番氣運委實過人。

此時在車中,沈老爺倒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我原本以為你衝勁有餘,沉穩不足,性情中不乏冒險投機,過於劍走偏鋒,我不放心將沈家交到你手上。如今沈家如日中天,一片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稍不小心便會跌下高壇,萬劫不複,沈家需要的是守成之主。所以,即便你的性情在幾個兄弟中,最肖你祖父,卻不適合這家主之位。”

沈森沒想到父親心中竟是這樣想的,頓時有些挫敗,不過他從前也正是從父親的言行間,敏銳感受到了他對自己的不滿意,才會私自南下接觸岑家,本是想做出一番事業,好讓父親刮目相看,再放心將家主之位交給自己的,沒想到又走了彎路。

“哪知為父看走了眼,經此一事,如今看來,我兒氣運過人,且並非事事衝動,全然不顧家族之人。”沈老爺欣慰地看著長子,他說的是沈森經父親點撥,得知岑家背後還站著韓家,而他們父子二人南下之時,又收到了韓家起事造反的消息,因此沈森心中猶豫不決,既不想放棄到嘴的肥肉,又擔心自己會將沈家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同叛軍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冒天下之大不韙,

沈榮聽到長子對時局的分析,沒有任何表示,隻是反問道:“那你思考了幾日,得出了何種結論,我沈家是否應當繼續同韓氏合作呢?”

沈森眉頭緊鎖,似是難以抉擇,但最終他還是點了頭,“父親,我以為,此乃登天之梯。”

聞言,一直嚴肅著一張臉的沈榮撫掌大笑,“然也然也,此也是為父心中所想。如今亂世,天下豪傑紛起,眼看著韓家起事了,我們更要同岑家合作,因為如果我沒料錯的話,很快,江南之地便會落入韓家主手中,屆時,若我們沒有這層關係,試想財富滔天的沈家會是何種下場?”

沈榮沒明說,但是父子兩人都意會的未儘之言便是,若是韓家敗了,對於沈家來說,絕不至於傷筋動骨到達傾覆的地步,隻需要斷臂求生,付出一些代價向勝利者投誠便是。畢竟,世人皆知,商人重利輕義,沒有人會認為沈家做得不對。

“老爺,少爺,八珍閣到了。”二人說話間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八珍閣開在福州最繁華的地方,周圍都是做的富貴人家的生意,往來皆是錦衣華服之人,然而父子倆下了馬車,還是被眼前的盛景給驚到了。隻見眼前寬可行八馬的大街上,聳立著一座三層高的華樓,左右接連七個鋪麵都掛著八珍閣的名號,來往人水馬龍,皆是香車寶馬,華服麗人,就他們站著這會功夫,沈家馬車後頭又來了三輛馬車,下來幾位戴著麵紗的夫人小姐,說說笑笑往最中心的店麵去。

馬車上的馬夫見他們停在原地不動,還催他們,“官人們可是第一次到這八珍閣來?車不能堵在店門前,得按照他們的指示往前走,有專門的馬廄和伺候人員。”

父子兩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擋了彆人的路,沈森其實之前來過一趟,知道這規矩,不過那時八珍閣門前沒這麼多馬車,人流也是正常的,這回被這人來人往的場麵一驚,倒是忘了這回事,遂讓車夫自去停車喂馬,他倆就要入店。

“沈官人,兩位沈官人!”不遠處有人喚道,很快便擠過人群,到了沈森跟前,拱手作揖,笑道:“沈小官人,彆來無恙,我家主子讓我來迎接二位,且隨我來。”來者是岑羽的貼身小廝潘達兒,如今比起一年前,圓潤了不少,但好在依舊能辨認出清秀麵容,要不然指不定被隻愛看美人的主子丟到馬廄去喂馬了。

沈森也認出這是那位岑家主身邊伺候的人,便拱手道:“有勞。”三人不同客人一條道,而是拐了個彎,從八珍閣後頭緩步上了一座閣樓,踏入一間不沿街設立的寬敞廂房。這廂房顯然是主人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裝飾得既富麗華貴又不乏書香氣息,凸顯出主人家的格調,屋內燒著不少暖盆,從外頭進來,不稍片刻,寒氣儘退。

此時,此間主人顯然早已等候多時,聽聞門外小廝稟報,從裡間出來,撩開簾子,首先見到的便是手持灑金扇子,一副笑麵虎模樣的岑家主,但是父子兩的目光卻完全被他身後另外一位紅衣公子吸引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昨天的更新,昨晚太困了,隻寫了兩千沒寫完就睡著了……我看看今天能不能再更兩章補償寶子們……我努力,但是不一定能哈哈哈哈

第82章

隻見藏青氈簾後,站著一位年輕的公子,那公子著朱衣,戴玉冠,身姿高徹,自帶光華,宛如神仙中人,使滿室生輝,旁人失色。沈老爺初次見此人,心下便篤定,這位公子必定就是那位傳說有神仙手段的謝公子了。沈森之前見過謝時,當時便覺斯人非凡世之人,但今日見著朱衣的謝公子,方知神仙還有另一種麵貌。

岑羽率先迎上去,滿麵春風地問候,“沈老爺,久仰大名,在下岑羽,今兩位遠道而來,某實在是有失遠迎。沈公子彆來無恙呀。”

沈榮不愧是經營沈家十餘載的商場老狐狸,此時也很快從見到謝時的訝然中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同岑羽攀談起來。

“多謝岑家主相邀,久聞岑家主年輕有為,相貌堂堂,今日相見,才知道竟是這般年輕!”誇完岑羽,沈榮將視線一轉,朝向一旁的謝時,話鋒一轉,“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謝公子了吧?久仰公子高才!”

謝時微微一笑,在外人麵前端的是清高有禮的範兒,“沈老爺謬讚了,比起謝某,沈老爺才當得起這一句鼎鼎大名。”

幾人寒暄幾句,便入室坐下。沈榮不經意朝壁上一看,那裡掛著一幅巨大的山水畫,畫中之景即便是沈榮此等“外行人”,都體會到了空疏和沉鬱之感,用筆乾枯,畫中甚至還有一種灰色調,透著絕望淒楚。待定睛一看,此畫落款人乃前朝大畫家王弘。

王弘此人乃前朝名士,被譽為前朝山水畫第一人,蒙族人的鐵騎踏足中原,建立新朝之後,王弘曾受到新朝傳召,奈何他自詡為前朝遺民,拒不出仕,後來又遁入山林,不知所蹤,王弘的畫作也由此成了絕唱,如今有人求畫萬金,據說仍不可得,沒想到在此處見到了。不過沈榮想想自己之前得到的關於韓家主身份的傳言,不由心中若有所悟。

懸掛畫作之下,正中間設有一張梨花木螭雕大案,案上擺著一座三尺高的田黃石九龍西番蓮紋雕像,左邊是通體銀白的玻璃彝,右邊是汝窯天青釉弦紋雙耳三足尊,底下兩溜十二張楠木交椅,左右有小幾,幾上設爐瓶若乾,焚著沉香,其餘各色山石綠苔盆景,以及花瓶中新鮮花卉無法一一道儘。

彆說沈家夫子,就連謝時初初踏進這屋子,都被裡頭的擺設給驚到了,“你這屋子裡頭擺著這麼多好東西,就不怕遭賊惦記?”

彼時岑羽笑道:“這可是關係到麵子問題,那些同我合作的商人,一進這屋子,見裡頭的擺設如此富麗堂皇,各個價值連城,都得高看我岑某人一眼,知曉我的財力之雄厚,進而不自覺將自己的姿態放低。”

岑固安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起碼這麼大一塊田黃石雕放在眼前,著實驚到了沈榮父子。不知何時起,田黃石風靡達官貴族之間,人人都以此為珍寶,而商賈們追求田黃石,皆因此玉石金黃通透,象征財富,有生財之意,就連沈榮都隻有巴掌大一塊,岑羽這排麵就很不錯。

四人分彆在兩旁的楠木交椅上坐下,忽見二仆從各自捧了大漆捧盒而來,取出細點放在左右小案桌上。這細點並不複雜,唯有一碟梅花酥,兩碗杏仁茶。

仆從們剛將東西擺上桌,岑羽便開始炫耀了,“沈老爺,沈公子,今日二位有口福了,這梅花酥可是頭一份的新鮮東西,保準二位從前不曾見過。做這梅花酥的梅花花瓣采於我家主公少年時親手植下的老梅,又是探微的方子,經他親自指點之下做出來。今早剛烘烤而出的第一爐就在這裡了,快嘗嘗。”

沈榮倒還好,畢竟他從未嘗過謝時的手藝,也未曾買過八珍閣的糕點,隻耳聞這位謝公子有“易牙”之美名,於庖廚之道上頗有鑽研,因此更多的是注意到這韓家主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嗜梅。倒是沈森,一聽是謝時發明的新吃食,立馬就取過旁邊的濕棉布擦乾淨手,往盤中而去。

隻見盤中六枚梅花酥,枚枚玲瓏巧致,外表呈現梅花之形,邊緣酥皮層層疊疊,嬌豔如花,著實漂亮,讓人不忍下口,還未湊近,便已聞到了幽幽花香。酥皮烤的火候剛好,脆薄如蝶翼,一碰便掉渣,待一口咬下,更覺明燦酥香,令沈森驚訝的是,這酥餅的內餡竟是梅花醬!若方才的梅花酥隻聞得到暗香,那麼此刻梅花釀成的蜜醬在唇齒間流淌,便使人仿佛置身於梅林之中,徘徊於香海無法返途了。

沈榮也好奇地拿起一塊梅花酥,聞之確實花香撲鼻,放入口中,忽而眉頭微揚,繼而認真專心品嘗,一枚品完,歎道:“以花入饌,沒想到還能這般做,委實唇齒生香,富有巧思,清雅至極,連糕點之鄉的蘇杭地區都沒有這樣的點心。”這梅花本就是君子清雅高潔的象征,梅花酥有梅花之形,又有梅花之豔色,更絕的是內裡的梅花醬,香甜馥鬱,嘗之使人吐氣如華,確實是一道風雅之饌了。

沈家父子對梅花酥讚不絕口,這廂謝時和岑羽也開始品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得知了這是韓伋少年時手植的梅花樹上的花瓣,謝時隻覺得這梅花醬比起早上開瓶時嘗的,又添了一種彆樣的味道,一時之間,主賓四人皆默默無言,細細品嘗這珍品。

一枚梅花酥嘗完,再喝一小碗用小磨細磨出來的杏仁茶,暖浸心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因為一路舟車勞頓顛簸而喉炎複發的沈榮隻覺得喉間的異物感消失,整個人舒暢了許多。

沈森道:“之前吃過八珍閣推出的冬日果盒裡頭的糕點,雖說蜜餞、豆糕和奶製糕點都各有千秋,皆是雋品,但我最喜食裡頭的奶製糕點,尤其是酥皮泡芙和酥油鮑螺。我敢說這酥油鮑螺,江南地帶沒有哪家點心鋪能比得上,而聽說這酥皮泡芙自從八珍閣出了之後,有不少點心鋪子都開始模仿,卻一個個都不得其意,東施效顰。還有一事頗為可惜,店裡的四時景糕因為過季下架了,未能一嘗。”嶼汐團隊整理,

