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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那本《新世界》的作者嗎?

有了目標後,異能特務科的人頓時如潮水般褪去了。

“長官,那個……腦子?”路上,那個能夠操縱木偶的異能者猶疑的叫住了種田山頭火。

種田山頭火想起了不久前,突然從鬆末和輝腦袋裡蹦出一個腦子匆忙溜走的掉san場麵,神情沉凝了幾分。

但最終他隻是搖了搖頭,“先找書頁要緊。”

至於那個一看就圖謀不軌的腦子。

他現在沒空管,不代表以後不會管。

**

山路上,夏油傑迷迷糊糊醒來,轉頭一看發現景色還是沒有什麼變化,“還沒到?”

“還要再開一個小時,夏油君這段時間很辛苦吧?再睡一會吧?”

“還好。”夏油傑揉了揉眉心,他眼下有明顯的青黑,看著清醒但麵色很憔悴,一看就是缺乏休息。

由於五條悟開始接觸五條家的事務,夏油傑這段時間的任務的確比往常要多,但沒有多到無法招架的地步,依然能有充足的七小時睡眠——隻是容易做夢。

無一例外夢到的都是這幾次的任務。

因為兒子死於咒靈口中,崩潰之下責怪咒術師來晚了的父母。

為了聚財,聽信詛咒師的話主動飼養咒靈險些釀成大禍的企業家。

因為病人的擔憂、恐懼而反反複複出現咒靈、無論如何也除不儘的醫院。

似乎從某個時刻開始,他所見到的都是這些東西,原本隻是單純祓除咒靈的機械性工作,也逐漸向目睹各種人性醜惡轉變——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罪惡都在這短短幾個月時間內一股腦堆到了他眼前。

他無法責怪那些病人,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是人之常情。

他也不能責怪失去孩子的父母,因為失去孩子的痛苦令他們幾乎喪失了理智。

但是那個企業家……

那個企業家……

這一切不是他咎由自取?

為什麼還要咒術師去幫他收拾爛攤子?

啊,這麼想來,那對父母也是,即便孩子死去,也說的過於難聽,麵目猙獰的樣子像是地獄爬出的厲鬼。

還有那些醫院裡的病人。恐懼,無儘的恐懼滋生咒靈,傷害他們自身,還有——咒術師。

夏油傑猛地睜開眼睛,強行止住了思緒,就像拽住一輛瀕臨失控的火車。

他不應該想這些。

咒術師是為保護非術師存在的。

而祓除咒靈本就凶險,有傷亡是正常的事。

但是——

在某一時刻,夏油傑的思緒又不自禁的拐了彎,當時阿道司·福特在圖書館的那一番話猶如水中的泡泡一般驟然浮出腦海,啪的一聲破裂。

[術師與異能者是進化的方向,而普通人是遲早會被自然淘汰的劣等品,術師去救普通人,不覺得本末倒置了嗎?]

如果普通人本就是不應拯救的存在呢?

那麼咒術師……咒術師……

夏油傑強行止住了自己的思緒,他試圖去想一些比較正向的東西,比如戶川徹在旅館中曾帶給他無儘希望的那番話。

然而午夜夢回,這些翻滾的被強行壓抑的晦暗思緒會以另一種形式浮現在腦海。

無邊的血色,扭曲的人臉。

受害者尖利的指責彙聚成可怖的繩索。

他忽而變成了一具屍體,躺在地上被咒靈啃咬,又直麵無數張看不清的人臉的恐懼、傲慢、貪婪以及高高在上的責怪。

所以——

為什麼要救?

當這個想法出現在腦海中的那一刻,夏油傑會因為恐懼而瞬間清醒,但他不是恐懼夢中的情景,而是恐懼會出現這個想法的自己。

一種自責和愧疚會在恐懼之後緩慢上浮,當他看向窗外的夜色時,又轉為了一層更深的迷茫。

車上,夏油傑轉頭看著窗外的風景,試圖通過藍天白雲來分散自己腦海中翻湧的思緒。

但是這種日積月累,已如根莖一般深深紮進腦海中的思緒不是說不想就不想的。

“如果忍不住反複去思索一個問題,卻又思索不出答案,要怎麼辦?”

夏油傑忍不住喃喃問道,更傾向於自言自語,聲音輕的風一吹就散了。

輔助監督沒反應過來,片刻後後知後覺:“夏油君是在問我嗎?”

不待夏油傑回答,他又笑著說:“雖然不知道你在糾結些什麼——但是反複去想一件事的話,其實就是心裡有答案了吧?其他的一些拒絕、否定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夏油傑怔然。

就在這時,車停了,向上看去,是連綿且陡峭的山路,在山路的儘頭,隱約可見一些簡陋的房屋。

輔助監督開門下車。

“到了。”

第87章 第一章 死遁第十七天

因為山路太窄車開不上去,夏油傑隻能步行前往。

“辛苦夏油君了,如果不是柳田家的術師臨時有事,你可能不用跑這一趟。”輔助監督撥開眼前淩亂的雜草,轉頭歉意的說道。

總有一些咒術師因為各種各樣的狀況不能完成任務,從而將任務轉給其他人——夏油傑已經習慣這種臨時加塞了,搖搖頭表示沒事。

越往上走,村落的輪廓就越明顯。

夏油傑難得有些吃驚,很難想象在現在的日本還有這樣落後的村落。

磚瓦製成的房屋淩亂而沒有規律的排列著,像是大地上生出的褥瘡,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在田間耕耘,幾個小孩在田壟間跑來跑去,身上的衣服因為不合身而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夏油傑粗略掃了一眼,發現觸目所見幾乎沒有青壯年。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迎了上來,他的一隻腳有些跛,蒼老的臉上是風吹日曬留下的痕跡,形貌舉止間流露出一種強撐出來的權威,令夏油傑莫名想到咒術界那些裝模作樣的上層。

但是有彆於那些上層世代傳下來的優越感,眼前這位老人或許因為出身的關係,整個人的氣質要更為緊繃,已經到了蠻橫、專斷、□□的地步,像是一塊比咒術上層還要腐朽的棺材板,夏油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生不喜。

夏油傑現在已經有些不太願意跟受害者或者苦主打交道了,他任由輔助監督上前和那位老人交談,自己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的看著周遭的風景,打算除掉咒靈就離開。

他聽見輔助監督稱呼那位老人為“村長”,暗歎自己猜的沒錯,有那種氣質的果然是“上層”。

又過了沒多久,那位老人突然一瘸一拐的走過來,夏油傑盯著他,猜測他又要說些什麼尖酸刻薄的話,結果老人顫巍巍的喊了聲“神明大人”,說著便要拜下去。

夏油傑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識上前想要將人扶起來,那些混亂的思緒頓時散了個乾淨。

