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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老是你 胖咪子 68759 字 5個月前

【-

完-

◇ 第 26 章

◎世子◎

巡台夫人略是意外, 起身笑著搭腔道:“承蒙夫人高看,不知夫人有什麼事用的上我?我能為夫人做的,必定竭儘全力。”

榮康公夫人在潘氏的盛邀之下坐下來, 笑著道:“還能有什麼大事呢, 是家裡的哥兒年歲到了, 這不, 想托夫人說個情。”

潘氏和巡台夫人各自詫異,誰不知道他們榮康公府統共就一位哥兒, 就是榮康公夫人所出的二公子戴思安。

巡台夫人在短暫訝異之後想起了一樁舊事, 那戴家老二半夜爬京府推官家女牆, 被人家當歹人幾棒子打得屁滾尿流,當時誰還沒偷摸著瞧過笑話呢。

見兩人都沒接話, 榮康公夫人一時麵上也不大好看。

令潘氏詫異的, 是戴思安分明被宮裡指過婚了。

那為什麼榮康公夫人還要托巡台夫人保媒?難道指婚最後沒有成?

瞧那日萬歲爺親臨的種種跡象,可見萬歲爺是真的對易姐兒沒揣什麼心思, 甚至會不會有可能,是聽了榮康公替兒子求拒婚, 才一時興起來瞧上一眼?

不管怎麼說,能重拾和榮康公府的姻親, 對現在的夏家來說, 絕對不算是一件壞事。

潘氏心下有了計較,又招了個丫鬟來,“快去催一催二姑娘, 莫要叫夫人們久等了。”

夏和易被兩撥丫鬟們催著趕著,匆匆趕到涼亭裡, 客人是榮康公夫人, 還認出另一位是劉巡台的夫人, 八成是要說親了。隻是麵上一概不顯,依禮向夫人們請安。

榮康公夫人瞧著她,眼神閃避了一下,笑容依舊,“我的兒,有日子沒見了。”

劉巡台夫人頭一回見夏和易,打量得細致,是真真被未經雕琢的相貌驚得呼吸窒了一瞬,簡單勻淨的打扮,就瞧著這般娉娉婷婷,有這樣的底子,不出兩三年,必然又要同年輕時的夏公爺和潘氏似的,成為攪動年輕孩子芳心的禍水。再說了,生得這樣齊全,性子又是個不服管教的,誰要是娶回了家當媳婦兒,那可真是要雞飛狗跳家宅不寧了。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是要撿著誇人的部分說,驚呼道:“天爺,這孩子,竟能標致成這樣!快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巡台夫人將夏和易拉著,好一通搓揉手,才戀戀不舍地放她坐下。

夏和易覺得榮康公夫人的神色不大對勁,坐下後又刻意往那邊看了一眼。

果然,視線一對上,榮康公夫人就訕訕笑著移開了。

桌上又添了一副碗筷,趁丫鬟布置的功夫,潘氏對榮康公夫人說:“我是親眼看著思安長大的,心裡對他自是大大不同於彆人。前幾日我們公爺回來,說是宮裡為思安指了一門親事?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竟有這樣好的運勢。”

“是永清郡王家的四姑娘。”榮康公夫人卻是不大想提的樣子,一句便揭過,更為慎重地說:“夫人大恩將安哥兒視如己出,我又何嘗不是打心底裡把易姐兒看作是親生女兒。隻是我今兒這一趟,倒不是為安哥兒來。夫人們走動交際,消息傳得清楚,我也不好避諱什麼,我那安哥兒確實是個不成器的。說句逾矩的,便是我厚著老臉從夫人這兒討了易姐兒回去,他也配不上。”

夏和易挺直背坐在杌凳上,聽到這裡,心慢慢緊起來,手指不知覺摳進卡子花裡。

潘氏不明就裡,“那您的意思是……”

榮康公夫人頓了頓,咬了咬牙,繼續笑著說道:“是為了元夫人留下的大哥兒,世子既記下我名下,他的親事,我這個做母親的,總是少不了要過問。”

世子早已下殤的傳聞,劉巡台夫人是完全不知情,潘氏卻是聽說過的。

雖然一直都隻是捕風捉影的傳言,具體實情怎麼樣,這些年來,即便潘氏在心裡為夏和易挑中了榮康公府為親事,走動得頻繁些,但這事兒畢竟是人家傷疤,如何都不便直接往上頭撒鹽,故也從來沒有求證過。

榮康公夫人見潘氏麵露狐疑,乾脆戳破了道:“我知道夫人的顧忌。說與夫人聽,世子好書畫,生來愛寄情山水,於是常年住在西山彆苑裡,不肯回來。我操持著公府上下,不能時時盯著彆苑的動靜,世子又是個爺們兒,對吃穿用度上不大用心,便叫彆苑的管家鑽了空子,我往西山送三匹布,他竟敢私下裡克扣一匹。此事說來也是難堪,是好些日子後,我才發覺賬上對不上,弄清楚原委後將那人發賣了。誰知他竟然懷恨在心,便在外頭編排了那些有的沒的胡話,傳來傳去的,竟然愈加誇張了。”

既然正主兒都攤開來說了,再是離譜,也總不能將一個死人說成活的,潘氏半信半疑地聽著。

而劉巡台夫人雖然不知道她們到底在說什麼,但也不願意透露出自個兒不知情的樣子,省得倒像是被貴夫人們排擠了似的,便張羅著圓場說:“原來是一場誤會,說開了就好。說開了,大家心裡都敞亮。”

“說得實在些,比起安哥兒,到底世子將來才是要襲爵的,易姐兒若是嫁到我們家——”榮康公夫人本是苦口婆心,說著說著看向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夏和易,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夏和易直挺挺地立在杌凳上,臉色差得嚇人,臉色慘白,唇色也慘白,上牙咬下唇咬得用力,嘴角都快破皮了。

果真還要再來一次麼?她嫁給榮康公世子,大婚之夜發現新郎官竟是萬歲爺,然後怎麼辦?再投一次湖?

夏和易立了立心神,勉強笑道:“想是方才來的路上吹了風,沒有大妨礙的,夫人不必擔心。”

劉巡台夫人看著眼前姑娘霎時灰白的麵色,剛才還覺得夏大姑娘說腹痛是尋借口不來,現在倒有點懷疑了,再看這雕梁畫棟的公府,連綿的遊廊一眼望不到儘頭,幽深廣闊的庭院陰森森的,樹葉晃得像鬼影,涼風一吹,簡直背脊發麻。

潘氏對夏和易的病態沒有大動作,不是她不關心閨女,實在是夏和易裝病的次數太多太多,裝頭痛裝腹痛裝腳痛的,樣樣都齊全,而且回回都像得驚人。潘氏上過好幾回當,現在自然是冷硬多了。

比起這個,潘氏對榮康公世子更是堆了一大堆疑問,又礙於劉夫人在,不好開口直問。剛想借著更衣的借口將榮康公夫人叫出去詢問清楚,就見劉夫人熱情對榮康公夫人笑道:“我厚著顏借花獻佛,請夫人萬萬要嘗一嘗這道一撚珍,是出自醉仙樓的大廚之手,我才剛嘗了一筷,果真不同凡響,我們家裡可沒有這樣道地的口味。”