難得客人這麼直白捧場,謝時自然給足了麵子,當即便表示來年四時景糕上了,便讓商隊給他寄去。

或許是珍饈拉近了在座諸位的距離,話茬子一下便打開了,沈榮手撫長須,笑道:“昔日隻知道岑家的八珍閣生意興隆,今日始知客似雲來,熱鬨得很,方才沈某的馬車行至店門前,還差點堵住了,進退兩難。”

聞言,岑羽連連擺手,謙虛道:“沈老爺誤會了,今日您二位恰好遇上了閣中上新的日子,又是上元佳節,才會這般熱鬨。”

沈森在一旁聽聞此言,好奇問道:“不知閣中又上新了何種好物?”方才上小樓之前,沈森稍微瞄了一眼,隻見店裡頭幾乎全是穿著華貴的小姐夫人,一個個仿若東西不要錢似的,殺紅了眼,臨走前身邊跟著的仆人一個個都大包小包的,偏那付了大價錢的客人還喜笑顏開,仿佛撿了什麼大便宜。若不是他是來赴約的,恐怕早就進店一觀了。

岑羽神秘一笑,拍了拍手,方才引貴客上樓的潘達兒便從裡間出來,後頭跟著另外兩位小廝兒,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個檀木盒子。

“正好,岑某給二位貴客準備了此次八珍閣上新的珍品作為禮物,你們可在此先拆開來看看。”

這是商賈間正常的人情往來,並不算什麼,沈氏父子倆倒是沒有推辭,謝過岑羽後便將盒子打開來,這盒子自然是選料貴重,經過一番能工巧匠精雕細刻,為的就是使這外包裝務必襯托出盒中之物的珍貴稀罕,但是沈家富甲天下,兩位沈家子什麼貴重東西沒見過,這種對他們來說便毫無吸引力了,因此並無停留在盒子上,而是徑自打開來。

這禮盒裡頭的東西基本同謝時當初給韓大夫人準備的美妝禮盒差不離,最普通的是兩色膏狀腮紅,一個是玫瑰色,一個是桃紅色,因為添加了提煉過的鮮花精油和花露,比世麵上大多數胭脂都要來得芳香撲鼻,更重要的是愈發上色,也不容易掉。還有一個好處便是這天然的東西也不傷皮膚,健康得很,按照店中女掌櫃向那些貴夫人小姐宣傳的,這胭脂用久了,還養顏潤膚哩。

眼影盤和旋轉口紅這兩樣東西卻是第一次出現,也是最受客人歡迎的,沈家父子都沒見過,還是看了禮盒中夾著的寫了使用說明的香筏,才明白這兩樣東西的用處。

“此等新奇之物,想必家中女眷必定喜歡,我在此先謝過岑家主了。”此時,沈家兩位男丁尚且未意識到,這些東西對於家中女眷的吸引力,談完生意回程時,也隻按照計劃,買了女眷們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買到的玫瑰清露等物。

哪知待到回了蘇州老家,隻有三套的“花想容”美妝禮盒便成為了沈家女眷們虎視眈眈之物,因為隻有三套,壓根就不夠家中二十幾個女子分的!所以給誰呢,這是個問題,最後還是按照岑羽送禮的初衷,將這些東西歸了家中老太君、沈容和沈森各自的夫人。

為此,不少如夫人和其他幾房的夫人們都氣得撕了不少帕子,更有那沈榮未出閣的小女,跑去向自家娘親訴說委屈,道自家父親和大兄出門在外都未曾記掛她,最後還是沈夫人安慰小女,與她共享八珍閣的新品才堪堪哄住了。

誰能想到,差點因為這小小的疏忽引起了家中紛爭!不過這是後話了,在此暫且按下不表。

作者有話要說:加更會晚一點更!夜貓子可以等,乖寶寶早點睡~

注釋:梅花有開鬱和中、化痰、解毒的功效,還可以治孕吐,不是我說的,是百度的,所以隻做戲言。

pps:看到有寶留言討論文中涉及菜品做法,謝謝謝謝,非常歡迎~另要打個補丁,作者本人並非吃家,也非專業廚師,甚至並非廣嘗美食之人,所以很多時候,文中的食譜都是參考吃家的書和一些紀錄片,嶺南菜則大多根據本人經曆。某些部分根據情節甚至還會誇大描述,所以都是小說之言,僅供參考和娛樂,愛你們。

看到寶在認真探討做法的時候,還是有被可愛到的。

第83章

茶餘飯飽,終於步入正題。

“沈某在此,謝過公子的信任,願意將如此珍貴的方子交付於小兒,同我沈家合作這玻璃鏡的生意。這是我來時,沈家工匠按照您的方子做出來的玻璃鏡,贈予謝公子,也請謝公子幫忙看看,這玻璃鏡做工上是否過關。”

謝時接過那巴掌大的鏡子,細細瞧了一遍,點頭道:“同沈家合作,乃雙方互利,談不上這份謝。我觀這鏡子工藝甚好,不愧是沈家的匠人。”

沈榮又道,“沈家不日將會在福州開設店鋪,主要出售這玻璃鏡,同時也是一個辦事點,謝公子日後有什麼吩咐找那裡的管事便可。”

岑羽在一旁,聞言挑了挑眉,暗道一聲老狐狸!為了拉攏謝時這尊金娃娃,還特地在這福州設了處辦事處,就盼著下一回還能合作。可惜這姓沈的老狐狸打錯了如意算盤,有自家主子在,韓伋絕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看得上沈家。沈家此番撿了這個大便宜,都是托了沈森陰差陽錯救了謝時一命的福,要不然有岑家、韓家在,哪裡有他們沈家的份兒。

這玻璃鏡生意自然不是今日的重頭戲,很快便略過不談。

岑羽當即開門見山,同沈榮道:“今日邀請沈老爺來,主要是為了商談依據新海圖,共辟新航線之事,關於此事,沈家的意思是?”

沈榮首先發問:“此海圖是從何而來,岑家主已經確認過真假了嗎?”

謝時本是做著壁花,聞言,瞥了岑羽一眼,就見岑大忽悠開始編故事,那是一出岑家商船在大海中迷失方向,後誤入荒島,遇見當地擅長航海的土民的大戲。故事中,岑家船員同土民們建立起了良好的雙邊友誼,並且通過手中的貨物換得了土民手中的海圖,這海圖上的異域符文無人能看懂,後來經過岑家重金招聘的無數能人異士的剖析,終於解開其中之謎,才有了如今的新輿圖和新航線。

謝時在一旁聽得內心直發笑,要不是他一直將注意力轉移到觀察沈家父子倆臉上神色這事上,恐怕就會忍不住當場笑出聲來了。

他發現,自己周圍的人都挺有說書的天賦的,上回見著一個韓伋手下的副將,比岑羽說得還精彩,能把人說得一愣一愣,全然相信他的話。如今傳遍韓家軍中的“海獸獻璽”故事就是出自他之口,謝時索性建議韓伋將這位“說書將軍”提攜去做政治教育和宣傳工作,也就是現代軍隊中能起到凝固軍心,團結思想的“政委”一職。

萬萬沒想到,韓伋聽後竟然還當真采納了,如今這位開天辟地頭一回、新上任的劉“政委”便時不時來求見謝時,好討教些工作上的經驗。謝時哪裡懂這些,但話是自己說給韓伋聽的,這鍋就貨真價實是他的,推卸不了責任。

謝時隻好硬著頭皮上,努力思索了幾日,以期想起一星半點關於現代思政教育的內容。後來謝時一拍腦袋,這政委需得能文能武,武力方麵,能當上韓伋手下一員大將自然不差,但一問文字方麵,雖有識字基礎,但不拔高,行吧,先回爐重造一番再說!

於是這劉將軍如今是韓家軍裡頭一份的稀罕景兒,每日除了給士兵們講故事之外,還得像書生一樣學習!

謝時的思緒飄遠了,等回過神來,岑羽的故事已經編完了,也不知道沈家父子兩人信沒信。不過信與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岑羽道:“這海圖的真假性無需贅言,我們也要派大船出海,自然不會坑了自己人,若是沈家無意,我岑家同韓氏也有實力憑借一己之力開發。”

岑羽心道,不過是多一個人多一份力,能夠快些找到謝時所說的,那隻有在新大陸上生長的新糧種罷了,要不然也無需旁人來分一杯羹。這沈家實力確實不錯,又是以海外貿易發家,最主要的是,沈森有恩於他們,韓伋才會讓岑羽找上沈家當盟友。

岑羽都說到這份上了,沈家要是再猶疑不決,甚至懷疑海圖真假,那麼可能這合作就無法繼續了,沈榮自然也深諳此理,方才隻是例行試探罷了,因此這會便拱手道:“沈家自然有意,與韓家合作,共同開發東方之地。不瞞你說,沈家西邊的海路因為當地的戰爭和部落混亂,受到了不少阻礙,正苦於尋求其他門路,轉變航線呢。”這話半真半假,有阻礙是真,沈家受到大影響則顯然是假的。

既然確定了合作意向,雙方便就合作方式、各自出力多少,所得分配等細節進行了商討,不過首要的第一項討論的是所得產物這事,岑羽要求沈家的商船若是登島,必須收集和詳細記錄當地的各種植物,並與他們這邊共享來源信息和種子。其次,在如何開發新大陸這件事情上,必須全部由韓家主導。隻有沈家同意了這兩點,才能夠參與到其中來。

沈榮雖然不想答應,但也無可奈何,這海圖本就是人家發現的,同自家沒半點乾係,他們要想從中分一杯羹就得聽指揮,更彆說,人家主子韓伋現在正打天下呢,手裡頭有兵有槍,有何畏懼?沈家目前看來就是得認清自己的位置,好好配合,人家才會帶你玩!

此事關係重大,且是一次遠大計劃,在謝時看來,不亞於“鄭和下西洋”這般的大工程,一次會談顯然是無法商討儘全部細節的。因此此次會麵,主要是為了看沈家的表態,確定合作意向。至於之後的合作細節,還需要雙方再共同商討,協調配合。

“福州上元節燈會熱鬨非凡,沈老爺和沈公子晚間是否有空,可否賞麵,與我和幾位同僚一同外出賞燈去,也好讓岑某儘儘地主之誼。”沈榮二人自然欣然應邀。

自此,華國王朝社會後期最驚心動魄的一場大戲:發現新大陸就此拉開序幕,後世史載,這發現新大陸的起點便是這史稱為“上元之會”的岑沈福州會麵,與會者除了曆史上的傳奇大亨沈家父子、岑羽三人外,更重要的是親手拉開這大幕之人——謝子。

作者有話要說:雖短但更!晚安!