輔助監督朝他擺擺手,無奈的表示自己也勸不住。

“神明大人,已經有很多人死在那個怪物的口中了,如果你沒來的話……”村長顯出一種深切的悲痛。

夏油傑難得有些無措,連連否認自己是神明,“我隻是個普通的咒術師——那個咒靈在哪兒,隻要我將它祓除了,就不會有人遇害了。”

村長:“神明大人……”

夏油傑:“您還是叫我夏油傑吧。”

村長隻能改口:“夏油大人,那個怪物不是每天都會出現,一開始是一個月出現一次,後來是半個月出現一次,現在是每七天出現一次,算算時間,應該今天晚上就會出現了——您可以先休息一會兒。”

看著村長那滿含期盼仿佛見到救世主一般的目光,夏油傑移開了視線。

他又想起了那句話——術師是為保護非術師而存在的。

無論村長怎樣,這個村落怎樣,咒靈害人是實實在在的,他或許不該以貌取人。

普通人在咒靈麵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他作為能夠祓除咒靈的術師,有責任保護他們。

夏油傑的思緒在某一刻安定下來。

他看了眼村長,又揉了揉自己的頭發,低聲承諾:“您放心。”

**

“你怎麼了?”

離開賭場後,五條悟一改原先跳脫的樣子,整個人顯得心事重重,戶川徹見狀停下腳步,忍不住問道。

五條悟嘴角抿起,盯著他欲言又止,片刻後,才聲音有些輕的問道:“徹,你對阿道司·福特這個人有印象嗎?”

戶川徹一怔,垂眸將記憶翻來覆去搜索了幾遍,最後搖了搖頭:“沒有。”

五條悟沒說話,隻是眉毛擰的越來越緊。

此刻金烏西墜,金紅的夕陽覆蓋大地。

兩人在街上並排走了一會兒。

五條悟時不時轉頭看向戶川徹,忽然停下腳步,打算和盤托出,“徹,我本來打算調查清楚再和你說的,但是……徹!”

五條悟的聲音忽然變了調。

戶川徹從他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影——那些黑色的紋路忽然像是水紋一般在皮膚上浮現,襯著血色的夕陽,像是某種黑色的分割線,又在某一時刻忽然動了起來,如同灰燼般向空中飄去。

五條悟猛地伸手想要拽住他,卻拽了個空。

在五條悟驚慌的眼神中,戶川徹才發現隨著咒文的飄走,自己的右手逐漸變得透明,像是破碎的倒影般時隱時現。

戶川徹有點恍惚,有那麼一刻他似乎想不起五條悟的名字,眼前的世界一刹那成了漆黑一片,隻有遠處發出幽微的亮光,猶如指路燈般吸引著他不斷的往哪個方向走。

[回去]

戶川徹腦海中忽然蹦出這個詞。

他朝那個方向走了一步。

下一刻忽然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中。

眼前漆黑的世界如鏡子般破碎,車水馬龍的現實和五條悟緊張的神情映入他的眼簾。

戶川徹伸手——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都消散了——於是用額頭安慰般的碰了碰五條悟的鼻尖。

“悟。”

五條悟眸光一顫,高懸的心臟像是突然放鬆下來,他用一種更緊的力道環抱主戶川徹,臉上露出一種脆弱又凶狠的表情,“徹,到底怎麼回事?!你剛剛……”就好像木偶一樣無知無覺。

五條悟看上去好像要哭了。

戶川徹這次和五條悟碰了碰臉頰,目光轉向一個方向:“我不清楚,但是剛剛有個聲音叫我往哪個方向走。”

他忽然又輕輕“啊”了一聲,戶川徹盯著自己的雙手,“消失停止了。”

[……於是崩塌的世界再次回歸,混亂的秩序重回正軌,筆記本能夠重新被人書寫。]

彆墅內,阿道司·福特奮筆疾書,隨著故事的書寫,象征異能的光束閃過,筆記本憑空出現,紙張無風自動,原本混亂的詞句開始排序。

阿道司停下動作,雙目緊緊的盯著浮在半空的筆記本,情緒隨著其上字句的恢複越發高漲。

然而下一刻,這種恢複的趨勢突然停了——仍舊有一半的字句從處於無序和混亂中。

費奧多爾拿起書頁掃了一眼,“看來您編的這個故事還不夠完善。”

阿道司將書頁一把奪過,咬著筆頭思索著故事的後半部分。

就在這時,彆墅內尖銳的警報聲忽然響起。

阿道司神色一變,猛地抬頭看向牆上的時鐘,“不可能!異能特務科不可能這麼快就找過來!”

“費奧——”阿道司轉頭,卻發現費奧多爾的位置不知在什麼時候早已空無一人,聲音就這麼卡了殼,尚未吐出的兩個字在舌尖滾了一滾,最後轉為一聲憤怒的低罵。

他抄起書頁想要離去。

然而下一刻,像是一個炸彈突然爆炸,彆墅分崩離析的同時,他整個人也像是一隻壁虎一般被衝擊波拍到牆上。

阿道司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痛。

他無力的倒在地上,眼前糊了血跡看不清楚,隻能隱約看見一個人緩緩走來。

怎麼回事?

到底是怎麼回事?

突如其來的意外令阿道司的大腦一片空白,忽然一個可能性蠻橫的闖入他的腦海,他掙紮著翻了個身,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摁住書頁。

書頁!他肯定是來找書頁的!

可惡!為什麼是現在!

阿道司咬牙。

眼見異能即將恢複,他無力逃跑但也不甘心就此放棄,隻能爭分奪秒奮筆疾書,猶如孤注一擲的賭徒般將希望儘數壓在自己筆尖。

隻要再寫幾句!再寫幾句就好!

五條悟大步走近,一雙眼睛像是凝了寒霜。

著急之下開發了新能力——他是直接瞬移過來的,此刻見到了阿道司·福特這幅樣子,再結合目前已知的信息,哪怕不清楚來龍去脈,也明白戶川徹的異常和眼前這個人有關,決不能讓他繼續寫下去。

“你給我滾開!”

