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林承雨是開著車接到的電話。彼時他剛從商場出來,準時地拿到了給殷容定製的一對耳飾——是雨滴的形狀。
頂級的鑽石,色澤純淨而飽滿,下麵鑲嵌著一圈細小的粉色寶石,增加了靈動感和層次感。
實在是很適合殷容。
今天雪下得很大,他在等紅燈時打開那首飾盒又看了一遍。
……她會喜歡嗎?
紅燈還沒過去,電話毛顫顫,眉心微蹙,卻沒睜開眼睛,隻往被子空隙裡鑽了鑽,很快自顧自蒙住了腦袋。
……
殷容想深呼吸平複怒火,但他的重量影響她呼吸了。於是她惱怒道:“滾開。”
這次他倒是說話了。悶悶地在被子裡,吐出兩個字來:“不要。”
聲音是啞的,倦懶的,性感的,還委屈巴巴的。
殷容不明白他一大早在委屈巴巴什麼。
他昨天難道不爽嗎?
……難道隻有她一個人爽嗎?收回來,語氣也跟著一轉,道:“繼續吧。”
然後停頓了幾秒,那邊好像沒人說話,他蹙起眉來,語氣更冷,顯然不耐煩起來,道:“我說繼續。”
這下好像才重新回到了正題。
殷容很少聽到他這種語氣,新奇地看了他好幾眼,感覺這人情商很低。
他應該還是和那個大學教授一起合作什響起來。
是個很奇怪的電話。
語氣嚴肅:“請問是林楚葉的家屬嗎?”
幾秒後,林承雨的車子衝過了那個路口-
林楚葉今天醒得很早。
他睜開眼睛時,太陽還沒出來,天色是深重的藍,雪花飄飄揚揚地落著,沒個儘頭。今天是大年初一,他知道又過去了一年。
時間過得實在是很快,如流水穿過指縫,一點也留不住。他起身,坐在床邊看了整個日出的過程,想起曾經也有個人倚在他肩頭,與他十指相扣,和他一起看日出,看日落。
那是個很漂亮清麗的女孩,叫沈停雲,是林楚葉在雲城大學校辯論賽上的對手。
兩人唇槍舌戰了幾個回合,林楚葉揪著她不放,“對方一辯”“對方一辯”連著cue了幾次,才意識到自己對她一見鐘情。
他還以為自己隻是玩玩而已。
那時候他年輕,也張狂,雲城林氏財大氣粗,根深葉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作為林氏獨子,他風流倜儻,桀驁不馴,是標準的花花公子。
他一口一個“阿雲”,沈停雲一口一個“滾開”,兩人就這麼喊來喊去,竟然喊了一年多的時間,連林楚葉都很震撼於自己的耐心和毅力。
全雲城人都知道林公子有了心上人,林公子本人反而好像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沈停雲放了寒聲音很溫柔,“你找誰呀?”
她長得和沈停雲有八分相似,林楚葉連忙下了車,點頭哈腰地道:“阿姨好,叔叔好,我是阿雲的同學……”
沈停雲從她爸媽背後冒出了頭,睜大了雙眼:“啊?怎麼是你?”
這絕對是林公子最滑鐵盧的一天。
他出門出得急,隻套了件黑色薄夾克,車裡倒是不冷,現在從車裡鑽出來,寒風陣陣往臉上扇,他站在那裡上下牙就打碰,說話也結結巴巴。
“我、我、看到雪災的新聞……”林楚葉身上冷得打顫,偏偏耳根和臉都滾燙起來,“發消息,你沒回……”
“大、大過年的……”沈停雲也莫名其妙結巴起來,“都在串親戚,誰沒事兒一直看手機呀?”
年輕婦人道,“乾杯!明年會更好。”
杯子一起碰在空中,叮咣脆響,然後林楚葉吃到了那個包著蜜棗的甜蜜餃子。
兩人在熱鬨的市集上走了一圈,都沒什麼話說。沈停雲走得飛快,林楚葉在身後跟著,逛街像是趕路。終於趕完路,在馬上進小院門的時候,林楚葉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沈停雲,”他道,“考慮一下我好不好?我是認真的,是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的那種,不是開玩笑。”
女孩轉過身來,慢慢紅了臉頰。
林楚葉假回禾城,就那麼幾天見不到麵,竟然也讓林楚葉抓心撓肝。他每天都給她發消息,但對方回應的有一搭沒一搭,氣得他摔了手機——他怎麼也是個小少爺,怎麼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頭,跟條狗一樣?
林楚葉惱透了,在心裡發誓再不理她。
那年雪災嚴重,雲城的雪紛紛揚揚下了幾天,一
大年初一的早上,沈父沈母在客廳裡接待親戚,讓沈停雲陪林楚葉出去逛逛。
早上又下起了雪,更奇怪的是還出了太陽,是少見的太陽雪。
直沒停過,從來不關心時事新聞的林楚葉竟然莫名其妙地看到了禾城雪災的消息。
暴雪壓垮了房屋,掩埋了道路,阻斷了通訊訊號,不少人失蹤——林楚葉越看越心驚,摸出手機給沈停雲打電話,連著打了幾個,都沒人接。
他抓了件外套就出了門。
雪下得確實大,幸好高速沒封,幾個小時的路途,林楚葉冒著風雪開了十個多小時,等到了禾城又迷了路,左問右問,那天是大年三十,等他到了沈停雲家的時候都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更尷尬地是,人到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小院門口高高掛著兩個紅燈籠,積雪更是被清掃的乾乾淨淨,倒是他的車碾過來了兩道孤零零的印子。
林楚葉一時不知道敲門還是不敲門好。
他那車燈亮得耀眼,引擎聲也吵鬨,好像擾了小院裡的安穩。猶豫了一會兒,一對夫婦主動打開了門,拿著手電筒繞了他的眼睛。
“你是迷路了嗎?”年輕婦人先發了話,她現在都還記得她轉身望著他的表情。
雪花紛紛揚揚,和陽光一起落在她纖長睫毛上。她一雙眼睛最漂亮清澈,瞳仁黑亮,閃動著,盛滿了細碎的光。
他知道自己也是一樣。
她相信他是認真的,他也相信自己在那時那刻,是抱有百分之百的誠意,相信自己會一輩子對她好。
但一輩子太長了。
長到會忘記誓言,會得意忘形,會忘乎所以,會一不小心變回那個從前無拘無束、桀驁不馴的花花公子。
沈雲停意外早產,林楚葉是從生意場打車去的醫院。
沈停雲的錯……
是我開的這個門。是我讓你留下來。是我勸阿雲要有勇氣去嘗試的。她哭著道,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的錯。
她擦乾了眼淚,說我們不怪你,把孩子給我們吧。以後我們都不要再聯係了。
林楚葉沒有拒絕的權利。
他瘋了似地追查這件事,報複他的那些對手,在塵埃落定之後脫胎換骨,收斂所有鋒芒,像變了個人一樣,溫和處事,也教育他們的孩子要與人為善,要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要學會委婉,永遠不要直接地拒絕,更不要將彆人的麵子踩在腳底。
林承雨被他教育得很好。從小到大,隻打過那麼一次架,不像他,從小惹事惹到大。
林楚葉相信他永遠不會樹敵,也不會被人暗害,落到他這樣的處境。
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用不太到我了。
哦,承雨還有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呢。明天初二,他讓自己陪他一起上門。林楚葉想,阿雲,如果你在的話,應該也會和我一起期期艾艾地整理禮物,一起上門吧?