第84章

午時,謝時和岑羽送走沈家父子,又繼續坐了一會兒,聊了幾句。

“上次你要的那些工匠,送去之後可用得順手?”岑羽美滋滋地一口梅花酥,一口杏仁茶,還不忘詢問上次給謝時送了一批能工巧匠搗騰新東西的事情。

謝時倒是沒有他那麼癡迷,隻淺嘗了一個梅花酥便放下,端起茶盞酌一口暖白香溢的杏仁茶,聞言回道:“東西還沒出成果,仍在實驗當中,不過你幫忙找來的幾位匠人確實悟性和手藝都是極好的。”

岑羽笑道:“送到你跟前的人,哪能挑些歪瓜裂棗,裡頭還有一位姓蘇的,祖上是前朝魏國公身邊最得重用的匠人,習得了不少本領。不過話說回來,探微你要這些個工匠是要搗騰些什麼?”謝時這次神神秘秘的,岑羽之前問起,他也隻道要做些出海得用的東西,具體沒透露半點口風,倒是讓岑羽上了心。

謝時原本是覺得這次要做的東西難度太大,不一定能成,就不廣為宣揚了,免得到了最後,東西做不出來,倒累得彆人白白期待一場。不過這會岑羽連連追問,謝時便無奈地將六分儀和時鐘這兩樣東西的作用說了,最後又再三叮囑,“六分儀應當是沒什麼問題的,然而,要將時鐘做出來,尤其是能夠真正用到船上去,卻是有難度的,固安不要抱有太大期望為好。”

儘管謝時這麼說,但得知這六分儀和航海鐘竟然能夠配合使用,使得商船在大海中實現精準定位,岑羽還是眼底冒了精光,“這莫非就是仙人用的羅盤法寶?探微你早說啊,要研製這神物,隻那幾個工匠哪夠呀,我再去找些巧匠從旁協助。”

謝時已經對岑羽時不時冒出的“封建迷信”之語脫敏了,畢竟那一出如今福州坊間最火的《海獸獻璽》戲劇中,他可是被塑造成了下凡來輔佐韓伋的仙人形象,隻能說,古人的想象力確實挺豐富的,個個都是羅貫中。

話說羅貫中好似便差不多是這個時代的人?也不知道他開始寫《三國演義》了沒,若是能遇上,倒是可以做一回書友,同他討些存稿來看。

思緒完全飄遠的謝時也不理會岑羽的胡言亂語,又讓潘達兒帶路,下樓去八珍閣逛了一圈,見識了一番古代女性們的狂熱購買力,便坐上韓家的馬車回去了。到了韓府門前,剛好遇到從府衙歸來的韓伋。

韓伋原本已經進了大門,經過侍從提醒,複又轉身行至謝時車前,朝他伸出大手,謝時順手一搭,輕巧跳下車轅,朱色的衣衫在空中輕輕打了個旋。

入手一片冰涼,眼前人衣衫單薄,韓伋皺了皺眉頭,二人一道往內走,他不動聲色地擋住了風口,輕聲問道:“阿時這是去哪兒了?”

“去赴了一趟蘇州沈氏父子倆的約,大致談了談關於出海的事情,順便逛了逛八珍閣,今日裡頭上新,分外熱鬨。”

“今早馬車路過,確實興旺,都是阿時的東西好,才有此盛景。”韓伋對此事知道得清楚,因著岑羽早就同他報備過,這會隻是例行一問,全是為了引出下麵這一句叮嚀:“下次出門,阿時可多套一件披風,雖說冬日已過,到底寒風料峭。”

謝時今日會見遠道而來的貴客,貪圖風度,隻穿了裡衣和袍子,在屋裡頭有暖盆烤著,沒感覺到什麼,出了八珍閣上了馬車確實感覺冷颼颼的。這會被韓伋撞見,不知為何,便有些心虛,此時抿了抿嘴,故作淡定地點了點頭,便趕緊轉移話題,“今日我給院中的下人和庖廚們都放了一天節假,晚間這一頓便隻能我親自下廚,簡單應付一頓了,伋兄有什麼想吃的,我可以做。”

韓伋倒是沒點什麼山珍海味,而是認真想了想,說了一個出乎意料簡單的,“去歲曬的烏魚子,如今是否可以食用了?”

這烏魚子還是謝時同韓伋出海那個時候做的,當時是用薄鹽醃製了,又經過風乾和陽光醞釀,曬到一定程度後,便用平整的石板壓著,壓成扁平堅硬如同一塊玉石琥珀才行。謝時從樂縣到福州來做客,恰好也帶上了這金貴食材。

“那今日的夕食便簡單些,烤烏魚子下酒,外加一個海鮮砂鍋粥罷。”因為聽說仆人都放了假,謝時要親自動手下廚,身為蹭飯客人的韓伋便主動要求幫忙,謝時自然欣然應允。於是兩位衣冠楚楚、大袖飄飄的翩翩公子一同進了後廚,下一時刻又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俱笑彎了眉。

謝時笑道:“我倆先去換身衣裳再來吧。”韓伋點頭,兩人自去換了一身輕便保暖的衣袍。

這烏魚子得現烤,砂鍋粥卻得燉上好些時候,所以謝時先做的是這費時的砂鍋粥。

廣東的砂鍋粥是同上海生煎、陝西的肉夾饃一樣,具有地域性標誌的存在,應當沒有一個廣東人不曾喝過砂鍋粥。文無定法,粥無葷素,廣東砂鍋粥因其介於滾和熬之間的獨特煮法,可以完美融彙各種食材,謝時看了後廚備有的食材,準備做的是海鮮砂鍋粥。

一碗海鮮砂鍋粥,以四隻青蟹為底,幾隻九節蝦,一點點瑤柱,今早剛出海撈上來的海參四個,彈性十足,連泡發的工序都省了,加入粥中的胡蘿卜絲,既增加清甜又添色。熬煮砂鍋粥期間得不停地攪動,不然到時候米粒粘鍋,那就不美了。這活被謝時交付給了韓伋,他則去處理了等會要烤的烏魚子。醃製風乾後的烏魚子呈現出漂亮的琥珀色,且黃中透亮,豐美肥大。

謝時用棉布蘸取些許韓伋的珍藏梅酒,輕輕擦拭表麵,一遍一遍,直到將表麵的薄膜擦到脫皮,撕掉外皮之後,用鋒利的尖刀切成大小均勻的薄片,另又切了一些輔食的蘋果片和白蘿卜片備用。

熱氣騰騰的砂鍋中,此時米粒已經煮沸至粒粒分明,鍋中海中鮮物翻湧,猶如鮮香撲鼻,最後撒上一小把芹菜末便可以端碗開喝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課業有點多,我保證明天更多點!

第85章

烏金墜落之時,暮色悄然降臨,韓家祖宅西邊,主人居住之地,重重屋宇,座座亭榭懸掛著的彩穗宮燈都亮了起來,窗格門戶、廊簷內外,皆係各色諸景琉璃花燈,處處交相輝映,燦若群星。

廚房中,燈火通明,卻無往日的喧鬨之聲,牆上倒映出一高一矮兩道修長親密的身影。

“伋兄,這粥好了,你端出去吧,順便叫我爹出來用飯了。”謝時使喚他家主上使喚得自然極了,被使喚的人竟也不覺有絲毫冒犯之意,“嗯”了一聲後,便從善如流地端起鍋出去了,動作間有些笨拙,倒也沒出什麼差錯。這要是被齊俟等人看見,估計又得驚掉一地眼珠子,順帶倒吸好幾口冷氣。

謝時倒不是故意使喚人,而是他這會手上還有活呢。方才謝巨途中來了一趟,叮囑謝時記得做幾盞水蘿卜燈,等會好在屋裡頭和院中都點上。這窩藏在各處陰暗角落的黴氣晦氣被這上元節的燈一照,自然便無影隨行,灰飛煙滅了,新的一年自然好運和福氣常在。

當然,這隻是正月十五上燈的一重寓意,謝巨走後,韓伋同謝時聊起上元節的風俗,謝時才知道這上元節的燈盞對於如今的老百姓來說,更重要的是有那求子之用。無所出的夫妻倆,要是在上元節這一天去彆家偷燈,放到自家床底下,據說能保佑孩子投生到家中來。

偷盜這事自然不對,不過在上元節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哪怕主人家都不會多加責怪,最多隔天去要回來,這種規定甚至被寫入了律法當中,所以上元節這天簡直就是小偷的群歡日。

謝時從前沒聽過這樣的習俗,頗覺有意思,好奇問道:“官府真的不會追究嗎?若是小偷盜取的財物過大呢?”這偷燈自然不算什麼大的損失,但若是小偷去富貴人家家裡頭偷盜貴重財物呢?

彼時韓伋淡淡道:“在我的轄地,自然不會允許。”後來,謝時才知道,韓伋占據福建後,便組織人手開始修改完善律法,主要是廢除了一些對南人的歧視條例,不過還有一些細枝末節的規定,比如針對元宵節就頒布了一條偷盜財物不得超過價值幾許的政令。

韓伋走後,謝時開始動手雕刻水蘿卜燈,這對他來說自然沒有什麼難度,畢竟是能在南瓜盅上雕刻一出好戲的人。他挑著幾個水靈白胖的白蘿卜,用小刀一點點細致地挖去瓜肉,掏空了做出一個燈座來,又精心打磨億點點細節,最終出來的是幾盞蓮花造型的水蘿卜燈。這時,謝巨也取來浸泡了煤油的燈芯,兩人一起將這燈芯插進幾個蘿卜的“燈座”處,屆時點上就行。

而就在謝時忙碌雕燈的時候,不遠處的屋內,有一出好戲上演。屋內,周平早已帶著侍從們布置好一切,桌椅擺好,四角處各架上一盞高有七尺的青玉燈檠,裡頭點著的是用十幾味海外香藥製成的燈燭,又支來暖盆在周圍燒著。如此一番布置後,為了不打擾兩位,周平又帶著人悄然退了下去。

韓伋端著砂鍋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穿過回廊,正好和一個侍從迎麵撞見。那侍從見此情景,驚呼一聲,便急急忙忙要去拿韓伋手上的砂鍋,口中輕聲細語,吐氣如蘭,“主子,讓奴來端吧,您貴人貴體,哪能乾這等粗鄙之事?”

廊簷燈火通明,將來者的容顏照得一清二楚,倒是生得清麗秀美,身姿不似普通男子一般粗壯,腰身勒得極細,此時驚慌失措又帶著濡慕敬仰的眼神,宛若一隻純潔無暇的兔子,靠近時,韓伋還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那人身上長年帶著的草木清香,也不知道這小廝兒是從哪裡熏得這一身東施效顰的香氣,察覺到這一點,韓伋敏銳察覺,這人就連穿衣上都刻意模仿那人平日模樣。

韓伋雙手端鍋,退後一步,避開那小廝兒要去碰觸他的動作,直接將人一腳踹開,而後突然直直朝著某個方向,不知對誰說了一句:“王甲,出來。”

不稍幾息,不知從哪處屋宇或是廊簷下來一黑衣人,正是麵容平平無奇,平日裡跟幽魂一樣跟在謝時身邊護衛的王甲。王甲看也不看那小廝兒,徑直朝著韓伋低頭拱手道:“主上請吩咐。”

韓伋滿臉戾氣,話中猶帶著一股難以忽視的殺氣,“將他帶走,交給王平查查來曆。”王平是韓伋甲衛的首領,也是王甲的兄弟。

那小廝兒在韓伋後退一步,將他踹倒在地的時候就已經臉色煞白,等王甲出現,韓伋讓人將他帶走調查的時候,更是嚇得上半身都癱軟在地,眼淚漣漣,驚慌失措道:“主、主子,奴不是什麼歹人,而是謝公子身邊的侍從,奴隻是想要幫幫您……萬萬沒有彆的意思!”