阿道司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甩開五條悟伸過來的手,匆忙之下繁雜的想法不過腦子的傾瀉在筆尖,潦草的字跡幾乎在書頁上連成一片。

[新世界、降臨……]

阿道司尚未寫完,手中的書頁就被五條悟一把奪了過去。

這一刻,時間似乎停止了一瞬,阿道司·福特已經恢複大半的筆記本再次變成了無序的樣子。

戶川徹被五條悟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他看著天空,發覺離開的咒文像是時間倒流般回到身體上,再次滲入皮膚,消失不見,原本部分半透明的軀殼也重新凝實。

正常了。

戶川徹站起來,伸展了一下雙手,發現沒問題後,向不遠處的廢墟走去。

五條悟拿著書頁一臉凝重,忽然身後傳來輕輕一聲呼喚。

“悟。”

五條悟一怔,猛地轉頭,蒼藍的雙眼中帶著尤未散去的煞氣,卻在看到戶川徹的刹那化為一種更為柔軟的情緒。

他上前將戶川徹抱住。

高大的身軀卻像隻尋求安慰的貓一般將自己整個人埋入戶川徹懷中。

“徹,那個人突然被一個奇奇怪怪的小醜救走了。”

“但是好在你已經——咦?”

五條悟突然不說話了。

他盯著戶川徹身後的那個東西疑惑的眨了眨眼。

五條悟:“徹。”

戶川徹:“嗯?”

五條悟:“你身後那坨七彩史萊姆是什麼?”

戶川徹沉默了,他忽然一把推開五條悟,轉頭和小四對視一眼,又齊刷刷看向眼前滿臉疑惑的白毛大貓。

小四被嚇褪色了,單方麵發出驚恐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對!”

小四忽然沉默下來,片刻後又發出了更為驚恐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戶川徹!完蛋了啊!!”

“兩個世界重合了啊!!!!”

言語在流變過程中會產生歧義。

要編一個嚴絲合縫,符合現實情況且邏輯順暢的故事沒有那麼容易,在萬般巧合之下,阿道司不過腦子寫下的詞句被世界法則判定之後,直接導向了另外一個出人意料的方向。

——新世界真的降臨了。

原本兩個緩慢靠近、尚未融合的世界,在書頁的力量下,像是兩根橡皮筋被強行拉長打了個結。

兩個世界的一部分就這麼重疊在一起。

荒山外,靈幻新隆一腳踩進了落葉堆裡。

他看著眼前黑黢黢的山路,無語凝噎。

“隻是除個靈為什麼會走到這裡?”

“茂夫,我們可能要夜宿荒山了。”

第88章 第一章 死遁第十八天

解決咒靈遠比夏油傑所想的要容易。

奇形怪狀的咒靈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後,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隻留下了一地普通人看不到的殘穢。

“夏油大人,已經……好了嗎?”

身後傳來村長有些忐忑的聲音,夏油傑收回放出的咒靈,安撫似的笑了笑,“已經好了,您放心吧,以後不會有人遇害了。”

村長放下了高懸的心,大著膽子走到夏油傑身邊,他身後跟著一些零零散散的村民,甚至還有幾個膽大的小孩子,此刻正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臟兮兮的小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濡慕和憧憬。

村長對夏油傑千恩萬謝。

現在剛過十二點,月亮高懸於夜空,像是有人將夜幕燙出一個洞,並不明亮的月光傾灑下來,沒了咒靈肆虐後,整個山村就像是浸泡在牛乳之中,顯出一種靜謐的和諧。

夏油傑忽然覺得月光也像是有了溫度,心中久違的升起些許熨帖。

“夏油大人,”村長再次開口,欲言又止,眉宇間顯出幾縷沉重,“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冒昧,也顯得我們不識好歹,但是您能不能再幫我們一個忙?”

夏油傑淺笑,聞言有些好奇:“怎麼了?”

“其實……”

村長頓了頓,他身後的一個村民忍不住搶先開口,“夏油大人,我們這兒其實還有兩個怪物!”

“它們會詛咒彆人,村長的腿就是它們弄瘸的!”

這一下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那些村民接二連三的開口,眼中帶著深深的忌憚與恐懼。

“對對,夏油大人,它們還帶來了疫病,之前村裡有不少人病倒了!”

“土地也沒有以往肥沃了,自它們出現後,我地裡莊稼就再也沒長好過!”

“它們還弄傷了慧子!”忽然一個尖銳的童音闖入夏油傑腦海,他低頭,一個也就他腰那麼高的男孩拽著他的衣擺,倔強的臉上淚眼汪汪,“它們先是弄傷了媽媽,我和慧子想要保護媽媽,結果慧子也被它們弄傷了……”

種種飽含著恐懼、憎恨的聲音彙聚在一起,幾乎如同潮水般要將夏油傑淹沒。

最後這些帶著驚惶的聲音化為了一聲聲飽含期待的乞求。

他們說:“夏油大人,幫幫我們。”

夏油傑看著眼前的這些村民,發現自己很難拒絕。

或者說,他生不起一點拒絕的想法。

詛咒、疫病、土壤貧瘠……

很難想象究竟是什麼存在會帶來這些災難。

但對於一個閉塞、落後且沒有青壯年勞力的偏遠村莊來說,這些災難就像是傾瀉而下的山洪,很快就能將這個村莊毀壞殆儘。

夏油傑做不到對他人的苦難視若無睹。

他答應了村民的請求。

村長大喜過望,千恩萬謝的帶著夏油傑往村落最深處的一間房屋而去。

那間屋子也是最簡陋的。外牆剝落發黴,屋頂的茅草東一塊西一塊,風稍大點就吱吱嘎嘎的響,讓人疑心這房屋是不是下一秒就會倒塌在風中。

夏油傑終於意識到了一點不對勁。

他以為這種聽上去無比強大的存在,應該是待在深山老林裡,要麼是行蹤不定,時刻對村民的生存造成威脅,而不是——

“你將他們控製起來了?”夏油傑問。

村長點頭:“關起來了,之前造成的事故更加的多——但是即使關起來了,村裡還是不太平,可能還是要將它們殺死。”

村長帶著夏油傑來到了房屋前,“夏油大人,就在裡麵。”

村長看上去像是非常忌憚裡麵的東西,不敢再往前一步。

夏油傑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再轉過頭時神色沉了下來,他率先放出咒靈護住身後的村民,然後緩緩推開了房門。

吱呀——

年久失修的房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房間內一股終年無人造訪的黴味。

稀薄的月光隻依稀照亮的地上幾道發黑的血痕,再往裡就是濃重的黑暗。

夏油傑聽到了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又有鐵鏈叮鈴哐啷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不住的掙紮。

夏油傑放緩了腳步,整個人愈發警惕。

忽然黑暗中傳來一道尖利的聲音,卻像是一把刀一般將夏油傑由上至下劈成兩半,讓他猶如雕塑般僵在原地。

“你們又來乾什麼!”

