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2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19554 字 3個月前

她一口咬在他頸項上,怪他的涼薄,也怪他無天然的愛子之心,所以,這個孩子才沒有來。

孫施惠感官上一痛,卻不是她咬的地方,他覺得汪鹽爬到他心上狠啄了一口,他拿擁抱回應她,呼吸落在她鎖骨上,他由著自己也咬了她一口,“汪鹽,彆這樣。我保證,會和你有孩子好不好?”

她怪他太固執,也料到,即便當真此刻有了孩子,他也依舊不會跟爺爺低頭的。

汪鹽寬慰也是陳情,“你就是不會和自己和解。爺爺那個年紀沒了依仗的兒子,他心裡也苦啊,這些年,你們祖孫倆但凡有個先低頭的,也不會這樣。”

“我不想你替彆人說話。”

“爺爺不是彆人。”汪鹽提醒他。

孫施惠緊緊擁住說教的人,“彆為難我,汪鹽,你遠不知道我這些年一個人熬著的感覺。”

“是熬著明明很敬重爺爺,很舍不得爺爺,可是又恨他剝奪你記掛親生母親和阿姐的權利,對不對?”

“不準說了。”

七歲的孩子能懂什麼名利場,能明白什麼叫繼承人。

他隻是活生生一具肉骨凡胎,被剝皮實草般地,澆築成了鋼筋水泥。

隻活了一顆心,禁錮在裡頭。

對父親全沒記憶,對生母逐漸淡忘。被圈養在偌大一個宅子裡,守著他的規矩和教養,一步步活成帶他進孫家,給予他一切的那個大家長希望的樣子。

那個人看似給了他一切,也拿走了他一切。

孫施惠熱絡地氣息灌進汪鹽耳裡,“小時候懵懂的時候還覺得有恨,再大些,隻剩下立場了,汪鹽,立場遠比那些恨、愛更無情。我隻是接受了他們無情罷了。”

爺爺確實因為喪子的痛,加上他那些年都是說一不二的性情,他挑了個繼承人,之後的二十年,也確實隻奔著這一個目標去的。

唯獨一樁,孫施惠的婚事。

他也沒想到,施惠會不在那遺囑上簽字。

在孫開祥看來,娶貓貓和簽字並不衝突。

是不衝突。孫施惠明明可以春風得意地什麼都收獲囊中,可是那樣,他就連他最後那還有一點知覺的心都典當出去了。他最後也隻會活成爺爺一般無二。

“可是,汪鹽,我還沒有死。你又那麼鮮活活在我世界裡。

我寧願一輩子沒有孩子,也不想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樣守著那一座空房子,裡頭什麼都沒有。”

汪鹽急急來抱孫施惠。他的手臂抬高了些,不小心碰關掉牆壁上的開關。

室內一陣黑暗,兩個人都沒急著開燈。

“你還有我。”孫施惠聽到汪鹽如是說。

他攬緊她,悶熱裡,彼此都出了汗,並不夢幻的擁抱,卻實在具體。

孫施惠輕微地點了點頭,“嗯。我一直都當作有你。汪鹽,哪怕我不會愛你,也想陪著你,照顧你。”

憑著他們相識二十年,孫施惠說,即便他們沒有婚姻羈絆,隻要汪鹽願意,他也可以照顧她,一直下去。

“以什麼名義?”汪鹽於窸窣的黑暗裡問他。

“朋友,夥伴,愛人,管他呢!”

“那你要是結婚了,你再照顧我,成什麼?”

“情人。”

她在他腰上狠掐一把。

孫施惠嗤笑半聲,手臂收緊她,“所以我不能和彆的女人締結婚姻,因為我保不準會成為你最厭惡的那種男人,對,隻要你願意,我會讓你成為我的情人。”

他真是什麼不中聽他說什麼。

汪鹽再狠咬他一口,他尋著熱氣來回應她,絲毫的輾轉沒有,吻得堅決且深。

她實在要換氣了,才推開他。人軟綿綿地伏在他肩頭,不時,出聲道:“孫施惠,如果我同意,我的意思是說,這樣的婚生子是我和你計劃生的,你再簽那份遺囑,是不是兩全其美,不,三全,也算全了你對爺爺的孝名。”

“怎麼回事,熱傻了吧,怎麼老惦記上生孩子了?”

