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會、亦不敢不識趣,讓太子難堪,當眾下不來台,遂識趣地伸手接下。
“多謝殿下。”
*
棲鶴堂
錦芳錦蘭一見她回來,便迎了上來,一臉不敢置信問她:
“小姐,聽說你詩會拔得頭籌了!?”
消息傳得可真夠快,謝晚蘇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也不管二人如何喜不自勝,徑步走進裡屋去了。
撩開簾帳,蹬了繡鞋,翻身躺在拔步床上,盯著帳頂重重花影,謝晚蘇心情並不好。
她攤開手掌,那枚雙魚白玉佩靜靜躺在手中,色澤澄冽,雜色不染,泛著泛著瑩瑩玉輝。
當是價值連城之物,可眼下於她而言,卻是處置棘手的燙手山芋。
自來玉佩便是重要信物,輕易不可贈人。
蕭珹安在眾目睽睽下贈予她,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偏偏她又不可隨意典當丟棄,若被有心人贖去,或是撿到,恐生不必要的麻煩。
她緊緊攥著那玉佩,隻覺越來越心煩氣惱。
咚璫——
隻聽泠泠一聲脆響,玉佩脫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白線,又在床下咕嚕嚕轉了幾圈,滾到看不見的角落裡去了。
謝晚蘇闔上雙眸,平靜呼吸。
既如此,便索性丟到看不見的地方去。
眼不見,也便心不煩了。
*
是夜,華燈初上,約莫戌時,蕭珹澧便守約而來了。
公府門前,石獅子隱在流淌的夜色中,蒙著暗影,梁上燈籠高懸,隨風輕轉,光暈點點。
少年郎身量高挑,如鬆如柏,一席水碧色織錦勁袍,墨發高束,風采俊逸,佇在馬車前,雙手時而撐著欄杆,時而撥弄著車蓋上垂落的流蘇,百無聊賴,已等了她多時。
瞧見她出來,他當即展露笑顏,夜色裡,瞳眸堪比燦燦繁星。
“蘇蘇,你終於來了。”
因她久不出現,蕭珹澧還以為她不願赴約了。
說實在的,謝晚蘇確實想過不來,但她知曉蕭珹澧的性子,執拗起來恐怕守她一夜也是有的,故還是來了。
“若我一直不來,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謝晚蘇走到他跟前,仰頭問他,杏眸在燈輝下盈盈似水。
蕭珹澧心軟得不成樣子,替她攏好身前披風,執起她的手道:“那就一直等下去。”
“無賴。”
謝晚蘇嘀咕了一句,同他一道上了馬車。
泰安年間,皇城不設宵禁,治安極好,故而京都的夜依舊熱鬨繁華,燈火煌煌,街邊人流如織,喧囂璀璨更甚白日。
父親身為武將,對她的管束本不及清流門第那般嚴苛,故謝晚蘇平日也會夜遊京城,這街邊吃的玩的看的,應有儘有,新奇鬥趣,總能叫人歡愉。
今日城中有廟會,故河堤兩岸,皆是林總高懸的花燈,千奇百狀,明黃閃爍,宛如東風夜放花千樹,甚是壯觀。
岸邊,男男女女逐水放燈,舉目望去,花燈連一片,直奔天際流,光彩爍爍,蔚為壯觀。
坐在船上,謝晚蘇隻覺周遭花燈如晝,被光明和暖意圍繞。
“蘇蘇可想放花燈?”
蕭珹澧牽著她,站在船舷共賞湖光,冷不丁問她。
經曆了一世,她早對這些不感興趣,“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話未完,便有兩盞魚兒燈驀然映入眼簾。
“喏。我已提前備下了,你瞧。”
那魚兒的樣子活靈活現,造型也格外俏皮可人。
“這個是你,這個是我。”
蕭珹澧舉著兩盞魚兒燈,笑得一團孩童氣。
見他興致勃然,謝晚蘇不忍打斷,遂收回了方才未說完的話,微微笑道:
“那好吧。”
魚兒燈在水麵上飄浮、流轉開去,漸漸與那些水天相接的花燈連成一片。
明滅光影間,兩人坐在船頭,蕭珹澧突然四目相對問她,“蘇蘇,你許了什麼願望?”