那是一道童聲,帶著驚慌、恐懼還有一種強撐著的鎮定,又因為不安音調尖銳的像是指甲劃過黑板。

夏油傑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黑暗,忽然大步向前,又在看清眼前景象刹那猛地站定。

濃重的黑暗中放著一個生鏽的鐵籠,然而籠中並沒有什麼猙獰的怪物,有的隻是兩個瘦小孱弱的小女孩。

她們實在太瘦了,雙眼下凹、骨骼嶙峋,衣服空蕩蕩的像是掛在竹竿上,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有不少的傷痕。

或許還有一些營養不良,維生素不足導致的輕微夜盲使她們黑暗中不能視物,隻能惶恐又不安的貼在一起,像是兩隻瑟瑟發抖的小獸,麵對黑暗中突然傳來的腳步聲猛地顫了一下,又強撐著做出剛強的樣子,渾身緊繃的看向夏油傑的方向。

夏油傑疑心自己還在噩夢中。

他怔怔轉頭,村民們沐浴在月光下,臉上的表情卻是純然的疑惑。

“夏油大人,怎麼了?”

“她……她們是……”夏油傑轉頭看看身後的小女孩,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說不出話來。

然而村民們的麵色沉下來,斬釘截鐵的說道:“夏油大人,就是它們。”

這一刻,村民們臉上的質樸像是融化的顏料般剝落,轉而變成了一種麵具般的偽善。

夏油傑感覺眼前的世界扭曲成了一團淩亂暗沉的色塊,月光在某一刻亮到刺眼,照得村民們的麵目模糊不清,五官融化,變成了夢中那些看不清麵目的臉。

他們像是山巒一般圍繞在他身邊,那些聒噪的、可怖的、嘈雜的話語一聲一聲往他耳朵裡砸。

“夏油大人,它們天天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肯定是在下詛咒!”

“是在害人啊……”

“夏油大人,幫幫我們。”

“都怪它們,我的莊稼……”

“夏油大人,殺了他們!”

最後一聲是尖利的童聲,還是那個小男孩,英雄一樣的站在村長麵前,卻是叫夏油傑將手中的屠刀指向身後的孩子。

夏油傑感覺自己的心臟連同骨骼在某一刻都碎成了齏粉,一種荒誕感蔓延而上,不穩的情緒導致原先放出來的那些咒靈隱隱躁動。

濃重的黑霧大片大片蔓延開來。

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卻是來自身後的孩子。

夏油傑猛地轉頭,看見兩個孩子依偎在一起,白發的不斷安慰黑發的孩子:“美美子,彆怕,彆怕,嗚嗚……它們不會吃我們的……”

啊,咒靈。

她們看得見咒靈,所以是——

“她們不是怪物,是和我一樣的咒……”

夏油傑轉頭,試圖解釋,卻被村長焦急的打斷。

“夏油大人,為什麼不殺了她們?”

啊。

夏油傑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

沒救了。

他忽然想起了兒時那些晦暗的年月,因為看得到咒靈而被人嘲諷、懼怕、避如蛇蠍的時光。

那些被他刻意按下去的想法如屍體般浮了上來。

橫加指責的受害者。

自作自受的富商。

咒術師的屍體。

還有怎麼除也除不儘的咒靈。

難吃的咒靈球。

他曾懷抱著保護普通人的想法逼自己去承擔這些壓力,但是事實告訴他,他曾經信奉的不過是比蛛網還要脆弱的幻境。

咒靈是普通人自釀的惡果。

這些人不值得去救。

夏油傑平靜下來,眼前的村民還在不斷的催促,卻像是滑稽劇一般可笑又可憐。

猴子。

是無知、愚昧、可笑、麻木的猴子。

夏油傑轉身打開了鐵籠上的鎖,在身後村民的驚呼聲中,溫柔的將兩個女孩攬入懷中,有些生疏的輕撫他們的脊背。

“夏油大人!您這是在做什麼!”

“我啊……”夏油傑轉頭,神情在月光下平靜的可怕,村民看向他的眼神也像是在看怪物,他卻沒有什麼多餘的感覺,隻是指尖微動,如濃霧一般的咒靈便向村長緩緩圍攏。

說的真難聽啊……

夏油傑麵無表情的想。

所以一般第一直覺是沒錯的,所謂上層果然都是讓人厭惡的生物。

既然這樣,那就……

咒靈立刻張開了布滿利齒的嘴,村長在咒靈口下渺小的像是一團肉塊。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高興的呼喊忽然打破了這兒凝固的氛圍。

“太好了!茂夫,這裡有人!”

夏油傑一愣,循聲看去。

一個金毛領著一個鍋蓋頭國中生氣喘籲籲跑了過來,“那個……不好意思,我們在山裡迷路了,看見這裡有燈光,所以過來想問問能不能暫住一晚。”

金毛走近,忽然從懷中抽出一張名片塞到村長手中:“我叫靈幻新隆,是一位靈能力者,如果有什麼除靈委托的話我也可以……”

靈幻新隆……

等等!

靈幻新隆!

夏油傑猛地起身,要說哪個名字他印象最深刻,“靈幻新隆”這四個字絕對排的上號,畢竟那是五條悟曾經翻遍全日本也找不出的名字。

但是已經被確認“查無此人”的名字,今天為什麼會有人頂著這個名字出現?

夏油傑下意識上前,“戶川徹是你什麼人?”

“徹?你認識他嗎?”靈幻新隆轉頭,“自從他前段時間關門不開店了,我就找不到可以吃飯打八折的地方了。”

竟然真的認識……

夏油傑原本聚起來的負麵情緒因為這個插曲變得零零落落。

靈幻新隆走近,像是想要再說些什麼,結果一低頭就看見了夏油傑身旁的菜菜子和美美子,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他一把將影山茂夫拽到自己身後,視線從村民挪到夏油傑再落回兩個瘦弱的小姑娘身上,心中冷汗直冒。

這什麼?

難道他誤入了高中生勇救被拐少女的現場?!

這些村民是人販子?!

“我說……彆的先不管,”靈幻新隆把夏油傑也擋在身後,湊過去悄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不是人販子?”

“我……”夏油傑張了張嘴發現這很難解釋,最後沉著臉一言不發。

靈幻新隆一低頭,正好看到夏油傑身邊的兩個小姑娘,之前還不覺得,走得近了才發現她們瘦的可憐,甚至因為寒冷在輕微的打著抖。

靈幻新隆想了想,索性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們身上。

“先生!”村長拄著拐杖上前一步,聲色俱厲的警告道:“你離他們遠點!他們是怪物!”

“怪物?”靈幻新隆湊近,看看夏油傑又看看菜菜子和美美子,“但這怎麼看都是兩個小姑娘啊?”

村長:“他們總是自言自語,說什麼身邊有鬼怪,還會詛咒彆人。”

“那個……”就在這時影山茂夫默默出聲,他指著村長身後的咒靈小聲道:“你身後確實有惡靈。”!!!

