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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還有一更,騙人是小狗!

第111章

轉眼間,半個時辰過去。講堂外的小廣場,餘音淼淼,煙霧環繞,光影漸漸淡去,人聲漸漸停息,在場的學子們和其餘人卻仍然沉浸在方才所見所聞所感的一切,久久無法回神,反倒是看慣了現代大型歌舞晚會的謝時不覺得這有什麼新奇的,甚至微微蹙起眉頭,徑自專心提意見。

“男子獨舞那塊,方才的追光沒跟上跳舞的優伶,負責燈光的匠人需眼疾手快,勤加練習,務必要做到準確無誤。”從戲台子的左簾子那塊,出來一位畢恭畢敬的黑臉匠人,此時誠惶誠恐地給謝時鞠躬行禮,連連保證下去苦練。

謝時打一棍子,又給塞了顆甜棗,溫和笑道:“你今日應當是第一次見到完整的表演,隻是有一些地方稍稍跟不上而已,已是極好了。”

挑完了燈光的刺,謝時微微皺眉,又說起了舞蹈這一塊,這一塊正是他極其在意的一處,“女子和男子群舞這個環節尚且不很整齊,這舞蹈不齊,看起來便沒有了震撼之感和韻律之美,勞煩戲班子的東家,讓娘們班子裡的優伶們再抓緊時間,排練整齊一些,到時候演得好了,我會再另外給賞錢的。”

戲班子東家自然趕緊點頭應下,打算回去就沒日沒夜地督促他們練習,這位官人闊綽得很,這一次請他們來,給的酬勞就足矣讓他們戲班子半年不開張了,可不得好好捧著,彆說隻是把舞蹈練整齊了,就是讓他們練胸口碎大石都得上啊!

謝時又挑著音樂和舞蹈沒有完全合拍,戲班子的演員動作到位了,神情不夠之類的瑕疵說了個遍,就對學子們道:“輪到大家來點評了,可覺得有尚可完善之處?”

學子們一個個都跟看神仙一樣看他,聽他問起來,一個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就連韓寧都挑不出來方才那表演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在他們看來,那已經算得上仙樂神舞了,他們隨著音樂和劇情而心神湧動,時而驕傲,時而憤慨,時而悲傷,時而喜悅,身心全然投入到了當中,哪能注意到什麼光沒追上,舞蹈不整齊哩!

“好吧,接下來輪到你們登場了,記住,你們可是壓軸,到時候滿場來客貴賓多少雙眼睛可都看著你們呢,可彆給為師丟臉啊!”謝時見他們一個個魂不守舍,敲打了幾句,果然聽他這麼一說,不少被方才的表演攝住了心神的學子頓時壓力驟增,將什麼聖人、神女和仙君完全拋到腦後,趕緊拿出兜裡的小抄來臨時抱佛腳,就怕待會在台上忘詞了!

謝時在台下,雙十抱胸,滿意地看著台上東滄書院那一群天之驕子們,聽他們鏗鏘有力,振聾發聵的聲音,不由心生驕傲之感,這可是他們東滄才子們,其中不少都是神童,少有才名,自然要借此機會拿出來讓各位名師巨儒們瞧瞧,說不定就有些人為這昌盛學風所吸引,願意留下當老師了呢?

因著路途有遠有近,賓客們到達東滄書院的時間不一,但遠來皆是貴客,都在書院的安排下暫且歇下,一直到講會正式召開那日。當日,謝時換了一身隆重得體的衣裳,新做的襴袍取的是鴉青色的布料,繡著竹子暗紋,腰間的束帶則鑲著白玉,比起尋常衣裳,謝時的襴袍腰身掐得極細,袖子卻有魏晉長袍的寬大,襯得他愈發如同魏晉文人般光風霽月,通身一股名士風流。

若是再配上那一張恍若仙人般,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俊臉,便是那些因著他的科學之言荒謬至極而心懷不滿的人,初次見到他,都不得不如同魏晉時候的王武子,在心底歎一句,“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了,就是這一位溫潤如玉,謙遜待人的少年風流士子,如何也瞧不出竟是個意欲推倒聖賢之言的狂妄之徒!

謝時不知他們心底作何想,身為代山長,哪怕他的年紀對於在座各位來說,都隻能算是後輩晚生,但開講歡迎致辭還是由他來發表,索性謝時從前彙報做多了,穿越後又跟著韓伋這麼一個真正的上位者混久了,這倒是沒有什麼好怯場的。

他也不像從前學校那些校領導一般,來個長篇大論,不把底下人都說困不顯示出自己的功力水平似的,而是三言兩語便介紹完畢,後便輪到秦睢、宋老先生等先生們上去致辭。

等眾人發言完,謝時看了看天色,眼見著日頭升起,才複又站了出來,招羅眾人道:“講會持續三日,每日議程和時間安排皆已印刷在講會安排箋中,想必各位先生下榻之時便已分發到,屆時還望各位撥冗準時幸臨。”

他這麼一提,眾人又想起遞上請帖之日收到的禮包,裡頭不僅有這位小謝山長所說的講會安排箋,還有八珍閣裡頭售賣的一小瓶清涼玉露——以作防暑清涼之用,更重要的是三張同邀請帖如出一轍的彩箋,以供文人們抄寫講會上所做的精彩詩文。

謔!眾人愛不釋手的同時,不禁感歎,這東滄書院可真是大手筆,單這心意,就足以窺見書院的闊綽富足!

“諸位遠道而來,書院特地備下接風宴,為諸位先生洗塵,以儘地主之誼,還請各位隨我移步他園。”

謝時本是以美食發家,可以說美食就是他的老本行,這一次講會,缺什麼自然也不能缺了這些上方玉食登場!既是招待文人雅士,尋常的大魚大肉宴會自然就上不了台麵了,謝時琢磨了數日,待見到池中早開的荷花,忽然福至心靈,既要清雅,那再沒有比一席花宴更合適的了。

以花入饌,古來有之,謝時從前做過一回,均是以梅花入饌,那時是冬日,如今初夏,正是花團錦簇、各色瓜果上市的季節。以花為主,輔以鮮果,既合時節,又開胃解暑。

正是初夏時節,不懼冷暖,有無風雨,宴會因人數眾多,索性便設在了一處落英繽紛,香草奇葩環繞的大園子當中,賓客們享受美食之際,時不時可聞求友之鶯,間歇可見引雛之燕,周圍芳香襲人,又有管弦絲竹環繞,談笑有鴻儒,往來皆才子,這但一切的舒暢終究都抵不過案桌上那一碟碟玉食珍饈!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搞吃的和看的!

第112章

初夏時節,樂縣地處南地,已有暑氣來襲,眾人一路走來,稍有熱氣,然而等隨著謝時的引領,踏入今日舉辦宴飲的院落時,卻是渾身為之一輕,隻見一眼望去,滿目青林翠竹,鬱鬱然然,花紅柳綠,四時備美。忽而清風颯至,拂麵驅暑,隻留下快意和舒爽。

因為來者眾多,因而謝時並沒有在座次安排這塊費心思,而是任由來客們自擇相熟之人自由落座。他自己則跟著宋老先生,在主桌招待貴客。同桌之人有宋老、宋壽等人特地去信請來的舊友,也有應邀而來的其他書院山長或是各地名士,其中便有謝時曾見過的榕山書院山長和他的學生。

士人這個圈子說大也不大,哪怕是古代沒有現代那麼發達的通訊條件,但彼此間也大多有書信往來,有那麼十幾個“筆友”,再不濟也耳聞過彼此的名聲或是曾品讀他人的一二篇文章,唯有謝時,在一群平均三四十歲的先生中鶴立雞群,不僅在年齡上過分年輕,便是學問上也是橫空出世,初有名聲而已,如此怎能不讓人好奇打量?

然而身處眾人目光中心的謝時,此時卻沒有露出一絲的局促不安,反而穩重從容地不似一個誌得意滿的年輕人,再配上他這盛極樣貌和灼人風姿,暗中審視了一番的諸位儒生皆在心底默默點頭,看來此子能得兩位宋先生和秦睢這些大儒的青睞,果然也非尋常人也,光這份氣度就足矣讓人另眼相看。

謝時自然不懼他人的眼光,畢竟他從前尚有陰陽體質的時候,便時不時能見到“阿飄”,起初他還會惶惶不安,後來見得多了便習慣了,甚至完全可以視若無睹。這些先生們的目光再尖銳再讓人如芒在刺,能可怕得過鬼神之力?

宋老先生身為一行人中威望最高者,自然而然地為眾人引薦謝時。謝時也以後生的身份,一一同在座各位書院山長和名士們見禮,態度謙遜至極。在他心中,雖然他憑借後世的知識和自己的一點私心,在這時代搞出了一門科學學科,但是要論真正做學問,在座各位都是他的老師。

寒暄完畢,還未等謝時宣布開宴,就見外頭傳來一陣喧嘩。謝時身為主人家,自然不能坐視不管,這聽著外頭似乎來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人物?他趕緊讓王甲去外頭瞧瞧,彆在宴會上出了什麼意外。他身邊的宋郗倒是沒有如他一般一頭霧水,反而是神色微動,似是猜到什麼,臉上浮現出欣喜的神色,撫須大笑道:“看來今日尚且有貴客臨門啊。”

“是廉夫來遲了,宋兄莫怪,實在是閩地鐘靈毓秀,廉夫與友人流連其間,忘了趕路。”人未到聲先至,宋老的聲音剛落,隻聽得一道率性不羈的聲音響起,一下子便將眾人的眼光吸引過去。來者頭戴華陽巾,身披羽衣,雖年邁而有魏晉名士之風,端的是全然的風流灑脫,他的身後,尚有六位名士才俊隨行,如此陣仗進了園中,也難怪引人注目了。

宋老先生在謝時的攙扶下,起身迎了上去,“楊提舉和諸位俊賢能撥冗來參加東滄講會,實乃我東滄之榮幸,我又怎會怪罪!”

宋老先生拉著謝時,同他介紹:“此乃我平生最得意之後生,名謝時,如今接韓希聲的擔子,代為管理東滄,提舉此番到來,可要好好指點指點他。”

“我從杭州一路遊山玩水至此,早已耳聞謝山長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實乃人中龍鳳耶。”

自家小孩被誇,無論真假與否,宋郗老先生自然都高興,為謝時引薦:“此乃江西儒學提舉楊維楨,楊提舉雖少長我幾歲,但詩書雙絕於世,我遠不及也,尤其在樂府詩的造詣上,可謂前追古人,後無來者,我願稱之為我朝詩壇泰鬥也。今日群賢畢至,共赴盛會,楊提舉可莫要吝惜墨寶啊,老夫可是備下了不少詩箋。”

宋老這番話,引得眾人嘩然,也有早就認出來者為何人的,此時榕山書院的邵山長便神色激動起身,似是沒想到東滄書院能請來楊提舉這般的詩壇領袖巨儒。

謝時也心下震驚得很,眼前的巨儒楊維楨或許不如諸如李白杜甫等唐宋詩人那般有名,但是他卻是被稱為蒙朝“一代詩宗”的大佬,能夠載入史冊的大儒!

可惜這位楊大佬性格狷直,行為放達,以至於仕途屢屢受挫,謝時非學史之人,卻知道這位,還是因為這位大佬給自己起了一個“老鐵”的號因而印象深刻極了——楊大佬沒有穿越,隻是擅吹鐵笛才自號“老鐵”罷了。

那楊維楨一聽宋老備下了不少詩箋的話,頓時眉開眼笑:“吾等本在杭州遊船賞玩,收到景濂寄來的講會邀請帖,吾觀貴書院所用的信箋和書簽綺麗精絕,其色甚美,似非世麵上任何一種舊箋,頗為好奇,又聞東滄講學乃今日名聲大噪的謝生,故而欣然而至,沒想到卻應流連路上景色誤了時辰。”

就跟帥哥愛跟帥哥打交道一樣,名士也總是與名士交好,這楊維楨同宋壽皆蘇杭人士,又是東南皆知的大儒,更巧的是,兩人情誼深厚,互為至交好友,宋壽一封邀請帖過去,楊維楨即便是毫無興趣,也得給三分麵子。

他這一提,其餘人也紛紛想起了此次赴會的一大理由,也紛紛讚道:“貴書院所用之箋清雅脫俗,堪稱珍品,可與時下江南最風行的薛濤箋、謝公箋比美。”

“郭兄此言差矣,那薛濤箋、謝公箋皆為單色,東滄箋可是諸色共存。依我看,東滄箋可勝過前二者。”

謝時猜到時下的士人會喜歡這新樣式的彩箋,卻是完全沒預料到他們的熱情,這還沒印刷發行呢,就已經有人開始追捧維護了!