也是。
沒有人會像我那麼草率地上門,一件禮物都不拎。就連結婚,家人都沒怎麼重視,甚至都沒出麵。
阿雲,今天是大年初一,又下起了大雪,是和那年一樣的太陽雪。
我去禾城看看你,可不可以?-
“雪天路滑,林先生是在雲禾高速上出的事。我們現在已經在搶救了,但希望不大,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的聲音平穩,頓了頓,又道:“請問他還有其他的家屬嗎?建議都叫過來吧,看能不能趕上再見一麵。”
林承雨闔了闔眼睛,乾澀道:“……好。”
他走到一邊,撥出一個電話。
“喂……”林承雨開對著她打電話,背脊仍是筆直的,轉過身來時也是一副沉穩模樣,卻在這幾息之間垂下眸來,開始變得有些迷茫。
說實話,他和父親的關係並沒有多麼親近。
他覺得自己從來不了解父親,父親好像也從沒有什麼心思了解他……真正的他。
父親隻是很注重他的為人處事和人際關係。總愛掛在嘴邊的是讓他不要衝動,不要樹敵。
林承雨小時也有過叛逆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明明身居高位,還總是要給其他人處處留有退路,從不把人逼急。
他覺得父親並不是天生脾氣好的類型,有時那些他自己說了那些八麵玲瓏的話之後,好像自己也會不經意地蹙一下眉。
林承雨按照他規劃好的軌跡成長,基本沒有提出過什麼異議。父親對他也挺寬鬆,就連大學從美國換到倫敦,也隻是一句話的事情。
到現在,他已經接管集團半年時間了。
事實證明,他不僅是一個合格的,甚至是個相當優秀的繼承人。
昨晚他和父親一起過年,林楚葉竟然很少見地誇了他幾句,說他很讓人放心——
來見父親最後一麵,他回答說不口,竟然猛地大腦一片空白,想不起對方叫什麼名字來,半晌才道,“弟弟。”
“爸出了事故,快不行了。你要不要來見他最後一麵?在雲城第一人民醫院。”
話音落下,兩邊同時陷入了沉默。
半晌那邊才輕聲地開了口。
林承雨恍惚地舉著電話聽著對方的回答,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
空曠的醫院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匆忙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一道清麗溫柔的女聲刺破迷障:“……承雨。”
第 62 章 第 62 章
手機從耳畔滑下來,林承雨怔怔地轉過身,看向那個熟悉的身影。
女孩顯然是急急的眼睛還是那麼漂亮,黑眸清澈乾淨,但那細碎的光已經全部消失了。汗打濕了她的長發,她的嘴唇蒼白,聲音很輕,但語氣很堅定。
她說,剛剛有人寄來了你的照片,我親眼看到你倒在彆的女人懷裡。就在前些時候,我們吵架,你夜不歸宿的那一天。
她說,林楚葉,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相信你。
她說,哥哥歸你,弟弟歸我,孩子生下來,從此我們死生不複相見。
真的死生不複相見。
他想說他是因為吵架一時氣惱喝醉了,想說那是他因為行事太過於張狂,在生意場上惹了不少仇敵,是他們故意為他設下的局,想說他是一不小心,想說他是太大意了,但沒來得及。
他想孩子都生下來了,他應該還有機會也有時間去彌補,沒想到她竟然會真的就這麼狠心,一點機會一點時間都不給他。
兩個孩子生下來,林楚葉竟然沒再見到她最後一麵。
他跪在地上,頭磕出了血,沈父扇了他一巴掌,又給了他一腳。沈母哭著攔住沈父,說這不是林楚葉的錯,是她的錯。
他恍恍惚惚地道,怎麼會是媽跑過來的,隨意裹了件羽絨服,紮了個馬尾,大冬天跑出了汗,幾縷發絲粘在額角。
林承雨聽見自己的聲音:“……容容。”
“嗯,”她在林承雨麵前站定,喘了幾息,問他,“你怎麼樣?”
……他怎麼
所以,這是父親安心離開的理由嗎?
讓人有些想不明白。
他有些迷茫地垂下頭,連電話也忘了掛,鬆鬆地握在手裡。
殷容定定看他幾秒,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沒事的。”她聲音很輕,“現在不太好,以後會好的。”
她的手隻是短暫地碰了他肩膀,就要收回了。林承雨不想她收回。
意識先於理智,他上前一步,已經將她環繞在了懷中。額頭抵著她肩膀,聲音極疲倦:“在‘會好的以後’來臨之前,可以讓我抱一會兒嗎?”