夏油傑猛地轉頭。

然而還不待他說些什麼,村民們開始竊竊私語,憎惡排斥的目光將靈幻新隆和影山茂夫一起囊括了進去。

“那個……我們是靈能力者,所以其實……”靈幻新隆微笑上前,試圖協商,結果被人扔了塊石頭,不過石頭不是衝著他的,是衝著剛剛說出“惡靈”兩個字的茂夫。

然而石頭尚未觸及到影山茂夫,就在影山茂夫的超能力下浮在空中。

村民看他們的眼神更驚恐了,竊竊私語一陣大過一陣,如浪潮一般湧來。

“會帶來厄運的……”

“詛咒,他們肯定會詛咒我們……”

“要把他們關起來。”

靈幻新隆聽著聽著額角忍不住蹦出一個十字,但臉上仍舊保持著微笑,試圖把現場情況穩下來,“不好意思,諸位,你們剛才說這兩個小姑娘帶來厄運和詛咒對吧?能問一下具體是什麼厄運和詛咒嗎?”

靈幻新隆理了理西裝上的褶皺,“其實我們是靈能力者,專門為了解決這個事件而來的,不信你看我給你的名片,上麵寫著我的事務所,正規企業,按時納稅。”

大概是靈幻顯示出的專業性讓村民們稍稍放下了戒心,村民開始細數菜菜子和美美子犯下的惡事。

村民甲:“他們詛咒村長的腿受傷!”

靈幻一瞥村長膝蓋:“這傷口看情況愈合都有六七年了,受傷的時候兩個小姑娘還沒出生吧?”

村民乙:“因為它們村裡開始流行疫病!”

靈幻摸摸下巴:“能問一下疫病是什麼時候開始流行的嗎?”

村民乙:“每年的冬春季節。”

靈幻新隆:“那個時候是不是有外人來村子?”

村民乙:“有外出打工的人回來探親。”

靈幻“嗬”了一聲,“剛好是流感爆發的季節,再加上有人從城裡回來,流感蔓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村民丙:“那我土地越來越貧瘠是怎麼回事?”

這次靈幻新隆甚至問都不用問了,額角十字接連爆出,“你年年耕種,還不養地,土壤中的營養被吸收越來越貧瘠那不是很正常的嗎?!要想挽救的話就種幾次大豆啊!都當農民了連什麼是輪作休耕都不知道嗎?!”

小孩丁竄上來,厲聲道:“但是慧子和媽媽被這兩個怪物弄傷了!”

大概是有人撐腰膽子大了一點,菜菜子小心翼翼扯了扯靈幻新隆的衣物,指著那個小孩說:“那是因為他們先拿石頭砸我們,美美子額頭破了好大一個口子。”

小孩丁呲牙,罵的比大人還難聽。

靈幻新隆沒忍住擼袖子上前,眼中鬼火直冒:“你信不信我現在也能拿石頭砸你啊!小鬼!”

小孩尖叫一聲往大人身後躲。

“愚昧,迷信,無知,發生什麼事情就把責任推到彆人身上以此來推卸責任,實則是為自己的心安理得找借口,你們是不是覺得生活的不好也要怪這兩個小姑娘啊!”

靈幻新隆小嘴叭叭,說道一般覺得不對,抬頭看見村民們滿含惡意的眼神,忍不住後退一步。

“糟糕,太生氣了。”

忘了還在彆人地盤。

靈幻新隆轉身,打算先溜,“茂夫,先帶我們……”

結果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忽然騰空而起,夏油傑召出虹龍,帶著他們飛到了半空。

菜菜子美美子小聲驚呼,身上的外套險些被吹走。

一行人最終降落在了山腳下麵。

靈幻新隆一邊打噴嚏一邊打電話。

夏油傑感覺今晚心情大起大落像是做夢一樣,他低頭看了看滿身傷痕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又遙遙望了眼山村的方向,並不甘心就這麼放過那幫村民。

“難道就這麼放過他們嗎……”夏油傑喃喃,由於茂夫和靈幻是戶川徹的友人,他按下了心中的殺意,打算回頭再去解決那幫村民。

結果茂夫突然拍了拍他。

夏油傑轉頭,影山茂夫對他搖搖頭,“沒關係,交給師父就好了。”

師父?

夏油傑疑惑。

這個時候靈幻新隆電話打通了。

“喂,警察局嗎?我實名舉報這兒有人團夥作案,虐待、囚禁女童,情節惡劣。”

“嗯嗯,對,可能還不讓人參加義務教育。”

“嗯……地址……”靈幻新隆點開導航。

“好的,現在過來是吧。麻煩你們了,警察叔叔。”

掛斷電話後,靈幻新隆長出一口氣。

“茂夫,不用夜宿荒山了,待會有警車來接。”

第89章 第一章 死遁第十九天

一個小時後,警車開到了山腳下。

過了半個小時,警察成功抓捕村落中的幾個話事人,並將他們塞到了警車裡。

又過了一個小時,夏油傑捧著杯熱茶坐在警察局中,看著一個長相溫和的警察小姐姐在他麵前坐下。

警察小姐翻了下手中的本子,抬頭:“夏油君……我可以這麼叫你嗎?接下來可能要耽誤你一點時間做下筆錄。”

夏油傑還沒回過神來,若無其事的神情下是有點茫然的雙眼:“好的。”

警察小姐很專業,問的問題也直指要害,但就是太指要害了以至於夏油傑不知道怎麼回答。

“為什麼要去那個小山村啊……”夏油傑微笑,開始編。

恰好這時靈幻新隆和影山茂夫做完筆錄走了過來,非常自然的回答:“他應該也和我們一樣是靈能力者吧,可能是那個村莊有什麼臟東西過去除靈的。”

夏油傑嘴角一抽,下意識將“靈能力者”等價於“咒術師”,猛地扭頭。

這是可以這麼正大光明說出來的嗎?!

“靈能力者?”警察小姐歪頭,神情難辨喜怒。

“其實……”夏油傑連忙彌補,結果剛開口說了兩個字,就見警察小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驚歎:“哇!你們原來是靈能力者啊!”

夏油傑:???

路過的一個警探轉頭,“你原來會相信幽靈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嗎?”

警察小姐笑著擺擺手,隨後又有些苦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怎麼說……我最近晚上好像總會被鬼壓床。”

靈幻新隆眼疾手快又塞了一張名片過去。

警察小姐接過,又轉頭確認道:“所以夏油君,你是去除靈的嗎?”

夏油傑謹慎回答:“……大概是的。”

警察小姐:“能描述一下經過嗎?”

