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二進詔獄(1 / 2)

秋風乍起,風雲陰翳,厚重的雲層盤踞在北京城上空,遮蔽了日光。

漕河旁的刑部衙門,被一隊負甲攜刀的錦衣衛破開了朱漆大門。冷風霎時灌進院子,將正堂兩側的銀杏樹葉吹的瑟瑟作響。

東西各值房皆戶門禁閉,無人敢在此時出來妨礙公務。在朝為官的人都心中明白,這種架勢,是北鎮撫司又要拿人了。

莊衡帶人徑直往刑部右侍郎的值房走去。房門內沒有上鎖,莊衡推門進去,便見那身著赭紅色官服的文官,淡然的坐在桌案後,仍舊伏案書寫著些什麼。

聽到聲音,鐘義寒將案卷上最後幾個字寫完,才擱下筆,抬頭輕笑了一下:“莊衡大人,恭候多時了。”

莊衡蹙了蹙眉心。

此時的鐘義寒,身上的那股玩世不恭蕩然無存,正襟危坐於圈椅之內,竟有一種從容就義的凜然。

或許這才是他真實的模樣。

“鐘大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就在不久前,莊衡與他還是並肩而戰的盟友。不過才短短幾日,兩人竟已站在了對立麵上。

鐘義寒雙手交疊在身前,淡淡答到:“因為想讓他們死。”

莊衡沉聲問:“他們死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好處?”鐘義寒玩味著這兩個字,卻陡然提高了聲音,“難道他們不該死麼!”

這些人,拿著民脂民膏,去享受富貴榮華,去供養他們的妻女。他們的妻子,披金戴銀,在下人的伺候下打牌嬉笑。他們的女兒,得以享受琴棋書畫的教育,養成閨閣中嬌滴滴的小姐。

可被他們盤剝的人呢?

父親死後,拿不到撫恤銀,他病的快死了,可母親籌不到錢去給他治病。若非如此,又怎麼會……賣掉他的妹妹,把那麼小的女孩子送入風塵之地。

後來,即便他改了名姓,但這筆賬從未在他心頭勾銷。憑什麼,他們能和樂安康,自己卻就得家破人亡!

這天底下所有貪墨的官員,都該死。

莊衡無言看著他,內心竟有一絲的震顫。

“他們是該死。可是鐘大人,你不該同皇上對著乾。”

鐘義寒卻笑了出來。

“莊大人說這話,臣倒是有些聽不懂了。皇上是明君,此事也定是要徹查的,臣不過是把暗中查訪到的證據貢獻出來,省了陛下去查證的力氣,怎還能算是對著乾呢?”

莊衡知道,鐘義寒是打定主意要硬頂下去了,也不再同他多言,隻道:“鐘大人,請吧。”

鐘義寒倒也從容。他提袍起身,閒庭信步往囚車走去,衣袖一甩,留下一片朗月清風。

北鎮撫司詔獄,這地方鐘義寒不是第一回來。隻不過上次來的時候,他是坐在審判官的位置,看著被審訊的倭寇被刑具一寸寸撕開皮肉。他親手從人犯口中,撬出他最想聽到的供詞。

而現在,他卻坐在了刑椅之上,變成了階下囚。

哢嗒兩聲冷音,鐘義寒的雙手被固定在了刑椅之上。

他有些挑釁的看向坐在主審位置上的莊衡:“莊大人,要對臣用刑,至少也要有個理由吧。臣是犯了哪條律法了?還請明示。”

莊衡並不吃他這一套。

“鐘大人,北鎮撫司不是刑部,沒有您講道理的地方。隻要皇上想要整治你,還需要理由麼?”

鐘義寒挑了下眉,不過旋即又笑了出來,慵懶的倚上靠背道:“行,那就來吧。”

但莊衡又說:“可是,在下還是想勸勸鐘大人,不要逞能。作為朋友,我還是想和您先心平氣和的聊聊天。”

朋友?

這兩個字,讓鐘義寒有一瞬的怔忡。

他嘲諷的抽了下唇角:“有我這樣的朋友,莊大人不覺得倒黴麼。”

莊衡搖搖頭:“不,正相反,我很佩服鐘大人的勇氣。所以,以朋友的身份,我也想對您說句肺腑之言。鐘大人您想做孤臣,可隻有活著的才是孤臣,死了的隻能叫孤魂。”

鐘義寒皺了皺眉,有些難以置信的盯著莊衡。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他靠的是一腔孤勇,也做好了承擔任何後果的準備。可是莊衡這句話,卻戳中了他內心深處某個連他自己都在刻意回避的想法。

他想活嗎?想活。

他想活著,不是因為怕死,而是他覺得,自己活著還能做更多的事情。

他的身體並不很好。拜幼時家中貧困所賜,得過幾場急病,回回都要去鬼門關走一遭。他甚至埋怨過母親,為什麼賣掉的是妹妹,留下他這樣一個病秧子,養也養不活。

母親不說話,隻是坐在他身邊默默垂淚。

後來母親改嫁了繼父,讓他的境況好了許多。可畢竟幼時的沉屙早已積下,即便到如今,也仍是孱弱。

可他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情。

他想去打倭寇,承襲父親未竟的事業。他想肅清貪官蟲豸,還百姓一個清明天下。他還想找到已失散多年的妹妹,無論她變成了什麼樣,後半生他都會傾儘一切去嗬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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