謝時對眾人拱手道:“承蒙各位先生抬愛,這新式箋乃自家書坊偶然創製,因印刷製作難度大,如今數量不多,但各位先生們遠道而來赴會,書院為表謝意,講會結束後將會一一贈送。”

他這一說,倒是引得眾人一番議論,囊中羞澀又喜愛新箋的秀才學子自然歡喜,暗道自己這講會來對了,也有厚道的中年儒生認為此次與會者少說也有幾百人,東滄書院若是人人都送書箋,恐怕會大為破費,畢竟這新箋一看成本便不低。

謝時笑而不語,也不提這書箋其實成本不高,隻道:“寶馬贈英雄,好箋自當贈名士,若是先生們過意不去,便筆下生花,多多留下華文佳句在這書箋上吧。”

楊維楨大笑著拍了拍謝時的肩膀,道:“謝小友大氣啊,既如此,那吾等就卻之不恭了。”

謝時默默忍住了想去揉肩膀的動作,這楊大佬不愧是自號“老鐵”之人,擁有一手與孱弱書生格格不入的鐵砂掌,大力拍這幾下差點沒把他送走!

儘管心中吐槽,但是麵上謝時依舊是謙恭溫潤,做儘了好主人的模樣:“如今正是宴饗時刻,諸位先生快請入座,都是一些鄉野之物,若有招待不足之處,還望莫怪。”

楊維楨這等東南詩壇領袖巨儒的到來,顯然令在座儒生士人激動不已,哪怕落座之後,依舊有書生前來拜見問候。不過很快,隨著一道道時令珍食被端上桌,這種因名士到來而引發的熱鬨隱隱抵不過美食的魅力,被壓了下去。

因著還未到午時,宴會上慣例上的是果盤和酒飲,謝時嫌直接上果盤過於俗套,直接給改成了風雅又解暑的什錦冰碗,正是春夏之交,萬物滋長的盛季。東滄書院分配到的學田中,有一幾十畝的荷塘,雖產不了莊稼,但每年所出的河鮮菱藕卻是清甜脆嫩,彆有風味。

眾人隻見案桌上,一三寸大小的影青釉薄胎瓷碗中,用一嫩荷墊著,其下是碎冰,其上則盛滿了芡實米、白花藕片、鮮蓮蓬和鮮菱角。

剛剛冒頭壯粒的芡實米藥店不收,用來入饌雖有些不惜工本,但卻是極嫩極鮮的冰碗食材,煮熟過涼水後是淡黃的嫩色;荷塘底下的白花藕洗儘淤泥,外表便呈現出清透銀白來,白花藕是果藕,細細長長,如同一根小玉棍,去皮後直接便可生吃,食之清甜脆嫩,帶有汁水;與之同生的鮮蓮蓬子衣薄粒滿,抽取苦心後與去了紫殼的鮮菱角一起,皆是時令河鮮好物。

除此之外,碗中尚有荸薺、鮮杏仁、鮮榛子和核桃仁等,再綴以新采的蜜桃、金杏和甜李,配上蜜棗和謝時田中所處的番茄紅果,最後澆上用岑氏糖坊所出的糖霜做出來的桂花蜜,河鮮與山果,鮮果與嫩蔬,青白相間,紅黃點綴,如此冰碗,便是不吃,看著都賞心悅目,滿目新鮮,吃下肚去,更是去暑消熱,塞過活神仙。

“六月炎威暑氣蒸,擎來一碗水晶冰。碧荷襯出清新果,頓覺清涼五內生。”同樣在主桌入席的楊維楨長舒一口氣,悠悠吟詩,後又喟歎道:“此物妙絕,解暑倍佳!”

他旁邊的宋郗老先生雖然也吃得一本滿足,但此時卻露出得意顯擺的神色,“若論解暑,當屬寒筵冰為上等,這水晶冰碗尚輸一籌。”

楊維楨自詡遊山玩水間,吃遍江南美食,卻從未聽過這寒筵冰,不禁好奇問道:“不知這寒筵冰為何物?”

宋郗神秘兮兮道:“楊提舉同諸位小友若是在東滄多留一段時日,便可嘗到了,這會還不夠熱呢,要等到火球當頭,盛夏酷暑之際,我保證你在彆處絕對見不到這等絕頂美味。”謝時在一旁好笑地看著老先生用炒冰當鉤子忽悠楊大佬,不忍心告訴他晚間賞戲時便會上一道櫻桃炒冰。

不過鮮果和河鮮絕非今日宴會之主角,很快冰碗撤下去後,接連幾道小食被端了上來。謝時去歲冬日做過一次梅花酥,大受歡迎,甚至勾得沈家父子回了蘇州依舊念念不忘,這次花宴自然不能缺席。鮮花餅正宗的做法出自玫瑰鮮花餅,謝時也沒有厚此薄彼,而是將梅花花醬換成玫瑰花醬後製了正宗的玫瑰酥。

玉蘭片本純潔無暇,乃高潔之花,摘取花瓣後洗淨,拖麵以麻油在鍋中煎之,便成了外脆內嫩,葷香與花香兼有的玉蘭雪片;專門做成了金菊模樣的菊花花凍,淡蕊流□□香脈脈;一碗雙皮奶,澆上一勺桂花蜜,奶香四溢,清芳之至;更有那紫藤花和麵而成的藤蘿餅,紫黃相伴,一口咬下,絲絲縷縷的花瓣與麵粉的清香完美融合,食之齒頰生香……

琳琅滿目十幾樣,大多都是花饌,最後還上了一道厚瓣白菊花和鴿子肉做的小元寶餃子,免得席上糕點吃多了容易膩味。謝時對這道菜印象格外深刻,這道小元寶餃子可大有來頭,據說是慈禧太後的心頭好哩!

謝時這次為了招待文人雅士而特意搞了一桌附庸風雅的花宴時,第一個便想到了它。果不其然,試菜的時候,白菊花鴿子肉餡做的小元寶餃子大受歡迎,甚至吳柏提議將其納入到書院食堂的新菜當中,不過被謝時否決了,大夏天的去哪裡給他找那麼多厚瓣白菊花,這次為了舉辦講會的花宴,他可是把樂縣和周圍州縣的白菊都清空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預告一下,下章謝時帶一群古代人看大型歌舞劇,不知道家人們看沒看過《孔子》歌舞劇,我的靈感來源於此!

第113章

既是宴饗,自然少不了開懷暢飲。四月底五月初的青梅初出上市,脆嫩酸澀,唯有等到五月中旬,那時枝頭的黃梅在雨水中浸潤熟透,此時的梅子用來做話梅或是生吃才不至於酸掉大牙。不過四月底正值時令的青梅雖酸澀不好直接食之,用來釀酒卻是再適合不過了。

古代的酒度數不高,甚至喝起來還略帶甜味,易上火,梅子不僅去火清毒,有解酒之用,還為酒水增加了酸甜可口的風味,青梅與酒的搭配也不知是前代哪位天才的發明!

前不久謝時往樂縣縣城走了一趟,去看了看謝家酒樓的裝修進度,回程途中意外發現縣中的十幾家酒樓和茶肆竟不約而同地紛紛賣起了青梅酒,酸酸澀澀的果香和酒氣飄散在大街上,令過路之人無不口中生津。

主仆二人隨意挑了一家酒肆走了進去,坐下之後便要了一壺店裡上好的青梅酒和一碟下酒菜。然而期望多高,失望便有多大,作為下酒菜的蟹黃兜子滋味不錯,堪可一嘗,反倒是青梅煮酒聽著風雅,但溫酒之後,酒液渾濁,此時再加上青梅的酸澀,酒入喉嚨,謝時不由地微微蹙起眉頭,開始懷疑人生,這酒雖不至於難喝,但也實在算不上佳釀,跟他印象中的梅子酒相去甚遠。

待回了書院,恰逢書院食堂的吳柏等人來向謝時請示講會接風宴上的酒飲該選用哪種,其中青梅酒便郝然在列。謝時一時來了興致,帶著他們一起試著用青梅釀了酒。

青梅酒不難釀,雖然是個非營業美食博主,謝時自然也在夏天到來的時候釀過。青梅酒從製作上有浸泡和果肉發酵兩種做法,廣府和江浙一帶的做法相差不大,都屬浸泡青梅酒,隻需要取新鮮青梅戳孔泡入醇淨的黃酒或米酒中,待果香慢慢浸潤入酒液中即可。

這會書院後廚自己從頭開始釀黃酒顯然來不及了,外頭買來的酒水度數和清澈度又達不到要求,謝時想起八珍閣提煉精油的蒸餾設施本就是用來蒸酒的,找來管事一問,果然韓氏名下便建有酒坊,且所產的酒乃一等一的金樽佳釀,所產出的酒除了供給自己人,其餘的全是高價賣給達官貴族的。

謝時這會便很是慶幸自己穿越過後之後,沒把這蒸餾酒的技術拿出來秀,否則就是社死現場,古代人老早就有了製作燒酒的技術了,還給它起了個“酒露”的高端名字。

黃酒到手,一層青梅一層白糖鋪滿,倒入金黃的酒液,接下來便隻需要等待時間這位偉大釀酒師的傑作了,初夏長日,最宜釀酒。不過好笑的是,彼時吳柏和遊泗水等人按照謝時的吩咐在玻璃缸子裡頭鋪滿果子和糖霜時,可肉疼了,暗自嘀咕了許久,此等釀酒法子也隻有謝廚才敢用了,畢竟不是誰都像他們一樣,糖霜隨意用。

雖說梅子酒釀的時間越長,口感便越發醇厚,酒中滲透的果香也更濃,但一個月後,謝時開壇招待時,這與眾不同的青梅酒依舊虜獲了一乾文人雅士的芳心。謝時高估了這群古代人的酒量,梅子酒隻是度數稍微高些,宋老先生這會便熏熏然了,興致大發,對坐於右側的楊維楨道:“楊提舉,這酒何如?”

楊維楨這位人人敬仰的老先生此時也是醉意上頭,擺手道:“宋郗兄直呼吾名即可,”後又大讚道:“酸得爽冽,甜得清甘,酒香氛氳,此乃酒中仙品也。古有曹孟德青梅煮酒論英雄,今次老夫試此新酒,始知曹公豪情也!”老先生不愧是放蕩不羈之人,這話裡頭的意思就差說,我以前喝的青梅酒都是什麼玩意兒!

宋郗可愛聽人誇自家書院和自家小孩了,陶陶然吹噓道:“行,那我不同廉夫客套,老夫彆的不敢說,但我東滄書院的美食佳釀絕對是舉世無雙,彆處書院找不著的。”

話到興處,老先生將酒樽往桌上一放,熱情邀請道:“廉夫你既流連此地景色,又難得南下一趟,依我之見,講會結束也不必急著走了,乾脆就留在東滄一段時日,讓老夫好好招待一番,不僅可以一嘗我院美食,還可以讓我們東滄的學子瞻仰一番詩壇第一人的風采。”

酒桌上的交情總是要來得快一些,此理古今皆通,哪怕是文豪大家也不能免俗,宋郗老先生這麼一提,又是一副打定主意留人的熱情,酒氣上頭的楊維楨也不去管合適不合適,當下便也應承下來,他都應下了,隨他一同來的幾位江南才子自然也不例外,紛紛應和。

謝時深知自己不勝酒力,那酒樽裡頭倒的根本就是水,此時在一旁觀此一幕,心下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他這酒還有這樣的用處。不費吹灰之力,就替書院拉來了一位詩壇大佬,還打包附贈了幾位——雖然這幾位才子謝時不認識,但是跟大佬打交道能是普通人嘛!

一席花宴,從晌午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雖無曲水可流觴,可席上的花饌果釀卻完美戳中了這群尚風雅好小清新的文人們的點,引發了他們的詩興,詠梅花酥的,詠雙皮奶的,詠冰碗的,詠白菊鴿子肉小元寶,甚至就連謝時培育的番茄都有人寫詩讚其如同紅寶石一般……

謝時:可以,但著實沒必要……

眼見著倦鳥歸巢,暮色遲遲,謝時又將這群賓客們帶往書院的大講堂,那兒才是謝時備下的重頭戲。

講堂外此時的山棚中,戲班子緊張忙碌,燈火通明,彩帛飄逸,幕簾未揭開,台下的觀看坐席亦早已布置妥當。一群賓客紛紛落座,都以為今夜他們是來聽雜劇的,還有來自福州的秀才小聲同周圍人猜測今日劇目會不會是如今福州最火的那一出《海獸獻璽》。

《海獸獻璽》是老百姓愛聽的曲目,謝時自然不會給這幫的讀書人看這些民間傳說。後台處,一群精心打扮的書院學子興奮地盯著前頭。

傅囿墊著腳,頗為羨慕地看著台下的師長們,歎息道:“我好想也去台下坐著看戲哦!”