韓伋示意王甲將人帶走,除了第一眼,他之後再沒看那小廝,對於他的辯解也是視若無睹。王甲領了命,也不拖泥帶水,見那小廝兒口中還一直哭喊辯解,為了不吵著主子們,徑直卸了那人的下巴,便將人雙手反綁拖走了。

等謝時跟謝巨提著燈,進了屋裡頭,便敏銳發現韓伋神色冷峻,眉眼間還有若有若無的煞氣。謝時將蘿卜燈放在桌上,走近了,鼻尖便聞到韓伋身上一股不屬於他的奇怪味道,不同於韓伋身上常有的梅花和檀香混合的冷香,反而帶點女子脂粉味。

謝時不知為何,心頭有些悶悶的,麵上卻隻是笑意盈盈,“方才誰來過了?”

韓伋有些疑惑謝時的發問,不過還是如實道:“周平來過,點了燈。”

謝時不信,他早就發現了,韓伋周圍就是一個和尚廟,身邊伺候的侍從也全是男的,且他今日給院中所有伺候的人都放了假,其中便包括負責浣衣的幾位女工,韓伋如何來的周身一股女子脂粉味。不過韓伋既然都這麼說了,謝時也不好再發問,難不成,他要直接問伋兄,方才是否在何處有了豔遇?朋友之間,這便有些逾越了。

然而有了這一出插曲,兩人之間的氣氛雖說依舊是融洽,但到底彆扭了起來,謝時臉上的笑容依舊,但就是少了一份真,韓伋或許察覺到了,神色比方才還要冷峻。就連謝巨這樣粗心大意的人,也感覺到了不對勁,隻好默默喝著海鮮砂鍋粥。好在海鮮粥鮮香清甜,粘稠綿密,一口熱騰騰的粥下腹,頓覺渾身上下都舒坦輕盈起來。謝巨喝得抬不起頭來,不一會兒便見了底,又立馬添了一碗,沉浸在美食中,心大的謝老爹便完全將這事拋開了去。

同桌的另外兩人卻都各有心事,謝時一勺一勺地嘗著這海鮮粥,明明方才嘗味道的時候,還覺著剛剛好,這會卻覺得淡了些,還帶著微不可查的苦。

“這粥好像有些淡了,還有些苦?”謝時說道。

正埋頭喝粥的謝巨聞言,反駁道:“怎麼會?這粥味道恰如其分,多一分會掩蓋海物的鮮,少一分則會太淡,時哥兒的手藝越發好了,這海鮮粥差點把爹的舌頭都鮮掉了,妙哉妙哉!”

謝時見他如此捧場,又給他舀了一碗,自己也努力拋開其他雜思,慢慢品嘗粥的真味,如此果然好了一些。韓伋麵上冷峻,無波無瀾,心裡卻難得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怎麼惹惱了認,平日話不多的人這會竟然主動挑起了話題,“要烤烏魚子了嗎?”

謝時這才想起,被前頭的事情一耽擱,都忘記了後廚還有沒烤的烏魚子呢。韓伋便主動道:“我去拿來。”

察覺到了對方微妙的示好信號,謝時這會便也站起來,“我也去幫忙。”謝巨目送他倆出去,放下碗,暗自嘀咕了一聲,“兩人平日裡好得跟同一人似的,這回是鬨彆扭了?”

去後廚的路上,兩人一開始都沒有說話,還是謝時開口道:“上元過後,我恐怕就要啟程回樂縣了。”

韓伋默了一會,而後問道:“為何如此著急?”原本謝時是說好同韓伋一道回樂縣的。

謝時隨手撩過廊上宮燈的彩穗,笑道:“在福州叨擾伋兄多有時日了,春播就要開始了,我得趕回樂縣去安排‘瓊州短’的新稻試種,這可是關乎我軍後勤的大事,不可馬虎,我要仔細盯著。”

於是,謝巨發現,等時哥兒和韓家主這兩人從廚房拿了食材、火爐炭塊回來之後,似乎更加奇怪膠著了。謝時無法察覺老父親的擔憂,他將切好的烏魚子薄片架在紅泥小紅爐上的烤架,用炭火文火慢慢地炙烤,火舌纏繞上琥珀似的烏魚子,從魚子邊緣到內裡,慢慢鼓起了一個個金色小泡,便可以取之就食。

烤好的烏魚子猶如金縷泛香,單獨吃的話,鮮香適口,口感柔而濡,表麵帶有梅酒擦過外皮而染上的佳釀清香,若是夾著白蘿卜片和蘋果薄片放入口中,又可以嘗到芬鬱清馨的妙處,佐之下酒,委實人間珍品。

不知道另外兩人有沒有嘗出這神仙滋味,但是謝巨就著一壺小酒,吃得暢快,開懷至極,醉了嘴裡還哼著不知道哪裡來的歌謠,最後還是謝時和韓伋兩人將他送回房中歇下,待出了房門,謝時抬頭望,已是月上中天,人間皎潔。

謝時側身,抬頭看向身邊人,或許是月色太美,燈火璀璨,謝時糾結了一晚上的心緒鬆開了些,忽而淡笑邀請道:“我倆去逛燈會吧?”良辰美景,不應辜負才是。那一刻,韓伋眼中的笑意比天上的星子還灼眼。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跟你鬨彆扭,但是還是舍不得你不高興,大概就是謝時的心理吧。

下一章就和好,放心放心~

此乃昨天的更新,今日更新還在後頭,國慶期間,本人爭取多多更新,以期各位股東多多捧場!

第86章

今夜天公作美,是個無風無雲的月夜。從昨夜起,滿城的人家,無論富貴,都以竹為棚,高掛彩燈,普通百姓掛的大多都是豆麵燈、水蘿卜燈和紙燈,達官貴族家門前的花燈便精致多了,竹木都是最次的,綾絹做成的燈麵常見,但都不驚豔,誰家門前要是掛了一盞透明玻璃燈,那才叫麵上有光哩,這說明這戶人家必定是財力非凡了。

燈麵上或貼著剪紙,或畫或繡著書畫和詩詞,再用諸如玉佩、絲穗、羽毛、珠貝等東西裝飾,端的是珠光寶氣,輝煌映月。

謝時和韓伋兩人逛的燈會位於福州城中最大也最為熱鬨的街道,此時這裡早已山棚連天,換了模樣,遮天蔽日的錦繡彩旗和花燈幾乎要將月色都遮了去。山棚中正上演著吹拉彈唱、歌舞和百戲雜藝,這裡頭有些是城中的酒樓茶肆為了吸引客人入內而請來表演的,也有的純粹是表演班子。

謝時等人雖然來得晚了,但都是身材高挑之人,不用擠到前頭台前去,也能看見舞台上的表演,馬戲團表演、踏索上竿,倒吃東西、吞鐵劍、碎大石此類奇能異術輪番上演,韓伋等真正的古代人都沒甚反應,麵無表情,倒是謝時這個假古代人看得津津有味,跟著觀眾喝彩扔賞錢。這賞錢還是兩人的護衛給的,兩位主子都沒帶錢袋子!

謝時:……太久沒花錢,都忘記帶錢包了。

謝時趕緊謝過這位護衛小哥,還特意記住了他的麵孔,等回頭得把錢還給人家才行。韓伋看了那護衛一眼,沒吭聲,好心借錢的護衛小哥卻一瞬間汗毛倒豎,仿佛被猛虎盯上,心中欲哭無淚,謝公子,要不這錢您還是彆還了吧……

此時,謝時等人站著的地方正好是一座名為“花間月”的酒樓門前,二樓最大的雅間,開了一個小窗,窗前站著兩位往外看的華服女子。

“嬋媛,瞧見了沒,那著玄衣的便是韓家主,是否如傳聞中那般豐神俊朗,氣宇軒昂,有霸主之象。”

若是韓大夫人在場,便能認出,這被喚作嬋媛的女子正是福州原來的王參知家的嫡女,她身邊這會同她說話的則是王夫人。

聽到娘親的問話,王嬋媛含糊應了兩聲,然而她眼中癡癡望著的卻不是那位周身氣息冰冷,看起來便凶神惡煞,不可接近的韓家主,而是他身邊那位清逸溫潤的朱衣公子,皎潔月光和暖黃花燈下,這位公子真真好似仙人下凡,非世間人,仿佛話本中的翩翩濁公子來到了眼前。

王嬋媛輕聲問道:“韓家主身邊那位朱衣公子是哪位呀?瞧著來曆不凡。”

王夫人縱然全身心都放在了韓伋身上,但也不免被那位給吸引了目光去,這會也不用再細瞧,便可以告訴女兒:“確實來曆不凡,那位應當是謝公子,韓家主身邊跟著的一位能人異士,昨日咱們在家中聽的《海獸獻璽》那一出故事,韓家主身邊跟著的人據說便是他。”

“原來這就是謝公子啊,果然仿若神仙。”

母女倆不在同一個頻道,王夫人滿心歡欣,“沒想到今日咱們出來賞燈,竟然能遇到這位貴主子,想來你二人有緣分得很,要不要同娘下去打聲招呼?”

見女兒躊躇搖頭,有羞澀膽怯之意,王夫人語重心長道:“如今不比從前,那韓家主占據了閩地後,大刀闊斧,將原先的那些官員擼下去大半,你爹若不是平日裡謹言慎行,指不定官職也沒了。那韓家族老屬意你,是你的福分,也是咱們王家的運氣才是。你想啊,哪天這韓家主要是真能登頂大位,那你就是天下最為尊貴的女子了,再不濟也有個妃位當當。”

母女倆這廂商量著,女子矜持,一時之間拉不下臉皮,邁不開腳,那頭樓下人卻是早已不見了蹤影。韓伋一行人都跟著謝時走,而謝時則跟著人群往前走,隻見人流都往街道儘頭中央而去,那兒坐落著街上最大的一座山棚,滿街的表演,就屬它跟前圍了最多的觀眾,叫好聲也最為熱鬨。謝時好奇問道:“那兒在演什麼?這麼多人看。”

韓伋和護衛們都一臉無言以對,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倒是一路過的行人湊巧聽到謝時的問題,給他解了疑惑:“公子,那兒正在演時下最受歡迎的《海獸獻璽》戲呢!而且聽說今晚還有《仙人賜稻》的新戲哩,公子要看的話最好趕緊,等會人肯定更多了!”看來這戲是真的受歡迎,這好心的行人剛說完,就被同伴拉著跑了,生怕跑慢了,趕不上好位置。

謝時神情凝滯,緩緩轉過頭來,韓伋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避開了謝時質問的眼神,說了一句,“是岑羽的主意,說是從你那套宣傳思想那得出的靈感。”

“不是……這怎麼就成了從我那兒得的靈感……”說到這,謝時在韓伋篤定的眼神中,說不下去了,於是換了個點控訴,“‘海獸獻獸’這故事我知道,‘仙人賜稻’又是哪一出?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韓伋在謝時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緩緩點頭,“……應當是那‘瓊州矮’的隱晦宣傳,這事我聽岑羽提過。”

謝時頓時拳頭硬了,恨不得此刻就將那傳播封建迷信、還不經過當事人同意便胡編亂造,私自二設二改的岑某人抓起來暴打一頓。同一時刻,與謝時一行人相近,隻隔著一條街的岑羽忽然打了個激靈。

“岑家主可是凍著了?”沈森問道,旁邊站著同樣一身錦衣華服的沈老爺。今夜吃過夕食,岑羽便按照約定,上門邀請沈家兩父子去逛燈會,隨行的還有各自的護衛,此一行人比謝時等人出發的早,此時早已逛了大半。

“沈老爺太客氣了,喚我固安即可,家主什麼的,岑某哪裡當擔得起,不過是托了我主的福,才搭起的如今岑家的台子。”岑羽這話裡頭的意思是,岑家是韓伋為了避人耳目扶持起來的,真正做主的人是他家主上韓伋才對。

聰明人說話一點就通,沈老爺子自然聽得懂,當即便從善如流地以表字稱呼。

“我一路走來,觀福州此地人家殷實,民風淳樸,上元節都未曾見到偷盜之事。”沈老爺子誇道。

岑羽笑道,“沈老爺見笑,福州民風淳樸不假,但如今這番安寧之象也不全賴百姓自覺。我主入主福州後,勤政愛民,以法治理,頒發了一係列法令,這其中便有關於上元節偷盜的懲處,以此約束黎民。”

沈森讚道:“貴主英明,偷盜總歸為陋習,尤其如今亂世之景,若是不加約束,縱容宵小,恐怕愈演愈烈。”

“是這個道理。”此時,不遠處鑼鼓喧天,火樹銀花,聽著像是好戲要開場了,岑羽順勢邀請道:“兩位到福州不過兩日,恐怕還未曾欣賞時下本地的戲曲吧,前頭就是我家開的戲棚,我給二位在對麵茶館二樓備了雅座,可要前去一同欣賞?”

