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到六點?”雲集的聲音慢慢清醒過來,“不用吧,你直接做好混音錄母帶不就行了嗎?給我聽乾嘛,我又不懂音樂。”
叢烈半天找不到話說,握著手機的掌心出了點汗,有點濕滑。
等了幾秒,雲集先說話了,“叢老師沒彆的事的話,那就先這樣。”
“不,我想入股。”叢烈胡亂抓住一根稻草。
“入股?你說瀚海集資建錄音棚的事嗎?”雲集那邊傳來一點摸索的悉窣聲,聽著像是起身了,“可是我暫時不缺資金了,徐鵬的錢我拿到了。”
叢烈無比慶幸昨天銀行幫自己完成了轉賬,“我們能見一麵嗎?我的錢也已經轉到你戶頭上了。而且我跟徐鵬的工作室解除了關係,可能我們的合同有一些內容也需要更新。”
那邊陷入了猶豫的安靜。
“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接手的工作室,想把原來他們負責的工作移交給瀚海,”叢烈又清了清嗓子,“所有的分紅也全都原封不動轉到這邊。”
“好吧,那我們當麵聊一下。”雲集的聲音一直有些沙啞,聽著不是太有精神。
叢烈沉默了幾秒,還是問了,“你感冒了嗎?”
雲集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十一點吧,你到我家來一趟。”
叢烈看了一眼表,“你早上準備吃什麼,要不要……”
“就這樣,十一點過來就行了。”雲集沒多說,直接把電話掛了。
他不想聽叢烈說這些有的沒的。
其實他大概能猜到,昨天晚上叢烈會跟徐鵬動手,八成是聽他說什麼了。
加上那句“他算計你”和那種躲閃的眼神,大概率就是叢烈知道了一些自己幫他做過的事。
因為不想讓叢烈帶著包袱談戀愛,雲集從來沒跟他透露過當年幫他複出的事。
但是他那時候為了幫叢烈也跟徐家接觸過,徐鵬又是個大嘴巴,不定怎麼說他委托徐叔叔助力給叢烈解封呢。
上輩子最後的時候,雲舒跟他說自己強迫叢烈跟他結婚,用的是威逼。
現在想起來,叢烈那種寧折不屈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因為雲舒說要毀了他就放棄原則?
無非也是知道了自己花了大代價把他從雪藏裡挖出來,弄的一出以身相許。
所以現在叢烈情感上受衝擊很正常。
對於他的各種即興藝術家行為,雲集都熟悉且理解,暫時並不想花太多時間去分析和應對。
為了以防萬一,雲集上網去搜昨天四中校慶的相關話題,探探風向。
熱度最高的話題都是在討論叢烈的,叢烈簽名、叢烈吃飯、叢烈走路,好像叢烈就是一個行走的景點,乾什麼都有人拍。
好在當時叢烈跟徐鵬動手確實是沒人拍到,一點關於這方麵的討論都沒有。
但是搜著搜著,雲集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原因是昨晚他們一起在學校門口的時候,被人拍到了。
照片裡的叢烈低著頭,雙手插著兜,偏頭在看他,隻是臉被帽子擋住了。
而他自己正在看手機上的約車軟件,也沒有發現鏡頭。
昏暗的光線中車來車往,如果不了解情況,可能真的會以為他們是一起等車的情侶。
雲集點進評論區,發現自己的名字正以極高的頻率出現在各個樓層。
其實自從他在網上追求叢烈,消息通知999+的情況對他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了。
而且基本都是罵他的。
不過他從小就挨雲老爺子的罵,混了生意場更不可能一天到晚彆人都順著你。