“就不想你那麼固執啊。你固執得到什麼了,啊?”

“你。”

汪鹽不聽他這些巧言,隻略微思忖,再抬臂輕輕環住他脖頸,“雖然你今天和我爸乾仗了,看起來很忤逆反骨,但我聽到了些真心話。孫施惠,說實在的,你的真心話比你那些少爺架子迷人多了。所以,我不想你後悔,不想你抻著你的架子也好,尊嚴也罷,到頭來,真正到那個時候,你後悔。你明白嗎,就像你說的,爺爺、琅華也許沒有好好愛你,但也隻到立場而已。”

立場無情,草木無情,可是人有情。

汪鹽比任何人都珍惜此刻活生生的施惠,孫施惠。

她細細低語地頭頭是道呢,孫施惠不期然地伸手開了燈。

光芒暴露,汪鹽忙著躲避奪目的光,孫施惠背光,悉數把她看在眼裡,汗津津的臉頰上,一臉孩子般地赤忱。

四目相對裡,他沉寂許久,才在她唇邊啄了下,“你們父女倆可真喜歡說教人。”

汪鹽見他不肯聽的樣子,即刻要下去。

孫施惠不肯,反倒是撈住她的腿,來環他腰,“話還沒說完,急什麼。”

可他喜歡,他喜歡嶽父大人的緊箍咒,也喜歡老婆的枕邊風。

隻是眼前怎麼辦?

“我把你爸給氣得不輕,我不敢出去。”

汪鹽也沒好多少,她難得慫裡慫氣的,“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鬨這個烏龍。好丟人。”

兩個人挨一塊,恁是半晌沒出去。

還是汪老師來敲門了,說有話要麼出來說要麼滾回自己家去絮,占著人家的洗手間算什麼事!

孫施惠聽著笑意勉強,兩手來抱汪鹽下來,視死如歸地開門。

汪鹽悶聲喊了聲,“爸。”

汪敏行懶得理會,一並打發的口吻,“都回去,彆在我這礙眼。”

媽媽作和事佬,“回哪去啊,都飯點了。不就是烏龍球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還怕沒人喊你爺爺啊。”

汪敏行一時反感妻子這樣和稀泥,朝她噎回去,“彆瞎打岔啊。”

說罷,汪敏行自顧自去衛生間,留外頭的人麵麵相覷。陳茵恨鐵不成鋼地朝他們搗搗手指頭,一時怪鹽鹽不穩重,“讓你爸爸空歡喜。”

一時怪施惠,“鬥大的膽子,我嫁給你老師這麼多年,頭回看到他氣成這樣。”

孫施惠難得的服帖,既沒嘴乖的奉迎也沒辯駁師母的話。

隻站在客廳的花架邊,揪綠蘿上的一根枯葉,也俯身看老師魚缸裡的那些斑斕的魚。

不多時,汪敏行洗手出來,陳茵借機說出去吃吧,“汪老師的利息省著,還是施惠請,誰讓他們小兩口跑來鬨洋相鬨烏龍的。”

汪鹽看爸爸麵色稍稍凝重,沒敢吭聲。

倒是孫施惠,拍拍手上壓根沒有的泥,站直腰板,“好,師母你要吃什麼?”

不等他們出聲,汪敏行先發話了,要妻子去燒晚飯,再要不相乾的人抓緊走。

“爸爸……”汪鹽喊了聲。

陳茵也跟著打掩護,“燒什麼呀,我給你們氣到現在還沒顧到買菜呢。老汪,你都好久沒陪我出去吃了。”這話聽起來,甚至幾分老夫妻的撒嬌。

汪敏行偏偏全不受用,目光掃到孫施惠身上,嗬斥他,“你還站在我這裡乾嘛?”