他旁邊的同窗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收心,“之前不是看過試演,再說傅囿你的詞背熟了沒,上次就你一人忘詞了!今天的文藝彙演可關乎咱們東滄的麵子,你若是搞砸了,帶隊的韓兄第一個唯你是問,是吧,韓兄。”

自從謝時當了書院山長,韓寧小少年為了幫助他家先生管理書院,時常要充當先生和同窗們之間的傳話筒,或是課堂上被點名叫起來回答問題,漸漸的,從前的“冷酷小院草”人設不複存在,如今不少同窗學子都能同韓寧開上幾句玩笑。

韓寧淡淡點頭,雖然態度不算熱絡,但對於其他人來說,已然足夠,耳聞前頭戲已開場,他提高了音量,態度強勢:“勞煩諸位過來列隊,我們最後再試練一次。”

其餘人雖然耳朵裡也聽著前頭的動靜,心中激動不已,但還是下意識地聽從韓寧的命令乖乖去列隊了。

要把現代的科學之理講給列席的諸位大儒書生聽,用大白話肯定不行,謝時又對自己有幾斤幾兩有自知之明,於是便同秦睢兩人分工合作,一人負責講理,一人負責實驗示範,秦睢這半月除了為學子們上課外,便一直待在齋舍中準備講學,都不知道謝時搞出了什麼大動靜,因此這會問道:“今日請的那個戲班子,唱的何出劇……”

他話音剛落,有節奏的鼓點伴隨著人聲響了起來,也阻攔了謝時的回答。隻見山棚簾幕逐漸拉開,除了外頭的幕布,台上還掛了數層紗簾,此時隨著舞台上的白霧升騰,紗簾依次由外到內揭開,顯現出台上跳舞的六行六列的優伶舞者來。

一道宏亮有力的聲音用古音吟詠道:“朝朝謀策略,夜夜不得安,倦來馬上眠,在疆場之功,渴飲刀頭血,此事我主,就不公了!”這時身穿先秦時期曲裾,戴著高冠的舞人左手執龠,右執雉羽,隨著古樂翩翩起舞,一節樂曲一個動作,眾人這才發現,這跳的竟然是虞舜之樂《大韶》!

儒生們仿佛恍然大悟,原不是聽劇,而是欣賞歌舞啊!可惜他們再怎麼猜測,也跟不上謝時現代人的腦回路。反倒是宋郗老先生敏銳一些,“六侑舞於庭,此乃祭祀之舞。”

他身邊的楊維楨倒是好奇旁白念的那些詩句,對此謝時隻能含糊過去,這幾句話其實是京劇裡頭的唱詞,他認為合適,就給挪用改編了。

韶曲一停,台上的燈光不知如何設置的,竟一束束消失,舞人隱去,最後隻剩下一束追光,打在場上剛剛出現的做儒生扮相的戲班子演員上。那束光簡直如影隨形,隨著演員的舞蹈動作而不斷移動,這新奇的打光方式和前頭的雲霧紗簾效果果然吸引了台下人的注意力。

台下無論大小儒生,此時耳朵豎起,眼睛俱都盯著台上聞所未聞的歌舞戲劇看,“聽這唱詞,這劇目應當講的是孔夫子。”

果然接下去,場上幾次場景變化,戲班子演員幾番上場輪換,依托雜劇唱詞,結合現代歌舞,為眾人講述了春秋時期,儒道之師孔子周遊列國,向國君進諫推行仁政卻求而不得的曆程故事,對於先賢生平了若指掌,用典自如的儒生們無疑是這場戲劇的最佳觀眾,哪怕不聽唱詞,僅從場上舞蹈和神情也能意會到這是在演繹什麼。

最後,伴隨著“蘭之猗猗,揚揚其香”的吟唱,一曲眾人群舞的幽蘭操後,鼓聲漸漸平息,台上紗簾由外而內一層一層再次放下,同乾冰製的薄霧一起,將台上人影漸漸隱去。

很快幕布再次揭開時,這次竟是將舞台布景全換了去,場上一片杏林,微風吹過,杏花飄落,煙霧淡去,樹下出現一群穿著藍白襴袍的學子,幽幽琴聲中,他們嗓音有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鏗鏘有力,抑揚頓挫朗誦《論語》當中的《學而篇》和《顏淵篇》。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下不僅來客吃驚稀奇,就連秦睢和宋郗都有些驚訝,笑道:“沒想到咱們書院這群小子也上台去表演了,瞧著朗誦得有模有樣的,也算是沒給我們書院丟臉。”

他這話說得謙虛,其實哪裡是不丟臉而已,簡直就是大大的長臉!

作者有話要說:劇目描寫全程借鑒中國歌劇舞劇院出品的《孔子》舞劇,推薦大家去看!

人就是不能鬆懈,一旦鬆了,就會像我這樣,撿不回來狀態了……我會努力調整的,正常更新的!

第114章

“孔子在齊國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歎:‘於此樂者,不圖為樂至於此’,今日老夫和諸位有幸觀此劇,恐怕未來三月也要餘音繚繞,魂牽夢縈,同樣不知肉香了!”為首的楊維楨開懷大笑讚道。

老先生一誇,頓時打開了眾人的話茬子,其餘還陷在劇中久久回味的先生們也回過神來,紛紛立馬跟上——

“吾從前參加過諸多書院之講會,但若要論用心程度,東滄書院當屬佼佼者。”

“東滄書院此番安排確實有心了,此乃陽春白雪,比起民間那些下裡巴人的雜劇,更適宜吾等讀書人賞之。”

“東滄學風至高也,吾等既受學識於先賢,講會開始前確實應當先敬先師,依某淺薄之見,以後若是召開講會,當效仿之,以示對先賢的敬意。”

不乏有年長的名士誇讚方才在台上姣如明月的少年郎們的風采,以此教育身邊的弟子或後輩,“東滄學子,麵有清氣,觀其心正,視其行端,芝蘭玉樹也,爾等可與之為友也。”

當然也有些人年紀小的儒生秀才,關注的點便不在劇情和人上,反倒落在了舞台布景上,“此劇實在標新立異,令人耳目一新,台上雲霧繚繞,亭台樓閣,竹林山影,皆栩栩如生,恐花費不少呀。”

“也不知道那雲霧是如何做出來的?還有那光為何還可以變色?奇也妙也,這東滄書院是上哪裡去找的戲班子,技藝精絕呀,我爹再過兩月過壽,若是能請到這樣的戲班子去唱一回,他老人家肯定高興。”

此刻身處眾人誇讚中心的謝時仗著自己五感比尋常人靈敏,耳尖地聽到了這兩個正討論得興致勃勃的書生的對話,不禁在心中暗自答道,銀子倒是沒有多花,都是用的竹編木片搭起來的框架,再用油布罩住,最後再請的畫師上色,有必要的時候,再往裡頭放燈,燈光一打,不久絢爛璀璨,流光溢彩,布景效果好得很嘛!

至於那雲霧,自然就是乾冰造出來的效果啊!彩色光這也好辦,沒甚技巧,不過是想要什麼顏色的光,就把光打在具體顏色的玻璃板上,經過折射和反射,立馬就變有色光了!

精致寫實的布景,再加上光影效果和雲霧繚繞,可不就讓沒見識過這種現代舞美技術的古代人大開眼界了嘛!這哪裡是外頭請的戲班子能想出來的招數,全都是謝時帶著工匠和一幫學子搗騰出來的新奇東西,戲班子倒是想學了去,可惜不懂原理,到時候仿個四五成最多了。

楊維楨看向一旁即便得了誇讚,麵上依舊謙遜從容的謝時,真是越看越覺得這個後生順眼,樂嗬嗬道:“謝小友,此劇名何?乃何人所創?老夫在杭州遍觀雜劇,還未曾聽聞此種劇目,還是福州人傑地靈啊。”

謝時拱手,“先生,此劇名為《仁道》,講述的是先秦時期,先賢孔子為了推行仁政而周遊列國之生平,本子唱詞乃書院師生共同商議製定的,今次也是第一次出演,在彆處應當是見不到的。”

周圍人一聽此劇目之名,果然不少心思玲瓏之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修改了名字的謝時卻仿佛毫無影射朝廷當局,為自家韓兄站台之意,麵上依舊笑意盈盈地為其餘人講解。

後方的座位,一片誇讚聲中,唯有一個年輕人挑了挑眉,像是終於來了興趣,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身邊的一位長者低聲叮囑他道:“東滄書院的這些學子和這年輕山長,如今看來皆非池中物,貫中你同他們乃同齡之人,謝山長或許不得見,但這幾日趁著講會可同書院的學生們接觸一番,說不定在學識上有所收獲。”

年輕人心中雖另有打算,但此刻仍是點點頭,恭敬拱手道:“學生謹遵老師教誨。”

有了這一番驚豔眾人的開頭,接下來的兩日,講會之上氣氛都融洽了許多,原本來找茬的老學究們這會不僅惦記著講會結束後的書箋,還對這聞所未聞的歌舞劇十足感興趣,也不好大肆批判主人家,況且就算他們想找茬,估計這會也沒甚底氣,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啊——

今日天熱,講會休息中途,書院食堂便給這群遠道而來的先生們奉上了東滄的特色消夏美食——寒筵冰,這會士人儒生們各自三兩成群,或於齋舍,或於書院後山的亭閣中休息交談。除了這寒筵冰,還有清醴堂的奶茶果飲,書院的四景茶糕,琳琅滿目,任君挑選,更有每日的洗漱禮包奉上,可以說,為了打響書院的名氣,請來名師大儒,謝時很舍得出血。

“這東滄書院待遇委實過好了些,聽說他們書院的教書先生們不僅每月有新箋的免費額度,就連八珍閣裡頭的東西也隨便用。”

旁人倒吸一口涼氣,不解道:“這八珍閣的東西不是最是稀缺納罕嘛,這都不是銀子的問題,而是能否買到的問題,聽說如今宮裡頭的娘娘們都得排隊呢!按照他們掌櫃的話,說是外頭戰亂,貨物緊缺,製作不易,供不應求!誰來了都不好使,這東滄書院這麼大來頭?莫不是因為那位……”說著他指了指後山梅齋的方向,顯然暗指韓伋。

同行有一人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引來說話人的不解,他才不好意思小聲解釋道:“兩位仁兄不是本地人,所以不清楚這八珍閣最早就是開在樂縣,而且東家就是那位啊!”他也沒有指名道姓,但是眾人皆會意,隻聽他接著又道:“且裡頭的大部分新奇事物啊,傳說都出自東滄書院如今這位年紀輕輕的謝山長之手,你們說這關係,書院先生們能免費用八珍閣的東西是不是既合情又合理啊?”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清露和沐浴之物實在是奇物也,在下原本以為乃海外傳入,未料到竟是謝山長所創,這莫非就是他今日所說的化物之學嗎?”

“原本以為謝山長藉藉無名,如今看來,人家在參透萬事萬物之理的造詣上,早已超過吾等。”

“今日演示的是化物之學,據說明日便會為吾等講解物理之學,據說謝山長和秦先生會當場為吾等實證地圓之說,且展示以人為之力,如何造出霓虹!”

眾人嘩然,這霓虹乃天之祥瑞,竟可人造嗎?!

謝時後來在講會上開的“實驗大課堂”,便身體力行地為他們展示了何為地圓之說,何為人造彩虹,甚至於造了一個簡單的地球儀當場演示,這種擺證據講事實的講會形式,再加上各種讓人驚歎連連的實驗,可以說不亞於給在場諸位儒生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就連原本酒醒之後便有些後悔應約的楊老先生都興致勃勃同謝時談起了物化生!