沈家父子自然應下,而此時站在山棚不遠處的謝時卻是火速拉著韓伋遠離此地,就怕見到某些讓人腳趾扣地當場社死的劇情演繹,剛好同岑羽他們擦肩而過,謝時顧著跑,也沒留意到熟人。沈森卻是眼比較尖,一眼便看見逆著人流,疾走穿過身邊的謝公子和韓家主,如果沒看錯,兩人還拉著手?

“那是謝公子和韓家主?”沈森的話將他爹和岑羽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眾人就見著謝時和韓伋二人說說鬨鬨相攜離去。

岑羽挑了挑眉,那兩位這是在“約會”呢,他們這些人最好還是彆沒眼色地去打擾為好,幸好沈老爺也是個妙人,哪怕他確實有求見這位韓家主的想法,但這會也沒上前去追,而是撫著美須笑道:“韓家主同謝公子,感情果然如傳聞中一般好呢。”

岑羽:看來但凡是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這兩位的關係……也不知道這兩人是如何認為彼此關係純潔的……

謝時拉著韓伋,不知跑到哪一處巷子,待聽不到後頭的唱戲聲,他才停下來輕輕喘氣,也沒察覺到一直跟著他們的護衛在韓伋的手勢示意下,都消失不見了。此時,黑漆漆的小巷中,唯有不遠處一戶人家門前掛著的兔子燈和天上的明月帶來一絲光亮。

“我的天呐,這簡直就是公開處刑,幸好我跑得快。”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這故事中的人,現實中長什麼樣,但是這兩出大戲都有以他為原型、甚至以他名字出現的主要角色,再想想這些故事的狗血和奇幻程度,謝時就頭皮發麻。

一旁的韓伋靜靜看著此時表情靈動,情緒外放到不斷念叨吐槽的謝時,眼中有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憐愛,因為眼前人過分可愛,所以心頭克製不住地憐愛。

“阿時若不喜歡,我便讓他們停了這些。”雖然這些是原定的宣傳造勢計策,但不用這些小道,不代表就最終就無法成就大業,正如阿時從前無意冒出來的一句話——槍杆子裡出政權,韓伋也始終認為,絕對的實力才是戰勝敵人的關鍵。

聞言,謝時抬頭,正想搖頭說不用,卻猛然意識到自己這會還拉著彆人的手呢!咳咳,方才太激動了,直接拉著人就跑了,現在想來,屬實有些幼稚了。

回過神來的謝時裝作不經意地鬆開,嘴上邊轉移話題,“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這造勢的法子很好。我沒什麼不喜歡的,隻是若在場聽到那些誇自己的話,哪怕是唱詞,也總覺得過於羞恥了些,所以才拉著你走人的。”

“阿時受之無愧,何須羞恥?”韓伋說著,複又將謝時鬆開的手順勢握住,兩人便又緊緊地牽在了一起,昏暗的月光下,瞧不出兩人的神色,隻有兩道清淺的呼吸聲纏繞。

“在伋兄眼中,我定是樣樣都好咯。”謝時一反常態地自誇。

“阿時在伋心中,自然是天上月,雲中仙,無一不好,無一不喜。”

謝時該慶幸,這會巷子的燈太暗,他又垂著眼簾,要不然他臉頰的一片緋紅和眼底的微波漣漣便都該暴露無遺了。隻聽這被誇得差點受不住的人,亮著一雙暗夜裡依舊顧盼生姿的美眸,連連求饒,“行了行了,伋兄,你可住嘴吧。”這要是換做是個女子,聽了這番話,怕不是得死心塌到此生非眼前人不嫁不可。

韓伋以為他哪裡說錯了,不解問道:“阿時生氣了嗎?”因為我說我對你無一不喜嗎?

謝時第一次沒懂韓伋的腦回路,“怎會?就憑你說的這番話,我若是以後哪裡惱了你,恐怕也無法對你生氣。”

韓伋卻是默了一會,輕聲問道:“那阿時還生我前頭的氣嗎?”

“我什麼時候生你氣了?”起風了,夜風吹過謝時額前的幾縷碎發,微微迷了美人眼,韓伋伸手,溫柔地替他拂去發絲,提示他:“夕食時候。”

謝時立馬反應過來韓伋所指之事,不禁笑了,眼前人怎麼這般敏銳,就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那是在生氣。這生得哪門子氣呀?那是晚間誤喝了醋而已……

此時被某位擅長打直球的玄衣男子徹底順毛了的謝公子十分好說話,也難得直白了一回,“那伋兄答應我一事。”

“好。”韓伋毫不猶豫,徑直應下。

“我還沒說是什麼事呢,你就說好?信不信我問你要你家庫房鑰匙,搬空你的寶貝呀?”謝時打趣道。

“阿時想要嗎,我讓周平將鑰匙給你送去。不過裡頭的東西不算頂好,回頭我再尋一些更好的來。”韓伋不喜奢華,庫房裡自然沒多少金銀珠寶,奇珍異寶。

這都哪跟哪兒啊!眼見著兩人的對話走向了奇怪的方向,謝時趕緊打住,“不用不用,鑰匙你自己收著!不許給我!要你答應的事情很簡單,”說到此處,謝時頓了下,語氣帶著矜驕,“我不喜伋兄夕食時候身上的熏香,你以後還是用原來的熏香吧。”

作者有話要說:想了很多種謝時的反應,覺得這種方式最符合他的性格,誤會產生了,不逃避,不懷疑,而是選擇交付信任,直球出擊。當然啦,這是因為這人是韓伋,人就是這樣,隻有感覺到偏愛,才會任性提要求,因為相信不會被拒絕和傷害呀~

最後,雖然我寫得不明顯,但友友們應該看出來謝時開竅了吧?

第87章

或許是韓伋也沒想到竟是這一出惹惱了人罷,聞言,一時之間,麵上難得露出些許怔鬆來。忽而轉念一想,雖然世家大族、貴遊子弟大多熏衣剃麵,然而他卻一直以為都未曾有熏衣的習慣,身上的香氣大抵是沾染了屋中長年累月熏著的檀香,因此何來的換香一說呢?

既非自己的熏香,便是沾染上了他人的,又是在夕食時分,便隻有回廊上遇到的那東施效顰的小廝身上有……

“那非我身上熏香……”韓伋低聲同他解釋。

謝時同他幾乎朝夕相處,自然知道他不用香,他之所以這麼說,其實是暗示這人,不要讓女子靠太近罷了,至於男子,最好也不要有就是了。不過這人既然說出來了,那他就要好好問問了,開飯前一會功夫他去見了哪位嬌客,從她那沾了些香氣回來。

隻見眼前公子笑得愈發溫潤無害了,“原是我錯怪伋兄了,晚間不曾來過外客,我便以為是伋兄換了衣香。”韓伋這才回想起,夕食前謝時曾問自己那問題出於何意,再聯想此事前後因果,忽而便知曉誤會在哪裡了。

“王甲,出來。”謝時見韓伋喊自己的護衛,有些不解,這好好的,叫人乾嘛?

王甲不知從何處出現,拱手道:“兩位主子有何吩咐?”

謝時不知道韓伋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也是一臉懵,隻看向韓伋。

隻聽韓伋朝謝時遞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後對王甲直接道:“回廊上遇到的那細作查了嗎?”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王甲卻瞬間意會,“回主子,那人是前幾年韓六老爺送到西院的小廝兒,後來被周管事分配去廚房乾活。今日公子給下人們都放了假,這小廝兒不知從何處得的消息,偷偷進了公子的院落,行蹤可疑,在回廊上撞見了您,卻謊稱是公子侍從,居心叵測……背後主使者還在審問中……”

韓伋等他說完,又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於是來無影的王甲又動作輕巧地離開了。

對於韓六老爺此人,謝時有些印象,周平從前提過一嘴,這韓六老爺是族老中最不正經的,家中養了上百歌姬和美人,前幾年為了巴結家主,給自家主上送了兩回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其中有男有女,卻全都被打發去乾苦力活了。

一頭霧水的謝時這會才明白過來,“是不是今日你端鍋出去的時候,途中撞見來了一個疑似細作、潛入我院中的小廝兒?”

韓伋點頭,“那細作身上熏了同你相似的香,味道極濃,想必那讓阿時不喜的香氣便是那時候沾染上的。”

謝時無語,這事鬨的,簡直就是一個大烏龍,幸好他沒智商情商都掉線,直接質問人家,要不然今夜恐怕他就要收拾收拾包袱,換個星球生活了。

謝時嘟囔,“你這是什麼鼻子,那香哪裡同我身上的相似了。”他又沒多少用香的習慣,且那熏香分明就脂粉味極重。謝時轉念一想,哪家小廝有錢用熏香,這味道脂粉味還這麼重,根本不像男子所用的,再加上這人又是素來有葷名的韓六老爺送的……

最近話本看多了的謝時腦海中一時浮想聯翩,這小廝該不會壓根就不是韓伋以為的什麼細作,人家說不定隻是自恃貌美,想借著無人的機會來個暗送秋波,美人投懷送抱,以此妄圖攀附韓伋這個貴人吧。可惜沒想到遇到了韓伋這等直男,直接就被安上了細作的名頭,拖下去嚴刑拷打……

不得不說,謝時這誤打誤撞地,反倒比韓伋還要早猜對真相……那小廝兒此時身在暗牢中,直把腸子都悔青了。他從前是六老爺府中豢養的歌姬,被人教導的自然都是那些個風花雪月之事。沒想到一遭進了家主的院子,本以為進了福窩,得的是登天的大機遇,卻萬萬沒想到連家主的麵兒都沒見上一麵呢,就被趕到了後廚去燒火。

不料這小廝兒還是個運氣好的,其餘同伴都被發配到田莊乾活去了,就他因為廚房缺個燒火的小工,被發配去了後廚。可惜他從前被養得皮嬌肉嫩的,是專做達官貴人家的小寵,哪裡忍受得了這日日煙熏火燎的。這苦日子就這樣一直到了韓府來了一位名為謝公子的貴客。

