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遠遠風(17)(1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15243 字 3個月前

高三第一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汪鹽從家裡帶了許多香腸臘肉,分給同學吃。

其中也有答謝盛吉安給她講題,甚至偶爾陪她坐公交回家,他明明不順路的。

有一天,她額外準備了一個便當盒。盛吉安問她,是給他的嗎?

汪鹽坦然地搖搖頭,說不是。她也再不能從家裡拿這些給他們吃了,香腸是她小姨幫著媽媽灌的,媽媽還要留著過年擺冷盤用的。嘮叨汪鹽,敗家子,這一向都吃掉好幾根了。

盛吉安最愛聽汪鹽講她家裡那些事,她總能把最尋常的雞毛蒜皮講得有聲有色,白描卻不失真。

盛吉安正不吝嗇地誇汪鹽呢,她突然起身,把她準備好的便當盒,拿到一處長桌邊,那裡孫施惠剛打好飯,長腿往長凳裡跨。汪鹽說,她多帶了份香腸和臘肉,問他要不要吃?

孫施惠坐在位置上,微微仰頭過來瞥她,不等他出聲,和他要好的那幾個男生就把便當盒徑直搶了去。

那天,汪鹽遠遠地看著孫施惠。這個家夥,他一口都沒吃。

便當盒也是他們班男生洗好還回來的。至此,汪鹽再也沒有用過那個便當盒。

*

包廂裡的曲目還在繼續,沒人唱,曲子就顯得空且浮,像錨不進水底,行船終究難停穩,更彆提靠幫。

姚婧滅了手裡的電子煙,吆喝門口的人,“好了,我們做東的大冤種到底還是來了。”

轉場前,孫施惠給姚婧打電話,陳述得簡單,無論如何,姚總幫我留住她。

姚婧問他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幫你?

孫施惠市儈也坦白,說他從開始給姚總送花慰問開始,投名狀已經納到您那裡了。我還不夠誠心嗎?

好巧不巧,上半場汪鹽也自己承認了,這個聯名項目得了朋友人脈擴列的紅利。姚婧當然懂這個朋友是誰了。

這忙她得幫。成全彆人也是成全自己啊。

孫施惠進來的時候,曲目裡那句,即便沒有唱詞,汪鹽也記得深刻:心被霧深陷。

姚婧給Shirley介紹來人,孫施惠也規規整整與對方握手。

一問一答的客套生分寒暄裡,汪鹽始終不作聲,她拿起她的酒杯,不多不少地抿了口。期間,她抬頭瞥了眼說話人。

他正好垂眸來,視線撞一塊,汪鹽沒有躲,隻是把杯中融化成小隻的冰塊,生生嚼咽下去了。

孫施惠沒陪她們飲酒,打招呼,是從家中酒席上才下來的。結結實實喝了個差點栽,她們聚會的局他來買單,算是賠罪了。

Shirley已然把孫先生當汪副理的男友了,“你是該買單的哦。弄虛作假,唆擺著姚婧陪你演戲這才贏了我們的賭局。”

孫施惠身上的大衣都沒脫,並不打算久留的樣子,“天地良心,我一路往這裡趕,微信裡除了姚總分享給我的包廂號,還有其他,我隨你們女同胞處置。”

姚婧也站起來,叉腰狀,“我不過起了個頭,這電話打給誰,你們誰讓我做得了主,真是的。”

再嘮叨,這個年頭,好人就不能做。

汪鹽忽而開口,朝在座的幾位致歉,她就陪到這裡了,實在熬不住了,有點困,想回去了。

姚婧首肯,表示她們也差不多了,就散了吧。Shirley今晚住她那裡。

賬自然是在場唯一的男士買。

孫施惠付完賬後,想起什麼,手機上鼓搗幾下,要汪鹽看手機。

他給她微信發了個紅包,隻有一百塊,說還她上次要給他墊付車費的錢。

汪鹽自然收下,還不忘鄙夷,“看來施惠少爺真的遇到經濟危機還是製裁了?”

孫施惠當著包廂裡還沒散的彆的女人麵,接她的笑話或者嘲諷,“爺爺的遺囑我白給你看了?”

汪鹽氣不過,轉頭要走的時候,孫施惠一把奪過她的包,也扽她回頭,“汪鹽,我把你媽給得罪了,可怎麼好?”

