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叢烈盯著他泛著潮紅的雙頰,輕聲問。
“你走了我就舒服了。”雲集不想多看見他,準備再去洗手間裡洗把臉。
膝蓋卻在他站起來的一瞬間鑽心地疼了起來,他下意識地往下一撐,還沒扶住茶幾,就被叢烈輕而易舉地扶住。
“腿疼?”叢烈緊緊環著他的腰,低頭往上拉他的褲腿。
已經不是腿疼的問題了。
剛才絆的那一下把雲集的心跳帶了起來,整個胸口像是擂鼓一樣,撞得他喘不上氣來。
空氣一瞬間變得稀薄,沉重地蹉跎在抽吸之間。
看雲集說不出來話,叢烈趕緊扶著他坐下。
“怎麼了?心臟又難受了?”叢烈問了兩句,一下一下地給他順後背。
雲集實在是難受得厲害,避開那條撞傷的腿,忍不住地蜷身子。
叢烈下意識地把他護在自己懷裡,匆匆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裹上,抱起來就要往外走。
“不用……”雲集推了他一下,“藥在抽屜裡。”
叢烈立即拉開茶幾下麵的抽屜,裡麵很多有分隔的亞克力小藥盒。
一眼掃過去,有胃藥和退燒藥,還有止疼片。
他挑了寫著“心臟早搏2片3次”的藥盒出來,拿到雲集麵前,“這個?”
雲集艱難地“嗯”了一聲,伸手要自己開藥盒。
看他手抖得都拿不住,叢烈鼻子猛地一酸,默默從盒子裡拿出來兩片藥,放到雲集手心裡才去給他倒水。
等他水倒好,雲集已經把藥片乾咽了,皺著眉靠在沙發上等藥力發揮作用。
叢烈端著水,在沙發邊上蹲下了。
他似乎有些難以接受,聲音低得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怎麼會這麼難受?我們現在去醫院好嗎?”
雲集一直沒說話,雙眼緊閉地靠著沙發。
叢烈在沙發上邊上安靜地蹲著,眼睛盯在雲集身上。
有那麼幾個瞬間,他莫名覺得有一陣悲慟如同巨大的陰影一般從心頭掠過。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接一通電話,電話裡的人正在跟他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他在舉步維艱地維持著一個蟬翼般的假象。
好像那個假象消失了,他也會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但他既想不起來電話的內容,也想不起來自己在維持什麼假象。
隻有極為濃重的情緒刀刃一樣的在他胸腔中翻滾,要把裡麵的心肝肺按次序碾個粉碎。
他無知無覺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好像下意識地要確認一下裡麵的東西還都在。
那陣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
等他清醒過來,雲集的表情已經稍微輕鬆了一些。
鬼使神差的,叢烈把手指放在雲集的嘴唇上方。
直到感受到微弱的鼻息,他才把屏著的一口氣呼出來。
“雲集,”叢烈搓了一下他的手指,低聲說:“去床上睡嗎?”
“唔。”雲集的眼皮稍微掀動了一下,累得醒不過來一樣。
叢烈輕輕抄過他的後頸和膝窩,正打算把他抱起來。
“疼……”雲集劇烈地掙動了幾下,把他推開了。
“哪兒疼?腿疼?”叢烈看著他用力地抓沙發的坐墊,有些無措,“還是胃疼?”
雲集又在做噩夢。
他夢見小學的時候在運動會上摔倒了,膝蓋上碰青了一大片,後邊的接力賽他不想跑了。
但那是雲世初第一次來學校看他比賽,在觀眾席上撐涼棚送水果,好大的排場。
小雲集一瘸一拐地走到還很年輕的雲世初麵前,聲音很小:“爸爸,我腿疼。”
雲世初隻是垂眸掃了一眼他的膝蓋,又平視著前方,“你不跑,你們班其他的隊員怎麼辦?三個人也能跑接力嗎?”
小雲集皺著鼻子,根本不敢哭,“但是好疼。”
“是疼,還是怕輸?”雲世初沒再看他,聲音沒什麼起伏,“你還能走路,為什麼不能跑?”