殷容頓了頓,沒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無邊際的沉默之中,她聽見林承雨低聲開了口。
“真是遺憾。”他扯了扯唇角,好像習慣性地開始活躍氣氛,溫和道,“我爸如果走了,我以後是不是隻能一個人上門提親了?連個幫我說幾句好聽話的人都沒有了。”
他語氣輕鬆,殷容也配合地開起玩笑:“林公子上門提親,還用得著彆人幫忙說好聽話?打鐵還需自身硬啊。”
“你覺得不需要嗎?”林承雨笑著道,“你覺得不需要就好。”
這時,手術室的燈突然熄滅了。
林承雨身子一僵,殷容低聲道:“彆怕。”
門緩緩拉開,手術室的燈光明亮刺眼,和他們所在的醫院長廊好像是兩個世界。
林承雨看到醫生緩步走出來,摘下口罩,對他遺憾地搖了搖頭。
他往前走時踉蹌了一下,被殷容扶住了。她拉了他冰涼的手,陪他一起走上前去。
林承雨知道,他沒有爸爸了-
沈明霧知道,他沒有爸爸了。
林承雨忘記掛掉和他的電話,因為他們不重要的對話已經結束了,真正重要的人已經在第一時間來到了他的身邊。
沈明霧卻也沒有掛掉那個電話,因為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他就像一個陰暗的,在角落裡窺視他人幸福美滿生活的第三者。
她和林承雨的那個擁抱,他好像也感同身受;
她極溫柔的那句“彆怕”,他也聽得清清楚楚。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那一切都是對“承雨”,對哥哥,而不是對他。
哥哥失去了父親,有極為正當的理由悲傷。
他也失去了父親,卻無人知曉。
沈明霧呼一口氣,斜斜靠在操作台旁,漫無目的地望向那寬闊明亮卻空無一人的店麵。
這裡並不對外營業。
剛剛做好的那杯明霧容春就放在操作台上,透明的杯體上滲出了細密的水珠,緩緩流下來,洇開了一小片桌麵。
可惜,這杯奶茶沒有人喝了。
還是正在操作台忙活的時候,沈明霧收到了殷容的消息,說她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不在家吃飯了。那時他還不知發生什麼,隻回複說沒關係,讓她安心忙她的,記得吃飯,還要注意安全。
對方沒再回複,他便百無聊賴地在店裡研究起新產品——
偌大的奶茶店,隻有一杯明霧容春好像不太夠。
是不是還應該有明霧容夏、明霧容秋、明霧容冬呢?
每一個春夏秋冬,他都想在她身旁。
正研究著,哥哥的電話卻打了過來。
他看到林承雨三個字甚至有點恍惚,覺得陌生又熟悉。
“……喂?”他接起來,聽著那邊頓了頓,喊了聲“弟弟”,一時有些失笑。
對方好像都本用不著時時提醒自己。那些反應都是下意識的,刻在從小到大的教育裡,自然而然,無比流暢。
他張了張口,卻沒說出那句自然而然的“沒事”。
“……我,”他聲音有些乾澀,頓了幾秒,終於道,“……不太好。”
男人仍是一身西裝革履的矜貴模樣。
他剛剛背用了,他沒有這個父親。
對話再次陷入和上次一樣的僵局。
上次見麵也是這樣的。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兩人都在讀大學,都是同齡人,麵對麵坐著,卻沒什麼話可說,明知對方確確實實是自己的親兄弟,心中也並沒有多愉快。
誰都以為自己是相對獨一無二的存在,卻不想這世界上還會有一個和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人。
兩人同時訝異,卻發現對方訝異的表情和自己極為相似,又同時蹙起眉,結果蹙眉的動作竟然也一模一樣。
像照了很不喜歡的鏡子。
林承雨是被父親派來做說客的。
父親和沈明霧溝通過好幾次,好像效果都不是很理想。他寄希望於親兄弟之間的感應,希望林承雨能說服弟弟和他們一起生活。
林承雨停頓幾秒,勾起唇角,是一個溫和的微笑,沈明霧則仍是冷冰冰的平淡表情,這時兄弟二人才終於劃開一道界限。
“明霧,”林承雨溫和道,“很高興認識你。”
沈明霧眉梢微挑,覺得很有趣似的,問:“真的嗎?”
林承雨平靜道:“當然。父親很期待你可以回家,和我們一起生活。”
“現在才開始期待,”沈明霧淡笑一聲,道,“是不是突然了一點?”
“之前是……”林承雨頓了頓,想起那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院,陌生的老婦人。
想起父親突然告訴他說,他還有個雙胞胎弟弟,然後開車帶他一起去了禾城,見到那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父親碰了下他,道:“叫外婆。”
他從善如流地:“外婆。”
對方一瞬間
父親是他一個人的父親。
林承雨呷了口茶,道:“不管怎麼說,父親還是父親。”
“不好意思。”沈明霧平和道,“我從小就沒有父親。”
“你不願意和我們一起生活,我也能理解。”林承雨站起身來,遞出去一張名片,淡聲道,“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隨時聯係我,我畢竟是你哥哥。”
沈明霧沒接,他微微勾起唇角,道:“一樣的——我從小就沒有哥哥。”
兩人不歡而散。就像茫茫人海之中的兩個點,短暫地碰撞,離開,回到遙遠的原位。
沈明霧很快將這些事情拋之腦後。
他當時想,這應該就是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
也正常。畢竟兩人上次麵對麵,好像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也並沒有愉快到哪裡去。
但他卻如此熟悉他的名字。
承雨,乘嶼……他不知道每天會聽到多少遍,偶爾甚至會混淆他和自己。
對方問他要不要樣?
他在醫院短短幾個小時,已經聽了很多遍這個問題。消息傳得很快,他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來客,冷靜地麵對了那些形形色色的,或擔憂或試探的臉。
也平靜地說了無數遍“沒事”。
他背後還有整個林氏集團。
還有無數人對他這個年輕的繼承人虎視眈眈。
越是到這種時刻,越不能露怯。
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林承雨根兩人最後一次見麵了。
最好再也不要見到才是。
莫名其妙的父親,莫名其妙的哥哥,在他心裡掀不起一點波瀾。
隻是偶爾望到“你怨他?”
林承雨頓是平時的挺拔,是有些疲憊的坐姿,兩條長腿微敞,自己手裡也拿了一瓶一樣的草莓牛奶。
殷容想擰開瓶蓋,發現那瓶蓋已經被他擰鬆了勁,輕輕一旋便開了。
這也是她學生時期常喝的品牌,她喝了一口,味道還是那麼熟悉,但是有些太甜了,甜到有些發膩。
口感也很單一……不如明霧容春的味道。
她將那瓶蓋旋上,問林承雨:“怎麼樣了?”