可惜,這位楊大佬或許把所有技能點都點在了文科上,詩文做得當屬本朝第一人,但在物化生這方麵的天賦便極其有限了,但不妨礙他終日拿著謝時製作的簡陋地球儀參悟天地之道就是了……

第三日,講會即將結束那日,謝時便假做無意,隨口提了一句書院正缺夫子之事,果然不少人心動,當日便收到了不少名帖。謝時連夜翻看這些人的“簡曆”,因為謝時對大多數儒生都不熟,因而又找了秦睢等其他先生們一起圍坐開會,一同參謀。

謝時正翻著一堆名帖,就聽一位教授文章的先生將一封帖子挑了出來,皺眉道:“竟有不少人渾水摸魚,遞了帖子,像這位慈溪的羅貫中,年齡不大,學問上竟隻寫了精於戲曲創作一道……咦不對,他遞這帖子竟是為了申請入書院學習……”

謝時隻聽到一個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名字,原本埋著的頭立馬抬了起來,急急打斷問道:“先生方才說這書生姓甚名誰?”

那夫子納罕於素日沉穩的謝山長此時急切的態度,下意識脫口而出,“來自慈溪的羅貫中,他的老師應當是趙寶豐,倒是頗有名聲,他這弟子倒不曾聞名……”

謝時心下震驚無比:……不不不,這位大佬以後可比他老師有名多了!這位可是章回體長篇小說的開山鼻祖!他前不久在福州還念叨著過幾回這位在王朝末年有誌圖王、最後因朱重八滅了他所投奔的主公勢力,無奈之下轉行去寫書的“曆史名人”,未料到緣分如此妙不可言,今日他自己竟然便送上門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於此樂者,不圖為樂至於此”出自《論語·述而第七》,意思是能對此感到快樂的人,也沒預料到音樂竟然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深夜詐屍哈哈哈哈哈哈我還活著,會繼續更新的。

第115章

四月中,小滿至,此時田中稻穀小得盈滿,書院原本清淨的山齋迎來了一波貴客下榻。楊維楨這等具有巨星效應的當世大儒先因青梅酒上頭被宋老忽悠,後受謝時的學說和搗騰出來的種種新鮮事物吸引,講會後便決定暫留在書院中講學。此後就跟明星效應一樣,不少原本有顧慮的名士見此也留了下來,成功給東滄書院帶來一波“優質師資”。

謝時看著眼前兩位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人家,忍不住在心中無奈歎氣。兩位老先生一人端著冰碗,一人捧著炒冰,無比愜意地靠坐在靠背椅上,吃得尤其滿足,猶如兩尊萬事不愁的彌勒佛。謝時擔心老人家吃太多涼的東西吃出病來,好說歹說給減少了大半分量,就這還落了埋怨。

兩人背後怪模怪樣的靠背椅子還是他特地吩咐手下的匠人給兩位老人家準備的,仿照現代樣式,用鴨絨和棉花填充做成的簡易沙發,坐著彆提有多舒服了。可惜在場眾人唯有兩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有此待遇,其餘諸人都不敢放肆,在大儒麵前無不端正坐好,就連謝時也不例外。

初夏熱氣初襲,尤其今年不知為何,南地氣溫攀升極快,因此才小滿時節,書院食堂便上了冰點,今夏不僅供應了去年最受師生歡迎的炒冰,還有講會過後便在樂縣周圍流行開來的冰碗。不止兩位老先生手裡頭有吃食,在座作陪的蘇杭才子和謝時也吃著消夏的點心。眾人邊吃邊閒聊,有人提起謝時近來很關注慈溪一姓羅的後生。

謝時萬萬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忙放下冰碗,稍微解釋了一下:“晚輩隻是同羅生有些眼緣,羅生文章頗有文氣,非池中物,便私底下打聽了一番。”未來的大作家,文章能不有文氣嘛!謝時這話誇得絕對沒毛病!

雖然對於“曆史名人”很好奇,但是謝時還是按捺住了現在就去結交未來大佬的念頭,畢竟人家這會還隻是一個默默無名的青年,貿然湊近乎也屬實奇怪,不過謝時私下悄悄找人打聽過,主要是為了看看大佬開始寫《三國演義》了沒……

謝時這解釋也沒引起懷疑,眾人話題也沒在一個藉藉無名的羅生上打轉,而是轉開了去,開始談起今年異常的氣候。宋老先生幾口吃完寒筵冰,見謝時那份還沒動幾口,笑著點他,“探微你這苦夏的毛病該找人治治了。”

謝時被點名,無奈解釋道:魚西湍堆“近來日頭熱了,且手頭事情有些多,一忙起來便沒了胃口。”

席中有人以為謝時是忙著講會的善後工作,還笑說這次東滄書院舉辦的講會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恐怕未來數年都會為人所津津樂道。賓客們來時輕裝上陣,歸時卻滿載而歸,帶回了不少手信,謝時也遵守諾言,為每位儒生都贈送了一套東滄獨有的“竹林七賢”新彩箋。

這最終被命名為“東滄箋”的彩箋由此傳開來,如今士人儒林之中莫不以此箋為箋中聖品,甚至因為這箋此時唯有參加東滄講會的人才有,稀少得很,兼有無人能複刻的獨一無二套色印刷工藝,而被捧至高價。這些天,書坊的管事仿佛開啟了事業第二春,天天走路帶風,可惜謝時深諳“饑餓營銷”之道,知道這箋唯有占一個“稀少”的名頭,才能達到最大的利益,因此按著書坊不讓大量出貨,而是對外宣傳工藝複雜,製作不易,等到吊足了人們的胃口再對外出售。

講會上出名的不僅有書箋,在民間更加大出圈的其實是謝時編排的歌舞劇這種新鮮事物,在座各位士子有不少人對此念念不忘,“自從欣賞過東滄《仁道》一劇後,某再聽其他雜劇,便覺索然無味,布景單調虛假,內容和立意之上都粗鄙得很,哪怕是外頭的戲班子將內容全數抄了去,也總覺得尚可,與那夜吾等觀賞到的仙樂神舞全然不同。東滄何時再演《仁道》呢?”

謝時倒是不計較外頭戲班子抄襲照搬,這本就不是他的原創,至於何時再演一回,謝時也不能確定,誰辦過宴會誰知道有多累事情有多瑣碎,謝時短期內是打死也不會想再來一回了,反正這次招聘書院夫子的隱藏任務已經圓滿達成,因此這會他隻打哈哈敷衍過去。

也有人提起謝時正在著手辦的另一樁事:“聽聞謝山長還準備將此次講會之上,諸位大家的文章詩詞等整理印刷成文集?”這倒是確有其事,謝時笑著道:“難得盛會,自當將所出文章刊成文集,傳閱於世,屆時還得勞煩諸位先生為此文集做序……”至於這文集印刷出來銷量如何,會不會虧本,就不是謝時的第一考量因素了,屆時他給與會的諸位先生們都寄上一份,必然不會讓它壓庫存底下。

謝時也有自己的小私心,這出講會文集,一為增強書院影響力,為韓伋造反造勢;二為記載曆史,這也是受上次畫船舶出海圖的啟發,為後人留下一些曆史真實記載,也省得後世的曆史學家們還得為“李白到底是不是外國人”這樣的問題掰扯不清,爭論不休!為此,他還特地請專業畫師將講會那幾日的情形都畫下來,為的就是真實記錄曆史情形!

不過這些事聽起來多,卻壓根不是謝時如今操心到苦夏毛病都犯了的歸因,他愁的事情另有緣由。反倒是楊老先生心思玲瓏,思索半響,放下冰碗,忍不住道出了多日的疑惑:“聽聞探微專擅農業,不僅製了廣為所用的新犁,還育出了增產的仙稻。近來你總往城郊田莊跑,可是這仙稻出了狀況?”

一聽到或許是仙稻出了問題,其餘人也紛紛緊張起來。這仙稻自他們來到樂縣後,便屢有聽聞,本以為隻是民間雜劇班子胡編亂造的事物,不可信,哪知道這仙稻竟是出自謝時手中,且確有其稻!不少儒士哪怕半信半疑,不通農事,也對其關注得很,恨不得去田中就近觀摩一番,隻可惜謝時推說此時田中稻種還未長成,還看不出什麼不一樣來,諸位才歇了這心思,這會兒聽說這人人翹首期盼的仙稻可能出了問題,自然擔心。

這可是據說畝產能夠翻倍的仙稻!正值亂世,大半農田受戰火波及,荒廢無耕,百姓流離,但凡心懷天下之人,誰人不盼望著有此仙稻救命救世呢!

“先生們放心,非吾田中水稻出了問題,”謝時趕緊安撫住在座諸位,又詳細解釋:“諸位先生想必都有所感知,去年冬日氣候異常,乃極寒之冬,便是福州都降了幾場大雪,當時晚生心中便擔憂來年氣候將旱,於農事不利,沒想到如今擔憂成真了。

說到此處,清雋絕倫的青年微微蹙起眉心,歎道:“時值小滿時節,江河卻不滿,反而日益乾旱,謝莊的試驗稻田因晚生早修了水渠,灌溉不成問題,加之試驗稻種本身便耐旱,所以倒是不必擔憂。但晚生聽聞其餘地界的農田如今因雨水不足,夏收恐收成減半,尤其越往北旱情越嚴重,晚生不免心中時刻擔憂。”

老百姓日子本就不好過,若是再加上旱災,那這天下可就更亂了!謝時不禁無奈歎息,他無能為力,隻能一手做好防旱防蝗方案——大旱之後必有蝗災,接著每天更加勤快往謝莊跑,守著田間的寶貝試驗苗。通常情況下,人無法勝天,旱情一旦來了,誰也阻擋,哪怕謝時手上有高產糧種,也不可能撒豆成兵,一下子種出大量糧食來養活天下百姓。

試驗苗雖說遠水救不了近火,但旱災不會隻影響一段時日,好些地方一旦經受旱災,生機在幾年之內都緩不過來,所以謝時手上這些高產稻苗,其實是為了大旱之後的民生恢複做準備。

謝時的擔憂不無道理,此時的福州,韓伋案桌上便堆滿了來自各地的書函和軍情戰報,身穿玄袍頭戴玉冠的男子手中翻閱一封封文書,眉頭皺緊,半天都沒鬆開過。長江中下遊的旱情竟是比福州、樂縣等南地還要更嚴重三分,波及範圍也更廣,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連春播都無法順利開展,官府也無所作為,甚至表示稅賦照舊,走投無路之下,不少地方的百姓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了!

民心向背,大廈傾頹,竟到了如此地步……這是天要亡蒙朝也,時機已到了……

韓伋放下信件,走到窗邊遠眺,卻是忽然想起遠在樂縣的那人。聽聞他的阿時近日在書院講會上演了一出名為《仁道》的新劇,暗諷朝廷□□不仁,為他撐腰造勢,他韓某人有幸得此阿時這等“仙人”相助,豈非證明,天道助他顛覆這乾坤?

可惜聽聞他的“小仙人”近日犯了苦夏的毛病,又總往田莊跑,也不知是不是因擔憂旱情引起的,本就不甚康健的人兒,若是再消瘦下去,身體可吃不消。韓伋思及此,暫時放下公務,研墨揮筆。

於是昨日剛往樂縣來回跑了一趟的信使又揣上主公的信箋和備下的開胃小食,熟門熟路往樂縣而去……

信使苦笑:兩位大人(談戀愛)開心就好,不必管我的死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終於把這該死的劇情寫出來了嗚嗚嗚這卡了我一個多星期的劇情憋出來了,後麵應該就通順很多了吧球球了!咱就是說,不是不想更,是真的一整個卡到本人痛不欲生,可能是被之前幾個接連的大作業榨乾了精氣和靈氣,所以文筆和靈感雙雙掉線,又是強迫症無法敷衍,所以寧願鴿鴿鴿(寧缺毋濫型人格就是我了)……【噗通跪下給家人們道歉

第116章

至正十二年夏,對於朝廷來說,可謂多事之秋。先前兩年黃河沿岸州郡發了大洪水,淹沒了無數良田,百姓流離失所,係上紅巾,落草為寇,先是壯大了羅賊、徐賊等為首的香軍造反隊伍,後有韓姓氏族割據東南州郡。如今開春過後,長江中下遊又遭百年難遇的旱災,由於地方州郡官員救災不力,於是揭竿而起的造反百姓驟增,範圍之廣以至於到了動搖國本的地步……

蘄水皇宮,徐壽真斜斜依靠在龍椅上,透過晃動的冕旒,可以窺見其麵色黑沉,正擰眉聽著底下文臣武將的彙報。相比起幾個月前的意氣風發,此時的他顯然頹唐許多,眼瞼下泛著青紫色的黑影,眉間有了幾道溝壑。

“陛下,朝廷那幫子官軍前陣子攻咱們漢陽城不成,如今已經集結了更多兵力,來勢洶洶,末將以為,為了確保漢陽、襄陽不失,應當再加派兵力!”