邊上她們母女都微微張口的樣子,好脾氣的汪老師突然斷喝,“我看誰敢再多說一個字!男人說話女人少插嘴!”

汪老師氣得頭腦發昏,這一會,才找到些一家之主的自覺。

戒煙多年的他,一時坐到沙發上,心煩意亂,看到剛才孫施惠隨手扔到茶幾上的手機和煙盒,也不問自取地拈了根,但他抽不慣這個牌子,兩口悶進去,反而咳嗽起來,太嗆太衝。

孫施惠這才狗腿子般地來摘老師手裡的煙,“這款濾嘴短,不適合您這個年紀了。您還是好好保養身體吧。”

“滾。”

“喂,老汪,咱們有事說事,買賣不成仁義還要在。您那會兒怎麼說我的,我好歹年少無知說了混賬話,您這為人師表已過天命的年紀,還這麼壞脾氣,可不好。”

“你滾不滾?”

“我不滾。我滾了,你這老師加嶽父的還怎麼立規矩啊。”

“你少來這套,我汪家廟小,盛不下你們孫家這一座座金身菩薩,快給我走。”

“我不走,你有話就說有氣就撒,彆等我走了,你有個什麼好歹,本來沒我什麼事的,也要賴到我頭上。”

汪敏行聞言,隻恨找不到趁手的東西來摜他。乾脆拾起一個拖鞋朝臭小子丟過去,被孫施惠輕而易舉躲掉了。

“你這哪是學生哪是女婿啊,你是祖宗,我是你女婿差不多!”汪敏行嘴都要氣歪了。

“彆,老汪,我跟你講,我這輩子最大的噩夢就是班主任成為了嶽父。”

“哦,你還曉得我是嶽父啊,我以為你不知道呢。你眼裡有誰,孫施惠,你說,你眼裡有誰!混賬東西!”

“我眼裡有誰你不知道啊,我有爺爺,琅華,你,師母,最重要的,你們的女兒。”

“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了,難為你記掛著我們,是不是?”

“我可沒這麼說。”

“你沒這麼說,你這麼做了。”汪敏行氣得朝他狠剜一眼,雙手撐膝蓋,明明坐在冷起裡,還懊糟一身汗,“你跑來我這亂發一頓邪火,是想乾嘛,造反嗎,啊!”

“什麼年紀做什麼事,你們該上學的年紀不給我好好讀書,難不成我還得去給你倆當紅娘不成。簡直反了天了。”

“我看在你沒爹沒媽的份上,已經饒你多少回了,臭小子。你在這等著我的,是吧!”

汪敏行陡然間麵色凝重起來,“你們家倒是都會養這種不聲不響的狼崽子的。”

“孫施惠,我今天就給你說明白,對,當初就是不大瞧得上你們這富貴人家的壞習性,你父親不混賬能去沾那樣的女人,你爺爺慶幸留了個種,我不替你們孫家慶幸。他孫開祥到底就是沒福氣,不然不會二十啷當歲的兒子沒了,小女兒又不成器。救命稻草般地勒回一個孫子,又不好好教養,光曉得打罵了,我再體恤你,也隻是個外人。當初你信誓旦旦上門來求親,我和你師母眼睛不瞎,你倆哪怕不聲不響,我都看得出是有情意的,也是看在你爺爺這把年紀了,閉眼前能如願一件算一件。但說到底,還是我女兒自個點頭最重要,當初爺爺生病擺還情宴,你施惠的穩重忍氣我是看在眼裡的,我點頭也是覺得你長進了,肩膀能擔重了,我才舍得把女兒嫁給你。”

“今天,你乾了什麼,你自己說。”

目中無人,狂悖不羈。

“好在鹽鹽沒懷孕,你這種性子能當爹嗎,你自己看看。”

“我單問你,你和鹽鹽結婚前那個什麼鬼協議,你說不作數就過去了,是吧?你作主慣了,全由你了,是吧?”