前不久,這小廝兒不經意地聽到了底下人私下說的幾句關於家主如何看重謝公子的閒話,腦中那根歪筋便動了,後來又悄悄摸摸打聽了不少事兒。彆人眼中,謝公子生得如同神仙一般,還是家主跟前一等一寵信的幕僚,而傳到了這小廝耳邊,便聽出了幾分南風的味道。

雖比不上那位謝公子,但這清秀的小廝兒自詡有幾分姿色,待知道家主如今好的是清雅這款男子,胸中野心如同火燎。花費一番功夫,且散去不少銀兩,他特意配了同謝公子相似的熏香,又托人買了一身那位謝公子常穿的淺色衣裳,仿照了打扮,又撞上謝時給下人放了節假,才有了他進入謝時院中,遇到韓伋假意幫忙實則欲行勾引之事。

謝時不知道的是,他周身獨特的熏香和氣息,自己聞不到,旁人卻能分辨分明。他即便鼻子比常人要敏銳得多,但因習慣了自己的氣味,便隻聞出了韓伋沾上的脂粉味——那小廝的熏香比之謝時,確實多了旁的脂粉香氣,加之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傅粉描眉的,脂粉味便更重了。而韓伋對謝時的氣息熟悉入骨,一聞便知,這人身上香味仿了謝時。

麵對謝時的否認,韓伋隻說了一句,“阿時身上的氣息,自然世間獨一無二。”彆人再如何效仿,都是東施效顰,醜態畢露,貽笑大方。就跟香水一樣,前調好模仿,但餘韻綿長的中調、後調便很難調和地一模一樣了。

韓伋態度這麼好,被誤會了也不生氣,還好言好語的,倒讓因誤會冷了人家一頓的謝時有些不好意思了,此時便軟下聲來,好生道歉:“我錯了伋兄,不該遷怒於你的。”

明白謝時因何同他置氣的韓伋卻是笑了起來。不得不說,這平日裡冷冰冰的人,一旦笑起來,尤其是隻對著你一人笑時,是最讓人招架不住的,謝時這會心中便直呼男色誤人了。

恰此時,也許是附近山棚上的戲唱到了高.潮部分,刹那間,夜空中火樹銀花齊放,煙火大作,煙焰蔽天,將周圍人的耳目都攫奪了去。謝時正好抬頭看他,那人眼中明晃晃的情愫和憐愛,像億萬光年外,恒星爆發的光芒,穿越重重顧慮和萬千阻礙,終於抵達謝時的眼底,進入他的心房。

天下之看煙火者,仰頭目空,歡呼雀躍,未有一人如我,仰頭望你,沉溺於你眼中怒放的花火。

韓伋並沒有笑出聲,但謝時愣是被他眼中笑意看得有些羞惱,用嘴型問他,“笑什麼?”

韓伋猛地一步靠近他,兩人之間,隻餘一個腳掌的空隙,鼻息交換,花火綻放中,他同樣一字一句用氣聲說了一句話。謝時直到入睡後,在榻上翻了十幾個來回,都沒想明白韓伋當時說的是什麼。這個不解之謎,要到兩人共同度過了不知好幾個上元節後,某一日,謝時猛然想起,問了身邊人才得到答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從前他心悅君,而君不知,那麼恐怕此日之後,兩人便都心照不宣心悅彼此了。

—————————

“謝侍郎,兀思大人說,再過半日便要入福州城門了。”

在途中快馬顛簸了十日,此時一臉菜色,麵帶疲憊的謝璞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讓小官下去待命。

謝璞撩開簾子,看向外頭,本以為會見到一片荒郊野景——畢竟這福州哪怕再繁華,到底比不過京師大都,然後外頭的景象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往來車馬喧鬨,他們一行人的車架行過,閃過不少趕著車馬的商賈和挑著貨物的農人。再遙望遠方,不少村莊錯落,炊煙嫋嫋,時不時傳來稚齡兒童鄉野間打鬨嬉戲的聲音。

從北到南,謝璞一路看到的都是兵匪橫行、亂軍肆虐下,百姓流離失所,田地荒廢的蕭瑟之景,如今踏入這地界,若非事先知道此地乃韓伋治下的福州,恐怕會以為他們一行人是誤入了桃花源,此地之人,神色之間,不見北地百姓的麻木不仁,分明生機盎然,眼中充斥著對於生活的希望和平和,此景非身處太平之世不可得見也。

這種景象,自從踏入福建行省的地界,謝璞與同行等人便心中有所悟,但這福州的太平繁華之象,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想象。謝璞放下簾子,低聲感慨,書中所言前朝之盛景,應當如是也。

馬車在路上又顛簸了一段時間,而後就在某一時刻,謝璞驚訝地發現,車子漸漸平穩起來,再沒有要將人的五臟六腑都顛出來的劇烈晃動。

車外一陣喧嘩,謝璞好奇地再次撩開簾子,方才報信的小官騎在馬上,見此湊上來,驚奇道:“侍郎你快看,這路修得忒是平整,也不知道修路官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多平整的青石,再看這一眼望不到頭的石板路,這韓家主不知花了多少錢在修路上,果然不愧是東南首富,這路竟是修得比大都還平整。”最後一句的嘟囔,小官說得極其小聲,話音消失在喉間。這小官沒見過如今盛行的水泥路,便以為這路是青石板路。

謝璞讓車馬停下,他自己跳下車,親自感受了一番路況,這路確實修得極好,且竟然修到了城外這麼遠的地方來,看來這韓家所圖甚大,野心勃勃,昭然若揭啊。他們走這一趟要來招安韓氏,恐怕無法善了,完成聖上的托付了……

作者有話要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摘至《越人歌》,原句為“心悅君兮君不知”。這兩人不會有告白(srds韓伋隱晦表白過多次了),這種彼此心照不宣的喜歡最符合二人性格啦。

明天更多點!

第88章

正月十七,是日也,天清氣爽,麗日當頭,正是踏春出行的好時節。福州城門前,謝時正和送行的人一一道彆,今日他便將和謝巨等人啟程乘車返回樂縣去了。

雖然上元節那日同韓伋的誤會解開了,但謝時當時提出要早些回去,也不是什麼氣話——雖然在那當頭像極了氣話就是了。雖身處亂世,但謝時幸得上天眷顧,憑借自己經營,擁有了如今安寧的日子,但這並不代表周遭的環境便風平浪靜,一片太平。

自從韓伋起兵後,各方勢力虎視眈眈,西邊盤踞著在蘄縣立國的徐壽真治下的軍隊,之前被韓伋他們擺了一道,成了奪取福州的替罪羊後,兩邊便結下了梁子,再加上徐的部將屢屢請戰,試圖南下擴張勢力,這勢必威脅到韓伋的轄地,他日必有一戰。

往輿圖北邊看,黃河流域,中原地區如今正被羅福通率領的青蓮教香軍逐漸蠶食,他們假借前朝皇室後裔的旗幟起事,如今正主來了,自然視之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要不然也不會臘月時節便派人千裡迢迢刺殺韓伋。

再加上北方燕京之地的朝廷,如今韓伋可謂三方受敵,這種情況下,身為主公,自然還是在福州主持大局最好,沒必要為了遵守同謝時的約定回樂縣去窩著。

而高產糧種的培育也是頭等大事,重要程度不比領兵打戰等事情低,因此謝時也不可能待在福州,耽擱春播,更何況還有書院一群嗷嗷待哺的學生崽子呢!

謝時將這些顧慮都跟韓伋說了,兩人都是頂天立地的大男子,自然不需要每日都黏糊在一起,而是各自有自己的事業追求。韓伋確認他的阿時沒同他置氣後,很快便應下此事。隻是到了離彆之日,這位主子周身氣壓還是低得人人恨不得避開走。

謝時看著眼前送行的隊伍,有些好笑,“此去樂縣,不過一日車程,諸位不必如此。”岑羽等人就不用說了,連本在軍營練兵不見人影的齊俟等人此時都到城門前送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麼大人物出行哩!況且,這些人臉上的神情,仿佛他這一去,就是十萬八千裡,再也不能見了,倒也不必如此沉重。

眾人:……主要是自家主上的臉色太差了,他們做下屬的,也不好表現出嬉笑吧……

“好了,時候不早了,這會趕緊啟程,晚上就能到書院了,諸位就此暫彆了。”謝時同各位道彆,約定夏收之際,再來同諸位報告好消息。

最後,他看向眾人中心,一直沒有開口說話,隻靜靜注視著他的男子,淺淺一笑,緩緩躬身行了一禮,“願君一切安好,百無禁忌,諸邪回避。雖無法常伴君側,臣在遠方,候您佳音。”

他禮行到一半,雙手便被人托住,穩穩扶了起來。韓伋看向眼前人,隻囑咐了一句,“寒涼時節,阿時早晚注意添衣 。”

親自扶了謝時登車,韓伋又將一同前往書院就學的韓寧叫了過來,吩咐他:“照顧好他,莫荒廢學業。”前麵是重點,後麵一句聽著像是順帶的,但韓寧小少年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鄭重點頭,接下了小叔的托付。

車馬啟程,因為擔心謝時的安危,韓伋派了三百兵卒隨行護送,對此謝時自然感動,也沒有嫌太高調而拒絕。自從那次浴佛節上遭遇刺殺後,謝時便深刻意識到,自己身處的不是前世的和平世界,而是危機四伏的古代亂世,刺殺什麼的那都是家常便飯!珍惜小命要緊,高調什麼的就高調吧,反正閒話也傳不到他耳朵裡。

如此浩蕩的隊伍行了一個時辰,正好在郊外同對麵來的謝璞等人的車架撞上,朝廷招安的隊伍自然也龐大,行員不少,還有代表天家臉麵的儀仗隊。

如今福州城外修建的水泥大道足夠寬敞,不同方向來的車馬和行人走不同的道,因此彼此倒是不用讓道,但是這麼壯觀的車隊還是引起了雙方的注意。

有些時候,很多事情就是這麼巧合,謝璞撩開車簾子,正好一眼便望見了同樣開窗看熱鬨的謝時,謝時沒有注意到臉色大駭的謝璞,他目光瞄準的是那些騎在馬上,身份明顯乃武將之人,正暗自思索這是哪方勢力,前來福州又有何目的。驚鴻一瞥,雙方便匆匆而過,卻是在謝璞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謝璞立即召來小官,命他速速前去打聽前頭遇上的車隊是何方神聖,哪戶人家出行。小官雖然不知道這謝侍郎為何突然關心起沿路遇到的陌生人,但上官的命令,不得不遵從,便快馬加鞭趕去了謝時的隊伍後頭。

然而出乎小官意料之外,這隊伍外側和後頭全是一些披堅執銳的士兵,一旦靠近打聽,各個都以凶神惡煞的懷疑眼神瞧過來,若是再多問幾句,便會被兵器抵住,毫不客氣地驅趕,若不是小官穿著官服,恐怕早已被當做心有不軌者當場拿下了。

從大都來的小官哪裡經曆過這等被兵器抵住的世麵,差點嚇得尿了□□,很快就跟遇到惡鬼一樣討饒奔走了。但沒打聽出這群人的來曆,這小官回去不好交代,最後還是花了幾十文錢,從隊伍後頭跟著的商賈那兒,套出了些許消息。

“那是謝公子的車架,謝公子你都不知道,外地人第一次來咱福州吧?謝公子可是韓府尹座下第一幕僚,不僅救過咱韓府尹的命,而且聽說他是仙人降世,是上天專程派來人間,輔佐咱們韓府尹這位真龍天子的!”