夏油傑:“……好的。”

做完筆錄天都快亮了,夏油傑往外走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在警局描述自己祓除咒靈的過程。

由於這次的事件太過惡劣,之後會被當做典型進行專題報道,警方日後也會加大對類似現象的打擊力度,甚至連破除迷信的相關教育也會在一些地區推廣開來。

當然,還有義務教育。

嚴格來說菜菜子和美美子還不到上小學的年紀,之後會被送去一家信得過的福利院生活,但無論如何,未來她們背著書包去上學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不過就私心而言,夏油傑其實並不覺得福利院是個好去處,孩子的惡意往往比成年人更為可怕——尤其是對兩個小咒術師而言——這一點他從小深有體會。

所以……果然還是去找五條悟幫個忙比較好。

五條家家大業大,咒術界又缺人,想必也不介意吸納兩個小咒術師。

夏油傑坐在虹龍背上,思索片刻後,敲定了接下來要乾的事情。

此刻太陽初升,金色的光芒自地平線噴薄而出,染紅了大片的天空。

這是一幅極其開闊的景象。

夏油傑極目遠眺,忽然對回到咒術界感到一絲厭煩,但他又不能就此逃避,畢竟——等等!

夏油傑忽然意識到了些許不對。

此刻他應該已經飛到了那個村莊的上空。

但是——

夏油傑看著底下的景象,眼睛幾乎要瞪成原來的兩倍大。

那座山呢?

他剛爬過的那麼大的一座山呢?!

**

“書頁的力量導致了兩個世界的部分重疊,但是法則不是那麼好違抗的,重疊最多持續一天時間,一天之後兩個世界又會緩緩分開。”

旅館內,五條悟和戶川徹窩在沙發上,盯著眼前的史萊姆。

由於世界重疊,小四猝不及防的在五條悟麵前顯出身形——這種情況編什麼故事都不好使——隻能和盤托出。

“但是因為這個意外,導致世界融合的進程大大縮短,就好像有人往勻速行駛的火車後麵踹了一腳,火車短暫加速,雖然之後速度又慢了下來,但是先前走的路程卻變多了。”

小四乾笑幾聲,又看向戶川徹,聲音越來越小:“所以你們明白嗎,現在距離世界融合大概隻剩——”

史萊姆扭曲變形成了一個詞。

“兩年的時間了。”

原本充裕的時間直接對半。

戶川徹正在喝水,聞言頓時嗆了一下,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五條悟伸手過來幫他拍背順氣。

戶川徹張了張嘴,忍不住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又恢複了原先的樣子,他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說:“知道了。”

頓了頓,又道:“你放心。”

戶川徹說這話時誰都沒看,隻是微微垂下雙眼,但五條悟知道這三個字是說給自己的。

深夜,住宅區的窗戶一扇扇暗下去,靜謐的夜晚隻剩下了車輛駛過的轟鳴聲。

再過一段時間,連轟鳴聲也沒了。

此刻已經到了萬籟俱寂的地步,似乎連星星都在休息,夜幕黑的像是一片暈染開的濃墨。

但是戶川徹的房間內亮著一盞燈。

戶川徹雙腿交疊坐在椅子上,眼前的一整麵牆都被他用作白板,寫滿了這段時間內咒術界發生的大小事。

分化咒術上層這件事還是卓有成效的,拉攏現有的有生力量也在努力,按照目前這個勢頭,假以時日,必定能推翻現有咒術上層,甚至不會對咒術界的力量造成過大的損耗。

但是當時間減少後,這個計劃的進度顯然就有點過於慢了。

戶川徹今天晚上沒怎麼吃飯,但也沒感覺到餓,視線從白板的這頭滑到白板的另一頭,思索著計劃的改進空間。

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因為室內過於安靜,顯得指針走動的聲音格外明顯。

戶川徹久違的感到一絲倦意,筆尖在白板上劃過一道扭曲的痕跡,又被他潦草的擦掉。

事實上,對於戶川徹這種狙擊手而言,一個晚上不睡算不了什麼,隻是過去三天太過緊繃,以至於突然放鬆下來,疲憊便如潮水般湧上。

戶川徹並不想睡,總想著要在今天晚上把另一版計劃想出來,但他畢竟還沒脫離人類的範疇,當大腦發出警告,身體便不自覺的遵守命令。

戶川徹有些困倦的閉上眼,意識像是清晨的雲霧一般逐漸遠去,卻又忽然覺得背後一軟,好像整個人陷入了雲朵中。

戶川徹有些迷糊的睜眼,餘光瞥見似乎有什麼要離開,下意識伸手,便抓住了五條悟即將收回去的手。

五條悟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

戶川徹醒了,看見了床邊有些僵硬的站著的五條悟。

“你把我放床上了?”

五條悟蹲下坐在地上,抬眸看向戶川徹,小聲抱怨:“哪有人大半夜坐椅子上睡的,回頭有人說我們五條家待客不周。”

五條悟又在絮絮叨叨說些什麼。

戶川徹笑了笑,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抱歉。”

五條悟一愣,不說話了,片刻後他繃緊了一張麵皮,“為什麼要道歉?兩個世界融合這種事多玩幾個類似題材的遊戲就能對此接受良好了,再說要道歉的話也應該是我說,畢竟咒靈這種東西——”

五條悟撇嘴,“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要它。”

“但是你生氣了。”戶川徹半張臉埋在枕頭裡,垂眸看著他。

五條悟歪頭:“我沒有。”

戶川徹歎氣,開始細數五條悟今天的反常之舉,“你今天話明顯變少了,也不在我身邊轉悠了,寫報告的時候甚至不罵那些老橘子了。”

五條悟呐呐張了張嘴,貓眼睜的溜圓,“你觀察的……好仔細。”

戶川徹:“因為你平時存在感太強了,突然安靜下來就發現了。”

五條悟勉強承認,“隻有一點。”

戶川徹又想道歉,剛說了一個字就被五條悟打斷,“不是因為這個。”

平時兩人在客廳裡,戶川徹坐沙發上,五條悟就坐在地板上,現在戶川徹躺床上,五條悟就靠在床邊,總是這麼自下而上的看著他,一副安心又信賴的樣子。

但是此刻明明是相同的角度,當五條悟收斂了嬉笑的神情,便顯出幾分認真和嚴肅。

戶川徹難得有些無措,他甚至起身打開了床頭的燈。

昏黃的燈光中,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盛了兩彎泉水,定定的落在五條悟的臉上,像是在等一個答案,或者一個宣判。

五條悟忽然就想親親他的鼻尖。

覺得戶川徹這個樣子簡直可憐又可愛。

事實上,正如戶川徹一直在留意五條悟一樣,五條悟同樣在留心戶川徹。

自從得知時間減少後,戶川徹一直處於一種十分緊繃的狀態。

當然這種情況就像考試,試卷寫到一半結果得知考試時間突然減半,因此而覺得緊張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戶川徹太緊繃了,像是把一座山都壓在身上。

明明之前已經答應過的——

五條悟有些埋怨似的點了點他的手背,“因為你食言了,你讓我放心。”

戶川徹有些茫然,“這不對嗎?”