“陛下,項甲將軍叫那姓韓的俘了去,如今他招徠的那些士兵天天在軍營裡嚷著要陛下您施法救出他們家將軍,引得營中軍心動蕩,可如何是好?”

“姓項的那廢物還救他乾嘛!帶走了陛下那麼多兵力,結果不僅沒把饒州拿下,還被姓韓的賊子附錄了去,白白丟了數萬士兵和不少輜重!還說什麼楚霸王之後,簡直丟儘江東父老的臉,他那些兵還有臉讓陛下去救他?”

也有同項甲交好的武將幫著說話,“將軍此言差矣,此事皆因饒州州尹膽小如鼠,先開了城門投降於那韓賊,項將軍不過中了計罷了。”

此時從帳外大步進來一人,高聲喊道:“陛下,那項甲救不救都不急,方才斥候來報,建昌、撫州已被姓韓的那鬼羅刹占了去,如今吾等腹背受敵,不僅朝廷派兵來,那姓韓的自從攻下饒州後,也不斷往東往南攻城,可見對陛下的勢力虎視眈眈,為今之計,末將認為應當再往民間征集兵力,以百萬之師抵擋!”

徐壽真一聽,原本斜斜歪著的身子也坐直了,惱怒道:“姓韓的兵馬是不用休息的嗎,速度竟然如此之快!既如此,那便再征兵,我徐家軍大好男兒難不成還打不過那南方的娘們軍!”

此言一出,原本默不作聲的文官立馬炸了,宰相彭玉出列勸阻道:“陛下萬萬不可!今年大旱,本就收成減半,且再過半月便是夏收,此時若是征兵,後果不堪設想,恐動搖國本!”說話的文官是個明白人,不是大字不識一個隻知道人海戰術的武將。道理很簡單,適逢災年,收成直接減半,到時候不知得餓死多少人,若是再強製征兵,地裡頭那僅存的一半糧食也不收了,到時候非得發生民變不可。

說到旱災,一幫子文官仿佛打開了話匣子——

蘄水縣縣官即所謂的“京兆尹”立馬上前:“陛下,如今旱情嚴重,蘄水不少良田如今灌溉不成,夏收之後恐怕無法按律繳稅,可要減免一二?”

徐壽真起身,擰眉嗬斥,“那姓韓的手下一群大儒謀士投靠,替他出謀劃策,你們在這說半天,既不讓朕征兵,又要朕減稅,那這戰怎麼打!朕的幾十萬士兵拿什麼養!我要你們有何用!”說到最後語氣一急,竟是連“朕”的尊稱都拋卻腦後了。

他一發怒,原本如同菜市場一般的殿內立即安靜了許多,就連往日裡備受信重的宰相彭玉都低眉垂眼,不發一言。

徐壽真環視一圈,見底下人全都跟鵪鶉似的,再也不跟自己唱反調,這才找回了當皇帝唯吾獨尊的感覺,心氣順了些許,重新坐回了龍椅,沉聲道:“暫時不用管姓韓的,如今福建和周圍同樣遭受旱災,寡人就不信他敢大興兵力對上我們,彭相你往那沒有受災的地方征幾萬兵,先集中對付了朝廷的官兵,那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一點都不經打!”

徐壽真這會信誓旦旦,殊不知,為了徹底鎮壓清繳香軍勢力,這次朝廷動了真格,征調的不止有地方官兵,更多的是京師的精銳兵力,再加上驍勇善戰的老將率領,此次陣仗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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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風聲鶴唳,戰火喧囂,樂縣的東滄書院,卻是書聲琅琅,一派祥和。

傅囿戳了戳身邊的韓寧,悄聲問道:“這不是榕山書院的宋子明嘛,他怎麼來咱們東滄了?他老師不要他了,被掃地出門了?”

韓寧掃了左前方的身影,淡淡回了一句:“據先生說,是來交換學習的,並非長久待在書院。”

高率不解,“韓兄,何為交換學習?難不成吾等也可往榕山書院學習?”

韓寧點頭,“正是如此,此乃講會之後,在先生的建議下,榕山書院同我們學院達成的協議,彼此可派學生前往交換學習,時長大致為半年。”他倒是沒想到,榕山的山長竟派了他最得意的學生宋子明前來交換。

傅囿低聲嗤笑,吐槽道:“便宜他們了,以前多瞧不起咱啊,說我們書院的學說不正,乃旁門左道,現在一看咱們書院勢頭正盛,大家雲集,立馬屁顛顛要來咱書院交換!”

韓寧製止他,“不可無理,先生言,做學問應當海納百川,兼容並包,對於宋同窗,吾等要好生歡迎。”

傅囿抿抿嘴,勉為其難地點頭,如今謝時就是他們這群學生崽子心中的神,謝先生說的話,彆說韓寧了,就連傅囿也絕對奉為圭臬。

“好吧,雖然他為人傲氣得很,但是既然山長說了,那我是肯定不會欺負他的。”

韓寧便順勢道:“先生讓吾等帶他入隊,爾等可願?”

謝時開設的實驗小課堂,考核方式完全照搬現代大學,要求學生自行組隊做小組作業。彆人都是早早組好了隊,宋子明作為插班生,自然無人問津,初來乍到,也不知該找誰。

一旁的蔡驊向來是個老好人,這會第一個點頭:“宋同學既然是半途入學,在山長的格致課上找不到小組成員做實驗實屬正常,既如此,先生讓我們帶他也無妨。”

高率則皺眉,“宋子明畢竟毫無基礎,怕是會拖後腿。”

韓寧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也會多加指點我們的。”高率本也沒想拒絕,這會一聽帶個拖油瓶還能得到山長的“開小灶”待遇,立馬便應下了,就連看宋子明都順眼了許多。

收到邀請的宋子明卻是意外的很,他此番來東滄是自己同老師申請的,他的老師邵山長一開始不同意,後來得知學生是被那謝時的實驗課堂給吸引了去,隻好無奈放人,讓他的得意門生當了第一個“交換學生”,畢竟就連他去了一趟東滄的講會,也對那謝後生的科學之道好奇得很,若按謝時的說法,那就是“被刷新了三觀”。

榕山書院同東滄書院素來不對付,宋子明來此,早已做好了被孤立的心理準備,萬萬沒想到竟會受到主動邀請,且邀請他的人還是頗受謝山長看重的韓寧,宋子明心思一轉,已然明白這隻怕是得了謝山長的吩咐,愈發對自己先前對謝山長持有“偏見”這一行為感到慚愧。

“多謝幾位同窗,子明會努力跟上諸位進度,儘量不拖後腿的。”宋子明最後如是道。

“無妨,”韓寧淡淡應他,“此乃山長吩咐,吾等自當儘力助你。”所以要謝就謝我們山長,謝山長頭號粉絲如是暗示道。

梅齋書房,謝時正批著文書,侍從從外頭悄然進來,稟道:“官人,書院食堂的吳主廚求見。”

謝時聞言抬起頭,有些奇怪吳柏找自己何事,“讓他進來。”

謝時既當了書院山長,自然無法再任食堂主廚,他便將一直以來做事都很靠譜的吳柏升了主廚,遊泗水等廚藝嫻熟的便成了副廚。吳柏小心翼翼地踏入書房,這還是他第一次到這來。

梅齋當年乃韓氏所建,嚴格意義來說是韓伋的私人居所,吳柏這些底下人無大事自然無法踏足。韓伋離開後,並沒有帶走所有家仆,所有人都以為梅齋理所應當該空著,哪知不久後,新任的謝山長便在梅齋中隨意進入且常駐辦公了,而原來的韓氏仆人視若無睹,照樣侍奉……

眾人:就很迷……

“可是食堂出了什麼事?”謝時自講會之後,忙於育稻和防旱災的事情,許久未關注食堂之事,這會見吳柏來問,以為出了什麼問題。

吳柏連連擺手,又雙手合十搓了搓,“是眼見著端午快到了,來請示您今年書院可要繼續布施粽子,粽子種類可要照舊?”

謝時恍惚了一瞬,他忙著忙著,連端午都差點給忘了。端午到了,那離他來到這個世界也快要一年了,明明隻是一年而已,卻仿佛已然過了許久許久,還有了諸多不可思議的遭遇,回想往事,謝時嘴角不自然上揚。

“既然往年書院有布施的習俗,今年便照舊吧。”謝時想了想,又多添了一句,“今年分量再添一些罷,多出的銀錢從我這出。”吳柏應下。

謝時又問:“往年書院的粽子品種有哪些?”

“粽子的內餡大抵夾著棗、栗、柿乾、胡桃、銀杏、赤豆、薑、麝香這些東西,或是夾著糖,然後再以茭葉或箬芫裹之。哦,對了大人,還有一種艾香粽子,是用的艾葉浸泡糯米,內裡不夾東西裹起來,這種粽子普通老百姓吃得多。”畢竟老百姓大多家境一般,當然是素粽子吃得多。

這時候的粽子竟然全是甜口粽子,難道蒙朝的老百姓吃粽子竟沒有甜鹹黨相爭嘛!謝時感到無比驚奇,於是他問了一個令吳柏也麵露驚奇的問題,“沒有肉粽和鹹粽嗎?”

吳柏語氣艱澀,麵露苦色,顯然謝時的奇葩口味讓他不太能接受:“大人,小的當了三十多年廚子,還真沒聽過內餡夾肉的粽子,糯米夾肉,這豈不是吃的飯食?”

謝時一時來了興致,“哦,這可不行,鹹粽可不比甜粽差,甚至比甜粽解膩有風味多了!”沒錯,謝山長是一個百分百的鹹粽黨!既在古代搞出鹹湯圓後,他又要開發鹹粽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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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步入五月,便迎來了入夏以來首個熱鬨的節日。從初一到初五,樂縣的街市上人山人海,叫賣聲有時候甚至到了五更天都不絕。無論是酒樓、酒肆或是沿街小叛都開賣粽子,其種類五花八門,角粽、錐粽、茭粽都是極尋常的樣式,還有那竹筒粽子、秤錘狀粽子,九子粽,隻有買不起的,沒有吃不到的。其中九子粽最受稚童歡迎,是用的九種顏色不同的線將九個粽子從小到大串起來,誰家小孩若是端午這幾日出門帶上這麼一串,彆提多威風了。

既是各家都有粽子賣,口味上差異其實也不大,商戶們便少不了要使出一些手段和新鮮花樣來吸引眼球,拉攏顧客。於是端午這幾日,商家的鋪前,往往大擺著張寬大的案桌,其上壘起各色粽子,一個個花樣百出,堆成了亭台樓閣或是車馬等諸般巧樣,這種粽子名為“巧粽”。據說這樣的法子是從杭州那兒傳來的,如今每年光欣賞這些商家的“巧粽”打擂台都是老百姓過端午的必備曲目。

巧粽也不是光擺著好看吸引人的,人家還是端午的另一娛樂項目——解粽的道具。解粽其實是一項賭博,就跟賭石一樣,比的是粽子解開後粽葉的長短,以葉長者勝,短者輸,輸了的人或是給錢,或是買酒,彆有一番趣味。

今年除了“粽子塔”和解粽,還有幾家酒樓緊跟潮流,在自家鋪前搭起了山棚,請了戲班子來唱“屈原投江”的大戲,且還是仿的東滄式的演法。所謂的東滄式,其實就是謝時搞出來的那一套歌舞劇和雜劇融合的表演法子,萬萬沒想到講學之後,這種表演法子就悄悄在民間興起。

此法一出,誰與爭鋒,那幾家的山棚和攤子前可謂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不外乎是。踮著腳尖看熱鬨的百姓也都好奇這讀書人和大官人們愛看的雜劇是個怎麼演法,這一看,便被這新鮮事務吸引了去。

可惜戲班子們學得了形,學不來其法,那聚光燈和雲霧效果到底如何實現,他們想破了腦袋也不知所以然,不少戲班子甚至都深信不疑這是那位傳說神仙下凡的謝山長施展的仙法,且這說法竟還廣為流傳!

謝時偶然得知這一情況,不禁摸了摸下巴,開始思索是不是該在書院辦一個舞美班創收,順便打擊一波傳播封.建迷.信的謠言!