兩位夫人一齊去琢磨菜品了,潘氏隻好按耐下來,拿出主人家該有的待客熱情來,將夏公爺去酒樓裡挖廚子的故事當作笑談來講。

三位夫人強打笑臉各懷所思,一桌席麵,吃得竟像分了三桌似的。

夏和易趁亂站起來,福了福身,端出一副賣乖臉兒嬌憨道:“難為夫人們賞臉喜愛咱們家的手藝,這道一撚珍好雖好,就是吃了腹裡稍滿些。不如我為夫人們揀篩些去核山楂吧,煮一壺山楂茶,吃口甘酸,消食積多爽口呢。”

臉色還發白著,退席的借口又說得合乎情理,潘氏沒理由拒絕她,隻能笑著應了,“難為你有這份心,快去罷。”

*

從席上退出來,夏和易隨手拉了個丫鬟吩咐去廚上準備山楂茶,自己就步履匆匆往小院裡趕,走到院門口,瞧見秋紅探頭探腦地在小徑上遠遠候著,見到夏和易就趕快上來,說小廝胡猴從外院遞了話,有十萬火急的消息要稟報二姑娘。

好在因從前溜出去玩的次數多,夏和易琢磨出了一條出外院的密道,得從後麵的假山堆裡上牆鑽洞地繞過去,雖然她一直懷疑潘氏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情罷了。

好歹是見到了胡猴的麵,倆人各自揣著手蹲在兩棵並排挨著的大樹乾後麵,胡猴小聲道:“二姑娘,武寧王爺即刻就要離京了。”

夏和易深吸了一口氣,“你怎麼知道的?消息來源可靠嗎?”

胡猴說是,“二姑娘讓我多掃聽武寧王府的消息,小的今兒趁出門跑腿的時候特地繞道去了趟武寧王府,看見有好多大箱子進進出出的,小的覺得奇怪,就貓在牆角聽了會兒,聽好幾個人在說,王爺預備離京往北地回了,準錯不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怎麼這麼急就要走!夏和易惱得直想跺腳,又急又慌,到底沒忘了追問最重要的,“王爺具體什麼時辰出發,有人提到過嗎?”

“說是七日後,卯時從城西出發。”胡猴答得十分肯定。

彆了胡猴,夏和易急得搓手跺腳,心裡高懸著,腦袋聾拉著,踩著影子回去,連著嘀咕了一路“沒時間了。”

回到房裡,鎖上房門,她抓住兩個丫鬟,第一句話就是“趕緊的,把能當的東西收拾出來,找鋪子都當掉,統統換成容易攜帶的銀票子。”

*

與此同時,皇帝也在聽陳和祥回稟與夏和易相關的消息。

“榮康公夫人剛從涇國公府出來,通通按照您之前交代的說了,那邊的反應都照您預計的一樣。”

皇帝“嗯”了聲,沒什麼表情,“武寧王離京的消息,確信轉達到了?”

陳和祥哈下腰答是,“已經讓那位常聽二姑娘吩咐的下人知曉了,一路上安排了好幾個人在議論這事兒,保準是聽見了,請您放心。”

皇帝往後靠在搭腦上,緩緩籲氣。

刻意在皇後麵前讓榮康公夫人為世子定親,皇後一定會警覺,以為他要將上一世的手段故技重施。正當她慌不擇路之際,再適時告之她,她的“此生至愛”武寧王要離京的消息,讓她來不及籌謀其他拒絕榮康公府定親的理由。

既然皇後不大聰明,腦子那麼軸,又對夏家心存失望,那他就豪賭一把,看看她會不會不顧一切地追上去。

且先試試看,要是不成,再圖後計。

雖然沒有明刀明槍上陣,可仍然是覺著太累了,哄騙小姑娘,操心勞力,動計謀使心眼,絲毫不亞於朝堂爭鬥。

堂堂一國之君,何至於淪落至此。

不想就罷了,一氣做完了,再回頭看看,竟覺得可歎可恥。

“唉。”皇帝在心底重重歎了一口氣,但是不忘定睛多囑咐道:“你再安排幾個人,務必將消息傳到她手裡。”

◎最新評論:

【皇帝為了追妻真是操碎了心】

【哈哈哈哈離譜哈哈哈,曲線娶妻】

【撒花】

【不懂就問 既然是男主主動禪位 那為什麼文案裡男主又要起兵造反?難不成後來的皇帝要殺男主滅口?】

【哈哈嗝,女主發現真相要怎麼辦呢】-

完-

◇ 第 27 章

◎印子鋪◎

經過這段時間方方麵麵的生活毒打, 夏和易琢磨出了一套全新的生存哲學,她一臉嚴肅地向兩個丫鬟闡述道:“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俗話說, 舍不得腳程, 套不著王爺。”

春翠和秋紅總是無條件捧場, 登時以鼓掌表達欽佩。

夏和易拿出一張泥金箋紙, 上麵是她琢磨了好幾日的逃竄計劃,內容樸實無華而又一針見血:追隨武寧王離京的步伐, 在路上製造親近契機。到時候荒郊野外的, 再沒萬歲爺或是夏家插手, 四下無人,黑燈瞎火, 武寧王彆無選擇, 在她熱情如火的攻勢下束手就擒,你儂我儂指日可待。

一聽全是四個字四個字的, 聽起來就很有文化的樣子,當即說服了兩個丫鬟共襄盛舉。

於是當務之急, 是先湊出錢來,再好進行下一步的細節謀劃。

價值不菲的東西一樣一樣篩理出來, 堆在地上, 夏和易深深覺得她在府裡真的太受偏愛。沒有造冊入庫的寶貝整理出來堆積如山,夏公爺和大爺幾乎每隔一兩日就要給她帶些新奇玩意兒,大姐姐得了什麼也常轉手就送給她, 大嫂嫂就更彆提了,為了討好她, 從娘家拿了不少東西塞給她。

夏和易捂著晃花的眼, 由衷感歎道:“我好富有啊!”

這麼一來, 北地雖山高水遠,至少路上的盤纏是不用愁了。

第一日,夏和易讓春翠先拿了幾樣首飾上印子鋪去。過了晌午,春翠歡歡喜喜地回來了,獻寶似的把銀票子捧到夏和易麵前,“姑娘,您瞧!”

夏和易簡單數了數,傷懷地捂住了嘴。

她打算拿出去當掉的玩意兒,都不同於金銀,金銀一市斤就是一市斤,沒得計較;或是布匹,布匹在市麵上流通得多了,一匹絹和一匹緞的價格,人人心裡頭都有杆秤,左也左不到哪裡去。

而夏和易手裡的東西,首飾居多,書畫次之,還挑了些不惹眼的瓷器之類七七八八的,難就難在價值難以估量。即便是次品,在喜愛它的人心目中就是無價之寶;換言之,就算是捅破天去了的上品,哪怕你是宮廷禦造,對於那些不好這一口的挑剔買主來說,怎麼說也沒用,那就是一文不值。

好在當鋪打開門來做生意,也不是隻打算做一錘子的歹買賣。春翠這回不能算是被坑得太厲害,隻單就論當鋪開的價,且有的是商量的餘地,屬於略出一點點血的小虧。

夏和易沮喪了一陣,想著秋紅的性子要比春翠稍稍厲害些,第二日換了人去。

秋紅吸取了春翠前一天軟弱怯懦的教訓,從進鋪門就吹胡子瞪眼不斷催促,結果被人家當成是大戶人家的逃婢,以為是偷了主人家的東西換手,差點就強行扭送官府。

秋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回來,帶出去的首飾都藏在撕破了的衣服裡抱著,滿頭插著草,狼狽得不得了。

夏和易十分泄氣地趴在桌麵上,無比痛心,覺得她們主仆三人的心眼子大約是一脈相承的淺。

萬幸,秋紅頂著一頭亂草,在懷裡掏了半天,掏出厚厚一遝銀票子來,“但我把姑娘手上的私房銀錢存進錢莊裡了。”

金銀不便攜帶,在路上又太紮眼怕惹上歹人,夏和易提前選好了幾個大錢莊,將錢銀分彆存了進去。

夏和易接過來,靠在桌邊,一張一張地捋著細細端看檢查,不放心地確認道:“官鑄銀的字樣都去了嗎?”

