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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談話持續了很久,戶川徹全程參與,在五條悟和港/黑表現的親密的情況下,種田山頭火為了爭取合作,做了不少退讓。

但即便如此,直到日頭西斜,三方也沒有談下什麼實質性的東西,頂多是搭了一個大致的框架。

談判果然是一個非常熬人的事情,是一個不斷拉扯、磨合、退讓和妥協的過程。

五條悟預感到這種情況自己未來大概還要再來幾次,回去後躺在戶川徹腿上忍不住抱怨:“徹,好麻煩啊——”

沒等戶川徹安慰,他眨了眨眼,忽然坐了起來,“我想到了,去找夜蛾老師好了。”

畢竟夜蛾正道大他一輪,人生經驗應該也多不少。

於是在之後的幾次談話裡,夜蛾正道加入其中,談判的進程以一種穩健的速度推進著,最後在一周後商定了初步的合作內容。

那天是個難得的陰天。

少了炙熱的陽光,連吹過來的風都涼快不少。

戶川徹並不會像家長一樣時時刻刻陪在五條悟身邊,少年會不斷長大,而他也自信五條悟能處理好這些事。

他唯一能做的,隻有儘己所能的幫五條悟去處理一些過分困苦的難關。

沒必要一夜之間就長大。

五條悟不需要多麼痛徹心扉的領悟,也不需要經曆什麼慘痛的事件後,艱難的去蛻變成另一個自己,五條悟隻要像普通人那樣磕磕絆絆的、但始終向前走的那樣長大就好。

所以戶川徹隻會安靜的等待著。

他會待在五條悟可以看見的地方。

當五條悟談判累了,不開心的撇嘴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見他待在對麵的餐廳裡,或者某個角落中——像一顆隻會靜靜的、照著他的月亮,一道溫和但沉默的黑色剪影。

於是連時間的流逝也變的溫柔起來。

時鐘指向十二點,戶川徹手機裡蹦出五條悟開小差發給他的抱怨。對著那些文字戶川徹幾乎能想出對方的語氣,沒忍住笑了起來。

他想回個信息,但是還沒打幾個字,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急促的鈴聲突兀的響起,叮叮咚咚回蕩在稍顯喧鬨的餐廳內。

出於多年的習慣,戶川徹不會給聯係人加備注,但他清楚的記得每個人的號碼。

他看著手機屏上蹦出的那串數字,按下了接聽鍵。

——這是禪院甚爾的電話。

第116章 第一章 死遁第四十六天

禪院甚爾在木屋失去阿道司·福特的蹤跡後,不死心的又找了一周,但或許是人生地不熟的緣故,沒了主場優勢的禪院甚爾一無所獲。

阿道司·福特就像是蒸發一樣憑空消失在了這片土地之上,努力無果的禪院甚爾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的滑鐵盧,告知了戶川徹這個不怎麼好的結果。

“我可以繼續幫你找,或者你撤銷任務,錢的話……”禪院甚爾說的艱難,戶川徹此前一次性付了全款,現在任務失敗,必定要退一部分錢,禪院甚爾隻能當做這筆錢被自己賭馬輸掉了,這樣想想似乎心情還能好一點。

戶川徹搖頭:“錢不用退,你先回來。”

“嗯?”禪院甚爾挑眉,“你又想乾什麼。”

戶川徹:“你還記得之前承諾過的事嗎?對付咒術高層打折,你現在可以過來賺錢了。”

禪院甚爾沒忍住抬頭看時間,這距離自己離開才過了多久?效率挺高啊。

正想著,戶川徹又以一種很平淡的語氣扔下了一個炸彈:“對了,還有一件事,惠他覺醒十影法了。”

嗯?!!!

禪院甚爾手肘一動,撞翻了桌上的伏特加,酒瓶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澄澈的酒液濺上了他的褲腳,散發出一股十分辛辣的味道。

禪院甚爾顧不上,他確認了一遍:“十影法?!”

戶川徹繼續往外拋炸彈:“嗯,已經能召喚脫兔和玉犬了,但是維持的時間不長。”

禪院甚爾用指節頂住額頭。

等等。

他兒子幾歲來著?

八歲?不不不,應該沒這麼大,好像是七歲?還是六歲?

但不管怎樣,能在這個年紀覺醒術式,還是十影法,讚一聲天才不為過,某種程度上,其天賦甚至比五條悟還要高。

禪院甚爾感受到一種巨大的荒誕感。

他靠在椅背上,抬頭,目光虛無的落在天花板的某處,忽而又捂住臉低低笑了起來。

十影法,那可是十影法。

誰能想到,禪院家追尋的十影法居然會覺醒在他這個天與咒縛的兒子身上。

這小子好運氣。

不過這麼一來的話……

禪院甚爾斂起笑容,神情變得空茫又無聊,整個人忽然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在卸下拘束獲得全部的自由的同時,也陷入了一種隨風而去又無處可依的渺茫。

他轉頭看向窗外,今天是西伯利亞難得豔陽高照的一天,陽光熱烈到了刺目的程度,蔚藍的天空渺遠空曠,低的仿佛一抬手就能碰到。

所以那小子今後無論如何都應該不會活的太差了,光一個禪院家就不會虧待他。

還湊合。

禪院甚爾想,拾起碎裂的瓶底,喝了口裡麵殘餘的酒液,權當祝賀禪院惠此後走上一條有彆於他的道路。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低低嗤笑一聲,有些嘲諷般對著戶川徹說道:“這小子運氣不錯。”

——不過既然覺醒了十影法,那禪院惠現在多半已經回到禪院家了吧。

戶川徹有些頭疼的揉揉眉心,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所以你趕快回來。”

“知道知道,”禪院甚爾有些懶散的應道,“不過你這麼著急乾什麼?是我晚來一步那些高層就能被你當大白菜砍光了是嗎?”

“不是這個原因,”戶川徹歎了口氣,“是惠快要上小學了,你作為他監護人需要來做些手續。”

禪院甚爾緩緩直起身,腦袋上的問號具象化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禪院家會讓他上小學?”

戶川徹腦袋上問號更多,“誰說惠回禪院家了?”

禪院甚爾雙眸微眯,篤定道:“禪院家還不知道這件事。”

戶川徹:“惠他不願意去禪院家,所以一直瞞到現在。”

確切的說,是在他把禪院家的情況說到一半、還沒來得及征求禪院惠的意見的時候,禪院惠就抿嘴眼眶紅紅的看著他了——於是整件事不了了之。

戶川徹苦口婆心,“所以你趕快回來,把小學定下來,有些好的小學手續還挺複雜,要花不少時間。”

禪院甚爾感覺那根風箏線又回來了,而且有朝鐵絲變化的趨勢,“不是,他為什麼一定要上小學?”