不同於現代,古代的端午節,上到皇帝貴戚,下到平民百姓都極其重視,往往是從初一開始,一直熱鬨到初五。五月初一這一日,謝時起了個大早,將昨日從宋老和楊老那討來的頌賀佳節的墨寶和自個用紅紙剪成的五毒貼在門楣上,謝老爹則將艾草紮成的人偶掛了上去,這都是端午的習俗,求的是祈福辟邪。

“也是我兒出息了,往年哪有這些個大儒幫咱家寫詩詞,都是爹起早排隊去寺廟道觀領的大師們發的符咒。”

謝時笑了笑,道:“兒的身體如今已經康健,日後即便沒有大儒贈詩貼,咱自個也可以提筆寫了貼上,隻要爹不嫌棄兒的文采平平就可以。”原主從小是個病秧子,因著這個忌諱,端午這些祈福辟邪的符咒和詩帖他一概推辭不寫,因此這時謝時才有此一說。

果然,謝巨一聽,頓時喜上眉梢,“你這孩子,爹哪會嫌棄,外頭人都說我兒是文曲星下凡哩!”其實人家說的是神仙下凡,不過在謝老爹這兒就成了文曲星了。

謝時連連搖頭,心道就自己那點子靠著原主記憶撐著的半吊子學識水平,結合一點現代的科學知識才忽悠出來的學說,可當不了文曲星這個名頭。

父子倆邊說閒話,邊一起用艾香在屋前屋後熏了一遍,牆角處撒上雄黃末,驅除蛇蟲和邪祟。謝時回屋換個衣裳的功夫,就見謝老爹又風風火火帶著幾個仆從,將一個有兩人合抱寬的瓷花盆搬到了門口,謝時走近一看,果不其然,裡頭種著蜀葵、艾草、菖蒲、石榴等植株,其上還掛著五色紙錢和用香麵填充的小巧粽子。

謝巨看著盆中長勢極好的花草,念叨道:“要是時哥兒你這會成家了,這些榴花和艾葉就有了用處。”端午,家中女眷會采艾葉、榴花簪發,這些習俗即便是最窮苦的人家都不會落下,可惜謝家長年不添口,自然沒這做法。

謝時麵上笑而不語,對謝巨這隱晦的催婚假做聽不懂,他可是已有家屬之人,乾不出始亂終棄的事來,且按照他家屬的勢力,怕不是他一有變心的念頭,他就能乾出“天涼謝破”的事兒來。

人家可是有眼線的人,前不久謝時不過是稍微關注了一下羅大佬什麼時候開始寫《三國演義》,某位還在外頭征戰天下的韓主公不日便來了一封家書,信中一字不提羅生,隻說前幾日從占據的州縣中尋得幾個文采尚可的寫書人,要給謝時送來……

這看似天馬行空信筆一提的事,謝時還是因著連看了好幾遍書信,才無意間頓悟出的那人用意,實在忍俊不禁,這難道就是伴侶是悶騷的樂趣所在嗎?

回憶打住,謝時笑著轉移話題,“爹,前頭書院在山腳下布施粽子,我去看看,免得出狀況。”說完便開溜了,徒留謝巨在大門外歎氣。

龍峰山怕是許久未曾如此熱鬨了,從書院山門到山腳下,長龍蜿蜒,一眼望不到頭。謝時嚇了一跳,也不好去打擾前頭正在維持隊伍的吳柏、遊泗水等人,其餘幫廚小工瞧著也暫時分不開身,謝時便隨便問了一個正在排隊的做書生打扮的後生。

“勞駕,請問今年怎麼大家都到這來領粽子了?”謝時之前問過吳柏,得知往年書院端午時布施的粽子大多都是附近的窮苦人家來領,人不多,比起東滄書院,各大寺廟、藥館布施的粽子顯然更受歡迎。然而今日這隊伍之中,各色人都有,不止有書生,謝時還見到不少穿著富貴的!

那後生轉過頭來,見到謝時的時候愣了一下,神色一變,瞧著三分興奮中夾著七分拘謹,麵對謝時的問題,有些支支吾吾:“晚生、晚生是久仰書院大名,恰逢佳節,遊玩於附近,便……”

他旁邊的大娘原本正轉頭跟後頭的妯娌說話,聽到兒子這文縐縐的話怪不習慣,回過身來,一見到謝時,頓時眼前一亮,立馬搶過話頭,“好俊好靈的後生!後生你也是來領東滄書院的粽子?哎,你可來晚了!這粽子聽聞是他們神仙下凡的山長親手做的,好吃到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彆處可絕對找不到這樣的粽子!”

大娘周圍相識的婦人見狀,也紛紛圍了過來,熱情地衝謝時介紹,“原本也沒多少人排隊領粽子,往年這書院食堂的師父做粽子的手藝一般,味道也就那樣吧,端午誰家會少的了粽子呀,除了家裡困難點的,或是那破落戶,誰也不稀罕來領。”

“沒想到今年書院換了主廚,這端午的粽子還是山長做的,好吃出了名!連城裡頭的人得到消息,也來排隊領粽子。幸虧我家隔壁的王叟領了之後馬上提醒我,我立馬帶上了幾個妯娌過來排隊,要不然得排到幾時啊。”

“吃了謝山長做的粽子,沾沾謝山長的文氣,保佑我兒今年順利考入東滄書院!”最開始的婦人說到這,雙手合十默念了幾句。周圍其餘家有秀才的婦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一起默念。

然而此刻被一群婦人圍著的謝時尷尬地,都已經不是腳趾扣出一座書院的程度了,而是□□速離開這個世界,穿回現代世界了。他趕緊同大娘們告謝退了出去,順手拉了一個臉熟的幫廚,詢問了一番才知道這些謠言都是怎麼傳出去的。

“山長,我們原先說的是您給的食譜做的鹹口粽子,哪知道傳著傳著,就成了您親手做的了,這麼多人,咱一個個也解釋不過來。”

謝時無奈扶額,這以訛傳訛搞的,“我記得後廚準備的粽子數量也就一千個,這會是不是快派完了?”瑜蜥

那幫廚點頭,謝時鬆了一口氣,這一波布施完了,要再等到初五那日才會再布施一次。他們這邊正說著,就聽前頭不知怎的鬨了起來。

“你方才已經領過了一回了,不能再領了,初五那日再來吧。”遊泗水好聲勸道。

後邊排隊的人生怕自己吃不到,此時也應和道:“就是就是,我記得你,你不就是剛剛那個嫌棄人家書院的粽子竟然是鹹肉餡的,說鐵定不好吃的那人,怎麼這會又來了?”

不少人嘀咕:“看這穿的戴的,應是個富家公子,怎麼占便宜一次不夠,又來一次呢?”

那富家公子被人群擠兌得,一張小白臉通紅,惱羞成怒地解了腰間的錢袋子就塞到遊泗水手裡,高聲道:“官人我有錢,今兒個我是來買粽子的!開個價吧,多少錢官人我都吃得起,先給我來十個!”

遊泗水和吳柏等人麵麵相覷,均是無奈,將錢袋子遞回給人家,“我們這次是端午布施,不行買賣,這位官人若是想買,請往城裡頭的酒樓商鋪那兒,彆說十個了,百個都有的,好了好了,下一個。”

那富家公子尤自不甘心,憋屈道:“彆處賣的都是什麼糖蜜粽、果粽、蜜餞粽,獨獨沒有你家的鹹肉粽,你倒是說說,官人我上哪買去?”

說到這,可把書院這群庖廚驕傲得,遊泗水假意道歉,實則炫耀,“對不住了官人,這鹹肉粽確實彆處買不到,這是我們謝山長的獨家秘方食譜,您下回請早啊!”

謝時教給書院食堂的是廣式的鹹肉粽,裡頭的餡料滿滿,不僅有肥腴的五花肉,還有提前十天用鴨蛋醃製的鹹蛋黃,加入些許冬菇、蝦米、瑤柱增添風味,又以綠豆赤豆點綴糯米,最後用了謝時秘製的五香粉作為秘密武器進行調味。

入鍋煮好的粽子裡頭解開來,表麵光潔,絲毫不散,也不粘粽葉,五花肉的肥油早已浸潤到糯米當中,吃的時候,肉的腴美甘肥,鹹蛋黃的鹹香綿密,輔料的鹹鮮風味和艾葉的清香、糯米的穀香完美融合在一起,如此重工重本做出來的粽子,豈能不稱得上一絕!

這原本隻是奔著東滄書院山長名頭來領粽子的富家公子一嘗之後,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胃裡仿佛被勾了魂,本是厚著臉皮再排了一次隊,沒想到被認了出來,又想著高價買,可惜人家不是開門做生意的,不賣!最後隻得黯然離去,等著初五那日再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118章

有了這一出,後頭排隊的百姓們愈發期待,能讓嘗遍菜色的富家公子都念念不忘的東西,得是什麼神仙吃的東西!然而書院後廚淩晨早起才準備好的一千個粽子很快便布施完了,好在謝時提前讓人去勸退了長龍後麵的人群,讓他們若是想要領取布施的粽子,那便端五那日再來。

因著書院此次乃布施救濟善舉而非做買賣生意,雖然有那排隊的百姓心存不滿,但也不好鬨騰,隻好跟前頭那位富家公子一樣,打定主意端五那日起個大早再來。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初一這日過後,樂縣本地的食鋪竟也跟風開始賣起了鹹肉粽,且這些食鋪的鹹肉粽一嘗便知是抄的東滄書院食堂——就連那粽子用料都一模一樣!

本著“東滄出品,必屬精品”的心理,往年嗜好甜粽的許多樂縣人今年有不少被東滄的鹹肉粽勾出饞蟲了,抱著獵奇的心理紛紛買了嘗鮮,因而這些山寨的店家生意竟都不錯!

謝時自然沒有特意關注這些,這些小道消息還是身邊伺候的小廝同他說起才知曉的,兩個小廝端午被主家放了幾日節假,回了縣裡家中,回來後便義憤填膺地同謝時說起此事,“他們不止抄官人您研發的吃法,還在店門口掛上‘東滄秘製,謝山長推薦’的牌子,擅自用您當噱頭,忒氣人!”

“就是就是!我嘗過了,他們那賣的鹹肉粽的味道遠不能同咱書院的粽子相比,借著您的名頭做這不好吃的吃食,豈不是玷汙官人您的名聲!”

“呀!你怎麼還去光顧那些黑心商家!”小廝氣得指責小夥伴。

另一個臉黑且憨憨的小廝撓了撓頭,解釋道:“不是我去光顧,唉,是我阿娘以為是山長的生意,便買了一些……”

“好了好了,此事無妨,他們想仿就仿,這又非我獨家專利,不過打著我的旗號一事確實得管一管才是,改日我讓王甲走一趟縣城便是。”謝時笑著製止兩個小少年的“吵架”,“今日天熱,我吩咐後廚做了仙草凍,去為我端一碗來,然後你二人無事也都去吃一碗,降降火氣。”

主子一發話,兩個小童自然無有不從,且聽聞今日有仙草凍吃 ,兩個少年更是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阿娘說得果然對,他們能進謝府當小廝,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不僅給的月銀多,每逢節假還跟那些當官的大人一樣可以休沐,更重要的是時不時便能跟著主子享用玉食佳釀,彆處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像謝大官人這般仁善的主子哩!

謝時看著兩個小廝無憂無慮遠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而等瞄到案上韓伋派人送來的書信,複又蹙起了好看的眉頭,輕輕歎了口氣。今年還未到夏至,大地便已經如同火爐,謝時本就是不耐熱的體質,這會熱得,除了裡頭的中衣,外頭隻套了一身極其輕薄的寬袍罩衫,若不是為了顧及形象,他連罩衫都不想披。

樂縣乃至整個福建地區因靠近海邊,雖也有旱情,但好歹下了幾場雨,農民們最多隻哀歎幾聲今年老天爺不賞臉,收成要少些,但是再往北,有些地方的旱情卻已經到了顆粒無收的地步了——小滿那會兒到現在,隻淅淅瀝瀝下了幾滴雨水,稻穀黍麥如何長成?