什麼誅心的話他沒聽過?就網友這種無差彆攻擊的器官性問候,在雲集眼裡就跟嬰兒吐泡泡一樣,大部分連個響兒都不帶。
罵他的無非就是說他是蹭熱度的喪家之犬,不知好歹臭不要臉,趁早離叢烈遠一點之類的。
還有說叢烈什麼時候和瀚海解約,早日脫離捆綁營銷。
甚至有人嫌他擋鏡頭,耽誤他們看叢烈。
大致都比較常規。
然後雲集就看到一波小評論在這堆惡臭的吐沫星子裡異軍突起,以一敵百地撕了起來。
【你們算老幾,敢說雲集?你們比他長得帥還是比他有錢?】
【打字罵人太方便了吧?就你們這文化水平不用鍵盤噴還會寫漢字嗎?】
【雲集yyds!雲集是我老婆!】
【罵雲集的閉上臭嘴好嗎?跟你們叢烈有關係嗎?誰稀罕蹭你們熱度了?彆給自己加戲!】
不到一分鐘,雲集發現本來在勻速增長的評論數目突然迎來了一個激增。
他退出去一看,原來這張照片還有組圖。
其中一張叢烈露臉了,模糊的畫質中他注視著雲集的目光似乎極為專注。
而且有個大V還帶超話轉發了:#火燒雲cp超話#為愛囚人間,你是我不生不滅的神明。
熱搜搜索頁上,“雲集叢烈”的標題肉眼可見地往上跳,每次都在一個新高度。
雲集稍微皺了皺眉,直接通知傅晴壓這條熱搜,把其他一些助農助學捐款的話題買上來。
傅晴有些不解,“這不挺好的流量嗎?”
雲集的口氣淡淡的,“雖然是實力兼偶像,但叢烈畢竟年輕形象好,沒必要捆不存在的CP。”
他又加了一句,“讓公關給點錢,找那個不知所雲博眼球的大V把超話撤了。”
傅晴感覺他心情不太好,也沒敢多問,直接答應了。
等電話掛了,雲集又多看了兩眼超話,裡麵的微博數量正在呈指數增長。
尤其是一個叫“涼涼月色”的ID,看頭像應該也不會是追星的青少年,一直在前排不停出現。
雲集皺著眉頭點開那個歲月靜好的頭像,看見主頁裡麵一水的抽獎轉發,從暖手寶到機械鍵盤,再從護手霜到房子,無所不抽。
翻到很前麵,才有一隻躺在太陽底下的胖橘照片,配文是“我懷疑我老板性向根本不是男,要不就是眼神不行”。
他不由輕笑了一聲。
但他退到熱搜界麵就不由又皺起眉頭,看著起起伏伏的討論熱度,實在有點頭疼。
他走到廚房,把稍微晾涼的中藥一口悶了,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今天早上醒得太早,他又稍微有點感冒,稍微費了點心力就有些睜不開眼。
他靠在沙發上一會兒就昏睡過去了。
在夢裡,叢烈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四周是熒光棒聚成的星海,正隨著他的歌聲左右搖擺。
雲集站在一個偏遠的角落裡,很努力地踮著腳也隻能看見舞台的一個小角。
叢烈拿著麥克風的架子,從舞台的一側走到另一側,歡呼聲幾乎掀翻體育場的玻璃房頂。
這樣的場景好像已經發生過太多次,夢裡的雲集甚至有些習以為常。
一曲終了,雲集發現自己的西服碎了,一片片散落在地上。
他起身準備離場,身邊的歌迷卻一把把他扯住,“就是你吧?厚顏無恥地糾纏叢烈!”
雲集不想解釋,直接推開那隻濕漉漉的手。
卻又有更多的手扒上來,潮水一樣地把他往深處卷。
這時候他一直見不到麵的叢烈突然出現了,握著麥克風高聲說:“雲總,不是所有的占有都能叫做……”
鋪天蓋地的火焰,手指的尖端都是滾燙的,灼燒感的儘頭居然是意外的清涼。
汽油外漏的聲音是汩汩的,讓雲集想起夏夜裡緩慢流淌的清溪,又想起叢烈那雙雪亮的眼睛。
既然他不肯看自己,就算了。
車廂在燃燒中轟然爆裂。
雲集卻是慶幸的,死了比較好,死了就不用再聽他把那句話說完。
“雲集!雲集!”