五條悟就抓過他的手去用勁兒捏他的指尖,“十七歲的時候乾二十八歲乾的事,二十八歲的時候就做十七歲時要做的事。”

五條悟瞥了眼戶川徹,緩緩的,偷偷的和戶川徹五指相扣,因為這種曖昧性的儀式感紅了臉,輕咳一聲,“我們是盟友,你不需要讓我放心,你應該大半夜拽著我一起挑燈夜戰想辦法,而不是讓我自己一個人去睡覺。”

“戶川徹,”五條悟正色,一字一頓道:“你完全沒必要全身心的、獻祭一般將所有的都扛在身上。”

事實上,自他認識戶川徹起,戶川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保護者的姿態。

在戶川徹心中成年與未成年界限分明,或許平時他和五條悟還會分擔些什麼,但是一旦情況緊迫,他又會下意識的擋在他們麵前。

具體表現,就是這次時間減半後,他想也不想的就把一切責任扛過去了。

如果五條悟不指出來,大概過段時間就會收到戶川徹的第二版計劃,他隻要負責執行就好了。

這種不用動腦的情況大概十五歲以下的小孩子會樂見其成,但是很不巧五條悟十七快十八了,這個年齡段自我意識萌發迫切的想成為大人。

所以實際上五條悟一晚沒睡,沒等來戶川徹,就自己跑過去找他了。

但是戶川徹對自己的這種保護欲並沒有什麼概念,他等到了五條悟的解釋,微微一怔,又輕輕笑了,“因為我喜歡這個世界。”

五條悟:“因為喜歡所以不忍心看見他破碎嗎?”

戶川徹:“對啊。”

五條悟:“甚至為他獻上生命也沒關係嗎?”

“我不會死,但是如果有那麼一天——”戶川徹頓了頓,隨後有些坦然的笑了笑,“我覺得是沒關係的。”

五條悟:“如果你的死也沒能阻止世界的毀滅呢?”

戶川徹輕輕“啊”了一聲,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悲傷。

“我知道了。”五條悟俯身去親吻戶川徹的指節。

他曾將《新世界》完整的看過一遍,再加上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對戶川徹的來曆有所猜測的五條悟近乎明白戶川徹身上的所有異常。

如果他猜的不錯,戶川徹甚至對親密關係也是沒有十分明確的概念的。

戶川徹被五條悟抓著的那隻手動了動。

五條悟看過去。

戶川徹抿唇,他覺得有些尷尬,還覺得有哪裡不對,“有點癢。”

五條悟歎氣,“徹,傑已經說我夠沒有邊界感了,正常人不會做的舉動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但遇到我做這種事的時候,一般人也都會把手抽回去。”

五條悟看了戶川徹一眼,忽然道:“戶川徹,我喜歡你。”

第90章 第一章 死遁第二十天

像一顆玻璃珠滾落到地上。

或許是因為深夜靜謐,使得玻璃珠咕嚕嚕滾動的聲音太過明顯,就像是在戶川徹心中敲了一曲協奏曲。

但這終究隻是一顆玻璃珠。

所以戶川徹愣了一下,隨後有些溫和的笑了,“我知道,你之前不是在鬆生夫人的旅館說過嗎?我也喜歡……”

“不是這個喜歡。”五條悟打斷了他的話,一雙眼睛像是夜色下的大海,泛著粼粼波光,深邃又浩渺,然而身側的那盞燈卻像是兩點火星落入他眼中,於是海麵便燃起了兩簇火,明亮又灼人的映照著戶川徹的麵容。

“是愛情。”五條悟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

戶川徹眼睛微微睜大。

——那顆玻璃珠被五條悟撿起來喂到他口中,甜絲絲的味道蔓延開來,戶川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是一顆糖。

但是太甜了。

巨大的甜意自味蕾蔓延而上,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海麵上的那兩簇火光躍動著忽然帶來了逼人的熱意。

戶川徹不嗜甜,因此先於喜悅或者羞惱而來的,反倒是一種巨大的陌生感。

就像是常年生活在赤道的人見到了一片雪花,沙漠中的原住民忽然撿到了一簇水仙——都是美好的東西,但是因為陌生反倒先誕生了一絲想要逃離的警惕。

戶川徹下意識抽手,卻被五條悟更緊的抓住。

那兩簇火焰忽然到了一種燎原大火的地步,像是要從五條悟眼底一路燒到戶川徹眼底。

戶川徹久違的感到了一種進退維穀的感覺,卻因為逃無可逃,隻能皺著眉喃喃:“我不知道……”

愛情、友情、親情……

種種情感表現形式各不相同,相互交織又涇渭分明。

戶川徹前二十三年情感土地一片荒蕪,嚴厲的等級製度下有的隻是一些被嚴格規劃好的舉動,後七年通過模仿、學習他人對情感的態度,和許多人建立了友情的鏈接,終於勉強在這片土地上勾勒出了友情的輪廓。

但是愛情?

從未有過。

他見過彆人的愛情。

小說中、影視內或是現實裡。

或激烈,或平淡,或遺憾。

愛情是文學作品的最重要母題之一,全世界描述愛情的作品數不勝數,愛情的形式也多如星子。

而作為一種基於好感而誕生的感情,愛情有時候又會和友情混淆,達到一種辨識不清的地步。

太複雜了。

戶川徹時常感到迷茫,目睹那些愛情就像是在旁觀一出戲劇,因為不如友情那般常見,時間久了就生不出探究的心思,以至於五條悟此刻的告白對戶川徹來說像是天邊墜落的一顆隕石。

戶川徹的情感、思維、理智此刻都出於一種前所未有的震蕩之中。

於是他忍不住去回憶自己的父母——那是他距離愛情最近的時候。

但是七歲前的記憶太過久遠,現在抓起那些零星的回憶,戶川徹發現他父母之間表現的還沒有他和五條悟親昵。

隻一點——即便那兩人不發一言,當他們互相對視的時候,就會有一種彆人無法插足的氛圍流淌開去。

但是他和五條悟之間是這樣的嗎?