那天很熱,塑膠跑道被太陽曬出來一種刺鼻的味道。
他是最後一棒,接力棒握在手裡麵有些打滑。
腿就像斷了一樣的疼,每一次膝蓋彎曲都會打亂雲集的呼吸。
但是他還是竭儘全力地跑完了,並且把名次從第四名追到了第二名。
等他從跑道上下來,滿嘴都是劇烈運動後的血腥味。
他著急地到看台上找他爸。
可是雲世初已經走了。
隻是通過老師給他留了一句話:“晚上自己走回家,想想為什麼明明能堅持還想放棄。”
放學的時候正好是最熱的黃昏。
小雲集被夕陽照得睜不開眼,拖著沉甸甸的影子一路往家的方向走。
膝蓋疼得他想哭,但是他還是倔強地一步步往前走。
在路上他又摔倒了兩次,到家的時候,膝蓋幾乎已經是血肉模糊的。
但他沒再跟任何人說疼。
晚上他洗過澡,傷口也被家庭醫生處理過。
小雲集捂在薄被裡偷偷哭。
他一邊哭一邊很小聲地跟自己說:“明天就不疼了,明天早上就不疼了。”
撐一撐就過去了。
雲集大部分都是這麼堅信的。
“明天就不疼了……”雲集蜷在沙發的一角裡,低聲囈語。
他的眼角有些濡濕,受傷的腿不自然地曲著。
隱約間他感覺到腿上裹上一陣很輕柔的暖意,不由稍微放鬆了一些。
“不疼了不疼了,馬上不疼了。”叢烈一手捋著雲集的小腿給他緩解疼痛,一手點開梁超發來的消息。
車到樓下了。
他極小心地把雲集從沙發上抄抱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昏沉,這次雲集沒反抗。
梁超看著叢烈抱著雲集大步跑過來,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趕緊把車門拉開。
“怎麼你隻是去他家一趟,也能把他氣成這樣啊?”他實在沒忍住,說完就開始擔心自己失業在即。
叢烈卻好像沒聽見他說什麼,隻是低聲說:“他腿碰了一下,現在好像疼得特彆厲害,趕緊去醫院。”
開了很久叢烈都沒說第二句話,車上也就沒人敢說話。
隻有中間雲集喊了一次疼,叢烈一邊輕聲道歉一邊幫他把腿舒開了。
梁超從後視鏡裡看了好幾次叢烈,就跟活見鬼了一樣,但又什麼都不敢問。
車停在醫院門口,叢烈抱著雲集又一路跑到急診。
中間又是退熱止疼又是拍片子,折騰了好幾個小時。
雲集一直無知無覺地昏睡著,直到晚上九點多醒過來,已經是在家了。
他半撐起身子,滿頭虛汗地看著叢烈大包小包地往屋子裡拿東西,“你在做什麼?”
叢烈指了指他被加壓綁帶護住的腿,躲開他的目光,聲音倒是冷淡,“你韌帶挫傷了,要靜養,少走動。”
“所以呢?”雲集皺著眉看他。
“所以……你一個人住,不方便。”叢烈站在門口,腳邊是眼巴巴的查小理。
雲集想發火,可是實在沒那個力氣。
“你的腿恢複之前,我留在這裡。”叢烈邊淡聲說著,邊往廚房走,不久又端著一碗粥出來,“我用你的砂鍋……”
雲集歎了口氣,“你走吧。”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組合櫃裡摸出來一桶泡麵,撕了半天沒撕開塑料膜,隻能用剪子劃開。
他退燒了,聞見粥的那股香味,掏心掏肺地餓。
但他不想吃叢烈拿來的東西。
他剛把泡麵的紙蓋撕開,叢烈就端著粥過來,“我用你的砂鍋煮了粥。”
雲集沒再說話,伸手掂了一下桌子上的熱水壺。
空的。
他把泡麵桶裡的麵餅拿出來,不聲不響地啃了一口。
“你胃不好,彆吃這個。”叢烈伸手拿他手裡的麵餅。
雲集渾身都是又濕又黏的冷汗,胃裡空得難受,手裡唯一的吃的也被拿走了。
一陣急火上來,他端了一天的太平終於端不住了,一抬手就把叢烈手裡的粥掀翻了。
“滾。”
叢烈沒躲,直接被手裡的熱粥潑個正著。
他垂著頭站起來,聲音裡似乎沒有太多情緒,“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狀況?”雲集有些吃力地坐直了一些,“我腿怎麼樣,我胃好不好,都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上次說得很清楚,今天我也又說了一次。”
他看著那張扇麵一樣的後背,“我們分手了,叢烈。”
“我知道。”叢烈回答的聲音很低。
“知道就麻煩你走,好嗎?”雲集的聲音稍微有些顫抖,“是,我第一次談戀愛也第一次分手,沒有經驗。但是我真的不喜歡這種……你覺得你關心我算什麼呢?你是我的朋友嗎?還是你是我前男友,在我生病的時候要照顧我?那很奇怪,難道前男友的義務比男朋友還要多?”
叢烈背對著他,沉默了半晌,“你把粥喝了,我看著你喝了就走,行嗎?”
沒等雲集回答,他就進了廚房。
裡麵傳來衝水和拿碗的聲音,沒兩分鐘叢烈就重新端了一碗粥出來。
“你喝了我就走。”叢烈把粥放在他身前,蹲在地上揀摔碎的碗。
粥是雲集喜歡的皮蛋瘦肉粥,米粒煮得稀爛,撒在上麵的蔥花還很新鮮,一看就不是店裡買來的。
雲集胃裡燒得難受,想讓叢烈快走。
他撇了一勺粥,慢吞吞地喝了。
那粥的味道很老道,不是沒下過廚的人做得出來的。
雲集不由感覺有些諷刺。
難怪叢烈不願意吃他做的東西,原來是因為人家自己做飯比他好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