戶川徹皺眉:“因為日本是九年製義務教育,你不讓上小學屬於剝奪兒童合法權利。你難道想讓惠當一個文盲嗎?”

禪院甚爾感覺自己被罵了:“咒術界那些家族不一般都是上私塾比較多嗎?”

戶川徹麵無表情,“對,所以那些家族有一個算一個都可以被控告違反《教育法》,賀茂家可以被控告重婚罪,星漿體的事還可以告他們故意殺人。”

禪院甚爾常誠懇道:“要不我把那小子送你吧,不要錢了。”

戶川徹閉眼,深吸一口氣:“你……”

然而他剛開口說一個字,手機就忽然被人抽走了,身後靠上來一個溫熱的軀體,五條悟一手攬著他的肩膀,有些委屈的抱怨,“你在和誰聊天,我看了你好幾次,你都不理我。”

戶川徹揉他白毛:“談完了?”

五條悟:“兩分鐘前就談完了,夜蛾老師都已經回去了。”他又垂眸瞥了眼手機,沒看到備注:“這誰?”

戶川徹言簡意賅:“人販子。”

五條悟了然,在禪院甚爾開始問他要不要崽的時候,乾脆利落又果決的拒絕了,“不要,另外我們有很多任務要交給你,你愛回來不回來,不回來就在西伯利亞啃草吧。”

說罷,掛了電話。

禪院甚爾看著手機擰緊眉毛,但是任務等於錢等於愉悅的賭馬時光,猶豫片刻後,他最終還是踏上了回國的飛機。

**

“你們談了什麼?”回去之後,戶川徹坐在沙發上問道,他沒有要隱瞞禪院惠的意思,因此在禪院惠跑出來迎接他們時,也隻是把小孩攬進懷裡,等五條悟講述他們在今天早上敲定的方案。

“其實大致就三點。”五條悟揪禪院惠的頭發尖玩。

“第一點是要建立官方的咒術師機構,這個機構專門負責抓捕叛逃的詛咒師,有權利關押審判他們,督促他們祓除咒靈進行勞改。”

戶川徹挑眉,這一點一看就是種田山頭火提議,森鷗外完善的,立誌於把人的最後一滴價值都榨乾淨——反正詛咒師在社會上都是不穩定因素,抓起來勞改還能減輕咒術師的壓力,可謂一箭雙雕。

“第二點是要開放一定的非一線的咒術界的崗位,比如窗、一些後勤人員,還有財務之類的?”

的確,咒術師因為能祓除咒靈,屬於無可替代的一線人員,但是除此之外,一些非一線的崗位其實沒必要一定是咒術師,甚至完全是個普通人就行,畢竟一個從會計專業正經畢業的財務,肯定比咒術界那些走關係的人要強,哪怕前者根本看不見咒靈,但是做賬要看見咒靈乾什麼?

而且這麼做也能進一步加強咒術界與外界的隔閡——總覺得種田山頭火會借此安插不少釘子進去。

“第三點是要建霍格沃茨!”五條悟有些高興的說道。

戶川徹:“霍……嗯?什麼?”

五條悟比劃:“就是要把教育和工作分開。祓除咒靈另設機構,學校回歸教育,在原本高中部的基礎上再增加一個初中部,招收十二歲至十八歲的學生,期間絕大部分的文化課都和普通高中一樣,但是增加了咒術相關的課程。初中部就隻是學習,高中部會適當做點小任務,畢業的時候要升學或者當咒術師都隨便他們。”

五條悟有句話沒有說出來,這段時間他一直隔著一個世界和夏油傑斷斷續續的閒聊,夏油傑似乎過的不錯,言談中說到一些過去的事,告訴他自己小時候因為能看見咒靈經常會被同齡人排斥。

雖然說的時候輕飄飄的,但是五條悟感覺夏油傑那段時間過得不是很開心——那麼如果十二歲就有同類並接受正確的教育的話,應該會有一個普通又快樂的童年吧。

當然談話中還有一些其他的設想,比如具有監測任務的窗和各地派出所合作,借助派出所對轄區的掌控力度去更加精準的監測咒靈的相關信息;比如借助現代科技去研發一些祓除咒靈時的輔助用具,順帶還能發展一些相關產業,提升一下日本的就業率。

不過以上的這些,都建立在推翻咒術上層的基礎上。

五條悟伸了個懶腰,有些懶洋洋的靠在沙發上,蒼藍色的雙眸微微眯起,一刹那像是某種大型的貓科動物。

“徹,我們這幾天會有個幫手過來,”他伸手有些親昵的卷起戶川徹散落的頭發,“要不要猜一下?”

戶川徹很配合:“是種田長官派來的嗎?”

五條悟隻是笑,沒說話。

戶川徹神色微動,又道:“是boss?”

五條悟眼神閃爍了一下。

戶川徹嘴角微勾,“那我知道是誰了。”

幾天後,一家咖啡廳裡,一個青年不住的低頭看時間,他今天約了人麵試,但現在已經過了麵試的時間,卻連麵試者的人影都沒見到。

他有些不耐煩,打算起身離去,然而就在這時,兩個人影氣喘籲籲的跑到他麵前,拉開椅子坐下。

“抱歉,來晚了,”太宰治朝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我叫津島修治,他是織田作之助,我們來麵試輔助監督。”

第117章 第一章 死遁第四十七天

“織田作之助……”青年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等等!你不是戶川徹的……”

想當初戶川徹還是輔助監督的時候,就在森鷗外的建議下,以織田作之助病入膏肓需要照顧為借口,每周三次前往橫濱,為森鷗外打工,所以咒術界的輔助監督對這個名字基本上都很熟悉。

“是的!他是戶川君的摯友!”太宰治攬住織田作之助的肩,隨後換上了一副強抑悲傷的樣子,“他之前做了個大手術,在醫院昏迷了很久,醒來後卻沒想到戶川君竟然去世了。”

聯想到戶川徹明麵上的死因,青年眉梢一跳,無端覺得有些心虛,隻能誠懇道:“節哀。”

織田作之助嘴角抿直:“嗯。”

“實不相瞞,”太宰治扶了扶鼻梁上的咒具眼鏡,“織田作就是因為也能看見咒靈,才能和戶川君成為摯友,戶川君死後,他想要繼承戶川君的遺誌,想要了解戶川君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偉大職業究竟是什麼樣的,所以才想來應聘輔助監督。”

“我和他相識不久,但是在聽完織田作心中所想後,也不得不感動於兩人之間真摯的情感。”

太宰治不著痕跡的點了點織田作之助的肩膀,織田作之助低低“嗯”了一聲,按照之前對好的台詞,儘量帶著一些情緒起伏的說道:“徹他生前一直為能夠在咒靈手中保護普通人而自豪。”