他是在急促的砸門聲中醒來的。
雲集剛一睜眼,就被順著額頭流下來的汗水刺得眼睛發酸。
他揉著眼睛去開門,被茶幾的尖角重重地在膝蓋上撞了一下。
“嘶——”他忍不住彎腰捂住疼得發麻的膝蓋。
“雲集!!”門幾乎要被砸穿了。
“來了。”雲集抬頭答應了一聲,一瘸一拐地去開門。
一開門,他就看見了叢烈那張焦灼的臉。
他眉毛緊緊皺著,胸口被呼吸撞得劇烈起伏著。
“喊什麼?”雲集淡淡地說了句。
他的眼睛被汗水蜇得冒了些血絲,從眼白到眼尾都略微泛紅,顯得格外脆弱。
“你怎麼……”叢烈的前三個字還是冒著火的,後麵的語氣逐漸弱下來,“……不開門呢?”
雲集揉著膝蓋向回走,“不好意思,剛剛睡著了。”
叢烈緊緊跟在他後麵,“腿怎麼了?”
“碰了一下。”雲集不甚在意地掀起睡褲來看了一眼,磕到的地方已經快速地腫了起來,在白皙的皮膚上隱隱泛出青紅色。
“你家裡有冰嗎?”叢烈轉身就往廚房走。
“不用,你坐下歇一會兒,我等一下過來。”雲集隨手指了一下桌子,“桌子上有水,如果渴可以自己倒。”
他沒有刻意地疏遠,但是那種隨意裡帶著些客套的口氣,就好像叢烈真的隻是一個過來談工作的同事。
“我今天不去公司,考慮你的身份,談公事的話家裡還是比外麵蔭蔽一點。當然如果你介意,想要正式一點。我也可以現在約個地方,也來得及。”雲集把茶幾上的中藥碗拿起來,微跛著路過叢烈的時候也沒看他。
“在這兒就好。”叢烈跟著他進了廚房,要接他手裡的藥碗。
雲集微微一挑眉,讓開了。
他半開玩笑地說:“已經喝完了,而且今天要談正事,過敏了沒人送你去醫院。”
叢烈在他旁邊站著,頭幾乎要頂到旁邊的吊櫃,躊躇了一會兒又開口:“那天在寵物醫院……”
“廚房有點擠,你去沙發上坐著吧。”雲集用拇指指了一下身後。
叢烈不說話了,隻是安靜地在他身邊等著。
雲集洗完了碗,突然想起來什麼一樣,“在寵物醫院……”
叢烈垂著的眼睛立刻抬了起來。
“是你把違章的罰單繳了是吧?不好意思我最近事情有點多,我立刻轉給你。”雲集把手擦乾淨就去解鎖手機。
叢烈手機迅速一震。
是一條二百塊的微信轉賬通知。
“我不是想問這個,”叢烈沒點紅包,聲音裡透出幾分急切,“我想說……”
“不管你知道了什麼,叢烈,都對我們的關係沒有影響了。你知道我們分手了,對嗎?”雲集再次打斷他。
臉上的汗雖然已經洗乾淨了,他的皮膚卻被浸得有些泛白,
他靠在沙發裡,過分消瘦的腰身顯得睡衣空蕩蕩的。
但是他說話時不慌不忙的,那份氣定神閒和郵件中的筆觸如出一轍。
“上次我已經把我們的關係說得很清楚了,關於一直沒把這事挑明的原因我解釋過,也道了歉。今天叫你來,不是來跟你討論私事的。”雲集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條斯理地喝了,“如果你今天,隻是想借工作之宜說一些沒意義的話,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叢烈深深地把他看了一眼,偏開了目光。
旁邊的查小理明顯記吃不記打,又扭著小屁股往他身邊湊,還奶呼呼地衝著他汪了一聲。
叢烈沒碰查小理,又盯著雲集卷起來的睡褲褲腿,“敷一下吧,腿。”
雲集打開傅晴剛發給他的賬目彙報郵件,“安靜。”