韓伋的信是從饒州發出的,饒州再往西,占據了長江中上遊的便是徐壽真的勢力。如今徐軍正同南下剿賊的官軍打得火熱,徐手下的將士原本勢如破竹,隱隱壓倒了朝廷官軍,但朝廷首戰失利後,火速又增了援軍和武備。

而反觀徐壽真,因旱情和為了對抗官軍到處強製征民兵,蘄水周圍所謂拱衛“皇城”的州縣遭了殃,爆發了不少動亂。在這緊要關頭之際起了內亂,無異於給了敵人痛擊自己的機會,所以如今徐壽真的日子有些不好過了,接連丟了幾座城池。

如今韓伋坐鎮饒州,以防這兩股勢力勾結起來對己方進行圍剿,或是官軍剿滅了徐壽真後,重整兵馬朝己方而來。同時,在這封信發出之後,韓伋也派遣了齊俟和劉猛等部將率軍分頭沿著長江南下,準備攻下南京、湖州、常州等地,將天下糧倉湖廣之地皆納入囊中。

這些軍情戰報都是韓伋在信中同謝時分享的,兩人雖說分隔兩地,但來往書信不斷,基本每隔一兩日便有。兩位都是初次“談朋友”,且一個是古代人,內斂悶騷,因而書信中你儂我儂的內容很少,最多在信末附上幾句隱晦的情詩,落款寫上“思君萬千,念君夙夜”——這通常是某種韓主公的做法,謝時則愛在信末畫一些雙人卡通小人表達思念。

除此之外,這二人在信中交談的內容若是讓旁人知曉了,恐怕會迷惑不已。韓伋習慣報備自己的行程和同謝時討論天下局勢,順帶當當“代購”,比如今日行軍到了哪,軍情如何;攻下一座城池,發現當地物產頗奇,命人快馬寄去;末了不忘再三詢問謝時最近飲食情況,以此監督某人彆忘了吃飯。

謝時則報備日常吃喝,今日信上寫著“指揮食堂做了口水雞,味甚好,頗開胃,可惜伋兄在外無法嘗之,特附上食譜,以解伋兄饞意”,明日便寫道“雨天,被困家中無所事事,一時嘴饞,遂花費一日功夫,烹得一盅佛跳牆,奈何許久未做,分量拿捏不到位,若是伋兄在,定能解時之困”。

謝時原想用一碗燒仙草後,便提筆給韓伋回信,免得他又來信催促,卻見王甲從外頭匆匆進來,神色嚴肅,“主子,田莊實驗田被燒了!”

謝時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當場愣住,王甲這話裡頭每個字拆開來都認識,怎麼連起來就完全聽不懂了呢?

他緩緩放下筆,手有些抖,深呼吸一口氣,才強自鎮定道:“給我說清楚,怎麼回事,田莊的實驗田不是有軍士守著,怎麼還能讓人放火燒了?”

王甲回道:“稟主子,這是田莊黃管事剛剛派人來報的消息,具體情況如何,屬下再去確認一番。”

謝時此刻神情冷峻,令王甲都為之側目,隻聽他冷冷道:“讓人備車,我親自去看看!”這個時候謝時就十分後悔沒有好好學一學騎馬,他這會恨不得飛奔過去,看看他的寶貝實驗田被燒成什麼樣了!

這可是他辛辛苦苦花了兩年時間培育出來的成果,就跟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子一樣,眼看著就要臨盆落地了,結果竟然被人毀掉了,謝時現在殺人的心都有了!

謝府的馬車在水泥路上飛馳,很快便到了山腳下的謝莊,謝時顧不得暈車,撩開簾子下了馬車往實驗田一看,隻見不遠處濃煙滾滾,謝時不由地心下一沉。黃午早就派了人在門口候著,一聽謝時來了,趕緊跑來負荊請罪。

謝時打斷他,邊往實驗田走邊問道:“如今實驗田情況如何,燒了多少田?誰乾的?”

黃午趕緊解釋,“官人放心,因那些看守的軍士們發現得早,隻燒著了一處田地,且菩薩縣令,老天爺保佑,燒的那處田地恰好不是種仙稻的地方,而是您安排的那什麼對比區。”

謝時聞言,腳下瞬間停住了,半天之內心情簡直如同過山車一般,這會兒他心還緊張地怦怦跳,“此言當真?那你派人來說實驗田被燒了,話怎麼說一半呀!”存心嚇人嘛!

黃午連連告罪,“望官人恕罪,一開始小人嚇個半死,著急忙慌地便派人去稟告您,後來撲滅了火勢,仔細 查看了才發現這事兒,實在不是故意嚇官人您。”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園區,經此一遭,實驗田區的看守軍士檢查得更嚴格了,除了謝時能夠刷臉進去,其他人哪怕是黃午都要近身檢查,尤其檢查是否攜帶火石等危險物品!

謝時一一查看自己的寶貝實驗田,果然毫發無損,打眼望去,金黃的稻穗壓低了枝頭,風一吹,稻香陣陣,穀浪連綿,瞧著長勢便很喜人,想必不久後的夏收會是一場大豐收。

安下心來後,謝時才有心思追究起犯事的人。此時,幾名身穿黑甲凶神惡煞的軍士綁了幾個農戶過來,黃午等人顯然都有些敬畏其中為首的軍士朝謝時躬身行禮,稟道:“公子,此三人乃末將抓到的作惡之人,其中一人乃田莊農戶,”後麵的小兵將一個麵相忠厚的中年農戶推到跟前。

“此人吃裡扒外,收受錢財賄賂,踩點多時,今日掩護兩個細作混入園內,本想盜竊高產稻,被吾等發現,此二賊人又惡向膽邊生,放火燒田……”

謝時定睛一看,果然是個熟麵孔,此刻那農戶麵如死灰,也不為自己求饒,隻跪在地上朝謝時磕頭,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謝時耳朵靈敏,聽著不由歎了口氣。既然覺得自己於他有大恩,又為何要背叛自己呢?如今懺悔又有何意義?

作者有話要說:

這處劇情還未寫完,先更啦,下章在來的路上啦!

第119章

謝時敏銳意識到今日這些縱火犯恐怕來曆不簡單,畢竟試想若是普通人或是隻想要盜取高產稻種的人,被抓住絕不會乾出放火燒田此等極端的事情,這分明是抱著得不到也要毀掉的仇視心理。

謝時繼續追問:“可有審出這些人是何人派來的?”

那軍士掃了一眼周圍的人,謝時了然,揮揮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二人的談話才得以繼續。

“說吧,可是其他勢力派來的?”

軍士恭敬稟道:“公子高明!此二人正是徐壽真手下第一號幕僚彭玉派來的,據那兩個縱火犯的供詞,蘄水如今旱情嚴重,他們宰相也就是那姓彭的,偶然聽聞樂縣有畝產翻倍的仙稻,便起了奪取的心思,他們本來想偷了稻種後,同外頭的人手接應,再一把火燒了您的實驗田,以絕後患,如此一來,這仙稻天下便隻有他們一方擁有。”

謝時氣笑了,“天真!我怎麼可能不留稻種,這些人除了心思歹毒且蠢笨無知。你們可有人受傷?”謝時忽然想起方才說起賊人外頭還有人接應,不由地提起了心,幸好當日聽從伋兄的建議,讓他派了一隊黑甲衛駐紮在這,要不然他這田莊全是一群老弱婦孺,哪裡抵擋得住這些刀口上舔血的匪人!

那黑甲軍士遲疑了一番,“吾等並未受傷,已將其同夥一網打儘,隻是,當時農田有一農戶在侍弄田地,歹徒來時,他拚死同其搏鬥,腹部被砍了一刀,恐怕……”

謝時麵色如霜,一雙素日裡天然帶笑的眼眸此刻湧起了滔天怒火,“彭玉、徐壽真是吧?好,這個仇謝某記下了,來日一定奉還。”

謝時平日裡瞧著溫潤如玉,好似全無棱角,到處做善事,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不僅收留流民安置於田莊種,還辦了養濟院和免費的私塾,仿佛無害到了極點,無人不想親近於他。

實則骨子裡謝時依舊是現代世界那個為世界所排斥的方外之人,天煞孤星的命格所加諸其身的,雖不至於讓他墮入全然的黑暗,卻將他置於灰色地帶——他冷眼旁觀著世界,他的仁善並非天生,而是端看他人如何作為。

若是他人作惡,謝時不憚於以惡止惡。恐怕他那對無良的父母怎麼也想不到,當年公司一朝被查破產,起因竟在家中最不受重視的孩子身上吧。誰讓這對無良父母為了巴結上港台資本,打算將謝時送到港台一位風水大師那裡當侍童呢,那大師可是圈內臭名昭著的虐.童惡魔。

反之,若是世界以善待他,他自然回報以善,這就是謝時穿越到這個世界後,逐漸開懷且熱衷行善布施的緣由。蓋因自他穿越而來,冥冥之中便能感覺到此界之善意,而且他也何其幸運,遇到了一群良善可親之人,無論是謝老爹、岑羽、書院裡的學子們和庖廚們,還是伋兄,都處處敬他,護他,才有了短短一年便脫胎換骨的今日之謝時。

今日彭玉擅自越境,不僅燒了他的田,還傷了他的人,簡直就是在謝時的雷點上反複橫跳,也不怪謝時這會趨近黑化了。

“可為那受傷農戶請大夫?”謝時讓軍士們自去料理賊人,又招來黃午問道。

黃午忙不迭點頭,“已經請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來看過,隻是那會吳熊開始發熱,那大夫來看過後,給上了藥,卻隻說聽天由命,若是一日一夜過後,燒退了,那就是熬過去了。若是燒不退,便隻能準備料理後事了。”

謝時皺眉,這其實就是傷口感染引起的高熱,那賊人刀上必定沾了不少人的鮮血和其他汙穢,吳熊被砍這麼一刀,雖幸運得不致命,但若是不給傷口消毒,十有八九會死於刀口細菌導致的感染。這也是古代戰場上戰士們最大的致死原因。

“走,帶我去吳熊家中看看。”

“誒,官人您跟我來,這會應該是吳熊的媳婦在家照顧他,可憐的吳家娘子,今年開春才過的門,竟然遇上這種事,為了吳家娘子,吳熊都得熬過去啊!”黃午同吳熊素日關係不錯,當時吳熊進實驗田區工作,還是黃午做的擔保和推薦人。

謝時聽著心情愈發沉重,等到了吳熊家中,見到床板上氣息微弱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和旁邊眼睛通紅的年輕婦人和老婦人,更是宛若心口堵著一口氣。

吳家女眷見到謝時,上前給謝時行禮,那兩鬢斑白的老婦人哭著哀求道:“求求官人救救我家吳哥兒,求求官人了!”說著說著就要給謝時跪下,謝時趕緊上前攙扶起老人家,又讓人去將吳家娘子扶起來,安撫她們道:“吳老夫人和吳娘子請放心,吳熊是為我做事而受傷,我自當竭儘全力救治。”

謝時探視完傷患,讓黃午先給吳家發放補償金,免得吳家家中頂梁柱倒下了,家中女眷揭不開鍋。待出了屋,很快便招來王甲,低聲吩咐:“你速去岑家的釀酒坊,告訴他們,取最烈的燒酒,按照兩瓶烈酒蒸至隻剩下一瓶的量這個標準,入蒸餾瓶再蒸上幾回,這樣回蒸的烈酒,至少需要五盅,事關吳熊性命,越快越好。”

謝時同酒坊要的東西其實就是酒精,若要救治吳熊,當前最要緊也是謝時唯一拿得出手的法子,就是先對傷口進行消毒。從醫學上講,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便能起到消毒殺菌的作用,據他所知,岑家酒坊最高等級的烈酒至少有五十度,再蒸餾萃取一回,堪堪能達到酒精殺菌的效果。

他顧不得處理那些賊人,一心隻想著救人。幸好岑羽交代過酒坊的管事,若是謝公子有吩咐,工坊當以謝公子的意願為先,在酒坊的全力配合下,謝時傍晚便先拿到了酒坊蒸餾的第一瓶酒精,謝時簡單用蛇麻花也就是酒花大致測了一下酒精度數後,便拿著它和事先準備好的紗布再次回到了吳熊家中。

吳家女眷正為吳熊擦拭身體和喂湯,一見謝時來了,忙迎上來,“官人,您可是有救我家吳哥兒的辦法了?”