秋紅很是肯定,“底子我都跟胡猴一起銼掉了,保準沒留下痕跡。”

夏和易點點頭,想了想,複囑咐道:“銼掉的銀灰彆忘了攢起來,融些碎角子,路上隨身帶著好用。”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眼下,每一捧銀灰都來之不易,均得到了主子以往壓根兒不可能的萬般珍視。

所以兩個丫鬟出去兩天,雖然成果不及預期,但都不算是一無所獲。

唯有夏和易本人,連著兩天上武寧王府,試圖道歉與武寧王重修舊好,皆以失敗告終。王府管家是個隻會糊弄事兒的,車軲轆道歉都不帶喘氣兒的,但就是不提王爺去哪兒了,夏和易在王府門口蹲了兩日,連武寧王的腳後跟都沒?著半眼。

很大可能的一個事實是,武寧王生氣了,所以不願意見她。

對此夏和易也沒有太失望,她本也沒報太大的期望,隻是想著萬一萬一認錯成功了,就能在敵軍陣營裡開個後門,一路開進敵方的統帥大營裡。

如果不成,也不打緊,反正北地路遠迢迢,一路上她還有很多的機會可以彌補嫌隙。

算一算,距離武寧王離京的日子,隻剩下五天了,再不抓緊些換錢,帶不走的東西就真帶不走了。

夏和易大白日就鑽進了被窩裡,全身蜷起來悶在裡麵,短暫灰心喪氣了一陣,然後一個腦袋從床角拱起的被山裡□□,對床邊瑟瑟發抖滿臉愧疚的兩個丫頭說:“算了,不能怪你們,誰讓你們從進府就跟著我,這麼多年我們一起在公府裡橫行霸道欺男霸女,沒有經受過外頭風霜雨雪的毒打,都怪我。”

她不是會陰陽怪氣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說自責就是真自責。

自責完了,夏和易頂著一頭和秋紅如出一轍的亂發從被窩裡蠕動出來,勇敢地捏起小拳頭,決定要拿出做主子的殺伐決斷來,自個兒扛起這麵難扛的大旗。

第三日天剛蒙蒙亮,夏和易就帶著丫鬟們乘著馬車出門了,目的明確,一條街幾乎全是印子鋪。

她拿出去當的東西,大多都價值不菲,有些還是禦造的,如果都在一家鋪子出手,怕是要引起警覺。直奔當鋪街,一來是可選的鋪子多,二來這些印子鋪,東家都大有來頭,看到些貴重玩意兒也不會太震驚,還能當場拿得出這個錢。

馬車停在後巷後,兩個丫鬟正想下車徑直奔印子鋪裡去,夏和易卻攔住人說不急,“咱們先在門口貓一會兒,先觀敵情,再行後效。“再擠眉弄眼地往車廂地上一大包東西裡瞧,”我讓你們帶的東西,都預備齊全了嗎?”

*

自打卸了肩上重重政務,皇帝才發現,一天之中,竟然能有這麼大把的時間可以無所事事地虛耗。

但是經年忙碌的人,一旦閒下來,通常不覺得解脫,反而會生出一種淡淡的悵惘和無所適從。

為了打消這種無所適從,又聽聞皇後今天變更了出門的方向,皇帝決定去觀賞皇後今日新作的妖蛾子,聊以打發無所作為的一天。

皇後和她的人挑選當鋪都很有規律,第一天是東邊第一家,第二天是西邊第二家,不出意外,今天她會進東邊第三家。

皇帝在街對過的馬車上,略略頷首。還行,看來這人還不算傻到家了,還曉得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懷裡揣著一堆高價品,得換著鋪子來,才不會引起懷疑。

剛在心裡默誇完畢,就看見小巷裡鑽出三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在東邊第三家當鋪門口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牆角蹲下了。三人都是一身富貴人家體麵大丫鬟打扮,但行為是聳著肩揣著手,努力往鋪子裡探著腦袋張望,活像三個打算趁人不備盜竊商鋪的小叫花子。

皇帝折扇一抬撩起車簾,“這間鋪子是誰的產業?”

“這幾間瞧著是分家的,實際都是華陽郡王的鋪子,目前是由府上三爺代管。”陳和祥躬身回道。

皇帝手裡折扇順勢一合,在窗框上敲了下,“你找個人,跑一趟郡王府,我要旁聽。”

*

大門外,夏和易遠遠瞧了掌櫃的談了兩回生意,來的都是不大富貴的客人,一位客人強勢,掌櫃的態度極好,但是出價極低;另一位說著說著不知為什麼流下淚來,掌櫃的破例多添了二兩銀子。

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啊……

夏和易斟酌了下,自覺心理已做好了萬全準備,起身撣了撣衣裳,“我有主意了,走,先回馬車裡更衣。”

一盞茶的功夫,隻有夏和易獨自從馬車上下來,通身都換了一遭,料子還是好料子,隻是洗得極舊,磨損處還打了布補丁,瞧著寒酸極了。

肩膀耷拉下去,進了印子鋪,繞過遮羞板,怯怯地喚了一聲。

朝奉從四尺台後頭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甚熱絡地吆喝,“喲,客人是當是贖啊?”

夏和易先瞧見縱深的店堂裡,放下的帳幔後似乎坐了個人,模模糊糊有個挺拔的半身人影。

朝奉從四尺台後出來了,將身形一移擋住帳幔,“那是我們東家,查賬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叨擾,不方便引薦客人,還望客人諒解些個。”

夏和易“哦”了聲,顧著當物,沒往細裡思量,雙手顫顫巍巍地高舉起手裡的當品,一柄鍍金鉤子,一對南珠排環,一副嵌了紅寶石的金頭麵。

朝奉又將她全身上下的破落裝扮瞧了個囫圇,嘴角慢慢勾起個沒有溫度的笑來,“姑娘,我們押店一行,古往今來道理都應是來往不問出處的。但您要開票的這幾樣東西,不消我說您也知道,但凡挑出一樣來,都是不同凡響。那小的就不得不多問您一句來處了,我們打開門做生意的,兩分銀利逐著本就不易,倘或為此沾惹上什麼大麻煩,那就不值當了。”

夏和易脖子不服輸地挺起來,背脊卻還瑟瑟發著抖,“您彆瞧妾眼下這落魄扮相,其實姆們家祖上也是富庶過的,這幾樣東西,都是妾早已過世的阿娘留下來的,要不是……”說著眼裡緒起淚花來,轉呀轉呀就是不往下落,含淚咬著下唇的倔強模樣更加招人,“要不是家裡實在沒有法子了,誰又願意動這些東西呢!”

她抬起頭來,直直望向朝奉,哽咽的嗓音裡滿含著懇求,“爺,您是好人,求您看在這些是妾僅剩的念想的份上,千萬給唱個好價罷!”