“剛剛律師來了。”林承雨道,“我爸……把他自己的後事安排的非常好,專門交代了人負責。連墓地都選好了,根本沒有我插手的餘地。”
他語氣故作輕鬆,殷容也莞爾:“叔叔確實是很乾脆利落的性格,霸道總裁。”
“是吧?”林承雨也笑起來,“所以我來喘口氣。”
笑意很淡,慢慢散在空氣中。
後事處理結束,媒體也已經全數散日裡他也愛背後說東說西。”林承雨道,“我有時候也覺得煩,所以看你那麼做,心情挺爽快。老師來的時候問什麼情況,我和老師說,是他鏡子,想到世界上還有人和自己共用著同樣一張臉,覺得有點煩而已。
尤其是後來……他竟然還被人認成過林承雨一次。這讓他更加地厭煩了。乾脆把需要出麵的事情都交代給下屬,連視頻會議都從來不開攝像頭。
他從來沒想過,當時讓他厭煩的這張和哥哥一模一樣的臉,竟然有一天,會變成他無聊又漫長人生之中的,唯一的幸運。
沈明霧拿起那杯化掉的明霧容春,喝了一口,卻不小心被嗆到,捂唇咳嗽起來。
那咳嗽完全止不住,咳得他眼角飛紅,咳得他慢慢彎下腰去。
第 63 章 第 63 章
醫院肅穆安靜,刺眼的白熾燈將那些盤踞腳下的陰暗麵連根拔出,將每個人的心思都明晃晃的映照出來。
不少和林氏集團有關係的人物都趕到了醫院。每個人都蒙著一層哀傷的麵紗,你方唱罷我登場,林承雨與他們周旋著,態度沉穩冷靜,連心痛和悲傷都流露得恰到好紅了眼眶。她笑著,眼淚流出來,被她抹了下,沾濕了雪白的鬢角。
她溫柔道:“你就是承雨吧?好孩子。”
林承雨回憶著那莫名其妙的眼淚,跑了一下神,道:“之前是……是我們的外婆不讓父親和你見麵。你不是也知道嗎?”
“不是我們的外婆,是我的外婆。”沈明霧道,“她為什麼不讓我和林楚葉見麵,你不覺得奇怪嗎?”
林承雨很討厭他直呼父親的大名。
父親是脾氣很好,但他從來沒聽誰敢如此理直氣壯地直呼父親的名字。
林承雨更討厭他一副“父親肯定是做錯了什麼事”的篤定模樣。
不管父親做錯什麼事情,他都是他唯一的親人。
是父親獨自將他帶大,改過他的作業,教過他的球技,參加過無數次家長會,在他生病時沉默地照顧他,在他迷茫時陪伴他,幫助他。
……所以,為什麼會突然有個弟弟?
又為什麼那麼想要弟弟和他們一起生活?
處,無可指摘。
不遠處是拿著相機和錄音筆的媒體記者,他們交換著眼神,低聲討論著,在措辭,也在尋找時機。
過了會兒,醫生喊家屬來辦公室。林承雨點點頭,往前走,到了門口又轉過頭,越過重重人影與牆邊環著臂的殷容對視。
四目相接,他眸色平靜如常,她卻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腳走上前去。
醫生辦公室裡。
林承雨麻木說點事情。”
“……嗯,”林承雨頓了頓,喚回了幾分神智,他有些乾澀地道,“事情其實也安排處理得差不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在這裡……總歸是不好。”
說出這幾句話,好像已經用掉他很大的力氣,他眼眸垂下去,拉著她的手卻忘記了鬆。
殷容捏了捏他冰涼的手:“都說了我不走。”
手還是不鬆。
他指節修長,扣在她手上,很緊。
殷容解釋道:“真的。我處理點事情就回來。”
他仰頭望她,一雙眸黑白分明,仍氤氳著怔怔的迷茫。
這下可好,連醫生也抬起眼望她,殷容隻好道:“你乖乖的,聽話,好不好?”
“……好。”他終於道。
殷容這才重獲自由,她去和助理對了些細節,又溝通了應付媒體的種種事項,事無巨細地交待清楚,這才回去找林承雨。
他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已經被媒體層層圍住了。
麵對媒體,他又恢複了剛剛與人周旋的模樣,時而哽咽,時而平靜,講述家父生平,也講述他對自己的教育,回答問題不卑不亢,點到為止,態度有禮有節,整個度把握的非常好。
媒體很快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慢慢散去之時,有個女孩終於突出重圍,來到了他身旁。
殷容一眼就認出來,是梁大小姐,梁韻靈。
她和林承雨過來攝像頭,問林承雨是否和梁韻靈是戀人關係。
“不是,我們隻是普通朋友的關係。”林承雨平靜道,“我有一直喜歡的女孩子,明天本還打算登門拜訪對方的家人。”
說著,神色漸漸冷淡起來:“請媒體尊重個人隱私,不要給我們帶來困擾。”
他抬眸望了一眼那記者,對方心神一震,話題就到此為止-
殷容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無所事事地打開了手機。
媒體的速度很快,彈地簽著數不清的和“死亡”有關的紙頁。簽到發覺“死亡”這兩個字眼長得很奇怪,越看,好像就越認不出來字的含義。
殷容站在他身旁,在他偶爾發怔的時候輕聲提醒他:“這裡。”
他這才回神,重又提起筆。
護士在一旁,溫言細語地交代著注意事項。死亡證明的用處,怎麼注銷戶口,要聯係殯儀館,還提醒他們要儘快給逝者穿壽衣,不然就穿不上了……
林承雨和殷容一起認真聽著。他們太年輕,都沒有家人離世的經驗,林承雨的助理也到場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有些事情搞不明白,下意識地張口想要請示一旁沉穩平和的林承雨,結果剛喊了一聲“林總”,就被殷容用眼神製止了。
林承雨好像也沒聽到,視線並沒有轉過來半分。
助理這才反應過來,他退到一邊處理事情。殷容也跟著起身,想去一旁細致交代助理一下,卻不想剛站起身來,就被林承雨拉住了手。
她轉過身,和那雙有些迷茫的黑眸對視片刻,聽到男人輕聲道:“……彆走。”
“……我不走。”殷容道,“我和助理出的第一條消息就是訃告。
[突發車禍!林氏集團原董事長林楚葉驟然離世,讓人唏噓]
彆說林承雨了,她自己看了一會兒,也覺得恍惚。
全世界鋪天蓋地的消息宣傳他的生平和事跡,但那些豐功偉績不會影響生命的脆弱性。
她陪林承雨見的那所謂“最後一麵”無比安靜,根本不像電影電視劇,能夠在愛人懷抱之中說出最後一句話再垂下頭去。
人類渺小,人生短促,當意外發生,當死神來臨,一切經曆全部幻滅為過往雲煙,未做成的事,未說出口的話,便成為了永遠的遺憾。
……如果是她呢?