汪鹽今天難得穿著過於“隆重”,她向來不為難自己的,高跟鞋也幾乎不超過7公分。今日明顯“長高”了,氣焰嘛,就更高了,她反手從孫施惠手裡搶回自己的包。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她才不去管媽媽會跟他發什麼火的。你不是最會演戲的嗎,你不是做什麼事都赤/裸/裸的精致利益主義者嗎,你不是一向最得你師母的歡心嗎?陳茵女士這些年滿心滿意都是孫施惠好,好模樣好家世好性情……汪鹽反駁一句,他哪裡性情好?陳茵都要即刻維護,男人的好性情從來不是千依百順呀,是他要有硬臂膀硬肩頭,是他能裡裡外外擔待下風風雨雨口角官司呀。像從前屋子的頂梁一樣……

汪鹽不懂這些,她很難跟媽媽共情,她隻知道她不過分好,但也從來不差。汪鹽就是汪鹽,她努力工作認真經營,她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五光十色就有多少旮旯疾苦,她每一分錢掙得乾乾淨淨,她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父母對得起那些從她生活軌跡走散的人。

她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不被平等對待。

當年陳茵詆毀盛吉安最嚴重的時候,也是汪鹽最反骨的時候。她衝媽媽:我比你們任何人都了解他,他不是那種人,他哪怕驕傲,也是愛我的。

驕傲不影響他愛我!告訴我!

一文不名了,他也是盛吉安。我相信他能挺過去,也想陪他挺過去。

結局,她被狠狠打臉。也接受了一個事實,我們每個人必然要先愛自己,才能去好好愛彆人。

*

高中畢業後,汪鹽和孫施惠的聯絡淡了好幾年。

淡到哪怕春節,都不互通往來了。

汪敏行偶爾問起來,汪鹽也說不清楚,他放假和我們不同步,交際世界也不同。

二十歲那年,孫家傳出來一樁風波,是孫開祥扣下了施惠回程的護照,理由是他和琅華店裡一個高級銷售來往過密。

那次孫開祥結結實實動了家法,授意施惠不和那個女人斷了的話,他今天就是打死他,也不帶怕的,該他孫開祥去吃的牢飯他絕不逃一口。

孫施惠脊背上被打的一處好肉都沒有。嚇得琅華都哭了,她朝汪家求救,因為記著汪家小時候救施惠的那個藥。

那藥從汪春來過世後,就失傳了。

汪鹽隨父母一起去看孫施惠的時候,他趴在床上,汗如雨下,剪開的襯衫上全是血,沾著肉上,真真血肉模糊。孫施惠不顧家庭醫生的反對,撐起身子,冷臉嗬斥他房裡的每一個人,叫他們滾。

汪鹽頭一個響應,自此,直到大學畢業,他們都沒再說過話。

二人正式恢複所謂社交,是孫施惠畢業回國,汪鹽那會兒剛跟盛吉安分手,應酬客戶,在對方下榻的酒店咖啡廳談事。

孫施惠在複式二層上,那天,汪鹽如果不是偶然抬頭,他不會聯絡招呼她的。

一起吃日料的時候,汪鹽餓得狼吞虎咽,某人略坐坐就走了,臨走前買單也罵人,“胖死你。”

他正式接管他爺爺的生意以後,忙得自抽陀螺。

偶然想起汪鹽,聯絡一下友誼,汪鹽十次有一半被他遲到早退或者乾脆放鴿子。

所以今日的汪鹽,才和自己開了個莫大的賭局。

因為她知道,今日孫家的宴席,對某人而言是什麼級彆的。他不可能輕易抽身出來應付細枝末節的東西的。換句話說,她需要的是絕對的公平,平等,哪怕是這種概率題。

如果他孫施惠連這樣的概率都在算計的話,那麼汪鹽實在對他失望至極。

酒吧出口是處永生花幕牆,汪鹽一襲白色羊絨大衣,停住腳步回頭來,冷而俏的麵孔站在玫瑰花的幕牆前,油然的一幅畫,濃情淡意,熠熠生輝。

她與身後人,一白一黑兩點成灰地落在油畫上。

“孫施惠,這樣的遊戲好玩嗎?”