小官聽得火冒三丈,這些南人竟然如此蔑視朝廷,一個普通人都敢吹成仙人降世,還有那韓伋,竟然自稱真龍天子!此乃誅九族之大罪!

“官人,我知道的都說完了,剩下的賞錢呢?”那商賈催促道,生怕這位麵色不佳的官人不守諾言。

小官憤憤從懷中再掏出二十文錢,直接塞給他,便上馬往自家隊伍奔去。

謝璞聽完小官的複述,注意力卻是放在了另外一點上,麵色比方才更加陰沉,好好的大都第一公子如今倒是有幾分麵目可憎的味道在了,他咬牙切齒道:“你說,那位公子姓謝?”

小官回道:“是的大人。”小官奇道,竟是同眼前的謝侍郎同一個姓。

“可知那位公子家世來曆,家中人口?”謝璞追問道。

小官為難,那商賈也是道聽途說,哪能說得這般仔細,隻好模糊道:“隻聽說是樂縣人士,非大家族出身子弟,其他的小的還未打聽到。”

謝璞給了他一些賞銀,謝過他,又囑咐他此事不要外傳,便讓他下去了。這賞銀倒是讓這辛苦跑一趟差點遭遇人身傷害的小官麵色好了許多,心中暗自道,果然不愧是百年世家子弟,出手果然大方得很,從手指縫裡隨隨便便漏出的一點東西就是彆人幾月的俸祿。

小官走後,謝璞臉色徹底沉了下來。那位所謂的謝公子,觀其長相,竟與他家中幼弟有八成相像!事實上,若是謝璞此時有一麵玻璃鏡子,往自己臉上一照,對比之後便會發現,仔細看他同謝時也有五成相像,若是再加上世家公子同一款的翩翩清瘦身姿,可能就有六成像了。

如此相似的長相,再加上同樣姓謝,就不得不讓謝璞起了疑心,不過他此時更多猜測謝時乃他父親的外室子罷了,倒是沒往他處想。

因著這一出插曲擾亂心神,等到了城門口,招安的車儀被守軍攔下的時候,謝璞尚且沒有太多惱怒情緒,隻是讓傳旨官遞交名帖,自言乃朝廷使者,前來宣旨,讓韓府尹速來接駕。

那守城的城衛聽那傳旨太監尖著嗓子、趾高氣揚的讓自家主子出來接駕,差點氣笑了,眼神輕蔑地掃了一眼,渾身煞氣就讓那閹人嚇得後退一步。守城衛派人前去城內通報,等得到允許進城的旨意後,才同意放行。

至於讓主子來接見,那是想都不用想,主子願意見你們這群人就是天大的恩賜了。不過進城前,雙方還是發生了衝突。城衛長直接吩咐手下的衛軍將這群官軍車隊的兵械全都卸了,此舉遭到了朝廷招安使之一兀思的堅決反對,直言他們這是藐視皇權,抗旨不尊!

守城軍的頭領聞言,沒有多說,直接便掏出手中信號彈朝天一放,轉眼間,從城中四方便集結了上千守軍,團團將這群天家來使圍住。

守城軍原是韓伋最為倚重的甲衛組編而成,哪怕是後來加入的兵卒也是精挑細選,個個戰力十足,自然是兀思這群終日沉溺於享樂,以至於早已忘記馬上功夫的大都蒙將們無法比擬的。

雙方蓄勢待發,眼看著還未入城呢,便要發生衝突,可謂出師不利。後頭的謝璞一看形勢不對,立馬勸阻那位行事魯莽的武將。

“兀思將軍,陛下是派爾等來招安韓伋的,不是派你來結仇的,你這是要做什麼?”在叛軍的大本營門口跟人打起來,是嫌棄自己死的不夠快嗎?這位兀思不愧是被大都那群達官貴胄推出來擋箭的,竟衝動如斯!

最後,還是謝璞作為主招安使,下令點了一百隨行人員,卸了兵甲同他進城拜見韓府尹,其餘士兵則在城外候著,並且還得按照守城軍的規矩,到彆處紮營,免得影響過路百姓和商賈通行。

到了紮營地,這群大都來的官軍才發現,他們一行人這是駐紮在了敵人的老家,韓家軍的兵營對麵,難怪人家壓根不怕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第一更!還有一更,爭取一點前發吧,我是不是很勤快,友友們快誇誇我!

“百無禁忌,諸邪回避”出自清·範寅的《越諺·名物·風俗》。

打補丁,八成像的配角隻是因為未長開,因為謝時屬於仙氣飄飄少年款,等配長開了就不像了,加上性格截然不同,斷然不會認錯噠!

第89章

“囿哥兒,你此番回了書院,無論彆人說什麼,問什麼,你隻作不知,好好跟著先生學習便是。切記若是有人妄論山長,你需得遠遠離了那人,不可與之往來,切記切記。”

書房,臨彆前,傅老爺將傅囿找來,再三叮囑,站著接受教誨的傅囿直點頭:“知道了知道了,爹,你這話從年前說到年後,說了幾百遍了,兒都會背了!”

傅老爺恨鐵不成鋼地給了自家胖小子一個腦袋瓜子,“爹還不是怕你去到書院後說錯話,做錯事,連累了家人!需知如今你家山長身份非同以往,你又踩了狗屎運,同人家韓小公子走得近,難保有些拎不清的人利用你,你又犯了渾,把你帶到臭水溝裡去!”

傅囿誇張地倒退一步,麵露驚訝,“爹,你也太看得起你兒子我了,在書院中我隻會吃吃喝喝……”在自家老父親威嚴的眼神中,傅囿又添了一句,“再加上我本愚鈍,要完成先生的學業就得花費大工夫了,哪有心力搞風搞雨啊!”

“最好是這樣!要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對於此等不疼不癢的威脅,傅囿隻當做耳邊風,反而好奇地湊上前,小聲八卦:“爹,我們山長真的造反啦?那咱家站哪邊呀?”

傅老爺撫了撫特意留的山羊須,“這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的,沒得摻和。”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咱沒得選,肯定隻能投靠山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傅家家業在這呢!”

傅老爺挑了挑眉,心下雖然對於兒子的論斷和遠見十分滿意,但麵上還是做出一副不予理會的嫌棄模樣。

“對了,謝先生聽說去了福州,不知道書院開學後,會不會返回書院,若是有,你日後見了謝先生,需得恭敬一些,把他當做你的老師看待,萬萬不可輕慢,那可是一位舉世奇才。”

“我當然會把謝先生供起來,謝先生可是我的衣食父母,沒了謝先生的投喂,兒都瘦了多少了!”

傅老爺打量了一眼瘦了之後眉清目秀的兒子,欣慰地點頭,總算瞧出了幾分夫人容貌的影子,從前還以為這胖娃子完全隨了自己呢。

“謝先生如今身為府尹幕僚,可不一定會繼續主管書院食堂了。”傅老爺給自家兒子潑冷水,誰讓這瓜娃子從書院回來後,一整個月都一直念叨著他家先生的手藝,吃了什麼東西,張嘴就是謝先生做得比這好吃百倍,這道菜要是謝先生來做肯定更好吃,這東西怎麼這麼難吃,想念謝先生的手藝,書院什麼時候開學?

任誰被如此這般洗腦了一個月,都會對謝時的廚藝感到好奇,好奇是否其真乃仙廚降世,妙手做饌吧?竟然能讓一個從前每逢放假玩瘋了,提起上學便愁眉苦臉動輒耍賴稱病不去的熊孩子每日都盼著上學?奇也奇也!

傅老爺倒是毫不懷疑那位謝先生的手藝,畢竟傅囿的祖母就是偶然之下,吃了那位先生親手做的糕點才慢慢康健起來的,如今到哪都要宣傳八珍閣。

這裡頭還有一個不為外人道的故事,因著這八珍閣的開創實際上是傅家上門求糕點引起的,當時謝時覺得開店單賣糕點過於單調了,又給加了彆的東西,後來慢慢發展壯大,到了如今這糕點竟是成了附屬的產品了。

不過有了這個前緣,若是傅家到八珍閣來買糕點,掌櫃便會專門取出那貼著“特”字樣的糕點木盒給傅夫人或是采買的管事。但這貼著“特”字樣的糕點也不是每次都有,起碼從上月開始便斷了供應,蓋因這有特殊小字標誌的糕點都是謝時親手做的。

有時候謝時興致來了或是見後廚的人忙不過來,也會幫忙做一些糕點,不全是茶糕,這些糕點大部分進了韓伋、岑羽等親近人的口中,多了也會送到八珍閣去出售,吃到的人不多,還都是暗箱操作才得到的特殊待遇。等到謝時去了福州,這特殊待遇自然也就沒有了。

傅老爺不愧是傅囿的老子,一擊必中,點出了傅囿心中最擔心的事情。此話一出,把傅囿給急得,直跳腳反駁:“才不會哩,謝先生才不會舍得丟下我們!而且,而且,如今山長這麼忙,肯定離不開福州,爹您又說,謝先生有大才,那說不定,說不定謝先生會當我們書院的山長哩!”

傅老爺挑起了眉頭,“哦,你就做夢吧,快讓你娘去幫你看看,行囊有沒有收拾落下的,彆的都無所謂,給師長們的禮物和束脩不可忘記。另外,臨彆前去你祖母那好好陪陪她……她老人家最疼你,也最舍不得你了。”

說到正事,傅囿乖乖點頭,“知道了,爹。兒在書院的時候,您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最後一句話,傅囿說完就跑掉了,獨留下傅老爺一臉欣慰地看著他遠去。

無獨有偶,此時,或遠或近的東滄學子們都開始收拾行囊,準備踏上返回書院的路途,私底下也各有不同的談話。

高家,高率從高老爺的書房回來,一身冷氣回到自己的小院,便見到自家祖母貼身婢女站在門口等候。

“婢子見過少爺。”高率快走幾步,“祖母找我嗎?”

那婢子道:“是的,老夫人讓少爺回來了,去她那兒一趟。”

高率到了高府東南邊的一座三進小院,此地雖然占地不小,但卻樸素得很,高率撩開厚厚的簾子,隻見裡頭檀香嫋嫋,屋子的正中間供奉著一座半人高的佛像,佛像前正有一老夫人在敲木魚。

“祖母,孫兒來了。”

那老夫人一聽到這聲音,立馬停止敲木魚,雙手合十拜了拜,便站了起來,慈愛地看著眼前的少年:“率哥兒來了,快過來祖母這,聽說你爹叫你過去了。”

“是的,祖母。”

“讓祖母猜猜,是不是關於山長的事情?”

高率沉默不語,子不言父醜,但回想起方才書房中的所謂“父親教導”,仍是覺得諷刺極了。他的這位所謂的父親,一年到頭他或許都見不了一麵,沒想到如今竟還想得起自己這個前頭正室生的兒子,他是不是應該感謝山長才是。

“聽說,你在書院中同那位韓家小公子走得近?如今看來當初送你去東滄書院念書還是非常之正確的。”聽到這裡,饒是已經對父親失望至極的高率都差點忍不住譏笑出聲。這人一旦年到中年,是不是臉皮都會厚如城牆,說鬼話的功夫一流呢?