太感人了。

青年定定看著他們。

這已經感人到能在咒術界當典型進行宣傳的地步了。

這樣一來,光是衝著這個故事也不好輕易拒絕他們了。

青年把手中的簡曆放下,又把一份資料遞過去,“這是輔助監督的有關事項,如果覺得沒問題的話,一周後就來上班吧。”

“太感謝您了。”太宰治起身與青年握手,鳶色的眼中盛著一種非常真摯的笑意。

最近咒術高層之間的權利傾軋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影響了機構的日常運轉,某段時間甚至產生了報酬發放延遲的情況。

這對任意一個公司來說都是一個不好的征兆,但或許是咒術界壟斷久了,高層反倒並不在意這件事。

因此五條悟和種田山頭火還有森鷗外商量後,就打算先從建立政府機構入手。

除了世家出身的咒術師外,咒術界還有不少出身於普通家庭的咒術師,這類術師對於政府的認可度往往會比前者要高,也更加在乎報酬的事,太宰治要做的就是在高層間煽風點火的同時,神不知鬼不覺的挖角這些人。

理由也很簡單,羂索殺了異能特務科的人,所以異能特務科出於工作需要,要雇傭咒術師去抓捕羂索——不過期間如果有其他詛咒師“喪心病狂”對異能特務科的人下手,自然也需要這些術師去處理。

為了不引起高層的警覺,太宰治打算先挖角等級低的、與高層有矛盾的或者被高層不喜的術師,然後再逐步擴大範圍,一點點蠶食高層的勢力。

原本太宰治以為自己還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打入咒術界內部,但幸好戶川徹之前做過輔助監督。

明麵上織田作之助是戶川徹摯友,太宰治是織田作之助朋友——這關係不就對上了嗎!

“希望戶川君當輔助監督時人緣還不錯。”太宰治把玩著桌上的瓷勺淡笑道——這樣一來,他打感情牌繼承的人脈還能多一點。

“走吧,時間不早了,我們去戶川君的墳墓前祭奠一下吧。”太宰治理了理衣服起身,揚手將瓷勺扔回了桌上纖塵不染的磁盤中。

瓷器與瓷器相觸,發出極其清脆的聲響,在某一時刻卻又像是刀劍相擊的聲音,錚然中透著股若有若無的肅殺。

太宰治嘴角掛著笑,“畢竟我們是要繼承戶川君遺誌的人嘛。”

**

午後燦爛的陽光灑下。

校園中可以看見有學生散步聊天的身影。

禪院甚爾拿著份宣傳手冊站在小學門口,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見鬼似的看向身旁的戶川徹:“你認真的?”

戶川徹點頭,“之前已經讓惠看過了,他選擇的就是這所學校,你待會進去彆說話,然後簽幾個字就行。”

禪院甚爾:“我不……”

戶川徹拿出一張銀行卡打斷他的話,“從現在開始彆說話,處理完小學的事情後,我就跟你商量工作的事。”

禪院甚爾閉嘴了。

就在這時,一旁的禪院惠忽然扯了扯戶川徹的衣袖,“徹,我有點渴。”

戶川徹看了眼旁邊的便利店,問:“你要喝什麼?”

禪院惠回答:“什麼都可以。”頓了頓又道:“巧克力味的牛奶好了。”

戶川徹走後,禪院甚爾雙手環胸,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兒子——在他稀薄的印象中,禪院惠並不是一個會主動提出要求的人,這麼乾隻能說明他想把戶川徹支開。

果不其然,禪院惠擰眉猶豫半晌,忽然問道:“你……是禪院家的人。”

這不廢話。

禪院甚爾輕哼一聲,“所以?”

禪院惠緊緊盯著他,“那……爸爸。”

禪院惠什麼時候這麼正常的叫過他?!

禪院甚爾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秒警覺,“你想乾嘛?”

禪院惠:“你能不能回去當禪院家的家主。”

禪院甚爾被自己口水嗆到了,一邊咳的驚天動地一邊麵目扭曲的看向禪院惠,神情介於“是不是在做夢”與“禪院惠瘋了”之間。

禪院惠:“我聽到徹說的了,他們要對付什麼老橘子,想要儘可能的拉攏一些盟友什麼的——禪院家不是禦三家之一嗎?”

所以你是想為了戶川徹把你爹給賣了。

禪院甚爾神情更扭曲了。

禪院惠說的很認真,但就是因為太認真,讓禪院甚爾覺得心裡有哪裡怪怪的,但他轉念一想,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本來就已經打算把禪院惠交給彆人養,禪院惠怎樣應該與他無關才對。

最後他冷哼一聲,在嘴角做了個拉拉鏈的手勢,表示戶川徹不讓他說話,然後他就這麼往牆上一靠,點了根煙不動了。

禪院惠有些執拗的盯著他,見禪院甚爾不開口,也就明白對方心中的打算了,不過他本來就沒報什麼期望,於是頭一扭,有些堅定的說道:“那我回禪院家,自己當家主。”

禪院甚爾這回一口煙吸進去沒吐出來,直接咽下去了,說話的時候嘴角還冒白煙,“你……你……”

他沒“你”出來,索性嗤笑一聲,“小鬼,想的還挺多。”

禪院惠皺眉強調:“徹說隻要我回禪院家未來肯定是能當家主的。”

禪院惠有時候仍舊覺得現在的生活像一場夢,他想要緊緊抓住,又害怕夢境就這麼碎在掌心,於是迫切的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是他年齡太小,想要幫忙也無從幫起,想來想起隻有自己十影法繼承人的身份可以利用一下。

他並不喜歡禪院家,但對家族也沒有什麼很明確的概念,對家主的想法更簡單——那是一個可以管理彆人的位置,那麼如果自己當了家主,一定讓禪院家的人都去幫戶川徹,這樣的話徹一定會很開心。

自己委屈一點也沒有關係,因為徹開心的話自己也會開心的。

禪院甚爾用犬齒磨香煙的濾嘴,磨碎了就嚼一嚼咽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也不知道品出了什麼滋味。

他討厭禪院家,非常討厭,但他並不覺得禪院惠回禪院家是一件壞事——因為禪院惠回去必定會被那幫老頭當寶貝寵,吃穿不愁,在禪院家天生高人一等。

但這一切是建立在禪院家指望他能讓家族更上一層,指望他能打敗五條悟的基礎上的,不是讓他把整個家族拱手送人的。

如果禪院惠真這麼乾,哪怕他是十影法的繼承人也會受到針對。

此時不遠處的操場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陣喧鬨、甚至顯得嘈雜的笑聲傳了過來,卻像是在空中砰砰砰放了一場煙花,在夏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熱烈。

禪院甚爾覺得很吵,又感覺像是有人往他周身潑灑了很多醒目顏料,色塊與色塊重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幅非常淩亂、非常斑斕、非常濃烈卻又飽含生機的場景。

他像是被顏料黏在牆上的蟲子,色彩覆蓋在身上,隻顯得狼狽。

但禪院惠是看顏料、潑顏料,碾死蟲子的那個人。

禪院甚爾咬斷了濾嘴,這才覺出香煙已經快要燃到儘頭,煙灰蓄了長長一截,一動就往下掉,自己嘴裡滿是苦味,一嘴的渣子。

他往地上“呸”了一聲,直接了當,“小鬼,滾去上學。”

在禪院甚爾麵前,禪院惠的逆反心理出奇的強:“我不。”

禪院甚爾冷笑,直接提起了他的領子,凶神惡煞且麵目猙獰,“你不會指望我會聽你的吧?”