孫施惠正經在邊上站規矩,聽聞老師這一句,想辯駁呢,“本來就沒作數啊。”

“你滾!不服管教就給我去!”

“老汪,你也不要太偏心好不好,這協議我是和你女兒攤平談的,她是知道協議這碼子事的。至於真正的遺囑,我也和你說過了,不存在我算計她什麼。”

“你都對,你有理,行了吧。哦,我不偏心我女兒,我偏心你,我缺心眼啊。”

孫施惠忍俊不禁,再逗老汪一句,“男女平等,好不好。”

“男女永遠不會平等!我就這麼跟你講,你彆跟我扯那些大旗的話,在我這,你不能照顧好我女兒,你不能遷就她,你不能好好讓她安生過日子,我管你多大的家業管你爺爺留給你多少家私,給我去,滾蛋。你信不信,我女兒離了你,照樣能嫁個好人,退一萬步說,她不缺胳膊不短腿,有好麼樣的工作,這個時代的女性早不需要嫁人這個出路了。”

“嗯,那她就彆嫁人。”

“什麼?”老汪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孫施惠渾不怕,“我說她離了我,不準再嫁人!我養她一輩子。”

“真是個牛皮糊的混賬東西!”

汪鹽一直在邊上聽著,到此,她忽而出聲,“爸爸,我想說幾句。”

陳茵拽著鹽鹽,不讓她摻和,也要提醒她,彆怕他們乾仗,你爸爸的脾氣再明朗不過,責之深的人,他反而愛之切。

豈料汪鹽不依,她往沙發邊來幾步,倒也不是想要偏袒誰,隻稍微正名一下,“婚前的協議確實是我答應的。”

“沒什麼理由,我也不稀罕他的錢。隻是他那會兒說,事不過三,我太了解孫施惠的脾氣了,他會的,如果第三回沒有答應他,他會就此作罷的。”

“我並不多迷信婚姻,隻想縱容自己一次,跟所謂得到比起來,我更怕失去。”

“爸爸,我知道你要說我糊塗,可是從小到大,我也就隻糊塗了這一回。理由無他,因為……我不確定有多喜歡他,但是我確定我不想再和他失去聯絡一次。”

“爸爸,你和媽媽二十年的夫妻情意很珍貴,我和一個人,二十年的友誼,我也不想哪天查無此人了。”

他的名字叫施惠。她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就覺得很好聽,很彆致,很刻骨銘心。

汪鹽好多年沒跟爸爸親昵過了,這是一個中國式家庭裡,很多都會有的父女大妨。

可是今天,她是如此相信,愛一個人的時候,要給對方一個擁抱。

因為擁抱真的擁有無儘的歸屬感。

她坐到爸爸身邊,無來由地落淚,但堅定,堅定她此刻是清醒的,清醒地想要好好愛他們。

汪鹽灑淚般地抱住爸爸,汪敏行無法不動容。這是二十七年前除夕夜,他冒著大風雪迎來的小狸奴。

他的獨生女兒。

汪敏行眼角忍淚,稍緩,卻並不打算由著女兒求情一下,就給他們含糊過關。

他摘開鹽鹽的手,冷冷叫他們回去。

豈料小兩口都不肯聽從,汪敏行依舊擺父親的威嚴架子,“不肯回去是吧,那就給我坐在這裡,好好反省反省。”

汪老師說,你們也大了,不興罰站那套了,但成年人任性,總要自己買單的。無論是你們約定那什麼婚前協議,還是今天連要孩子也雙雙沒計劃,全是混賬糊塗蛋子。

就給他在這沙發上好好坐著,當麵壁思過了。

要麼就滾回你們那高床軟枕的孫家去。

孫施惠一人做事一人當,說汪鹽這些天本來情緒就不穩定,眼淚哭掉一缸,不然也不會例假都紊亂了。要老師彆為難她了,“你罰我吧,怎麼著都可以。”

“好,那你就坐到明早天亮,沒吃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