查小理和叢烈都沒聲了。
叢烈坐在單人沙發上,默默地看著雲集。
太瘦了,他瘦得領口底下隱約透出平直的鎖骨。
他的肩膀好像連睡衣撐起來都勉強,薄薄地鋪在柔軟的布料下,形成一個陡峭的直角,單薄而鋒利。
他略微皺著眉看平板,身體稍微打開一個放鬆的角度,挽起的褲腿下麵是均勻修長的小腿,似乎一手就能輕鬆握住。
叢烈起身,到冰箱裡扒拉出一聽冰啤酒。
他走回雲集身邊蹲下,用啤酒罐慢慢貼住雲集膝蓋上那一片青腫。
雲集猛地抬眼,那目光一瞬間就把叢烈攝住了。
陌生而冰涼,哪怕是層層的倦意,也掩不住他目光裡的排斥。
“腫起來了。”叢烈避開了他的目光。
雲集久久地盯著他,完全是一種不含半分柔軟的震懾。
但叢烈就是不把手裡的啤酒拿開,仰著頭,目光隻停在雲集喉結的高度,不再往上看。
兩人僵持著。
查小理已經扁扁地伏在地上,大耳朵貼著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巴巴地在兩人間來回看。
雲集努力把自己的思緒調整到工作狀態,“你打的錢,我收到了,能說下你的用意嗎?”
“什麼用意?”叢烈不懂這些,“你需要錢,我就打給你。”
其實叢烈的話雖然簡單,但是雲集也不得不認可。
原本他要套徐鵬的錢,就是為了建錄音棚。
但就算錄音棚的錢到位了,一個剛剛在起步階段的公司,張嘴等錢的缺口數不勝數。
就算是按照輕重緩急的優先級一個一個來,雲集也總不會嫌錢多。
叢烈越是不懂,他越要解釋到位,“資金怎麼用,回報率如何,這是我給傅江的標準。”
他遞給叢烈一個文檔,“你投入他的二倍資金,想要什麼樣的條件呢?”
“我不要回報。”叢烈低下頭,“讓瀚海接手工作室的職務就可以了。”
雲集心裡稍微算計了一下,叢烈這才叫做白工還倒貼。
對自己和瀚海來說確實是百利無一害,但他也不希望占叢烈不懂規則的便宜。
“那就資金投入和回報成比例,我給你二倍的回報,可以嗎?”雲集問他。
“行,”叢烈的眼睛還盯著雲集的膝蓋,“我們現在去醫院吧。”
隻是在桌子上碰了一下,疼是稍微有點疼,但也沒到要去醫院的程度。
雲集把叢烈壓著啤酒的手推開,稍微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腿,又接著跟叢烈說:“合同我先打出來一份給你,你回去仔細核對檢查一下,沒有問題了再做決定,在這期間如果你改主意了,我隨時可以把錢退還給你。”
叢烈沒吭聲。
等著合同打出來,他直接在甲方的位置上大筆一揮,“行了嗎?真不用去醫院看看嗎?”
看著雲集膝蓋上的青紫,他感覺呼吸都不順暢了。
“你走吧,我睡一覺就好了。”在雲集來看,跟叢烈談生意簡直但就是白費勁。
他根本沒接觸過,而且也完全沒興趣了解,好像是個坑也要往裡跳。
但既然叢烈把錢交給他了,他就會物儘其用,以後也一分錢不會少給叢烈。
生意就是生意。
叢烈盯著他,不說話,好像在等什麼。
這一天起來就沒閒著,雲集實在有些累得不太舒服了。
等叢烈走了,他準備喊雲舒陪自己去趟醫院。
他指指門口,“走。”
叢烈坐著沒動。
查小理的耳朵搭著他的拖鞋。
雲集額角的汗滲了出來,眉毛微微一抬,“不動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