禪院惠掙紮。

禪院甚爾拎著他,直接長腿一邁就往校園內走去,“還是你想當文盲?”

禪院甚爾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用戶川徹的話,他努力回憶不久前的談話內容,總結成了一句話,“你這樣犯法。”

禪院惠不掙紮了,瞪大眼睛,“你騙人!”

禪院甚爾無所謂一聳肩,“是戶川徹說的,你不信去問他。”

徹……徹……

在禪院惠心裡,戶川徹等價於靠譜,從不說謊,也從不食言。

那這樣說來的話……

禪院惠嘴角下撇,整個人如同一個霜打的白菜。

戶川徹回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禪院甚爾拎著禪院惠在校園裡無頭蒼蠅似的亂走,看見他回來就催促趕緊去辦手續。

期間讓簽字簽字,讓填表填表,配合的戶川徹懷疑禪院甚爾是不是被奪舍了。

然後在辦完所有手續後,禪院惠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角,一臉糾結:“徹,我現在一定好好念書,長大後再把禪院家送你。”

“啊?”戶川徹腦袋上冒出個問號,“呃……謝、謝謝?”

第118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其一

“你說什麼?”電話另一頭傳來五條悟忽遠忽近的聲音——看得出來正在祓除咒靈——隨後就是一陣頗為放肆的笑聲,“哇——惠還真是誌向遠大!”

“你說我要是把這件事告訴森鷗外,他會不會嫉妒死?”五條悟猜測。

戶川徹沉默了。

回想港/黑高層心照不宣的“森鷗外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篡位史”,再聯想不久前禪院惠說的“要把禪院家送給他”的童言童語……

戶川徹覺得會。

但他的老板應該不會表現的很明顯,最多微笑的感歎一聲“戶川君人緣真好”。

“以後還是不要在惠麵前說這些事了。”戶川徹無奈的歎了口氣,頓了頓,又道:“不過好在惠上學的事已經解決了,禪院甚爾也安排給了太宰治,一切的一切都步入正軌。”

“好哦。”五條悟輕快的應道。

然後二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片刻後,五條悟忽然開口:“徹,是出了什麼事嗎?你好像很少會無緣無故的聯係我。”

戶川徹啞然,他扯了扯臉上的口罩,掃視了一下周邊的場景,忽然覺得自己的理由無聊又有些難以啟齒:“呃……就是……現在是下班的時候,我在等紅燈,身旁有很多人一起在等,他們在……打電話?”

最後三個字戶川徹說的很輕。

臨近下班高峰時期,在忙碌了一天後,積攢的思念與關心似乎都在此刻迫不及待的爆發出來。

學生、白領、老人,不是在和同伴閒聊,就是正在通話中,聊得也是一些很瑣碎的事——晚上吃什麼,今天過的怎麼樣,記得收衣服……

這種瑣碎的、細碎的話語仿佛形成了一張網,戶川徹被包裹其間,莫名生出了一種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打個電話的想法。

等他反應過來後,這個電話已經撥出去了。

打給五條悟的,重點是五條悟接的還很快,完全不給他反悔的時間。

於是戶川徹隻能臨時用昨天禪院惠的童言童語為話題,與五條悟進行了一場長達五分鐘的短暫對話,然後就因為話題枯竭陷入了沉默。

恰巧此時紅燈變綠,他像是又找到了一個借口,不待五條悟回答,就匆匆拋下一句:“紅燈變綠了,掛了。”

——嗯,兩個短句之間完全沒有因果關係,但戶川徹就是鬆了口氣。

他隨著人流向前走,卻在抬頭的刹那,眼前車水馬龍似的場景忽然變的慘白,就像是抽幀似的在他麵前展現出了另一幅畫麵——

平原、大雪、麵前如瀝青般蠕動的怪物,還有站在雪地中的宛如木偶般的自己。

耳側喧鬨的聲音轉瞬如潮水般褪去,隻餘下了空曠的風聲和怪物咀嚼血肉的聲響在耳側回蕩。

戶川徹的瞳孔頓時縮成針尖大小,一刹那的心悸如同觸電般席卷全身。

“徹!”就在這時,五條悟的聲音如驚雷落入耳中。

戶川徹猛然回過神,眼前仍舊是高樓林立、夕陽西下的場景,仿佛剛才的所見不過是自己一刹那的幻覺。

“你……你沒掛?”戶川徹覺得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

“我等你先掛,”五條悟聲音聽起來有些嚴肅,“你怎麼了?你呼吸變得很急。”

“我……”恰在此時,一旁忽然傳來了喇叭聲,戶川徹抬頭,發現綠燈不知什麼時候又轉紅了,而他站在馬路中央,堵了大半車輛的路。

戶川徹往前跑:“怕綠燈時間不夠跑了幾步。”

他在馬路對麵站定,一雙眼睛像是要將眼前的場景瞪出一個窟窿,確認自己仍舊站在馬路上。

他又摸了把身旁的綠化,手中的觸感真實無比,掐斷葉柄後,還有很細微的草葉的味道彌漫開來。

“或許是沒睡好。”戶川徹喃喃,他扔掉樹葉往家的方向走去,“悟,你回去了嗎?”

五條悟:“還沒,怎麼了?”

“沒什麼。”戶川徹頓了頓,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迫切的想法,像是外出的倦鳥急於歸巢。“我想見你。”

**

一棟不起眼的彆墅內,阿道司·福特將手中的芯片放在了筆記本上。

芯片頓時如糖漿般融化,滲入筆記本中,與紙張融為一體。

費奧爾多端了杯紅茶走過來,在阿道司麵前放下,“既然是從那個戶川徹身上掉下來的芯片,理論上也是你異能的一部分,筆記本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嗎?”

