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1 / 2)

內務府廣儲司, 掌內府庫藏,領銀、皮、瓷、緞、衣、茶六庫1。養心殿造辦處金銀匠作, 所需要的純金純銀,都是從內務府廣儲司領取的。

察爾漢這邊, 廣儲司來人交接金銀。察爾漢也不避諱石詠,就這麼不緊不慢地用戥子一一稱過了, 而後與來人相互簽押,登記在冊,隨即起身出門, 將金銀都送到金銀匠作處去。

石詠尋察爾漢另有公事,順便搭了一把手,幫察爾漢將盛滿金銀的沉重箱籠送到工匠那裡。一起回來的時候,察爾漢見石詠滿麵疑惑, 登時將他袖子一拉, 兩人到屋裡單獨說話。

“剛才廣儲司的人也見到了, 我回頭跟他們說一聲, 有好處送過來也會分你一份!”

石詠一下子明白了。

廣儲司的金銀,進項出項都一一登記在冊, 又有定期盤庫, 不易作偽。而造辦處卻是個金銀的消耗使用部門。一來工匠打造金銀器, 會有自然損耗,二來器物做成, 除了金銀之外還有其他材質, 沒誰會再將這些成品去稱一稱, 算一算,看用去了多少金銀。因此就有些“有心人”在這上頭做起了文章。

廣儲司送金銀出來的時候,數量就已經與賬簿對不上了,而造辦處卻裝模作樣地簽押收下。回頭廣儲司的人得了便宜,會分一部分給造辦處。

“彆……我這邊,還是彆……”

石詠哪裡辨得清察爾漢是真情還是假意,當下隻管先婉拒了,“我,我這又不是在你們這兒當差……”

察爾漢卻搖頭笑道:“唉,你說這話就見外了。我比你年紀略長,你又剛進造辦處不久,我這做哥哥的,難道不該照拂你一二?”

他說著壓低了聲音:“昨兒晚上的事兒,這裡都傳開了。隻怕你以後,晉升會難一些。不過也好,在這內務府啊,想升上去也很難,反倒不如像我們這樣的小吏,每經手一回,就有一回的油水!”

說畢,察爾漢伸手,重重拍在石詠的肩膀上,推心置腹地說:“石兄弟,我一見你就覺得你投緣,以後在這上頭,哥哥一定會照應你的!”

石詠萬萬沒想到,察爾漢竟然還是為了他好。早先石詠被上官們和十六阿哥接連訓斥,察爾漢就上了心,接差事的機會,想要照拂石詠一二。可是這手段,也太……

石詠搜腸刮肚,才尋了由頭婉言謝絕了。

這他哪兒敢摻和啊?如今他還牢牢記著母親的話,當差的時候,不該他拿的東西,決計不拿!

察爾漢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敢,也不強求,隻是笑道:“沒事兒,你在這造辦處多看幾天,就自然明白了。水至清則無魚,造辦處上下都知道這個道理。總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來找我!”

這才將石詠放了出來。

石詠回到東配殿,兀自在想察爾漢的話,見到王樂水關切的眼光投過來,石詠隻搖搖頭,沒說什麼。

回想剛才的事兒,隻這金銀匠作處交接一次金銀,廣儲司和察爾漢那邊就一共能分得四十兩黃金,折合四百多兩銀子。一年下來,察爾漢那邊,能得的,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而王樂水和石詠這邊,其實也不乏油水。他們這裡管著出庫,造辦處完成的器物,送到宮中貴人,或是王公大臣處,都會有賞賜下來。這些賞賜,王樂水一般都會分給工匠,當然,他自己經手的也會留一點兒。

除了貪汙與賞賜之外,養心殿造辦處裡頭的人,竟然也有炭敬與冰敬,多是內務府在外地的官員進京時孝敬的,如三大織造,每年都有孝敬打點內務府各處的同僚。送到造辦處這裡的炭敬冰敬,造辦處的長官會多少分給下麵一點兒,這樣每個人都分點兒小利,自然也不會有人願意說出去,大家一起悶聲發大財。

這才進造辦處的短短幾天功夫,石詠就已經收到了上頭發下來的炭敬——二兩銀子。他是個剛開始當差的小蝦米,就已經分得這些,實在是不能奢望更多了。

這些分下來的銀錢和各種賞賜,石詠也不敢不收。察爾漢說得對,水至清則無魚,而一隻黑魚就隻有待在黑魚堆裡才不會那麼顯眼。這就是為什麼造辦處的長官一直將到手的孝敬分給大家,就是這個道理。

石詠自忖,在這個大環境下,他決計不能做黑魚堆裡的白魚,但太黑他也做不到,若是能隻做一條小灰魚,於無人處悠閒自在,與他喜歡的文物相伴,豈不妙哉?

