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家雨(9)(1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9218 字 3個月前

汪鹽六歲的時候,住過好長時間一段醫院。

就是不小心吃了山藥燉的湯,正巧那天,老太太還蒸了醃過的莧菜梗作鹹菜,配粥吃。鄉下人愛把過了時令的莧菜梗剁成段,用鹽醃了,過段時間發酵出味,那鹹湯很像臭豆腐的味道。聞著臭,吃起來香。

貓貓夜裡就起了一身疹子,又上吐下瀉的不止。

汪敏行夫妻倆過來的時候,陳茵心疼不已,孩子抱在手裡已經全懸了勁。陳茵當即就和婆婆吵起來,說她總是弄些稀奇八怪地給孩子吃。那些醃鹵的東西吃多了會有毛病的,你上了年紀不在乎,她還是個孩子。

老太太委屈又心疼貓貓,一邊淌眼淚一邊由著兒媳婦嘮叨。

送去醫院,食物過敏加食物中毒。真真要命的,在醫院生生住了半個多月。

打那以後,這二樣陳茵從來不肯汪鹽碰。

這麼多年過去,汪鹽都沒再吃過山藥。這東西在生活裡說平常也平常,說用不上也其實可有可無。

原本汪鹽想等到天亮再說的,可是沒一個小時,她身上、胳膊、連同臉上全紅了一片。

孫施惠當即說去醫院,又想到給爺爺定期檢查的周主任,也管不了那許多了。孫施惠翻出手機就給對方去電,對方說他即刻過來看倒是方便,可是用藥他也得去醫院取。索性讓施惠彆耽擱,直接去醫院,他跟那頭打好招呼。

這頭,孫施惠掛了電話就要汪鹽穿衣服、穿鞋。去醫院打抗過敏針,畢竟可大可小的。

勝在他晚上沒喝酒,自己開車方便許多。

不等走到院子裡,外麵夜涼如水,孫施惠把外套脫下來,叫汪鹽裹著,彆見風。再問她,“要不要通知你父母那頭?”

汪鹽搖頭,“這麼晚了,他們以為出什麼大事了呢?”

“這還不算大嗎,我已經想到明天見老汪的局麵了。”某人牽著她的手快步往外走,零星的夜裡,腳步清澈,篤篤聲可以漂浮到天上去。隔著老遠老遠,能聽到哪家的狗警覺地叫了。

行了周主任的便利,急診看診很順利,針打過後,開了些口服和塗抹的藥。孫施惠取藥回來,汪鹽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說想喝水。她渴了。

醫院裡是有便民水房的,可是他們沒有杯子。孫施惠隻好去販賣機上買礦泉水,除了水,他還買了包餐巾紙。

汪鹽說她包裡有。

某人不在乎這些,隻揭開紙巾幫她擦旋開蓋子的瓶口。再要她乾脆就水把口服的藥也吃一下。

他上學那會兒也這樣,汪鹽笑話他,“那時候籃球場上,恐怕隻有你這麼矯情了。”

孫施惠的外套一直裹在汪鹽身上,她怕難看,還戴著口罩。某人一身白襯衫,落拓地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吃藥,身後是忙忙碌碌趕急診的人。有人難得發善心,不和她開戰了,隻催她,“吃藥。”

*

那時候一中每年九月都有籃球拉練賽,先班級再年級再到全校爭名次,出線的再與外校打聯誼賽。

孫施惠和盛吉安是同班,好不容易代表年級出線了。可是小組賽的時候,他卻放棄抽簽的結果,去了另外一個組。

等於他和盛吉安不同組了。原本同進退的局麵,變成要麼他們同時被刷下來,要麼隻能活一個。

汪敏行知道這碼子事後,批評孫施惠,好勝鬥勇。你看看彆的班的同學,能同袍的都同袍情誼,你倒好,扔下同學另起爐灶了。

孫施惠不耐煩地問老汪,體育的意義難道不是競技嗎?我為什麼要去照顧你照顧他的,和誰手拉手,過家家?

小組賽對抗賽上,大家都見到過孫施惠蓋盛吉安的帽。兩方支援聲層出不窮,有技術派,覺得孫施惠這球蓋得太秀了,又狠又準;有學術派,盛吉安在全校的名聲是可圈可點的,人長得周正溫和,成績更是一騎絕塵,太多女生喜歡盛了,看到場上這局麵,感情出發都要罵罵孫施惠:凶什麼凶,臭什麼臭。殺球還是殺人啊!

汪鹽那會兒,同學問她,你覺得誰更帥?

她半天沒作聲。隻說她其實不大愛看籃球。同學說鹽鹽是,騎牆派。

那一年孫施惠打到了友校聯誼賽,中途卻退賽了,他隱瞞生病不報,結果高燒不退。孫開祥親自打電話到校方,說施惠後續就不參加了。

等他再回學校,汪鹽碰上他,問他,“你身體都好了?”

孫施惠不太搭理她,“嗯,還活著。”

彼時,學校有個慈善捐助會。盛吉安父親以兒子名義捐出了一幅收藏畫,出自現代一位工筆畫家,同時也是學校校友,才微微嶄露頭角。盛替父親正名,對方是父親的朋友,贈與。拿出這幅畫,也是表表做公益的一番心意。同時,盛吉安本人也捐出了他的一雙限量球鞋。

也是那時候,同學圈裡才知道,原來盛吉安跟母親姓,他父親生意做得很大。隻是早年虧待了發妻,這麼多年,父母才願意冰釋前嫌,送盛吉安到父親身邊去,好有個更好的前程造化。

消息一出,其實最意外的是汪鹽。她之前都以為盛吉安家境不大好,饒是爸爸那裡有學生的家庭背景,但是汪鹽也不好從爸爸那裡打聽什麼。每回看盛吉安平平淡淡地食堂教學樓圖書館地跑,他又老是幫她,汪鹽才投桃報李。她每次給他什麼吃的喝的,盛吉安都訝異再稱讚。

盛吉安親自過來跟汪鹽澄清的時候,她其實有點介意。多少次,她委婉地鼓勵他,他從來都沒揭破,由著她傻傻地幫他。

直到他說出口,“汪鹽,我回我父親身邊,不是我的本意,是我媽死活要我去的。”

汪鹽那時候一瞬間眼淚湧出來。嚇得盛吉安不知所措,她沒聽盛吉安說多少,扭頭就走了。

沒幾日,孫施惠回校,她才去過問他。

等到的僅僅一句,還活著。

*

汪鹽至今還記得他球衣幾號。

11

S.S.H.

鬼使神差地,她問他,“當年如果沒有生病,你會拿MVP嗎?”

“想多了,我沒那麼厲害。”

“哦。”

“真進總決賽了,你會去看嗎?”

“會吧,儘管看不懂,但我能明白誰贏了。”

“豬。”

有人真的也跟豬差不多了,臉上起紅了一片,一時忍不住,就想來抓。孫施惠捉出她的手,不讓她抓。也有點渴,就著她喝過的礦泉水瓶,連灌好幾口。再起身,提著取藥過來的馬甲袋,再牽她起來,回去。

汪鹽笑話他,“你的潔癖真的很假把式。沒拆封的擦半天,彆人喝過的……”

說著說著卻變味了。她仰頭看他時,孫施惠不期然地問她,“他知道嗎?”

“什麼?”

“你山藥過敏,他知道嗎?”有人已經不稀罕提那個人的名字,隻問眼前人,他這麼多年,都不知道她原來山藥過敏,她沒有告訴過他。孫施惠問汪鹽,你告訴過那個人嗎?

汪鹽沉默,沒有給孫施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