阿道司:“多了對應的編號以及戶川徹三個字,其他的沒有變化。”

也就是說筆記本上的時空依然是紊亂的。

費奧多爾笑了笑,擺出了一個洗耳恭聽的姿勢,“這個地方很安全,阿道司,你可以繼續分享之前來不及說的故事了——或許對你來說,講述被自己的造物殺死的事很丟臉,但是你放心,我並不會因此嘲笑你。”

阿道司抿唇,眼前的費奧爾多像是開在地獄入口的雛菊,潔白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深不見底的危險。

“阿道司。”費奧多爾歎了口氣,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敲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阿道司渾身一僵,臉皮緊繃看著眼前的人半晌,錯開視線,“讓我想想。”

他沉默半晌,忽然問:“你養過螞蟻嗎?”

費奧爾多:“螞蟻?”

阿道司:“蟻後,工蟻,把它們放在透明的盒子裡,看它們挖掘巢穴,繁衍族群,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小時候這麼乾過——仿佛你是他們的造物主一樣。”

“而作為創造世界的人,為了能更加精確的觀測世界的運行,我有時候也會把我的意識投射到筆記本中的某個個體上——每次時間不會太長,基本定在睡前的一個小時左右,就好像做了一場夢。”

費奧多爾:“所以那個主體是……”

阿道司淡淡吐出兩個字:“主腦。”

“我把我的意識投射在了主腦上。”

“甲-B6……戶川徹,我起初並不在意他,他更像是一個贈品,頂多是能力相對強一點的贈品。”

阿道司看了眼費奧多爾,像是羞於啟齒一般,“我為了世界內部的穩定,不至於出現像之前那樣底層造反的事,構造了麥克羅這個怪物——但是我的終極目標是構建一個完善和諧的世界,因此麥克羅不能一直存在。”

“所以在我覺得世界中的社會製度已經大致穩固下來後,我需要想個合理的、快速的辦法把麥克羅給去掉——於是我創造了一個人物,將他設定成了能夠操控時間與空間的人,未來注定會徹底消滅麥克羅的存在。”

費奧多爾微笑:“不錯的巧思。”

但實際上,更像是對方因為想不出能夠合理的去除怪物的劇情,因而使用的一種類似於機械降神的討巧方法。

費奧爾多喝了口茶,視線輕巧的落在阿道司的身上——所以眼前的這位作家之所以落魄,還是有客觀原因的。

“當時受限於世界自動生成的‘自然結合孕育的生命更容易產生超能力’這一設定,我不敢做太大的改動,於是將人選定在了一個由兩個C級公民結合生下的個體上。”

“戶川徹是那個個體的哥哥。”

阿道司用瓷勺攪動著杯子裡的茶水,勺子與杯壁相碰,發出叮叮當當的急躁的聲音。

“如果排除他在最後射向我的那顆子彈,戶川徹一直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造物,最多……就是求生欲強了一點。”

阿道司像是想起了什麼,視線看向窗外的天空,思緒卻無止境的墜入身後的回憶。

“就像是一隻拚命往上爬的、最努力的工蟻。”

**

戶川徹躺在廢墟中。

他身下是被他的體溫捂化後又重新凝結在一起的冰麵,身上是石塊與積雪的混合物,沉甸甸的壓在脊背上。

他覺得自己的腿應該是被落石砸斷了,右腿幾乎沒有知覺,但好在溫度夠低連鮮血也被凍住,隻是隨之而來的低溫症讓他不斷的打著寒顫,麵色蒼白如紙,心率如同一輛失了動力的馬車一般,降低到了一個極低的速度。

但幸好他的頭腦還算清醒,視力也沒有受到影響。

戶川徹抬起已經凍僵的手臂,費儘的駕好了狙擊槍,黑洞洞的槍口直直的對著不遠處正處於恢複過程中的如同瀝青一般的怪物。

他目前軍銜為上尉,卓絕的天賦讓他迅速成為了軍隊中最優秀的狙擊手,又靠著實打實的功績一路升職,在二十歲那年成為了軍隊中最年輕的上尉。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隸屬於B級公民,無論是在實力上,還是生命的優先度上都遠遜於A級的科學家和S級的超能力者。

當遇到危險時,是如同多餘的輜重般被隨時可以舍棄犧牲的存在。

十天前,他的駐地附近突然出現了三隻麥克羅,主腦經過分析計算後認為駐地附近的軍隊無法解決他們,因此抽調了幾個附近的超能力者,並根據目前的情況計算出了最佳的計劃。

麥克羅在吃飽之後會進行分裂,分裂的過程中,一個類似於細胞核的核心就會暴露出來,隻要擊中核心,麥克羅的恢複能力就會短暫的消失,雖然仍舊難纏,但隻要將麥克羅的軀體粉碎,並阻止其重新粘合,麥克羅就會一點一點的失去活性,其時間在兩個小時至五個小時不等。

駐地附近是一個研究基地,裡麵全是A級的科學家,而最後一個體弱且沒有生存能力、隻能用作誘餌的D級公民在三天前死於麥克羅口中。

所以——

會議室中,一個軍官打扮的人一指戶川徹和他身後的八個隊員。

“你們去把麥克羅喂飽。”

但是鑒於麥克羅的食譜上隻有人類,所以軍官又加了一句:“允許你們帶大量的止疼藥和麻醉劑。”

第119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其二

集合時間在第二天早上,與他同行的八個人臉上是平靜到極致的麻木,如一根根被冰雪封凍的旗杆般佇立在駐地中。

離開的時候沒有儀式,隻有長官的幾句關於計劃的強調,然後九個人就往山穀進發了。

九個小小的黑點排成一列,如同螞蟻般行走在雪原之上。

他們離開了駐地,就像是生物體上自動代謝掉了九個細胞,除了駐地每日分配的食物少了九份外,沒有掀起任何的波瀾。

通往山穀的路很長,哪怕是坐車都要花一個小時。

戶川徹坐在副駕駛,開車的是他的副官,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臉上帶著點雀斑,性格還算活潑,但是也最怕痛,在場的所有人中大概隻有他帶的止痛藥最多。

“長官,你又寫遺書了嗎?”副官問,乾笑幾聲,“這好像是第……”

“十五封。”戶川徹回答。

副官:“哦,對,長官你是有父母的,所以你是把遺書托人轉交了嗎?”