殷容安靜地望著手機。
如果她的人生現在就到了最後時刻,她會有什麼遺憾嗎?
麵前響起皮鞋踩地的聲音。男人高大的影子覆蓋了她,一瓶草莓牛奶出現在她的視線正中。
“醫院的零售機裡隻有這個。”林承雨道,“不是你最喜歡的牌子,見諒。”
“不會,”殷容收了手機,接過來,道,“謝謝。”
林承雨靠去,那熱鬨的悲痛慢慢安靜下去,像沸石被丟進冷水裡,兵荒馬亂的一切通通冷卻降溫,真實的、滾燙的感情才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
林承雨仰頭,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覺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好像一場夢境。
好像睡醒還是一個美妙的大年初一。他會和父親一起點點禮品,說上兩句平淡的話,然後明天一起上門,去殷容家裡。
一眨眼,就陰陽兩隔。
“……可真突然啊。”他輕聲道。
殷容也仰起頭來,道:“……是啊。”
“感覺前一秒我們還在上學呢。兩個小孩子,打打鬨鬨,開開心心。有次我爸來開家長會的時候見到你,回去還和我誇你漂亮來著……”林承雨道,聲音很空,視線也很空,虛無地望向遠方,“怎麼這一秒我們就一起坐在了醫院裡?你是殷總,我是林總,他已經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個人世。”
“怎麼就毫不留戀呢一起在倫敦留學,還在林雋怡的婚禮上對林承雨半真半假地告過白。
殷容刷到過她的動態,她發過幾次和林承雨他們幾個留學圈同學一起出去玩或在家做飯的合照,她對梁韻靈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有一點印象。如今噙著淚水,便更加水靈靈了。
林承雨好像很意外她的出現。她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往他懷裡撞,他退開半步,抬手輕擋了下她肩膀。
“怎麼會這麼突然?”梁韻靈掩麵小聲啜泣起來,“上次我來你家吃飯的時候,叔叔還那麼健康。”
林承雨微微蹙了蹙眉,他好像在措辭,在思考,抬起眼睛的瞬間,視線正好與不遠處殷容相望。
她很平靜地對他勾了勾唇角,示意他事情已經辦妥,然後便很客氣地轉過了視線去。
……那是一個很和善的,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的,安慰性質的微笑。
林承雨動作頓了頓。
“……世事無常。”他重新望向梁韻靈,道,“你先回去吧,這裡還有媒體,我也還有事情要處理,不是很方便。”
媒體嗅到不同尋常之處,膽子大的已經轉?”殷容瞥他一眼,道,“胡說八道。”
林承雨道:“如果留戀,就不會這樣。”
殷容問:先動的手。老師很相信我,把他批評一頓,我現在都記得他那怨毒的眼神。”
他平日裡好像沒這麼多話講。人好像很放鬆,也很緊繃。精神疲憊到一定境界的時候,好像處於一種很少見的、說話完全不過腦子的真空狀態。
殷容還是第一次聽到林承雨說覺得誰煩,也還是第一次知道他還會使這種壞。
她笑道:“所以你也會討厭彆人。”
“當然。”林承雨笑道,“而且我從那時候就開始喜歡你。”
他的語氣是那麼平和,淡然,無比流暢地就接下去:“你呢,容容。你那時候也喜歡我嗎?”
很突然地,空氣停滯了下來。
沒來得及擰上的草莓牛奶,絲絲縷縷地往外冒著甜香的氣息。
殷容捏緊了那瓶身。
林承雨好像沒有在等待她的回答。
他隻是仰起頭說,殷容才勉強有點印象:“哦……那是他活該,嘴真賤。”
“是活該。我
趙希兒看到報道後很吃驚,第一時間電話聯係殷容,說她並沒有接到過那些雪絨膏的偽劣產品,爛臉純屬是胡說八道,怎麼會這樣澄清?
殷容覺得她有趣,她笑著說那我真的告訴大家你是收了錢來散布謠言的呀?你的賬號是打算徹底不要了?
趙希兒頓了頓,輕聲道,不要也是應該的。
語氣很堅定,又把殷容逗笑了。
她說不至於,冤有頭債有主,有人是黑心,有人是武器。掌控輿論導向的是幕後黑心的人,他們展現著精心編織的謊言,哄著煽動著其他不知人衝在前線——裡麵跟風罵的好多都還是沒有判斷能力的未成年人,她難道還要一一起訴過去嗎?
趙希兒還想再說,被殷容按住了,問她在宋姐那裡住的怎麼樣,開始做疤痕修複了沒有。趙希兒隻好乖乖答,說在做呢,還說特彆巧,宋姐和她同名,又對她超級好,沒事兒還教她美容按摩手法呢。
顯然是真的很開心,話匣子打開,又誇宋姐女兒超級可愛,宋姐的媽媽人也很好,做飯特彆好吃。殷容放下心來,讓她安心在那裡住著,不用管網上這些風風雨雨,安心過好現實靠著椅背,疲憊地闔上了眼睛。
“……這個時候講這些很奇怪是不是?我是怎麼說出來的?”他好像笑了下,連自己也覺得奇怪,“剛剛媒體問我父親還有什麼未完成的遺憾,我一時答不上來……他有什麼遺憾,也不會告訴我吧?自己的遺憾隻有自己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很沙,也很緩,是真的大腦完全放空,幾乎像是喃喃自語:“我在想,今天如果是我……”
突然,他聽到了女孩的聲音。
她用很輕地一聲打斷了他,回答:“是喜歡的。”
林承雨衣袋裡的電話突然輕震了下。
屏幕熄滅了。
第 64 章 第 64 章
月色蒙蒙之時,沈明霧聽到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音。
那輛銀色轎跑被客廳落地窗的那層白紗隔著,車燈晃了他的眼睛,若隱若現,又張牙舞爪。
刹車聲響起,流暢,筆直地抵達目的地。
他抬眸望向那一方窄窄小了頓,道:“我沒有。”
“你怨他也是正常。”殷容道,“沒有孩子不怨自己的父母,我也怨。怨我爸是個不擔事的窩囊廢,怨我媽隻顧著自己開心。”
林承雨轉過臉來望她。她很平靜地與他對視,甚至還笑了一下,道:“你看——承認自己討厭彆人沒有那麼難吧?”