大顆大顆的淚,熱浪浪地順著蒼白的臉頰滾了下來。

帳幔之後,皇帝緊抿住唇,緩緩的,緩緩的,表情甚至有些痛苦的,閉眼撐住了前額。

作者有話說: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桃花依舊笑春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清桐 4瓶;胖氦 2瓶;茶柒柒、六十六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新評論:

【皇帝:皇後你戲咋這麼多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給爺整無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我還以為是天上下黃豆雨了,結果沒想到是你給我整無語了】

【哈哈哈挺有意思】-

完-

◇ 第 28 章

◎包容◎

夏和易對帳幔後心境大起大落的皇帝一無所知, 她忙得不得了,忙著在四尺台前倔強落淚、伏在地上委屈嚎哭,一通瞎白活之後, 最終拿到了滿意的價錢, 立馬眼淚一收, 美滋滋地回到了馬車上, 銀票子往春翠懷裡洋洋得意地一塞。

出手的是差不離的東西,而夏和易拿到的價錢, 竟然足足比春翠前日來多了一倍。春翠看向夏和易的目光瞬間從半信半疑變成肅然起敬, 差點就要當場跪下拜師父了。

夏和易叉腰揚眉大笑, 說不急,“今兒再逛幾間鋪子, 我必有機會將我的絕學傾囊相授給你們。”

實際情況是, 其實她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形成可以照本宣科的路數,前世在後宮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探索出來的本事, 尚且需要在今生的實踐中繼續摸索。

還好,傳道受業的際遇來得可遇不可求, 在西邊第四家印子鋪門口蹲著琢磨了會兒,夏和易決定這回三人一起出動。

馬車上一齊搗鼓搗鼓, 待再從車上下來, 夏和易換了一身村婦打扮,頭上梳了極為樸素的婦人簪,洗得發舊的衣裳捏出了年輕姑娘的纖細腰肢, 怯怯懦懦的,迎風晃三晃, 一副弱風扶柳的小媳婦兒樣。

夏和易抿了抿頭發, 回頭問正埋頭苦記的兩個丫鬟, “讓你們背的話,可記住了?”

兩人用力點頭,生怕拖了主子賺錢的後腿,“記住了,您就放心罷!”

“那行,千萬彆露餡啊。”夏和易點點頭,小手往前打記號似的一揮,頗具老道的江湖氣息地一吆喝,“兄弟們,咱走著!”

兩個丫鬟按照在馬車上說好的方兒,努力擺出凶狠傲慢的刁奴嘴臉,一左一右,強架著夏和易進了鋪子。

這間印子鋪的朝奉不太常見,是個女人,不苟言笑拉長著臉,不動聲色地瞧她們進鋪子的架勢,“對不住幾位,在我們鋪子押物,大到房產小到核桃,就是不當活物。”

“你才要當活物!”秋紅方才在馬車上被夏和易好一通訓練過了,現在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狀似惡狠狠地一懟夏和易,“說話!”

夏和易像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轉頭看秋紅,又害怕地頓住了脖子,渾身哆嗦著,顫顫巍巍掏出了幾樣閃亮亮的值錢首飾,聲音像是從小雞嗓子裡擠出來的,“要當東西,就這幾樣,您看著給開個票罷。”

朝奉接過來,一一打量了,饒是乾這行見多識廣,像這麼貴重的東西也是不常見的,越發覺得麵前三個人的組合很是怪異。

不等朝奉開口詢問,夏和易未語淚先流,哀哀戚戚地像憋狠了訴苦一般開了口,隨後的話像泄了洪的水,苦痛攔都攔不住,“不瞞您說,妾的丈夫原是個秀才,雖說幾年了都不曾中舉,靠在縣城裡教有錢人家的公子開蒙,我們小夫妻日子雖過得清貧些,倒也平淡快樂。隻可惜一年前妾懷了身子,家裡不寬裕,夫君就想著進京城碰碰運氣,說不準能到哪戶大官家做個西席先生,我們娘兒倆的日子也能好過些。誰知道……誰知道,一去就沒有動靜,前幾日一封休書回來,說是京裡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瞧中了他,他竟是要休了我!”

朝奉從四尺台上看過來,目含同情。

夏和易裝得更加起勁兒了,“我把哥兒托付給鄉鄰照顧,湊了盤纏上京,老天有眼,竟讓我在大街上撞見了他們,可是那負心漢避著我,那家小姐也不是個講道理的,隨手摘了身上的首飾就打發妾,說是要買斷我們夫妻過去幾年的夫妻恩情。我……我實在是沒有法子了,來時借的盤纏要還,將來還要養大哥兒,碰上這樣沒良心的人,妾也認了,當了銀子回鄉,才好——”

“行了行了!”秋紅凶狠瞪起眼,像是不耐煩地打斷她,“我們家姑娘好心布施於你,倒還落你一通埋怨了。昨兒你當著我們家姑娘應下的話,可是忘了?”

春翠就一句詞兒,努力狠狠“哼”了聲,“當了東西,就彆再纏著我們家姑爺了,聽到沒有?”

夏和易突然不受控地掙脫倆人,往前一撲扒拉上台麵,最初隻是低低抽泣,後來撕心裂肺地痛嚎起來,“三郎!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哪!你丟我們孤兒寡母的,將來日子該怎麼過啊!我生了你的哥兒啊!三郎,你不要我們娘兒倆了!”

春翠和秋紅凶神惡煞地上前來抓她,朝奉不緊不慢地打著圓場,場麵一度混亂失控。

夏和易完全沉浸進去了,嚎得正歡騰呢,突然聽見樓上“啪”的一聲,聽著像是折扇重重拍在桌麵上的聲音,然後劈裡啪啦一連串動靜,倒椅子推桌子的,聽聲兒還不小,木樓梯被踩得吱嘎聲和咚咚聲並起,最後更是重而悶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人憤怒摔了後門而去。

店堂的人都驚呆了。

夏和易先回過神來,疑惑地抬手往空氣裡薅了倆爪子,問朝奉:“您這鋪子裡,鬨耗子呢?”

朝奉尷尬地嗬嗬笑,說:“正是,叫客人見笑了。”

聽了說鬨耗子,嬌主和刁奴霎時間不約而同往店堂空蕩蕩的中心一縮,仨人瑟瑟發抖地湊在一起。夏和易聲兒都顫了,勉強維持住平靜,“不趕快遣人抓了去?”

朝奉回頭張望了好幾眼,不知道上麵那位是怎麼了,雖然不曉得具體名號,但既然能差遣動東家郡王爺的,必定來頭不小,心思一亂,胡亂敷衍道:“客有所不知,印子鋪專供號神,等閒抓不得,您這話可彆再說了。”

號神?耗神?

耗子偷油偷糧的,誰家不是喊打喊殺的,還能有供耗子神的?

大千世界百雜碎,這倒是頭一回聽說。

夏和易一下來了好奇心,探長了好奇的脖子,“哎?為什麼供這個啊?”

朝奉頓了頓,狐疑地望過來。

夏和易心道不好,聽著新鮮的,一時好奇得過了度,怕要遭懷疑了,連忙收斂起興奮的神色,繼續埋下腦袋持續發抖,“在我們鄉裡,家裡出了耗子,都是要即刻逮了去的,不曉得城裡規矩,請您勿怪,勿怪……”

橫豎兩邊兒都各自有要遮掩的,蓋著布糊弄來糊弄去,各方蒙事兒,待到最終出鋪子大門,夏和易還是拿到了不錯的價錢。

貓回馬車裡數了數票子,春翠興奮得直哆嗦,“姑娘,咱們是不是賺了?”