戶川徹搖頭:“沒有,我帶在身上。”見副官看過來,戶川徹淡淡道:“我遺書是寫給自己看的。”

“也對,”副官一打方向盤,“長官你應該跟你的父母有十三年沒見了。”

戶川徹:“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

副官撓撓臉,“因為隻有你有父母,好像還有個弟弟,弟弟是那個傳說中唯一的雙S級超能力者,未來的‘救世主’,現在距離他二十歲能力巔峰好像還有三年,到那個時候——”

副官露出了有些憧憬的表情,“麥克羅可以被全部消滅,我們的生活……”

“你想這些乾什麼?”後座有人打斷了他,看過來的視線冷冷的,“光輝的未來必定會到來,但是我們看不到,也沒必要去想象這件事,萬一因此而生出怯懦之心……”

副官露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我也沒打算活著回去,也不會臨陣脫逃。”

於是話題最終轉回了戶川徹的童年,一個自然結合誕下的孩子,在這個世界大概比曾經的大熊貓還要珍貴。

“童年?”戶川徹的神情有點冷淡,他很少去回憶這些事,但現在想想,過往的記憶竟然還算清楚,“沒什麼特殊的,父母會從工廠帶速食罐頭,父親會教我折紙飛機……但是折的不好,還有名……”

戶川徹咽下了即將出口的“名字”二字,看向前方的茫茫雪原。

副官聞言有些失望,“聽起來跟那些育嬰倉的工作人員沒什麼區彆。”

——像副官這種由體外受/精,在育嬰倉中長大的孩子,都是由那些工作人員統一照顧的。

他又問:“那你的弟弟呢?”

戶川徹扒拉自己的回憶,“那個時候他還沒有覺醒超能力,大概是個會跟在我身後叫哥哥,然後嚷嚷未來要當畫家的小孩子。”

副官“哇”了一聲,“這是還是和平時期的職業,那他肯定能夢想成真,畢竟眼前這種糟糕的情形會終結在他手上。”

戶川徹聞言很淺很淺的勾了一下嘴角:“你說的對。”

副官又問:“那長官你呢?你的夢想?”

戶川徹:“開家店?賣吃的,因為他小時候太挑食了,連過生日的時候都許願要我以後養他。”

戶川徹驚覺自己說的有點多,他閉上了嘴,又轉而看向副官:“你呢?”

“我?”副官猶豫了一下,又笑了幾聲:“我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戶川徹:“當個音樂家?你之前不是在寫歌?”

副官笑的更誇張了,“隨便寫著玩的,哈哈,隨便寫的。”

身後忽然傳來兩聲重重的咳嗽,副官眉毛一皺,大聲道:“知道了!都要死了說說怎麼了?!”

緊跟著他一踩刹車,輪胎在地上劃過長長的痕跡,最後停在了山穀的入口處。

副官斂起笑容,整個人像是被堅冰封了層,就這麼漠然坐在座位上。

“到了。”他說,率先開門下車,背上了裝滿止痛藥的包:“接下來的路車開不進去,我們步行過去。”

其餘幾人也陸陸續續下車,氣氛一下子冷肅下來,就像是雪原上刮過的凜冽寒風。

眾人沉默不言,如螞蟻般向山穀中走去。

雪麵之上留下的他們的腳印,但很快又被接踵而至的風雪掩埋。

雪下的越來越大。

眼前白茫茫一片,但是麥克羅如瀝青般漆黑扭曲的身體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就像是一滴逐漸在水中暈染開去的墨汁,逐漸填滿他們的視野。

“到了。”戶川徹沉聲道,一行人止住了腳步,然後打開背包開始吞止痛藥。

止痛藥發揮藥效需要時間,而他們也不可能一股腦的去送死。

因為麥克羅具有一定的智力,死屍會被他們認為是陷阱,不會上鉤,在同伴分裂的時候,其他的麥克羅會幫忙護衛,人為的將群聚的麥克羅打散,然後喂飽一隻解決一隻,這樣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長官,那幾個超能力者已經就位了。”副官說道。

戶川徹找了個地方架好狙擊槍,“那就開始吧。”

按照原定計劃,在其中一個麥克羅進食時,其餘沒有死的人負責吸引其他兩隻麥克羅的注意,避免護衛行為的出現,直至第一隻被解決。

以此類推。

三個人走入了風雪中,沒有再回來。

槍口的火光如煙花在風雪中綻放,不久後又亮起了超能力的光輝,三個小時後,第一隻麥克羅被解決——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但是依舊出了點紕漏。

“長官!”副官扣住戶川徹的肩,看著遠處黑色的剪影猶如看見死神親臨:“那隻麥克羅回來了!我們彈藥不夠了!”

戶川徹把身上的背包甩給他,打開,裡麵一顆止痛藥都沒有,隻有滿滿的火藥。

副官震驚的看向他。

戶川徹盯著瞄準鏡,沉穩的射出一顆子彈,頭也不回:“彆看我,扔出去。”

副官手忙腳亂,幾聲爆炸過後,確定麥克羅被吸引過去後,他又神情複雜的看向戶川徹,欲言又止:“你……”

戶川徹淡淡道:“僥幸而已,輪到我的時候,我想過把炸藥代替自己塞進麥克羅的嘴裡。”

“但是長官,核心尚未被破壞的麥克羅即便被炸的四分五裂,重新恢複也隻需要三十秒不到。”副官囁嚅道。

戶川徹:“我知道,所以隻是僥幸。”

副官小聲道:“長官,如果沒用的話,我可以分一點止痛藥或者麻醉劑給你。”

戶川徹沉默,輕輕歎了口氣,“多謝。”

第二隻麥克羅被解決掉了,在場還剩三個人。

山穀兩側的積雪搖搖欲墜,理論來說這種程度的爆炸多半會引發雪崩,但是他們此次本來就是赴死的,而不遠處的超能力者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即便發生了也無所謂。

副官將戶川徹從地上拉起來,手有些抖,“長官,輪到我們了。”

戶川徹清點了一下剩餘的炸藥,輕輕“嗯”了一聲。

他們同樣走入了風雪中。

眼前瀝青般的怪物如同粘液般隨意變換著形狀,又在某刻拉伸開來變得像是小山丘一樣高大。

戶川徹拉住另一個人,拎起放了炸藥的背包搖了搖:“要不要先塞進去試試?”

那人很明顯的愣了一下,卻是搖了搖頭,不解的問道:“長官,你為什麼要做無用功?”

戶川徹將背包重新背到身上,“那你有什麼遺言嗎?”

“沒有。”

“要托付我做的事呢?”

“沒有,”那人頓了頓,忽然道:“我宿舍的牆縫中前幾天冒了個芽,大概是野草,但是我很想知道它會不會開花。”

戶川徹:“我幫你留意。”

那人笑了笑:“但是長官,你我都回不去。”

於是戶川徹沉默了,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後頭也不回的向不遠處的怪物走去。

因為離的近,戶川徹看見了濺上雪地的血液,鮮紅的,卻不一會兒就被風雪凍成了冰晶。

戶川徹忽然有些不甘心。

他像是神話中年複一年推動石塊的西西弗斯一樣,拎著背包向眼前的怪物走去。

他不怕死,但是不願意就這麼赴死。

就像是被關在玻璃瓶裡的螞蚱,總是要蹦躂幾下,期望著能就此撞出一條路,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萬一呢?