明明當初是那位麵上仁慈卻心如蛇蠍的繼室夫人,見前頭夫人生的兒子自幼有惠相,怕他阻礙了從她自個胎裡爬出來的孩子將來的路,千方百計阻礙他去上那閩地聲望最好的榕山書院,這東滄書院還是年幼的高率讓祖母替自己爭取的另一條路,要不然恐怕會被那位夫人扔到某個山野私塾去自生自滅。

而他的父親彼時正沉浸在後院不知哪位如夫人的溫柔鄉中,哪還記得自己的長子呢,這會兒怎麼又成了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書院了?他可還記得,當初他去找他做主,這位好父親可是看都沒看他一眼,隻顧著逗弄著新得的小女兒,說了一句“全憑你母親做主”便讓人將他送回院子裡去了。

這頭高率腦中回憶著年幼往事,感慨萬千,那頭高父的“高見”仍在繼續,“如今那韓家今非昔比,你要同那韓小公子打好交道,不得有誤。除此之外,還有那位謝先生,你也要多多來往。聽說八珍閣的生意有他一部分,你看看,能不能向那位謝先生引薦一下我們高家,若是能從八珍閣中分一杯羹,我們高家必定更上一層樓。”

“當然,這錢財都是次要的,為父如今雖有個一官半職,但因上官阻攔,無法施展抱負,不得不說是一大憾事,你有此機遇,更要好好把握,若有朝一日那韓府尹成就大業……”

說到最後,怕這位對家中不甚親近的長子不上心,高父還給他畫了大餅,“幾個兄弟中,你既占長又最為聰慧懂事,爹始終認為,高家家業最終還是要交到你手中才放心,你的其他弟兄他們隻能輔佐你,高家能否興旺發達起來,就看你了。”

在祖母麵前,高率沒有將他那位好父親的謀算都說出來,隻說了父親讓他回書院後多同師長同窗打好關係,但高祖母怎麼不知她的兒子打的什麼如意算盤,無奈歎道:“我這大兒,還是一如既往愛走些旁門左路,一輩子就有那麼個官癮似的,要不然也不會你娘走了,他就抬了後頭那個進門……”如今的高夫人家中有官身。

“你莫聽他的,率哥兒,祖母從小教你的,你要記住,做人堂堂正正,君子之交,真心交換,方為長久之道,不可謀算人心。”

高率眼中有了濕意,半大的少年身形單薄,卻經得住風雨摧殘,“祖母,我聽您的。”

作者有話要說:就醬,明天見!

第90章

樂縣城東,月上眉梢,燈火如豆,薛家母子倆人也有一番夜話。油燈泛起的微光照在少年認真看書的側臉,旁邊是拿著針線正在給兒子縫補衣裳的薛母。

眼見著油燈愈發暗了,薛笙收起了書,也勸尚在縫補的娘親,“阿娘,仔細傷著眼睛,這衣裳留著我明日再補吧。”

薛母又補了幾針便收了尾,將衣裳整整齊齊疊好,放進明日兒子要帶走的箱子裡,笑道:“都補好了娘才放心,要不然夜裡都睡不好覺,好了,阿笙咱們開飯吧。”

一簞食一豆羹,外加一些便宜的海物,就是薛家母子倆的日常吃食。明日薛笙就要回學院,薛母特意將過年到現在還未吃完的臘肉割了一大塊,做了一盤臘肉炒蒜薹,雖然端上桌後肉片少蒜薹多,但綠色的蒜薹上附著臘肉爆炒後分泌出來的油水,油汪汪的,清亮脆嫩,點睛之筆的臘肉腴潤,鹹香微辣。薛母到南方後同鄰居嫂子學了一手做臘肉的好手藝,薛笙配著這盤下飯菜,結結實實吃了一大碗飯。

“阿笙,有一事,娘這心中一直頗為擔憂。”薛笙抬頭,隻見自家娘親欲言又止,猶豫半響後道:“阿笙,那韓家山長如今造反了,你再去東滄書院上學,可會對你日後有礙?”

薛家家中清貧,薛母仍堅持送薛笙上好的私塾讀書,便是想讓薛笙跟他爹和他祖父一樣,考取功名,為官一方,重振薛家門楣。

薛笙停下了吃東西的動作,將手中碗筷放下,輕聲道:“母親,從前我怕您觸景傷情,不曾提起,今日卻不得不提,您可還記得?我們家是怎麼衰落至此的嗎?”

薛母頓住了,思及亡夫,不禁悲從中來。

薛家當年分為兩支,決意舉家北上做官的那支是薛笙的祖父,他富有才學,且為官多年,多有美譽。當年朝廷召賢,薛祖父便是一員,此乃北上薛氏的鼎盛時期。然而到達大都,入朝為官後,薛祖父卻發現,朝中高官之位多被蒙人和目色人把持,陛下最為親近的也是此兩種人,滿朝文武之中,南人文臣地位最低,中原漢人隻比南人好些。

一應官位權力和為官待遇都低於他人,且薛祖父所任職位恰好是最不受當時皇帝重視的翰林院文官,薛祖父心中抱負無法施展,不免對朝政之事失望至極——反正也沒有他說話的份兒,遂將心力大都放在了兒子身上,精心栽培他。

薛父確實聰慧異常,少有神童之相,待到青年時期,才名便傳開來,後入國子監,日常學業考試一直未掉出前三名之列,可惜,最後的國子監會考成績一出,竟是同其他漢人同窗墊了底,排在前頭的全是蒙人、色目人子弟。

國子監的會考相當於學子的畢業考,朝廷根據科考成績擇優選官,相當於國子監內部的“科舉”,有此“暗箱操作”也實屬正常。然而年少成名、心高氣傲的薛父卻一時難以接受,當時前來看榜的一位蒙人同窗一直同薛父有些齟齬,故意冷嘲熱諷,同薛父起了衝突,混亂中竟打傷了薛父的小腿,使其落下了腿疾的毛病……

後來,薛祖父進宮狀告此作惡之子,沒想到隻得到了一個輕飄飄的罰一月俸祿的懲罰,就連那位打傷人的學子被授予的官職都沒剝奪。接連兩道人生打擊,一直順風順水的薛父心中鬱鬱,臥病不起,加之腿疾折磨,竟是三十不到便早早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薛祖父老年喪子,悲痛萬分,不到兩年也仙逝,留下孤兒寡母二人,保不住京中家業,隻能南下回了祖籍之地。

“娘,從前您隻言,考取功名才能出人頭地,卻忘了,這世道,這朝廷,主要我一日是南人,一日是漢人,出頭便難如登天,即便是我爹那樣驚才絕豔之人,最後不也落得一個慘淡的下場。況且,山長有大恩於我,阿娘,兒子願與東滄共進退!兒也盼著,有朝一日,山長那般英主,能改天換地,使得無論何種人,都能憑借自己的才學為官。”

薛母掩下眼角的淚,笑道:“是娘想叉了,還是我兒有遠見,有君子作為,像極了你爹。娘都聽你的,咱就繼續在東滄念書,旁的什麼都不想。”

薛笙笑了,又給他娘喂了一顆定心丸,安慰她道:“再說了,朝廷還不至於因為書院的山長犯事,就牽連連坐了一所書院的學子,天下士人可不會答應。”薛笙想了想,又同他娘透了點口風,“我們書院的秦先生,有意收我為其親傳弟子。”

秦睢時任東滄書院教書先生,自從發現了薛笙這棵學數學的好苗子,便一直細心教導,又在夫人和宋郗老先生的鼓動下,難得起了收徒的心思。

薛母果然開懷,“可是前朝秦九韶大家之後,那位梅州來的秦大儒?”

薛笙點頭,薛母趕緊追問他,“秦先生可是親口同你說了要收你為徒?”

薛笙遲疑,“先生沒有親口同我說,是宋老先生同我說的。宋老先生說,秦先生不求功名之道,雖起了收徒的心思,但得知我要考科舉,便一直未曾開口問我,怕耽誤了我的前程。”

“能得此等大儒看重,自然是我兒之幸,何來耽誤之說。阿笙你回了書院,可要好好同先生表明心誌,從前是娘想叉了,以為你隻能靠科考出人頭地,卻沒有考慮到這科舉之路對於我們來說,難如登天。日後呀,你就跟著秦先生好好學,將來說不定我兒的成就比你祖父和父親還大呢。”

薛母此時未曾想到,她此時的笑言後來竟是一語成讖,她的兒子同他的老師,後來成為開天辟地的科學之道的開創者之二,流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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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時的車架在新修的水泥道上行了不到一日,便回到了闊彆一月有餘的樂縣,謝時靜悄悄的沒想驚動誰,奈何韓伋給他派的三百護衛聲勢委實是過於浩大,進城的時候,就連樂縣的守衛軍都嚇了一跳,以為是敵人來襲,幸好韓家的旗幟一亮出來,知道是自己人才相安無事。

因為天色不早,所以謝時也沒有回山上的彆業去,而是先去了樂縣城中的謝宅安頓下來,這棟宅子是給謝老爹置辦新宅買下的三進大宅院,但謝時幾乎很少在這住,不過謝巨還是將這宅子的主人院落給謝時留著,還有下人每日掃洗,這會直接住下便是。

謝時自己不用煩惱,倒是憂愁那隨行而來的三百將士如何安排,他這宅子雖大,但也不夠地方安置下這麼多人。

“大人不必費心,爾等自有去處!臨行前,主子吩咐,給您留下二十兵卒平日裡聽候差遣,其餘人等修整後,即刻返回福州。”如此,才解決了謝時的難題,至於留下的“保鏢”們,謝時直接讓王甲去接管,如何安排也悉聽他便。

末了,謝時尋思著不好意思讓人辛辛苦苦護送一趟,連口熱水都沒喝呢就又連夜啟程趕回去,於是又委托謝巨去城中相熟的酒樓置辦了飯菜——酒就不必了,人家還要趕夜路呢。這麼大的一筆單子,自然沒法一家備齊,不過謝巨人脈不錯,竟是說服了兩家飯館提前閉門謝客,專門給他家做“外送”。

在路上奔波了一天,謝時和謝巨也沒有另外開鍋做飯,跟著護衛們一道吃了酒樓送來的吃食。不過在此之前,謝時得先安置了第一次搬家的貓崽子粉圓。因為怕貓崽子到陌生的地方會有應激反應,謝時仿照現代的貓籠子,給小粉圓做了一個隻有四麵小窗用來透氣,其餘全部用黑布遮住的小籠子,將她裝了進去,又全程逗弄她同她說話,可能是因為主人陪伴在側,小貓崽子在馬車上倒是挺乖的,也沒驚慌失措。

因為明日還得帶她回山上的彆業——那才是謝時久居之地,所以今晚謝時也不打算放她出貓籠了,隻替她換了水和隨行帶的特製貓食,瞧她吃完,瞄了一聲便趴回去睡了,才放下心來。

待謝時回了飯桌,謝巨打趣了他一句,“我瞧時哥兒對待那狸貓,就跟父母疼兒女似的,將來時哥兒娶妻生子,肯定也是一個稱職的好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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