夏和易眼裡的亮光搖曳幾下,熄滅了,幽幽歎了口氣,“沒賺。但凡進了印子鋪,能當到原本的一半價,都算是賺大了。再是利用了朝奉的同情心,他們到底還是商人,算起來,這價還是略虧了些。”

潑涼水似的地一思忖,原本的高興勁兒漸次歇了。

春翠訥訥歎道:“要是這趟能帶著地契走就好了,姑娘手裡的地產鋪子,就是乾吃賃錢也夠吃一輩子了。”

秋紅擺腦袋說不行,“那些可是都登了冊入了賬的,可彆害姑娘走半道上被抓回來。”

三個人麵麵相覷,所以暫時還是隻能靠典當物品湊生計。

夏和易搖搖頭,將當票和銀票子都小心收起來,“本來該貨比三家再出手的,可惜離王爺出發還剩四日,實在來不及了,眼下先能湊多少湊多少吧。”

這麼一提,瞧一眼車外,太陽都快晃到正當中了,夏和易當即覺得時間緊迫,抓緊往下一家去了。

照舊老路數,先在門外貓一會兒,再回馬車上製定作戰計劃。

春翠已經品出這個遊戲的有趣之處了,興致勃勃地問:“姑娘,咱們這回扮什麼?”

夏和易端著下巴做深沉狀,忽然眼前一亮,打了個響指,可惜是個啞聲兒的,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這趟不急,先回去梳洗一番再來。”

快馬加鞭趕回公府,從暗藏的小路回到房裡,梳洗妝扮一陣,三人都穿上府裡當季剛發的衣裳,鮮綠的色彩,上好的料子,渾身上下掛滿了得臉丫鬟才能有的金銀首飾,掛得像是冰糖葫蘆的那根插杆兒,才心滿意足,光鮮亮麗地回了印子鋪門口。

夏和易回過頭,再三叮囑道:“來,拿出你們這輩子最橫的樣子,咱們大搖大擺地進去。”

春翠探頭眺了眺,縮了縮脖子,“可是這掌櫃的看上去不好相與啊……”

“越是這樣,就要遇強則強。”夏和易擺了擺手,“個中道理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反正你們看著我就是了,走。”

這家的朝奉,身材高大,滿麵須髯,肌肉虯結,橫眉豎目地掃過來一眼,嚇得人都要矮上三寸。

這回夏和易抱來的全是字畫。朝奉看罷,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臉上的橫肉,“好叫姑娘曉得,字畫在咱們這一行裡都是死當。”

夏和易傲慢地一仰頭,冷笑一聲,“我家主子樂意,愛當便當了。明兒高興了,扔也就扔了,還用得著向你一一說明?”

朝奉瞧她們三人一臉驕橫,又渾身綾羅,富貴逼人,丫鬟尚且如此,主子就更不會淪落到要靠典當物品周濟日子,約莫後頭有什麼陰司故事,或是就純純圖樂子也未可知,誰曉得那幫子富貴人會不會有錢了閒出鳥來,一時想不開就想當東西當玩兒呢。

朝奉猶豫了下,唱了個明擺著坑人的低價。

夏和易這回更橫了,小手一叉腰,冷下臉高聲道:“你算是什麼人物,敢拿這種價錢下坑。成,既然你沒有做生意的打算,就擎等著罷!待我現在回去回稟了我家主子,明兒就領人一氣蕩平了你這裡!我看你還拿什麼喬!”

說罷就扭頭要走。

小小的身板兒,這刁奴樣可真是妥妥拿捏住了。朝奉細細端量了,心裡一緊,發覺她的主家怕真是個什麼了不得的大角色。

雖然印子鋪的東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勳貴人家,但東家開鋪子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每天跟在後頭給擦屁股的。鋪子裡當然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省得給東家招了麻煩,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朝奉當即賠著笑臉從四尺台後追出來,態度一轉,笑得本就不大的眼睛更眯縫了,“小人有眼不識金鑲玉,姑娘大人有大量,彆跟小的一般見識。”

見夏和易步履稍緩,朝奉連忙伸出手比劃了個數字,“我出這個數,您看成嗎?”

夏和易傲慢地斜眼一瞥,勉勉強強冷哼了聲,停住往外去的腳步,“算你識相。”

待從第三間印子鋪出來,夏和易數著銀錢,膨脹得飄飄欲仙,洋洋得意地接受了兩個丫鬟發自肺腑的敬意,靠在車廂壁上做下一步作戰計劃,“明後兩日,你們按我這個路數,接著把私賬上的東西出完。然後上牙行裡多挑幾個人,最好是會點拳腳功夫的,實在沒有,有幾分膀子力氣的也先湊合。”

春翠和秋紅經受了一整日的洗刷,兩個人都全番升華了,現在夏和易說什麼就是什麼,誰也沒有二話,隻剩下一句乾巴巴的“姑娘說得對啊!”

*

“她,這是,”次間裡,皇帝斟酌著,覺得每一個吐出來的字都充盈著滿滿的匪夷所思,“唱戲呢?”

陳和祥垂著手候在一旁,很是用力地在心裡點了點頭。

唱不唱戲是一回事,這套看人下菜碟兒的功力可真是,運用得爐火純青,光瞧這一套裝腔作勢心口不一陽奉陰違的本事,小小年紀,真是令人佩服。

隻是話不能明著這麼說,橫豎是主子爺看中的人,再怎麼都能誇出花樣來,陳和祥非常敬佩地伸出了大拇哥,“這個歲數的姑娘,像這般能屈能伸的可不多,依老奴看來,夏二姑娘是個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才,您瞧她今兒這一招一式都彆具匠心,將來倘若是當起了掌家夫人,風貌必定無兩。”

皇帝良久沒有動靜。

彆具匠心?

歪門邪道還差不多。

皇後最後上馬車之前,還不忘教導她的丫鬟,“芸芸眾生,千姿百態,殊途同歸,隻要找出人性要點,狠命往下一切,再是銅牆鐵壁的也能拿下。想賺錢,就要心狠,知道了嗎?”

乍一聽好像是禪機,其實全是胡說八道。

皇帝目光空洞,緩緩抬起手,手指撐住前額,盯著桌麵思考了一下人生。

他是皇帝,或者說,尚在是與不是皇帝的邊緣反複徘徊。不管怎麼說,這些年來,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兼愛天下的胸襟。但直到今日他才發現,這應該愛的“天下”裡居然有皇後這樣的人,不禁令皇帝開始反思,在他卸下肩上的重擔之後,那份包容天下的廣博胸懷是否依舊?