至於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從何而來……

戶川徹捏緊了懷裡的遺書。

忽然副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壓抑恐懼的聲音如刀鋒割過耳膜,“長官,不……不對!還有一隻!情報有誤!!!”

戶川徹瞳孔頓時縮成了針尖大小。

漫天風雪中,另一隻怪物緩緩出現,漆黑龐大的身軀像是在天空張開一張巨網。

忽而戶川徹緊緊抓住背包:“跑!”

“趕緊跑!這樣一隻都喂不飽!一個都跑不掉!”

戶川徹抓著副官就向身後跑去。

然而那兩隻麥克羅已經發現了他們,瀝青一般的身軀轉瞬間拉的極長,如蛇一般遊弋著朝他們襲來。

戶川徹罵了句臟話,射了兩槍,身後的怪物裂成四份,又轉瞬複原。

他們則趁著這幾秒,轉身跑進一條岔路。

然而這時,天空忽然傳出悶雷似的聲響,那幾聲爆炸導致的雪崩在此刻姍姍來遲,積雪裹挾著碎石傾盆落下。

戶川徹眼前白茫茫一片,他被埋在了雪裡,渾身上下如墜冰窟,一片森寒。

副官不知生死,背包也在剛剛逃命的時候不慎脫手,不知去向。

他從雪裡掙紮著探出頭,神色冷的像冰,雙目卻一片赤紅,死死的盯著眼前蠕動的黑色碎塊。

——那兩隻怪物同樣被積雪掩埋,過分柔軟的身軀在雪崩中夾雜的碎石的撞擊下變得四分五裂,又因為陷在雪裡,分裂的軀體間有了阻礙物,正以一種非常緩慢的速度相互靠近。

哈!

戶川徹喉間擠出一聲艱難的笑。

他架起狙擊槍,被凍得沒有知覺的指尖扣下扳機,子彈準確的打在那些正蠕動著試圖愈合的軀體上,不斷的將他們打散。

但是子彈終究有耗儘的時候,戶川徹覺得自己需要再製造一場雪崩。

既然無論如何都會死,那就再不知死活的試一次。

第120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其三

戶川徹伸手探向自己已經沒有什麼知覺的右腿,摸到止血的傷口撕開,任由淡淡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他此刻已不剩什麼,裝著炸藥的背包不見,超能力者早在一分鐘前就已經撤退。

但好在血肉還是溫熱的。

——麥克羅在未吃飽的狀態下,即便被切割成好幾塊,軀體的碎片仍舊對人類的血肉有著本能的渴求。用血液吸引聚合麥克羅的碎塊,再利用尚未完全恢複的麥克羅去製造一場雪崩,或許是他目前最好的選擇。

聞到血腥味的碎塊緩慢的向戶川徹蠕動過來,像是螞蟻正在爬上一具屍體。

戶川徹冷靜的看著,一手緊緊攥住懷中的遺書,紙張在低溫下被凍硬,摸上去像是一把鋒利的短刀。

忽然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聲,戶川徹疑心自己幻聽,循聲扭頭,卻看見副官掙紮著從雪裡爬出。

“長官!”副官的狀態比他好不了多少。

重傷、低溫、怪物,種種威脅讓他慌亂到近乎六神無主,卻在看到戶川徹的刹那,跌跌撞撞的向他爬去,血跡在身後拖出長長一道痕跡。

但是他帶著那個背包!

他帶著那個背包!

或許是之前的慌亂中,副官眼疾手快的將戶川徹脫手的背包抱在懷裡,但無論如何,戶川徹此刻看見了另一個希望。

“長官,止痛藥的藥效開始發作了。”

副官擋在戶川徹麵前,戶川徹抓住他的手,“你想活著嗎?”

“什麼?”副官一怔,忽然劇烈的喘了幾口氣,用更緊的力道抓住戶川徹的手,幾乎是有些微顫的說道:“長官,我不想死!”

“那就試試。”戶川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嘗到了一嘴的血腥味。

他簡要講述了自己的計劃,副官辨認了一下積雪最不穩固的位置,精準的將背包扔了上去。

副官找地方躲好後,戶川徹開槍射擊,子彈準確的擊中了炸藥。

耀眼的火光如煙花綻放在雪麵之上,幾聲巨響過後,整個山穀如地震般輕微震顫起來,積雪碎石如天河倒傾,勢不可擋的灌入山穀之中。

凋敝的草葉連同滿地蠕動的怪物碎塊一起,共同埋在了大雪之下

大地白茫茫一片。

戶川徹感覺靈魂正在一點點抽離軀體,他失去了意識,但是一片黑暗之中,植入在脖頸後的芯片仍舊不斷的記錄傳輸著他的身體數據。

**

戶川徹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身旁醫療人員忙忙碌碌,見他醒了,過來檢查他的身體。

“主腦發現你們的生命體征始終存在,且存活時常遠遠超過了B級公民遇到麥克羅時的平均時長,為了弄清楚原委,主腦將‘帶你們回來’納入了接下來的作戰計劃內。”

“你們被埋在雪下,那兩隻麥克羅的軀體碎塊被埋進雪裡,時間長了積雪在表麵形成堅冰,阻止了麥克羅的恢複,由於‘核’沒有被擊碎,這些碎塊仍舊擁有活性——我們獲得了第一份可以用於研究的麥克羅習性的樣品。”

醫護人員幫戶川徹換好了繃帶,即便在說這種值得高興的事時,他的表情也沒有絲毫波動,“你很幸運,再晚一步右腿就要截肢了,現在經過主腦的計算,你仍舊具有B級公民的身體素質,身體恢複後就繼續去做狙擊手吧。”

“我的副官呢?”戶川徹問。

醫護人員看了他一眼,收拾東西離去,“還活著。”

戶川徹重新閉上眼睡過去了。

這個世界的醫療技術還算發達,七天後他能下床走動,又因為有新的傷員進來,戶川徹索性回了自己的宿舍。

他拿出懷中已經皺巴巴的遺書,攤平後拉開抽屜,和另外的十四封遺書放在一起。

其實他的遺書很短,甚至稱不上一段文字,隻是幾個簡短的詞語——紙飛機、畫筆、速食罐頭。

是他在過往的數個時間段,看見一些相似的場景時,而忽然想起的幾個瑣碎詞語。

不知為什麼記了下來,寫在紙上攜帶著,成了每次他執行任務時支撐著他活下去的某種支柱。

戶川徹關上抽屜。

駐地風雪滿天,士兵渺小的像是螞蟻,鑲嵌在大地之上似乎隨時都能被風雪淹沒。

戶川徹換了衣服出門,沉默的行走在建築之間。

忽然刺耳的警報響起,然而眾人似乎都習以為常,隻是抬頭看了眼發聲源,大約過了五分鐘後,警報停止。

“……控製住了,‘救世主’這次的超能力暴動持續了大約五分鐘左右,造成的損害與上次相比要多出一倍。”