此時沒有第三者。

戶川徹不知道。

他此刻看著五條悟,也隻能說不知道。

五條悟歎了口氣,有些苦惱的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此刻的戶川徹像是一隻突然看到鏡子的貓,因為受驚了渾身炸毛叫囂著離開。

但是實不相瞞,剛才的那幾句話已經花光了五條悟所有的力氣,原本積蓄的勇氣就像是漏了氣的氣球一樣緩緩癟下去。

此刻要五條悟解釋何為愛情,簡直就是要他把自己從裡到外都剖出來給戶川徹看。

但是誰讓他喜歡的人在愛情上是個笨蛋。

“愛情就是……”

五條悟牽過戶川徹的另一隻手,整個人鴕鳥似的埋在床沿的被褥裡,隻一雙眼睛看著戶川徹,臉頰貼在戶川徹的手背上,滾燙。

“我想和你一起打遊戲。”

“我想每天早上一睜眼就能看到你。”

“遇見好玩的事情第一個想要分享的就是你。”

“如果我能活到九十歲,那麼我想要剩下的七十三年裡都有你。”

“如果能一直一直活下去,我想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五條悟簡直是把心都捧出來給他看了。

一顆滾燙的、熱烈的心臟,每跳動一下,心房內奔流的血液好像都在說——我喜歡你。

戶川徹感覺自己被燙到了。

五條悟眼中的火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心臟中泵出的血液也淌到了他的皮膚上。

血液與火焰分不清,轉化為了一種更加灼人的熱意,讓他的手輕微的顫抖起來。

“但是……”戶川徹的聲音難得有些發顫,又有些茫然的看向五條悟:“你所說的一些放到友情上也可以成立。”

五條悟直接將整張臉埋入了戶川徹的手中,聲音悶悶的傳過來:“但是我想親你。”

戶川徹抿唇:“實際上,在一些國家,友人間也會有貼麵禮——那是一個近似於親吻的舉動。”比如意大利。

下一秒戶川徹發出一聲輕呼。

因為五條悟咬了他一口,又叼著他手背上的一塊皮膚輕輕磨牙,聲音有些惡狠狠的,聽上去有些委屈,“但是隻有你在和彆人親近一點的時候我才會感到嫉妒。”

“嫉妒啊……”戶川徹垂下雙眼,“實際上在友情中……”

他隻說了幾個字,但是五條悟也沒有什麼動作,隻是貼著戶川徹手背的臉頰溫度明顯升高,嘴唇一顫一顫的像是要說些什麼,又不敢說。

“啊……”戶川徹恍然,雙手托起五條悟的臉,“你想和我做/愛是嗎?”

五條悟輕輕吸了一口氣,貓眼驀的睜大。

“但是在某些情況下,愛和性是可以分開的,”戶川徹輕聲道,像是自己提出問題又緊跟著反駁自己,在這種不斷的建立與推翻中探尋出一條可以囊括各種愛情形式的通用解釋,“繁殖於動物而言是本能,但你不能說兩隻□□的蜻蜓之間會產生愛意。”

“實際上,所謂心動也可能是某一刻的錯覺,可以是吊橋效應,也可以是斯德哥爾摩所描述的病態依賴。”

戶川徹有些混亂,但還是輕揉五條悟的頭發,“抱歉,我搞不清楚這個,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想想清楚,總之不要混淆心中的情感,去盲目的下一個結論。”

“笨蛋。”五條悟盯著他說。

戶川徹點頭,“我是。”

五條悟去親他指尖,戶川徹本來任由他親,忽然想到五條悟之前說的話,一刹那想要收手,卻被五條悟更緊的抓住,五條悟改親為咬,聲音有些含糊,“教都教不會。”

“那怎麼辦?”戶川徹無奈,被五條悟輕咬的指尖一直在無措的動著,但也沒敢用力抽出,“友情可以有很多段,可以慢慢學,但是愛情一般來說一生隻有一次。”

五條悟忽然高興起來,“一生隻有一次嗎?”

戶川徹:“我父母是這個樣子的。”

五條悟抬頭看他,眼睛在燈光下顯得亮晶晶的,“那還是我來教你好了。”

五條悟頓了頓,又輕聲問:“那如果以上的所有都加起來呢?”

戶川徹:“什麼?”

五條悟細數:“想一直見你,會嫉妒,想跟你分享各種各樣的心情,想親你,還有——”五條悟舌尖頂了下上牙膛,“想和你做些更過分的事。”

“——以及在說以上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一直跳的飛快。”

“所以,”戶川徹頓了頓,看著床頭昏黃的燈,視線又轉到五條悟臉上,忽然說:“要親嗎?”

五條悟一愣,“什麼?”

戶川徹:“試驗一下,看看我的心跳會不會加速,現在應該不會有吊橋效應。”

“啊,隨堂測驗啊……”五條悟有點呆,他看著戶川徹,忽然微微抿緊了唇,又半垂著眼睛緩緩湊了上去,撲扇的睫毛像是振翅的蝶翼。

戶川徹半坐起身,垂眸看著他,有些果決的低頭湊近。

兩片嘴唇貼在一起。

戶川徹沉默片刻,忽然輕輕舔了一下,“張口。”

“啊!”五條悟才發現自己嘴唇抿太緊了,鬆開牙齒,立刻感受到一片柔軟。

五條悟的嘴唇很軟,眼角餘光中雪白的發絲像是蓬鬆的棉花糖,連帶著唇齒間似乎也有股若有似無的甜意。

但是對戶川徹來說,這不過是簡單的皮肉貼皮肉。

“怎麼樣,有感覺嗎?”五條悟含糊的問道,又悄悄伸出舌尖,不得章法的去舔戶川徹唇瓣。

戶川徹垂眸細細感受一番,還未開口,一隻手便安撫性的撫上了五條悟的後脖頸,輕輕捏了捏。

他拉開兩人的距離,眼中帶著深深的歉意,“抱歉,好像沒有。”

“五條悟,我應該不喜歡你。”

“那怎麼辦?”五條悟泄氣般說道,整個人埋進了戶川徹的懷裡,兩隻手緊緊的將戶川徹環抱住。

他頭靠在戶川徹肩膀上,抓住戶川徹一隻手按在自己心口處,聲音輕的也不知在說給誰聽,似抱怨,似控訴,黏黏糊糊的又好像在撒嬌。

“戶川徹,我剛剛心臟快要從胸膛裡蹦出來了。”

戶川徹輕拍五條悟背脊的手一頓,有些詫異的垂眸去看自己的心口。

就在剛剛,他的心臟忽然快了一拍,就像是始終開在平路上的車忽然衝上了一個斜坡。

戶川徹捧起五條悟的臉,仔細端詳。

五條悟緩緩眨了眨眼,“怎麼了?”

他又看了眼戶川徹的嘴唇,小聲說:“戶川徹,我還想親。”

戶川徹沒說話,垂眸看了五條悟片刻,搖頭。

“沒什麼。”

“就是在剛剛,我忽然覺得你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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