家人平安、萬事順意。
謝晚蘇莞爾,“說出來就不靈了。”
蕭珹澧頷首,恍然間又道:“蘇蘇,父皇已準我開府,待王府建成,喬遷之日,我想當眾向父皇求一道恩旨,娶你為妃,你可願意?”
蕭珹澧的話語清晰可聞,如石子落湖,一圈圈激蕩在人心田上。
謝晚蘇與他目光相撞。
可見他眼底的赤誠和炙熱。
少人年的喜歡熱情、坦率,轟轟烈烈,不帶半分雜質,他當下的這番問話,恐怕是早已設想了千萬遍。
靜水無波,湛湛映照星河。
此情此景,謝晚蘇突然不忍相拒。
上一輩子,她便是因為要嫁與蕭珹安,才拒絕了蕭珹澧,將他傷得很深。
以至於在那個雨夜裡,少年深夜買醉,橫衝直撞,夜闖軍營,各處找人毆鬥,將全軍上下戰了個遍,最後傷痕累累,幾乎丟了半條性命。
那個雨夜,他滿身是血地叩開她的家門,懇求她再給他一個機會,卻被她冷冷相拒,說出最絕情的話語。
“蕭珹澧,我對你從未有過男女私情。”
她很清晰地記得,少年人眼中的星光一點點湮滅,最終化為死一般的灰燼。
次日他便遠赴征場了,而後許久許久的時光中,都消失在了她的世界裡。
再見麵,已是君臣兩彆。
她是高居鳳位的皇後,而他,是開疆拓土的功臣。
回朝那日,他帶著極其複雜的神情,躬身與她作禮:
“恭喜娘娘,得償所願。”
有愛,有恨,有不甘、有怨怒……
太多太多,謝晚蘇記不清了。
思緒回轉。
謝晚蘇對上那充滿期冀的眼眸,終是不忍將其光彩熄滅。
“容我思量思量。”
“當真?”
蕭珹澧眸光陡然一亮。
先前對他的求娶之言,她從來都是一口回絕,如今換了說辭,顯然是心中有所鬆動,這如何能讓他不欣喜若狂。
“太好了,蘇蘇答應嫁給我了。”
他展臂將她圈入懷中,打橫抱起來,原地轉了兩圈。
“我還沒答應呢,快放我下來。”
雖說是夜裡,但這湖上船來船往,還是難免會被人瞧見。
“好好好,我放你下來。”
蕭珹澧聽話地將她放下來,又捉起她的手,立誓道:“蘇蘇,來日你嫁了我,我定會寵你一世。”
少年眸中似有萬千星河,讓人心口生出陣陣暖意。
倏地。
湖上冷不丁傳來一聲調侃,帶著濃濃笑意。
“我說呢,好你個五弟呀,我們眾兄弟尋你不著,原是在此地,抱得美人歸了。”
兩人抬頭看去,隻見夜波流淌,一條兩層高的畫舫徐徐靠近,船頭立著幾名統裝整肅的侍從,腰間佩刀,打著燈籠,燈籠的火光映照出後方三人,皆是錦衣華服、鶴氅貂裘,氣度華貴非常。
太子蕭珹爍、宣王蕭珹明、還有……晉王蕭珹安。
太子蕭珹爍白日便見過的,是個清瘦頎長的,而他身邊的宣王,卻是諸位皇子中身形最臃腫的一個,可他卻因著敦厚仁善,不拘小節,在朝野宮中都博得美名,這些年,更是大受泰安帝恩寵,風頭一度蓋過了太子。
至於晉王蕭珹安。
那可真稱得上是陰魂不散了。
她如今最不想碰上的人,卻偏偏總碰上。
隻見他一席鶴氅立在船頭,長身孤立,宛如玉樹,燈輝淡淡灑落在他身上,有種超凡脫俗的世外客之感,遠遠看去,燈火水光,如月君子,堪比畫中謫仙,可四目相對,那道狹長清淩的漆眸。
隻消一眼,那些前世的記憶便會卷土重來,讓她遍體生寒。
今日一而再、再而三讓他撞見,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謝晚蘇不禁退了一步,悄悄站到了蕭珹澧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