遙記得進南齋進學的第一天,太傅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一個合格的君主,要愛民如愛子。”皇帝此刻深以為然,如果不拿出愛護幼子的似海寬容,是真的很難包容下她那顆精彩絕倫的小腦瓜蛋子。

皇帝實在看不下去了,捂著眼,朝後擺了擺手,“找間鋪子,把她那些破爛都高價收了,彆讓我再看見她上躥下跳唱大戲。”

*

於是到了轉日傍晚,夏和易得到消息,兩個改頭換麵棄善揚惡的丫鬟一齊出師,一日之內就湊全了所有的盤纏,不僅如此,還捎帶回來了多多的盈餘。

不出意外,去往北地的這一路,她們能吃香喝辣一擲千金地大手筆花錢了。

夏和易恍惚著飄到窗口,不可置信地望著沉沉落下去的夕陽,一種教會小徒弟餓死老師父的苦澀感在心中幽幽彌漫開來。

◎最新評論:

【誒 男主叫啥來著】

【哈哈哈哈哈哈】

【笑的,我不是皇上了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忍下去,但是自己的老婆還是忍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咱不得不說大大的行文那叫一個流暢,以及女主一定要多多作妖hhhhhh】

【霸道總裁皇帝老公看不下去了】

【加油!我近期看得最有趣的作品,沒有之一哦!】-

完-

◇ 第 29 章

◎出師未捷◎

城門就在眼前了, 對開的大門,巨大的鉚釘,重樓重簷的城樓, 崇林峻嶺似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走出這道門, 穿過壯麗的城門樓子, 他便再也不是皇帝。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擁有了名字。

曾經, 即位之前,他的名字叫儲君;即位之後, 名字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皇帝。

趙崇湛。

這個幾乎一次都沒有使用過的名字, 這個從前從來沒有人敢叫、也沒有人敢寫的名字, 成就了全新的他。

一聲高喝,城門大開, 黃土高揚, 正值清晨日月交接的時分,連綿起伏的山脈一眼望不到頭, 山林的墨青色被濃白的霧遮掩,叫人看不清前路。

趙崇湛慢慢握緊了手裡的韁繩, “籲。”

不算秋狩,這是他第一次跨出四九城的邊界。

要是較真說起來, 就連秋狩也不能算數。秋狩路線既定, 頂多走歪十步就得糾偏,一路淨路淨道,直奔行宮。在圍場裡, 他也不能像旁的宗室兄弟那樣肆意跑動,全因他是儲君、他是帝王, 沒有人能承擔意外損失他的後果, 他隻能在一眾侍衛的緊密護衛下遙遠射幾箭做做樣子, 然後正襟危坐在高台之上,為眾人狩獵的戰果封賞。

直到這一刻,趙崇湛才真正覺得,不會為做出的決定後悔。

他失去了很多,才換來一次從堪輿圖上親自踏出來的機會,去擁抱一個完全未知的陌生世界。

高山遠水的豪情令人振奮,清晨的厚霧沁脾清新,之後正午的烈日彆有野趣,再之後傍晚的夕陽……

一直到燒紅的晚霞落滿山間,剛上任的新提督抖了抖站麻了的雙腿雙腳,搓著曬得發燙的手背走上來,委婉地規勸道:“王爺,時候不早了,遠郊不比城中,蛇狼虎豹橫行,夜行危機四伏。不如您先回城暫休整一夜,明日清晨再開拔,也不耽誤功夫。”

趙崇湛動了動挺得發僵的脖頸,揚手招了個人過來,不耐煩皺眉道:“去,看看她為什麼還沒出發。”

那人得了令,高“噯”一聲,一溜煙拍馬回城了。

*

預備離開家的這一天,夏和易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人倒黴起來喝涼水也塞牙”。

她專程挑了半夜起的身,鎖上房門,一個主子兩個丫鬟悉悉簇蔟,確認了好幾遍拾掇好的行囊,然後夏和易在桌上給潘氏留了封信,反正家裡有大爺和大姐姐就夠了,少她一個也不少。

三言兩語留完了信,夏和易摩拳擦掌預備離家出走了。

從知道武寧王要離京開始,一共七日,雖然時間很趕,但她自問發揮了足夠多的聰明才智,將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下來了。

春翠和秋紅的身契一直在她手裡,自然沒有大問題,她還額外想了點轍,把胡猴的身契也要到手了。然後為了避免和武寧王在路上失散,到了北地滿頭抓瞎,她還找到了之前打聽過武寧王喜好的那個北地小碎催,說好一個月給十兩銀子月錢,那小碎催當即連師父也不要了,表示死活都要追隨她,天涯海角永相隨。

解決了心腹問題,夏和易還考慮了一下人身安全問題。因為春翠秋紅這幾日來典當物件兒的超常發揮,她手頭上富裕了,一氣兒包了十來位鏢師。

最後,為了不驚動府上下人,彆出師未捷就被下人們向潘氏打小報告,夏和易還特意讓胡猴去置辦了一輛新的馬車,還買了兩匹馬。

夏和易在頭腦裡囫圇過一遍,再沒什麼可挑揀的了,準備得樣樣周祥。

三個人挎著提前收拾好的大小包袱,打算正式出發。

夏和易一手挽著一個小布包,氣勢昂揚地邁出房門,半隻腳還跨在門檻上,突然頓住了,“哎?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兩個丫鬟大包小包地拖著,差點沒收住撞她身上,急急刹住腳步。

春翠歪著腦袋琢磨了下,“不……不會罷?吃穿用度都一應帶齊全了啊。”

秋紅揚了揚手上塞得滿滿當當的布包,“就是,咱們連零嘴兒都帶了一整包袱呢!準錯不了。”

盯著大堆大堆的行囊再三思量,好像的確是沒有遺漏了,不過俗話說賊不走空,既然停都停下來了,夏和易乾脆多叮囑了一句,“要不,再帶兩件罩衣?北地不比京城,聽說夜裡風沙吹起來,眼睫都能凍成一整塊兒。”

丫鬟們當即敬佩不已,不愧是她們的二姑娘,思慮就是周全!然後又捎上了兩件厚皮毛大氅。

再出門,行李更多了,行進愈發不易。

天色還沒泛起青,稀疏的星在逐漸亮起的天布裡失去蹤影,唯有一輪依稀的殘月還掛在天邊。整個國公府都還沉睡著,僅有偶爾兩聲野貓乍麼實的一聲叫喚。

三個人聳肩塌腰,做賊似的出了角門,沿著從前為了溜出府玩兒的暗門出去,來到大街上。遠遠瞧見牆角處貓著兩個人,是胡猴事先把那北地小碎催接來了。

夏和易點了點人頭,到齊了,走罷。

馬車和馬都停在府門外的側巷裡,一行人走到馬車邊站住了。

這時的夏和易終於遲遲想起來,她忘記的是什麼事了。

雖然事前計劃做的是相當縝密,看似條條框框都考慮到了,偏偏獨獨遺漏了十分不起眼但十分重要的一環——

所以誰來趕車呢?

夏和易目瞪口呆地看向胡猴,“你買車的時候,沒想到順帶手雇個車把式嗎?”

“姑娘隻說了要買車……”胡猴聲音越發低下去,乾瞪著眼,“小的以為二姑娘神機妙算,一定早有打算。”

夏和易的一顆心拔涼拔涼的,身邊的兩個嬌奴是定然靠不住的,隻能把期望的目光投向那個北地小碎催,“你會趕車嗎?”

北地小碎催名叫羅布。羅布很有自信地用力點頭,揮了揮滿是筋肉的胳膊,“我會駕馬,趕車沒試過,想來倒也不難。”

看他自信滿滿的模樣,夏和易在腦海中立刻描繪出一個在大草原上迎著朝陽揮著馬鞭儘情馳騁的少年。

她登時喜笑顏開,一疊聲誇了幾句不錯不錯,很大氣地挎著包袱拍了拍羅布的肩膀,“殊途同歸嘛,你會馭馬,禦車自然不在話下,成,就靠你了。”

胡猴揣著手,一副不太信任的樣子問羅布道:“你有駕馭證啊?”

隻聽其餘四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那是什麼?”