因此,當王樂水關切的時候,他選擇了替察爾漢保守秘密,畢竟察爾漢沒什麼惡意,而且他那裡的勾當,在造辦處可能根本就算不上什麼秘密罷了。

*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臘月已經要過去,各處衙門封印的日子即將到來。養心殿造辦處這邊也準備放假了。放假前的最後一天,造辦處的郎中和幾位員外郎一起出了銀錢,請造辦處的各位屬官與工匠們在鬆鶴樓小聚,吃喝一次。

到了日子,眾人將造辦處的各處火燭檢查過,又將各處一一落鎖,見都妥當了,各人便都聚在西華門外,一起浩浩蕩蕩地向鬆鶴樓進發。

這在石詠看來,頗有些後世各單位辦的年會,大家一起歡慶新年的情形。

然而到了鬆鶴樓裡,石詠這才發現,這造辦處的“年會”,在座眾人按品級地位分得非常清晰。

首先,“吏”與“匠”是完全分開的,匠人們無論技藝又多高超,都隻能聚在另一個雅間內。而像石詠這樣,身上有官階的,哪怕隻是個進造辦處剛一個月的小吏,都有資格和主官們坐在一處。隻不過大家按品級,一個個論資排輩,挨個兒坐著排下來。

石詠因為在旗的緣故,一進造辦處就是個正七品的筆帖式,因此他資曆最淺,但卻不是末座,比他官階低的還有幾人,都坐在他下首。這搞得石詠坐在席上,內心很有些小尷尬。

鬆鶴樓雖然開在京中,卻經營的是南味兒,主打蘇杭一帶的精致菜點。然而在這種場合,吃席是次要的,與上級聯絡感情才是頭等大事。

石詠和察爾漢、唐英等幾個品級差不多,幾個人商量了一下,便將各自的酒杯斟滿,唐英手裡還特地拿了個烏銀的酒壺,列成一隊,輪流去敬座上的主官,從郎中開始,一直敬到主事。石詠瞅著郎中座上還留有個位置,心知那該是給十六阿哥胤祿留的。

果然,等石詠他們敬過一輪酒,十六阿哥胤祿便來了。

他大約是此前另有酒局,早已吃滿臉通紅,坐下來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命身邊的郎中與員外郎替他擋酒。

“剛從廣儲司那邊來,一個個都跟酒水不要錢似的,讓爺先緩一緩!”十六阿哥一坐下就嚷嚷。

他身邊有小田隨侍,立時就吩咐鬆鶴樓送了招牌麵點過來,讓十六阿哥先“墊一墊”,醒醒酒。

胤祿一來,這鬆鶴樓裡的氣氛立時就熱鬨了許多。

“還沒賀過十六爺小登科之喜呢!”

造辦處的人湊趣,等不得十六阿哥將一碗蘇式爆魚麵吃完,酒盅酒盞就已經又湊到了他麵前。

今年的秀女大挑,十六阿哥胤祿身邊也指了嫡福晉,眾人便在這裡賀他新婚之喜。

“你們……”胤祿身子一晃,笑望著與座眾人,“這都哪兒跟哪兒呢?爺娶福晉和你們有半文錢關係?是不是一個個都盼著娶媳婦兒都盼傻了,想著爺來替你們一個個地張羅呢?”

“來!”胤祿說著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咱們這造辦處裡,但凡打著光棍兒的,一個個到爺這兒來記個名兒,將你們年歲、家世、家中人口幾何、田地幾何、幾房下人……全都一五一十,報給小田……”

眾人聽著,一起爆發出一陣大笑,心想,這十六爺看來真是喝多了,這是要給整個造辦處的光棍們做大媒麼?

“你……那個,小石,你頭一個來……你,鐵定還是個光棍兒!”

胤祿見石詠正站在最遠處,登時口齒不清地說。

石詠承他的情,胤祿好歹人前沒喊他那個“石呆子”的外號。

“十六爺,卑職這不才剛成丁麼?”

石詠如今不過滿了十六歲,虛歲十七,聽胤祿頭一個要張羅他的事兒,石詠既有些意外,也有些靦腆。

“爺這不也成丁才兩年麼,不是照樣娶了福晉?”胤祿大聲說,眾人跟著一起起哄。

十六阿哥雖是開著玩笑,造辦處卻當真有不少人開始留意石詠了。這少年人的家世他們也聽說過,忠勇伯爵府近支,正白旗都統的堂侄兒,有靠山。家裡人口簡單,上有寡母寡嬸,底下還有個年幼的堂弟,負擔倒不算太重。再加上造辦處當差,油水不會少。大戶閨女倒也罷了,反正得去選秀的,但是那些小門小戶的,都覺得石詠不錯。

這些年長些的同僚未必都是膝下有閨女的,但也沒少聽媳婦嘮叨過,要幫家裡親戚故舊物色女婿。如今好多人家都是女孩兒十三四歲就開始相看的,石詠這年紀,正合適啊!

石詠本人壓根兒還不知道,在這無意之間,自己已經成了眾人眼裡的“香餑餑”。

隻因為十六阿哥胤祿這一句話,眾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石詠身上。不僅如此,原本那些與石詠沒有什麼交集的中年官員們,看待石詠的眼光也很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