“對你來說是沒有難度。”他笑道,“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們還在上初中。你揪了一個男孩的衣領,把他腦袋往樹上撞過去。”
殷容自己都嚇一跳:“不可能吧?我很軟妹的,沒有這麼暴力。”
“軟妹嗎?你看起來是挺軟排眾議直接下令,王琳也確實抓住了這個機會,穩紮穩打,做出了像樣的成績。
春回大地,氣溫漸暖,萬象更新,樹梢沾上新綠,土地冒出嫩芽,一切都欣欣向榮,生生不已。
奶奶對殷容大刀闊斧的改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隻是耳提麵命,說林楚葉溘然離世,林氏集團動蕩不已,讓殷容照顧好林承雨的情緒,助力他坐穩林氏集團繼承人這把交椅。
她從來都覺得他的話少,自己的話多,兩人能聊起來全靠她一枝獨秀。現在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在他們兩人之間,他才是主動去創造話題,去哄她開心的那一個。
當他不再那樣做了之後,好像就真的變成了她兢兢業業、儘職儘責,也隔著遙遠距離的助理。
不知道為什麼,殷容心裡總是有股莫名的煩躁。那無名火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能燒到哪裡去,一天一天累加,讓她心神不寧。
殷容有天早上又重蹈覆轍。
本來這天是有空的,她也答應他要去禾城了——
但林承雨早上打來電話,說小島生病妹的,出手時倒是一點也不軟。”林承雨笑起來,“我在旁邊看熱鬨,聽其他人講,是因為你們班有一個女孩子來了月經,不小心弄在凳子上,被這個男孩嘲笑她是臟東西——你揪著他的衣領往樹上撞,說他才是個臟東西。他被你的氣勢懾住了,竟然還真的被你製服,撞了好幾下,直到老師過來,你才撒手跑掉……跑得飛快呢。”
林承雨現在都記得殷容跑掉的樣子。
那棵大樹旁邊是通去下麵操場的台階,她幾步跳了下去,白色的公主裙像蓬蓬小傘,綻開微小弧度,轉個彎,就消失不見。
他這麼一生活才是。
而殷容
殷容很少見奶奶如此“寬鬆”的時刻。她很是鬆了口氣,也乾脆利落地將奶奶這些“小小要求”答應了下來。
說實話,林承雨根本用不著她助力。
他天生就會收攬人心和他一起打過球,平坐在了她身旁。不窗。
先看到殷容從車上下來,接下來看到林承雨。殷容好像說了些什麼,然後林承雨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抱裡,動作自然而然,完全沒有任何違和感。
他們緊緊相擁,殷容溫柔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沈明霧在那刻仿佛看到了她和自己擁抱時的模樣。
她的動作,他的表情……
全部都一模一樣。
簡直像記憶的回閃,像一比一的複刻。
沈明霧低下眼去。
過去不知道多久,女孩打開了門。
“你回來了。”他聽到自己平靜地說,“餓不餓?”-
整個春節假期,一直到春節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殷容都沒有成功履行自己的諾言——
陪乘嶼一起去趟禾城。
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劉思殷那邊的澄清聲明出來了,不知道她花了多少錢,使了多少力,總歸是找了人頂包。
那個人殷容還有點印象,是當時主動想要跳去給劉思殷當助理的張成望。
他在劉思殷的提攜下,已經穩坐部門負責人的位置了。
在懺悔中,他語意懇切地表明是因為部門之間的商業競爭壓力讓他一時腦熱出此下策,並公示了部分通訊記錄,是與雪絨集團某歐姓負責人的錄音,重點截取了他指使歐某聯係各大網紅,贈送偽劣產品的部分。
,再加上本來就已經接管林氏集團了一段時間,早就打好了根基,忙歸忙,根本沒有人能威脅到他的位置。
但他每天都會和她見麵。
有時去她公司,有時約她出門,有時也會直接到她家門口,那通常是在他非常疲憊和悲傷的時候。
親人的離世是漫長無邊的潮濕雨季,他總想來她這裡避一避。
殷容沒有邀請過他進門,她習慣和他一起出去。
在車裡
那愧疚愈來愈濃,愈來愈不知所謂,她把這些歸咎於她沒能守諾陪他一起去禾城的原因。有天早晨兩人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殷容難得語氣稍軟,和他說最近實在是有點忙,等抽出一天空閒時間,一定和他一起去趟禾城。
男人黑眸望著她,平靜地勾勾唇角,道了聲好,沒關係。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急,殷容慢慢放下心來。
沒關係,抽一天就好。
但她始終沒抽出來那一天。
要麼工作忙,要麼就和林承雨有約,她第一次發現時間是這麼的少,事情也是這麼的不湊巧。
與此同時,她和乘嶼好像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交流越來越少。
她是沒時間,有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但他好像也沒有打擾她的意思。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趁著這股網絡熱潮將雪絨膏係列產品又翻紅了一把。
她不管那麼多,乾脆利落地咬準了“性價比高到影響了大牌銷量的國貨護膚品”這一噱頭,狠狠推了波新產品,趕著年後的購物熱潮,銷量又猛翻了幾番。
產品線不斷地完善,製造基地的改造提升迫在眉睫。殷容乾脆將原雪絨日化工廠的廠長王琳提了上來,由她負責把關基地的改造提升工作。
王琳誠惶誠恐。她自覺年紀大了,早就過了被委以重任的時刻。
但殷容不這樣認為,她覺得隻要有心做,永遠正當年。王琳細心、踏實又認真,不愛玩花架子,積累了那麼多年管理工廠的經驗,如今正是厚積薄發的好時機,應該擁有一個機會。
殷容力了,她不放心,想和他一起去帶狗狗看病。
“我最近有點忙……你也知道吧?當上副總了,好多的事情。朋友的狗狗又不巧生病了。”殷容攪拌著那海鮮粥,咽下了男人剛給她剝好的蝦,下定決心道,“等我抽出一天空閒時間,一定和你去趟禾城。”
沈明霧扯扯唇角,聲音很輕:“不用了。你忙你的就好。”
殷容手中的勺子頓住。
那無名火莫名其妙又被點燃了,她抬起眼睛來看他。
他卻沒有望向她,而是出神地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殷容是想要生氣的。
她想摔了勺子說你什麼意思,還想說我就是忙,公司事情那麼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是狗狗哎,狗狗生病了,你這都不可以理解嗎——這樣的話她張口就來,完全不需要思考。
但是她竟然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他的表情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是真的覺得無所謂的表情——
不隻是針對這件事,好像是對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
他好像變得越來越透明的泡沫,也好像緩慢沉入湖泊中的雨滴,是一點一點,快要全部消失的感覺。
“……你怎麼了?”殷容心一緊,突然警醒起來,“你的病最近怎麼樣了,不會又嚴重了吧?”