“但這也說明了他能力的提升,或許三年之後,他的能力真的能成長到將所有的麥克羅消滅。”

有研究人員從戶川徹身邊匆匆走過,他們的談話被風送入戶川徹耳中。

戶川徹步履不停,他來到了另一間宿舍之內。

宿舍的牆縫長了株野草,在這個寒冷的地方也難得綠油油的,不知道是不是會開花。

就在這時,宿舍門再次被打開。

戶川徹循聲看去,卻在看清的刹那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

——副官坐著輪椅開門進來,他的膝蓋之下空蕩蕩一片,看見戶川徹就露出笑容。

見戶川徹的視線落在他的雙腿,他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蓋著的毯子,笑道:“止痛藥吃太多了,連腿斷了都不知道,誒呀,長官,我當時就應該像你學的。”

他甚至開了個玩笑。

戶川徹感覺喉嚨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堵住,他蹲下身平視副官:“那你現在……”

副官:“沒有作戰能力,被主腦判定為D級公民了。”

房間內安靜下來。

副官撓撓頭,看向牆角的野草,又看向戶川徹:“長官,你……”

戶川徹:“我打算換到這間宿舍來。”

“哦,那挺好。”副官點頭,又笑了笑。

他一手緊攥著毯子,又抬頭看向戶川徹,“那……再見?”

戶川徹:“再見。”

副官離開了宿舍。

雪地反射著冷光打在戶川徹的身上,如同勾勒了一座沉默的、冷肅的雕像。

**

三個月後,又一隻麥克羅自北方而來。

由於此前的幾場戰役,一些重傷的士兵被主腦判定為D級公民。

因為有了足夠數量的D級公民,駐地內不用再派B級的軍官去當麥克羅的食物,而隻需要他們從旁協助。

戶川徹在任務之列,是負責擊中核心的狙擊手。

任務當天,他坐在車上前往目的地,離開時往後看了一眼。

D級的公民排隊上了另一輛車,副官在隊伍末尾,幾天不見瘦了一圈,他手中緊緊的攥著一瓶止痛藥,微微發著抖。

似乎是發現戶川徹在看他,他抬頭看過來,輕輕笑了下,臉上的雀斑像是天氣很好時,陽光穿透雲層落在地上的光斑。

戶川徹攥緊了手中的槍。

任務地點是一處平原,四周沒有什麼遮擋物,麥克羅漆黑粘稠的身影像是落在雪地上的一個泥點。

戶川徹趴在雪地上,槍口對準不遠處的怪物。

從狙擊鏡裡看到的景象很清晰,公民一個接一個的被怪物吞噬,輪到副官時,連他臉上強做鎮定的蒼白臉色都纖毫畢現。

副官手中還是攥著那瓶藥,但是D級公民不受重視根本不會給那麼多的配額,所以藥肯定是不夠的。

戶川徹看著副官的臉色一點一點慘白,就連嘴角的笑容都褪色,化為了真切的痛苦。

他忽然扣下扳機,子彈破空而出,擊中了副官的心臟。

副官渾身一顫,若有所覺的看向戶川徹的方向,最後安詳的閉上了眼。

耳機中電流的刺啦聲響過,緊跟著傳來了主腦無機質的聲音,“你在乾什麼?”

戶川徹平靜的回應:“失手了。”

主腦:“你的心跳告訴我,你在撒謊。”

又是一聲槍響,這回子彈精準的打中了“核”,等候的超能力者看準時機,各種能力輪番向怪物使去。

戶川徹:“你看,打中了。”

回去之後,戶川徹跑了趟後勤,後勤裡衣服堆成了小山,都是陣亡士兵的,這兒物資緊缺,一些完好的衣物就會被搜羅過來,摘下原本的銘牌後,替換上新的,然後給新的士兵穿。

舊的銘牌扔了一地,又被收攏到一起,熔煉之後鍛造成新的。

戶川徹去問後勤的工作人員,想要副官的銘牌。

但是工作人員隻是平淡的看了他一下,“你來晚一步,已經被拿走熔煉了。”

戶川徹一怔,垂眸,“謝謝。”

他回去自己的宿舍,卻在關門的刹那有些踉蹌的靠在門後。

一種非常沉重的情緒擊中了他的靈魂,似乎連五臟六腑都在一起下墜,他捂著嘴滑坐到地上,不住的乾嘔起來。

第二日,戶川徹被約談。

“芯片記錄了你的身體數據,主腦反饋給我,你昨天的悲傷程度幾乎已經突破了閾值。”

戶川徹動了動指尖,沒說話。

對方歎了口氣,“這也是無奈之舉,但是你要相信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戶川徹忽然抬起頭,“他是個經驗豐富的士兵,雖然身體有殘缺,但他的經驗可以用在其他地方,而且如果以後機械義肢的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的話……”

“現在沒有這麼多資源可以往這方麵傾斜,而且這樣太麻煩了,主腦經過計算,目前的方法是最有效率的。”對方打斷了戶川徹的話,起身,“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戶川徹沉默,忽然開口:“距離傳聞中‘救世’的時刻還有多長時間。”

對方回答:“大約兩年零八個月。”

**

兩年之後,戶川徹以自己百發百中的槍法,極高的任務完成率,幾乎做到了B級公民的頂峰。

主腦不可能麵麵俱到,在不涉及超能力者的戰鬥時,他們的自由度會很高。

這日戶川徹寫下了自己的第三十九封遺書,十二個字——紙飛機、畫筆、速食罐頭、音樂家。

他把遺書塞進懷裡,帶上戰場,又在幾天之後回來,照舊把遺書放進抽屜。

這次的任務,依舊是戶川徹帶領的隊伍以最小的傷亡取得了最大的成果。

“我們發現那隻麥克羅的時候,它正在分裂,剛好當地下了暴雨山體不穩,長官就想辦法引發泥石流,那隻怪物直接被埋了,軀體不知道被砸成了幾份,我們就在外圍等了半天,刨出來的時候屍塊都已經失去活性了。”

“那以後乾脆把地震、海嘯這種自然災害都利用上吧。”

戶川徹過來的時候,他的下屬們正在聊天,看見他立刻噤聲,打了個招呼。

其中一個成員年齡最小,似乎是被之前的談話打開了話頭,忍不住小聲問:“長官,你看,不是有很多病毒會感染人類嗎?那有沒有一種特定的病毒會對麥克羅造成傷害呢?”

戶川徹分發任務資料:“這也許是現在的一個研究方向吧,我們這次護送的人裡有科學家,你到時候可以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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