胡猴被大家的無知震撼了,仔細辨認了一下,發覺他們不是在逗他,隻好無奈地解答道:“京裡不比北地,沒有駕馭證不能趕車,倘或被官差抓到,吃鞭笞還是小事,是要服四年徭役的。”

觸及聞所未聞的新鮮知識,夏和易徹底呆住了,眼神和嘴型一樣呆滯,好幾個呼吸都喘不上氣兒來。

一群不具備出行常識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場麵一度十分安靜。

夏和易環視一圈,她看向誰,誰就羞愧地避過臉去,沒有辦法,她隻能選擇重新看向唯一知情的胡猴,“猴兒,你一直在外院乾活,難道就沒有想過上進些,去通過駕馭核驗?”

胡猴嘿嘿笑著,尷尬地縮了縮脖子,“小的慚愧,實在慚愧啊!不過話說回來,小的是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就算被差人抓住,要征了徭役,便任他征了去。但是,便是小的敢駕車,就憑小的掌車手藝,姑娘您……真的敢乘嗎……”

簡直是正中心窩的一記利箭,夏和易果斷永久性排除了胡猴的趕車資格。

她思來想去,無奈地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咱們雇的那麼多鏢師,難不成就沒有一個持駕馭證的?”

一瞧她就是氣糊塗了,春翠很貼心地貼耳低聲提醒道:“姑娘,您怕是氣惱忘了,之前您怕人太多了,在城裡要穿幫,特特兒事先命鏢師們在西城門外十裡地處等候的。”

所以什麼叫做:自個兒搬石頭,砸自個兒的腳。

夏和易欲哭無淚地望著地上的大包小包,出門前想著一路上有大馬車,大箱子都拖了足足兩個,要想帶著這麼多東西不引人注意地走出城門,已經是萬萬不可能的了,更彆說出城門了還要再負重走上十裡地。

況且,就算人走過去了,馬車怎麼辦呢?

她留在車上看著馬車,讓胡猴和羅布跑一趟郊外?那萬一那些鏢師都沒有駕馭證,又該怎麼辦?再讓他們跑回來?光靠兩條腿撒丫子乾跑,驢都得累死吧,回頭隊伍裡多倆跛子,得不償失啊。

春翠無助地咬著帕子角,“要不……現在去跟府裡的車把式套套近乎,看有沒有人願意投奔咱們姑娘的?”

秋紅聽了就猛搖頭,“快打消這個念頭罷!誰不知道府裡下人都唯夫人馬首是瞻,彆那車把式當場就給夫人通風報信去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夏和易空有征服武寧王的滿腔豪情,誰知道剛出師,就被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難題給撂倒了。

這實在也不能怪她,她出嫁前窩在公府的小天地裡、出嫁後窩在後宮的三分地裡,算起來三輩子都沒出過一回遠門,不具備相應的生活經驗。

再說了,她自打出生就是主子,知道出門能有馬車坐就夠了,誰管他什麼駕馭證還是禦駕證呢!

夏和易懨懨地靠在牆上,目光空洞,緩緩往地下滑下去,發自內心地自責道:“唉,都怪我,要是我平時出門時多關心關心車把式,多套套話兒,沒準兒就能知道駕馭證的事兒,能提前做打算了。”

主子都自責了,下人們也免不了,一人怪罪了自己幾句,胡猴還裝模作樣地輕輕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夏和易不得不又分出心神各自安撫了幾句,穩定軍心。

況且光是事後後悔不行啊,還是得想法子解決眼下的困難。

這一思考,就等到天光大亮了。

五個人抱著包袱在牆根兒下枯萎地坐了一排,橫七豎八,奄奄一息。

◎最新評論:

【笑死女主真的是笑死個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麼,我們男主皇帝有名字了!!?】

【哈哈哈上一章還在想皇帝叫什麼名字】-

完-

◇ 第 30 章

◎修身養性◎

挨過了最先頭的喪氣階段, 夏和易決定重振旗鼓,她的大誌向是征服武寧王,不能剛出門被這麼一個小石塊絆倒, 隻要活絡起來, 辦法總比困難多。

“瞧我的罷!”為了鼓舞一而衰的散亂軍心, 她相當自信地揚起了小巧的下巴。

為了方便在外行走, 夏和易窩在馬車裡,讓兩個丫鬟為她梳攏頭發、換了一身小廝裝扮, 搖身一變扮作一個清秀小哥, 從車上跳下來, 不費力氣就沿街找了一家賃車馬的鋪子。

掌櫃的眼尖兒,打量了來人的打扮。富貴人家的丫鬟小廝, 手頭比外頭人家的當家娘子還要寬綽得多, 於是掌櫃的笑嗬嗬地熱情迎上前來,詢問道:“客人有什麼招待啊?”

夏和易學著爺們兒的樣子, 沉下嗓子說:“我家主子要出城。”

掌櫃的“哦”了聲,“好說, 好說。”一邊指了指店堂門口停的馬車,車頭上掛著記裡的小鼓, “一裡地擊一次鼓, 一次鼓算兩錢。”

“您這兒能不能包長期的?我們府上有車,隻想借個車把式。”夏和易擺擺手,沒忘記特地放重了音強調“要持駕馭證的。”

掌櫃的自然說成, 胸脯拍得咚咚響,打包票道:“小店一概持證駕車, 童叟無欺。”

然後在櫃台上翻著冊子尋找空閒的車把式, “客人是想上哪兒去啊?”

夏和易很自然地答道:“我家主子要去北地。”

掌櫃的翻冊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了會兒, 收回來,勾起小指撓了撓太陽穴,“姑娘,我看您的衣著打扮,也不像是那種會來閒消遣人的。這麼的,這話您姑且一說,我姑且當玩笑聽了,我們這兒忙著呢,您請回罷,啊。”

夏和易急了,一連蹦出好幾個“不不不”,試圖辯解,“我是說真的,我——”

掌櫃的沒耐煩和她周旋,揚手招上來了幾個夥計。

夥計們把她當鬨事的,不過態度還算客氣,半推半趕的,沒直接上手揍人。

“掌櫃的,不是,你聽我說啊——”夏和易雙腳都被抬離地了,十根細手指還倔強地摳住櫃台邊緣。

到底是力氣不敵眾人,架不住幾個夥計連撓帶扯的,最終還是被推出了店堂大門。

“姑娘!”在門外候消息的丫鬟們見夏和易要被扔出來了,白著臉驚慌失措地衝上來,胡猴和羅布都做好飛身撲地墊底的準備了。

結果幾個夥計在石台階下輕輕把她放下了,領頭的那個小夥兒紅著臉,姿勢擰成挺彆扭的麻花,含羞帶怯道歉,“對不住啊姑娘。”

夏和易困惑地摸了摸腦瓜頂,沒錯啊,頭發上是一格一格的縱感,明明是隻有男子才會戴的網巾啊,怎麼誰都看穿了她是個女的了?

罷了,事態緊急,先不管這些了。

她馬不停蹄地又跑了兩家租馬鋪子,掌櫃的一聽說她要去北地,都當她是失心瘋了。

第三次被夥計抬出店堂門的時候,夏和易終於沒忍住,揪住扛著她往外的夥計,“你們是不是都看出我不是個爺們兒?”

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夥計,小黑臉一紅,不好意思直視她,“嗐,您要不是個姑娘,我瞧您也彆在大宅裡頭給人當碎催兒了,乾脆去相公堂子謀份生計,一定能成頭牌。”

胡猴猛地從旁邊的巷子裡蹦出來,怒叱道:“狗東西!收起你的臭嘴!”

“算了算了。”夏和易主動從黑裡透紅的小夥計肩上蹦下來,上下拍了拍灰,“就當他是在誇我好看了。”

眼下要集中矛頭,對準主要矛盾,她及時將注意力偏差的胡猴拉了回來。

所以還是沒能成功找著車把式。

今兒天也太熱了!