沈明霧收回視線,他垂眸平靜道:“沒有。我很好,在認真接受治療。”
“真的嗎?”殷容質疑地望著他。
氣溫已經漸暖,他衣服質料柔軟又單薄。殷容這麼仔細一望,覺得他鎖骨極明顯,坐得很直,清淩淩的,顯然是又瘦了些。
但他語氣很溫和:“真的。”
殷容一點兒也不相信,她眯起眼睛睨他:“那你脫了衣服我看看。”
男人不動。
殷容這下更確信了。
這家夥——
肯定背著她又掐了自己打了自己什麼的,總歸是根本沒有好好治療。
她站起身來,明顯帶上了火氣,好像終於找到了出口:“你是不是又虐待自己了?”
他沉默著,好像根本不打算開口。
“說話!”
兩人沉默地對峙著。
殷容生氣他不說話,生氣他一直垂著眸,連看也不看她,更生氣他這段時間那種奇奇怪怪的態度——其實變化也不大,殷容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反正就是有一點不一樣,還是讓她很不滿意的那種不一樣。
是了,他都是因為這個病在躲她,在獨自痛苦掙紮,實在是莫名其妙。
病情本來就是反反複複的,一時好也會一時壞,壞的時候告訴她就好了啊。為什麼要遮遮掩掩,還一定要虐待自己?
“你是不是答應過難受要告訴我的?真是說話不算話。”殷容幾乎能夠想象到那單薄衣料下遮蓋的是如何遍體鱗傷的身體,她語氣更差幾分,“你如果一定要這樣己是個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但總被一個男人的身體吸引算是個怎麼回事兒?
……或許是和他接觸太多了吧?
天天看,天天看,被那張極具美色的臉洗腦了。
她還不相信了。
世界這麼大,她有的是錢,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
全世界難道隻有這一張臉漂亮?
此時此刻,她冷著臉坐在全雲城最高級的男模店裡,對著那些男模一個一個地批評了過去。
這個鼻子大,那個眼睛小,這個嘴唇厚,那個嘴唇薄,這個肩不寬,那個臀不翹……男模臉色千變萬化,搞得林雋怡和李舒巧都玩兒不好。
林雋怡忍無可忍:“說句公道話,確實都沒林承雨長得好。”
李舒巧連連點頭,問道:不珍惜自己的身體,還在我家待著有什麼意義?”
就差直接說“滾”字了。
沈明霧終於開了口。
“我的……身體。”他好像很輕地笑了一下,然後問,“你心疼的‘我的’身體,是我的身體嗎?”
殷容聽不懂這樣複雜的繞口令。
她蹙了眉望他,沈明霧在她的視線之中站起身來。
他平靜地解開那薄薄外套的幾粒扣子,脫下扔掉,露出白皙的、健康的雙臂,上麵沒有任何痕跡。然後撚起T恤下擺,將短袖也扔到一邊。
男人的上半身很漂亮,乾淨,線條流暢,性/感,和殷容記憶之中一模一樣。
沒有一點受傷的痕跡。
“這個身體……我保護的還好吧?”他用那雙漂亮的黑眸悲傷地望她,還用那種極輕的、飄忽的語調和她說話,“……下麵也要看看嗎?”
第 65 章 第 65 章
殷容咽了咽喉嚨。
她堅持不為美色動搖,努力抽回神思,回到自己的主線,問:“那你到底是不是難受?”
“我是難受。”沈明霧輕聲道,“確實難受。”
他俯身貼近她,灼熱坐著聊會兒,或者去街上兜風,還有時候會去學校旁邊,在門口看那些下了晚自習推推搡搡說說笑笑的學生們,吃點以前一起吃過的小吃,逛逛以前愛逛的小店,還一起去了當年學校那一家獨大的蛋糕店。
蛋糕店現在百花齊放了,周邊開了好幾家,明顯比當時要卷。這家也跟上了潮流,草莓蛋糕的款式更多,模樣也精致了許多。
那個阿姨竟然還記得林承雨。
她問他以前上學的時候是不是總來這裡買草莓蛋糕,林承雨說是,然後笑著指指殷容,說當時就是買來送給她的。
阿姨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笑著說你小子可是好福氣。殷容裝聽不到,耳根卻隱隱有些發燙。
他們一起消磨時間,到深夜才回家。有時乘嶼會等她,有時他已經睡下,殷容也不打擾他,輕手輕腳地就回了自己房間。
在入睡前她偶爾會想起那些柔軟的吻,清冽的味道,臂膀的觸感,想起擁抱,也想起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然後這一切入了著男人站起身來。
他將衣服擋在身前,一切都好像恢複了平靜。他笑道:“真的,我一定好好治療。你放心。”
殷容半晌才“嗯”了一聲。
林承雨已經到門口接她了。
……狗狗生病了,她得走了-
從那天以後,兩人的氣氛變得更加僵了。
連開啟正常的對話好像都需要勇氣。
連宋阿姨都感受到了點不同尋常的意味。以前兩個人有說有笑,吵吵鬨鬨,有時候還追來打去的玩兒,後來話越來越少,現在倒好,好像連吃什麼都要由她來兩邊溝通了。
趁這天殷容不在家,她主動去找了沈明霧:“你是不是和小姐吵架啦?”
宋阿姨笑起來和藹可親,有那麼幾分和他記憶中的外婆形象重疊了起來。沈明霧很難拒絕她的善意。
他低聲道:“……不知道算不算。”
“那就是算。”宋阿姨笑道,“你生小姐的氣了嗎?”