謝時雖然心裡沒底,但出口的聲音卻沉穩有力,“試試吧。”

揮退左右,隻留下王甲在一旁協助,謝時上前解開吳熊的傷口處,那處血肉模糊,皮肉翻開,糜爛不已,上麵還糊著老大夫給上的草藥,瞧著有些滲人,且氣味催人嘔。王甲見此,主動請纓道:“主子,讓屬下來吧。”

謝時神色不變,如同蝶翼的眼睫上下翻飛了好幾下,才輕聲道:“無礙,酒精給我,你按住他。”待會用匕首割肉和用酒精衝洗傷口的時候,那可不是一般的疼痛。果然等謝時用火消毒過的刀子清理糜爛的傷口,即便是昏迷中的吳熊也掙紮起來,可惜被王甲牢牢按住不能動彈。

特意尋來的小巧匕首在謝時手中被施展得靈巧速度,他的動作很快,用刀也沒有造成太多傷口,很快腐肉便被一一割去,後用酒精反複衝洗傷患處,確保殺菌效果,一切作罷,謝時又用同樣在滾水消毒過的乾淨紗布包紮傷口。

見謝時還要用酒精替吳熊擦拭身體,一旁的王甲徹底坐不住了,直接接過這等粗活,好在謝時也有自知之明,對比了兩人體型,深感自己可能沒法翻動吳熊這等壯漢便作罷。

謝時神色複雜,萬萬想不到有一天,他也非法行醫了一回,至於病患能不能活下來,端看他的運氣了。

謝時在吳熊家一直待到夜裡,直到確認了他的氣息穩定下來,且沒有出現大出血情況,甚至燒有了退下去的趨勢,才離開去了田莊屬於他的彆院處住下。臨走前,他留下一個書院自製的溫度計,交代吳家女眷夜裡守夜的時候,注意吳熊的溫度,若是再燒起來,則速速去彆院叫他。

主仆二人離開吳家,謝時沒有上馬車,而是深呼吸一口夏夜的空氣,慢慢往彆院踱去。夜裡寂靜,田莊唯有蟬鳴蛙叫,時不時伴隨著幾聲犬吠和幼童的咳聲。

“有什麼想問的,說吧,看你憋了一晚上了。”謝時的聲音淡淡傳來。

王甲神色一頓,斟酌了一番,才問道:“屬下隻是對主子用匕首的熟練度感到有些訝異。”謝時那一手,毫不誇張地說,不輸甲衛中使匕首的好手。

“這有什麼,庖廚嘛,終日跟各種刀打交道,哪能不熟練,聽過庖丁解牛嗎?我還能用小刀在瓜果上雕龍鳳呢,隻是切除一些腐肉而已,對於你家主子來說,隻是灑灑水啦。”青年輕笑從容的聲音傳來。

這個解釋天衣無縫,但王甲想起方才主子下刀時的淡漠神情,總覺得有些奇怪,但最終也未多問什麼。這一夜謝時夕食都沒吃,隻喝了幾口湯,便合衣在彆院歇下了。

可喜可賀,吳熊夜裡沒有複燒,更加喜人的是,一夜過去,吳熊的高熱奇跡般地降了下來,甚至蘇醒過來,能夠自主喝下一些粥水。謝時再次踏入吳家家中時,吳家女眷們簡直把他當做了下凡的神仙,恨不得將他供起來,在大夫手裡束手無策隻能等死的人,經過謝大官人醫治,竟然第二日便蘇醒過來,這是何等仙法!

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謝時是個外白內黑的芝麻湯圓兒~當然,黑化版謝時隻會在極其特殊情況下觸發,平常就是一枚小可愛~

第120章

昨日同樣在彆院下榻的老大夫聽聞這消息,也趕了過來,邊圍觀謝時給吳熊再次用酒精消毒和換紗布,邊嘖嘖稱奇,“官人,您真的隻用了這燒酒清洗了傷口?老夫從醫這麼多年,從未聽聞燒酒能治病啊!”話到此處,老大夫不免被吳家女眷所念叨的“神仙之說”給傳染了,悄聲問道:“您真的沒施那什麼仙法?”

謝時的臉色也比昨日好了許多,此時尚有心思笑著解釋:“不是燒酒,是將燒酒再次蒸過得到的高濃度酒,我將它命名為酒精。不過切記,萃取過後的酒精人是萬萬不能喝的,喝了閻王爺便要來收人了,但是若用來清洗破損傷口處,卻能對傷患處起到殺菌消毒,防止病菌感染的奇效。這絕對不是什麼仙法,老先生,要相信科學啊。”

不信邪的老大夫又纏著謝時問了“何為病菌,何為感染”,謝時不是醫學生,回答的都很淺顯,那老大夫卻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撫著長須,一臉神往,“原來這世上竟是有無處不在的病菌嘛?一旦凡人的皮膚被劃破,病菌便會侵入傷患處腐蝕人體,這病菌竟是於無形之中奪人性命……”

老大夫正想拉著謝時談上個三天三夜的病理之學,卻聽外頭傳來一陣喧嘩,王甲往外一站,嗬道:“何人在外喧嘩?”

黃午點了點跟前的人,小聲怒罵道:“你可把我害慘了!”而後趕緊從屋外躬身小跑進屋告罪,“請官人恕罪,外頭鬨起來,是因為有農戶想替郭老七求情,小的這就將人趕走。”郭老七就是昨日那個勾結外人來犯的農戶。

“且慢,”黃午聽見謝時的話,腳下一頓,又折返回來,殷勤請示道:“官人您請吩咐。”

“黃午,外頭那人求情說了什麼?”謝時想起昨日聽到的懺悔之言,還是多問了一句。

黃午撓了撓頭,到底不敢隱瞞,如實道來,“那是郭老七的鄰居,他說郭老七家中唯一的小兒近來患了重病,反複治不好,花光了家裡的銀子買藥,還同親朋好友借錢,他這次恐怕是走投無路之下,為了籌錢給小兒治病,才鬼迷心竅收了錢財,犯下這等忘恩負義之事。希望官人您看在小兒的份上,從輕發落。”

這鄰居是個跛腳的漢子,從前頗受郭老七照應,這次聽聞郭老七被莊主的事情,氣憤之下,也疑惑不解,想了一晚上,還是出於平日裡的情義,想要為他說情幾句,起碼求莊主留他性命,否則郭家小兒也無人照應。

謝時頓住了,望向黃午,淡淡質問:“我記得郭老七的契書還在我這,我規定了莊裡人看病是免費的吧?”

黃午額頭上的汗都出來了,被謝時望過來的眼神嚇得直接跪下了,趕緊為自己辯駁:“官人這,這,肯定是免費給請的大夫,小的哪敢私自違背您定下的規矩!”

“那你倒是說說這是怎麼回事?”謝時麵含慍色,坐在上首,如同一尊冷玉,散發著寒氣,顯然打算追究到底。

“小的,小的這就去查,定給官人您一個交代!”

“不用了,王甲你去查吧。”謝時直接打斷黃午,轉而吩咐王甲,堅決不給他們私自包庇的機會。

王甲領命而去,謝時朝一旁的老大夫拱手,“大人犯下的事,不應當累及小兒,煩請老先生再跑一趟,為那位郭家小兒診診脈。”

老大夫捋了捋長須,樂嗬嗬道:“官人好氣度,郭家父子遇上你,也是他們的福分。行,老夫這就去看看。”老大夫是樂縣最好的醫師,雖不是當世神醫,但從前也是一位名醫,年老了回鄉隱居,隻不過前段日子故人仙逝,離開樂縣親去吊唁了一番,估計也是因為剛好碰上老大夫不在,才沒能請他為郭家小兒診治。

黃午這會急需戴罪立功,趕緊殷勤道:“大夫我走前麵給您帶路。”

吳熊暫時安然無恙,接下來隻需要按照老大夫開的藥方慢慢靜養,外加按時對傷患處消毒包紮,相信假以時日便可恢複。謝時也總算放下心頭大石,如今也騰出空來,打算料理那夥賊人。

王甲辦事速度很快,沒讓主子等太久便回稟了查清的事情緣由,原來郭家小兒患病後,田莊管事確實為他家請了大夫來看,也開了藥服下,隻是許是那大夫水平不高,此後一直不見好轉。

郭老七私下裡不知從何處聽了哪個長舌婦的話,花重金偷偷請了神婆做法驅邪,喂孩子喝了不少符水,後來又散儘錢財買了大補的藥材給小兒補身體,誰知孩子被這麼一折騰,氣息愈發微弱了,徹底陷入了昏迷,剛好有陌生的外鄉人找上門來,花重金讓他帶著,偷偷潛進謝莊種仙稻的田區,視子如命的郭老七為了籌錢救兒自然便背叛了謝時……

謝時無語,難怪新中國建國後乾的大事之一就是在鄉下掃盲和去除封建迷信,實在是迫在眉睫啊,瞧這掏心掏肺當爹的卻差點把孩子害了。至此,謝時以為這就是一出病急亂投醫的悲劇罷了。

至於如何料理這些人,謝時本也沒打算取郭老七性命——雖然在這個年代,人命如草芥,打死個彆叛主的農奴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但謝時乾不來這喊打喊殺的事兒,此時聽了王甲的調查,便打算從輕發落,隻把人趕出田莊,丟到修城牆的苦力隊伍中,至於郭家小兒如何處置,謝時有些頭疼,此時他便無比想念伋兄,想必若是他倆交換,伋兄必定遊刃有餘。

“官人!官人!那大夫說、說……”謝時這廂正打算給他家伋兄回信順便求助,黃午便急匆匆跑了進來。

謝時皺眉,見他神色惶惶,大汗淋漓,從案桌後走出來,奇道:“何事如此驚慌?”

黃午站定,勉強穩住身形,咽了咽口水顫聲道:“衛大夫說郭小兒患的恐是疫疾,而且他在莊裡巡了一遍,說其他區的人目前還未發現染疫的狀況,但郭家周圍幾戶人家卻都出現了傳染情況……”

瘟疫啊,這可是一個令人聞之色變的詞語,幾千年來,古人一直在戰“疫”的路上,但無論哪一個地方一旦出現了瘟疫,幾乎都是落得橫屍遍野,千裡無炊煙的結局。

窗外的蟬鳴愈發大了,甚至到了入耳轟鳴的地步。謝時心跳得厲害,他雙拳緊握,閉了閉眼。古人雲,大災之後必有大疫,自旱災來臨,謝時便一直在暗中做準備,但是萬萬沒想到疫病竟首先在自己田莊發現了。

“傳我命令,立刻封鎖田莊,即刻起,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田莊!若是有誰出逃,違者全部抓起來。還有,立刻將郭家及其附近染病的人家隔離起來,任何人不得靠近!”謝時當機立斷,吩咐道,見黃午還愣在原地,不由催促道:“還不快去!此次是你戴罪立功的機會,彆讓我失望。”

其實腳還有些軟的黃午一聽戴罪立功,立馬支棱起來,“諾!小的這就去辦!保證連一隻狗都跑不出去!”

黃午走後,王甲近前,低聲請示道:“主子,此地出現瘟疫,不宜久留,屬下護您離開?”

謝時擺擺手,背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稻色,輕聲道:“我暫時離不開,倒是你,帶上我的令牌和書信,順便去為我運輸和另外置辦一批物資。”

晌午,戴上養濟院趕工製作的棉口罩,屢勸無果的王甲隻能接下謝時的命令,策馬離去。

————————————

幾日後,福州城鬨市長街。

“老人家,勞駕,同您打聽個事兒,怎麼近日福州到處都是賣這涼茶的?排隊的人還這麼多!”人群中,許久未曾到福州進貨的商賈頭子奇怪問道。

老丈一聽,立馬來了勁了,高聲道:“官人是外地來的吧,難怪沒聽說過咱涼茶,這涼茶可是好東西,是有病治病,無恙安身的平安茶!這原本是樂縣的特產,是咱們謝神仙謝公子從天庭帶來凡間的神湯,每日一碗,我保證你清熱解毒,強身健體,無病無災,最重要的是它能預防疫病!聽說北邊現在有了瘟疫,可不得天天喝著預防啊!”

外地商賈不信,“真有這麼神奇?那這涼茶豈不是很貴?一碗要價幾何啊?”瞧這人群長龍,這福州富人怎的恁多!外地商賈心中如是歎道。

老丈笑笑,擺擺手,“要不怎麼說咱謝公子是下凡渡劫的神仙呢,人家將這方子免費給了各大藥鋪,這些藥鋪沒花一分錢就拿到這麼大好處,自然不敢賣貴了,所以啊,隻需要花上半文錢,官人你就可以在福州甚至其他韓公治下的州縣買到一碗涼茶!”

“才半文錢!”商賈驚呼,趕緊便要讓手下人去排隊,老丈立馬製止他,“你排這隊沒用,你得去城西那的藥鋪買,咱這是官府布施點,專門給老人和小孩免費發放涼茶的地方。快去吧,要不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

老丈望著匆匆離去的外地商隊,笑著捋了捋長須,旁邊穿著官服的小吏看見這一幕,走了過來,同他搭話:“老丈今日又添了一功啊。”

老丈神色驕傲,挺起胸脯,“老朽受韓公和謝公子恩澤,自當為其略儘薄力,再說了,那些外鄉人若不好好喝涼茶,將瘟疫傳染到咱福州,咱們福州老百姓豈不是就遭殃了!”

小吏拱手道:“老丈高見,正是如此,吾等皆要以韓公和謝公子為馬首是瞻,才能過上如今的太平好日子,瞧著北方那些人,那叫一個水深火熱啊……”

“可不是嘛,唉,這世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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