有人慢慢踱步過來,聽清她的話,然後酒氣濃烈地答複她,“汪鹽,彆說我不稀罕和你玩這樣的遊戲;我就是玩,也不會這麼拙劣地被你拆穿。”

“……”

“不信?那要怎麼信,我要是算計你這種小兒科的遊戲,那就讓我身無分文地滾回去姓施?你是知道我的,這輩子最大的心病怕就是這點破事了。”

汪鹽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肩頭一落,仿佛本來嚴陣以待的對峙,被對方不費一兵一卒,檄文階段,就攻潰了。

孫施惠見她不說話了,牽著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司機車子在外頭等他,他也告訴汪鹽,他都沒等到宴席全散,爺爺過問他這個檔口,你要去辦什麼事?

孫施惠答:終身大事。

孫開祥這才得知了琅華在席麵上把汪家父母氣走的事,老爺子要發火,卻抓不到琅華人了,隻留津明在那遮捂著,“她也是一時嘴快。說完就後悔了。姑侄倆已經較量了,您再多嘴哪邊,這碗水都很難平了,乾脆彆管了,小孩打架就由他們爭去。自己身體要緊。”

孫開祥由著津明給了這個台階,嘴上依舊忿忿,“不像話。”餘光去瞥施惠的意思,才想問他,終身大事是什麼意思?

施惠已經抬腳出院子了。

眼下,車裡。孫施惠問身邊人,“你媽和你說什麼了沒有?”

汪鹽據實以告也是打發他,“我沒有心情管毒唯和愛豆的那些事。”

孫施惠聽到她這樣說,倒多了幾分成算了,起碼師母沒急吼吼找女兒行使一票否決權。

有人眼底無端湧現出些笑意,麵上三分無辜七分有苦不堪言,“都怪琅華,她好像一直和你媽不對付,你猜為什麼?現在,爺爺還在家裡發火呢!”

汪鹽也喝了不少酒,昏昏沉沉的,早把爸爸說的話忘得差不多了,她隻記著爸爸說孫施惠不好來著。

“琅華和誰都不對付。她一向這樣的,能和我媽有什麼過節。”汪鹽客觀局外人。

孫施惠故意拖遝,倒是惹得汪鹽急性子起來,或者,女人天生的愛聽八卦,無一免俗。

“她說什麼了?”汪鹽倒是催他起來。

“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為什麼看不慣你媽。因為……”

“因為什麼啊?”

“因為他好像喜歡汪老師。”

汪鹽一臉驚掉下巴的樣子,實在滑稽又鮮活,張嘴就來罵孫施惠,“你放屁。”

某人可樂壞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造謠這麼有樂趣。

“是真的。情敵見麵分外眼紅,不然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待見他呢。”

孫施惠得感謝文字同音的好處。

汪鹽氣得眉頭打結,警告他,“你再瞎說,我不保證不打人。”

某人聽聞這一句,捉她貼近他的手,輕佻也忘形地鼓舞她,“你打了試試看。”

汪鹽當他喝醉了,平白嚇得她一鼻子汗,才要掰開他的手,孫施惠這隻手沒有鬆開,另一隻手又來圈她,撐在汪鹽左側與車門邊。

他才要俯首來,汪鹽緊繃也是抗拒,“孫施惠,你敢!”

他沒什麼不敢。願不願意更重要。孫施惠呼吸像個酒翁子,一息息編織過來,汪鹽甚至開不了口提醒他車裡有人。好像她說了,意義就變了。

變成了默許,縱容。縱容有些屬於成年人難以規避的熱絡乃至欲/望。

汪鹽始終沒有閉上眼睛,孫施惠也在最後一息前,停住了。

四目以對。他沉寂寡相,“汪鹽,事不過三。我再求下去,就顯得沒臉沒皮了。”

“琅華說馮家介紹的那幾個都比你好,她知道什麼。她還嘴叭叭地說你拋棄了盛吉安,這才惹毛了你媽。”

“你拋棄盛吉安了嗎,哼,你恨不得王寶釧般地守著他呢。”

有人酒意正濃,越說越起毛,他乾脆質問她,“盛吉安除了成績好點,哪點好,你說!”

汪鹽氣他沒事又翻舊賬,“腦子好勝過一切。誰喜歡笨蛋!人家當年是市理科狀元。”

“你到了也沒成為狀元夫人。”

“滾。”

不知道誰的手機在震動,汪鹽要查看的時候才發現,孫施惠非但坐在她大衣上,還坐扁了她的包。真是忍無可忍,“你給我起來。”

某人才不管這些,隻問她,“答應嗎?”

“你坐我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