夏和易累得氣喘籲籲,接過春翠遞過來的水咕嘟咕嘟灌了幾大口,豪邁地用手背一擦,半點沒有未來相公堂子頭牌的嬌羞架勢,惡狠狠的,“實在不成,咱們先雇一個短期的,先到了城郊,等跟鏢師們彙合了,瞧情況再作商議。我就不信我走不成了還。”

*

城西的郊外,火燒雲彩,四下無風,車簾全掀起來通風,馬兒熱得吭哧吭哧瞪著眼睛喘大氣,隨從們紛紛從車馬上下來了,靠坐在四下的樹蔭底下散暑熱。

新提督寸步不離地守在趙崇湛身邊,擠著皮笑肉不笑的笑臉陪著一道曬太陽。在心裡暗罵這活兒可真不是人乾的,遭大罪了,今兒太陽太毒太辣,他後脖子都快曬禿嚕皮了。

新提督是武寧王……啊,不,現在已經得改稱一聲聖上了,新提督是當今聖上的心腹。與其說他今天是來為太上皇送行的,不如說是聖上不放心,特特兒派他來監視的。畢竟聖上今日告太廟即位,太上皇多在京城待一日,聖上就多一日的隱患,因此務必要親眼將人送出城才好。

當然,太上皇這個稱謂,隻是新提督自個兒默默存在心裡的稱呼。

古往今來的內禪皇帝,榮封太上皇是老例兒,那些封了太上皇的都不一定能有好下場,更彆說連個榮號都沒混上的,結果不是被毒死就是被餓死,淒涼得緊。

再觀趙崇湛,自打即位就不是個令人省心的尋常皇帝,君子的皮囊下生了一顆反叛的心,說不立後就不立後,說禪位就禪位,竟然還自請降封武寧王。

當今聖上昨兒夜裡高興,吃酒時貪多了幾杯,喝高了,抱著大紅抱柱打著酒嗝劃拉著大舌頭由衷感歎道:“原,原來這九五之尊……真,不是好當的,想……想我弟弟,當,當年,也就比我聰穎那麼一丁點兒,結果才當了三年皇帝,就把腦……腦子當傻了。”

新提督換位思考了一下,大概是,一直視作此生大敵的敵人忽然有一天腦子不好了,他自問很能理解那種傷痛和快樂並存的感情。

於是新提督懷著萬分好奇的心情,認真觀察了一路太上皇爺的待人接物,溫雅和煦中隱藏著一點傲慢,腦子不光不傻,瞧著還十分具有帝王魅力,倒令提督這個聖上心腹都差點跳牆惋惜了。

話說回來,本來吧,太上皇爺都主動從位上退下來了,一時興起想享受一下大千世界,甭管要當王爺還是庶民,想要肆無忌憚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問題是太上皇爺主動接手了“武寧王”這個舊日封號,弄得現在一眾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太後底下人還是慣稱“萬歲爺”,弄得當今聖上敢怒不敢言,氣得悶在次間裡摔了好幾回東西;被當今聖上帶進京的人,有正兒八經按例稱“上皇”的,叫“太上皇爺”和“老皇爺”的也有,一氣兒把翩翩君子叫老了好幾十歲;而君子自個兒身邊帶的親信倒是適應良好,一個個早都“王爺”“王爺”的叫開了。

說到親信,新提督覺得還有點傷自尊,他都是堂堂提督了,是當今聖上最緊密的心腹,但太上皇爺和太上皇爺的親信連多的眼神兒都沒給他一眼,明知道他是來行監視職責的,照舊在他眼皮子底下無所顧忌,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要知道,雖然他看上去就帶了兩列侍衛,實際手裡握著大把兵權,隻是這裡不是動手的好地方,太上皇爺要是剛一出城門就出事,聖上在太後那裡交代不過去。

橫豎太上皇爺到底走得是不是心甘情願,提督心裡不知道,但即便他老人家再不樂意,眼下這不走也不說回的,在大太陽底下暴曬一天了,這兒黃土漫天的也沒什麼景致,又是何苦呢!

最好是退回去,隻要有半隻腳邁進城門,藩王無召進京,下一秒就能名正言順拿人,大家都省了事兒。

提督東想一茬西想一茬,心裡正泛嘀咕呢,遠遠瞧見從城裡快馬奔來的身影,是之前太上皇派回去掃聽的侍衛。

侍衛翻身下馬,伏在太上皇身邊低聲稟報了什麼,然後就見那位永遠波瀾不驚的太上皇爺,露出了提督有史以來見過的最生活的表情,先是極為詫異,迅速發展成驚奇,兩道英挺的劍眉高高挑起,仿佛聽見了什麼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

新提督用儘渾身氣力豎起耳朵尖兒,含含糊糊聽見太上皇爺怒斥中的後半句“……她是悶頭亂竄的蒼蠅崽子不成?”

新提督空茫地眨了眨眼。

偷聽是偷聽見了,卻比沒有偷聽見時更加迷茫。

而後太上皇爺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層無可奈何,在短暫的怔鬆過後,無力地擺了擺手,“給她帶一個回去。”

侍衛剛領了命要走,又被太上皇爺叫住,“回來。”

太上皇爺有氣無力地說:“帶兩個,不,三個,以防萬一,讓她挑。還有什麼雜碎,一並給她解決了再回來。”

給誰?帶三個什麼?有什麼雜碎需要解決?

一連三問浮在心間,讓新提督的眉頭逐漸緊擰。

太上皇爺這是在布置什麼陰謀詭計?不會是改主意了,要回頭謀朝篡位罷!

提督退到樹蔭的陰影裡,招招手,召來方才派出去跟蹤的探子。

探子跪地認錯,慚愧道:“那人有意甩開小的們,小的們無能,跟丟了,隻大老遠地瞧見個大概。”

提督冷笑,難怪方才連遣人都不避著他,合著是對手下人有信心哪。

不過能有個大概,總比沒有強。

“快說!”

“好像……”探子回報得吞吞吐吐,因為他也感到十分疑惑,“好像……是回去找一個在車馬鋪子裡撒羊癲瘋的小廝?”

提督像看傻子一樣乜他,“你確定?”

探子回想了一下剛才說過的話,也覺得自己要麼眼神兒不大好,要麼腦子不大正常,“不……不太確定。”

“打量爺剛上任,膽敢把爺當傻子糊弄?滾!”提督懶得再跟他聒噪,怒極一腳把人踹開,再像沒事人一樣從樹後繞出來,站在樹蔭後頭,繼續暗中觀察太上皇爺的動向。

太上皇爺眼下正抬手將拳握在口鼻前,出奇鎮定地靜靜望著眼前的一片雜草。瞧那眼神,大概是陷入了某種自我懷疑式的沉思。

在沉思片刻後,太上皇爺緩緩籲了一口氣,回到卷起車簾的馬車上坐下,從一旁拿出了一卷書,卷在手裡,避在車陰裡,對著陽光默默誦讀起來。

新提督眯著眼睛探著腦袋張望了一下,大致判斷出是一本佛經。

朝廷失去了這麼一位隨時隨地修身養性研讀佛經的帝王,實在是一國的巨大損失。

排開站位不談,新提督不得不承認,這位推拒了太上皇封號的新武寧王,實在是更適合當一國之君的材料。

哪怕他身為當今聖上的心腹,也難免為此感到神傷啊。

唉……

新提督萬分痛心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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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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