沈明霧頓了頓,道:“我沒有。”
明明一大早就說好要陪他去禾城的。
他都還沒來得及喜悅、緊張,緊接著就聽到她和林承雨打電話,心焦地要去給那條狗狗看病。
連條狗都比他重要。
他哪裡有資格生她的氣?
“是嗎?”宋阿姨看著他表情,了然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小姐顯然因為你不理她而生了大氣呢。”
沈明霧道:“我怎麼會不理她?”
這話一說出來,好像就自帶了幾分委屈。
是真的委屈。
天知道他多想和她說上幾句話。
但她好像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不管他說什麼,回答都是簡短的拒絕。而且每天經過他時都眼風冷冷,隻看他一眼就瞥開視線,好像覺得他擋了她的道,還覺得他的模樣很礙眼一樣。
有一瞬間沈明霧都懷疑是不是林承雨和她吵了架,然後她把這邪火撂到了自己頭上。
“小姐這個人呀,心最軟。你稍微服下軟就好了。”宋阿姨道,“衛希剛被小姐撿回來的時候,脾氣特彆臭,還和小姐大吵過一架,小姐當場把他東西全扔出去了,叫他滾呢。後來孩子主動服了軟,也沒道歉,就哭著拉了拉小姐衣角,她立刻就心軟了。你看看現在,倆人處得多好。”
……衛希也是被殷容撿回來的?
沈明霧手指緊了緊。
就像把他撿回來一樣嗎?和他一樣也住在這個家裡嗎?
他和衛希也沒有什麼區彆是嗎?
沈明霧半晌才道:“你認識衛希?”
宋阿姨一愣:“衛希是我兒子啊。他叫宋衛希,你不知道嗎?”
沈明霧:……
她給他講憶統統混攪在一起,讓她有些恍惚,一時分不清到底吸引著她的,是誰的身體,是誰的靈魂。
等夢醒來,心裡就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意。
的體溫環在她身邊,殷容好久沒有這種感受。她因為他赤/裸的靠近而感到脊背泛起酥麻之意,連帶著呼吸也滯了幾息,但她不願意退後,咬著唇忍住那顫抖之意,筆直地站在原地。
她任沈明霧慢慢拉起了她的手,然後放在他的心口。
手掌貼合他溫熱細膩的胸口。
殷容心神一震,抬眸望向他。
四目相接,他一雙眸黑白分明,漸漸泛起水意,唇邊卻仍是笑著的:“不是身體難受。是我的心難受。要怎麼告訴你好?”
他聲音很輕,也很啞:“……我剖開給你看看好不好?”
殷容猛地抽回了手。
她竟然覺得他像是真的在疑惑,在思考,不像是在開玩笑。
手心的熱度還在灼灼滾燙著,她感覺連帶著她的心都像在燃燒一樣,整個人說不出地燥熱,隻能後退半步,儘量遠離他的輻射範圍。
她把那手背在身後,半晌才道:“你發什麼瘋?”
“發……瘋?”沈明霧親眼看著她退開了半步,突然笑了下,“對,我發瘋,我本來就精神不正常。”
“所以……你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留下我?”他好像突然找到一個理由,此時此刻,很希望能夠從她那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因為我是個可憐的、無家可歸的、有病的……”
“乘嶼!”
女孩一聲厲嗬,沈明霧的話音全部截住了。
“……嗯,”他半晌才回應她的話,低聲道,“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
他蹲下身撿起他的衣服,好像腿突然軟了一下,一邊膝蓋撞了下地,又很快撐起來自己。然後道:“我會好好治療的,不會再這樣了。”
殷容呼吸起伏著。她咬著唇看”?她肯定也隻能回答什麼都不想喝啊。
總歸是說不到點上。
他倒是問問她今天有沒有什麼事情,沒事的話要不要一起去趟禾城啊?
真是白癡。無語死了。
今天殷容下了班連家也不想回了,乾脆喊上林雋怡和李舒巧一起去酒吧開心一下。
她決定認真地、不帶任何有色眼鏡地、好好地感受一下男模。
是不是隻要男人足夠英俊帥氣,身材足夠優質,就一定會勾起那最樸素、最簡單粗暴的動物欲/望?
殷容覺得這實在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她很需要一個答案。
她實在很不願意承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長這麼大隻做過那一次,隻要看到家裡的那個男人,自己就總是控製不住地往歪掉的地方去想。
他說話的時候,笑起來的時候,優美的唇形上揚,她看一眼,滿腦子都在想他那夜是如何用那張柔軟的唇吻她那裡。
他看向她的時候,那雙黑眸盛滿碎光,她總想起月光和她一起映在裡麵的時候,是多麼的虔誠,還想起他難耐地閉上眼睛,微微顫動睫毛的時候。
他在她麵前乾脆利落地脫掉衣服,拉她的手放在他胸口——她實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因為她已經沒有理智可以思考,她覺得自己好像都沒怎麼聽清楚他在說什麼,隻感覺渾身都被點燃了。除了“欲火焚身”這四個字,沒有彆的形容詞。
更彆提他彎下腰不小心單膝跪在地上的時候了。她簡直控製不住想踢他一腳,還想用她的高跟鞋踩在他光裸的肩膀上——她是這麼變態的嗎?
殷容重重地歎一口氣。
色令智昏。
她不認為自“要不還是叫林總來陪您玩兒吧,殷總?”
殷容頓了頓——
那不還是那一張臉嗎?
她端起酒杯喝了光,冷聲道:“看見那張臉就夠煩的。”
哦莫哦莫——
林雋怡和李舒巧立即對視,兩人擠眉弄眼起來,無比確定今天就是小情侶鬨彆扭了。
林雋怡立刻掏出手機來,琢磨著怎麼給林承雨發條消息好——吵個架,竟然還叫她這個有夫之婦來男模店玩,開心一下是好,回家成臻鬨起來她可有得受。甭管林承雨來不來,她發出去這個消息,總歸是有個證據,證明今天自己來男模店是有理有據,不可無理取鬨。
李舒巧純粹看熱鬨不嫌事大。她平生最愛的戲碼就是高嶺之花吃大醋發大瘋了,想想林承雨那永遠溫和清雋的翩翩公子模樣,如果知道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吵架後來點了一堆男模,不知道得碎裂成什麼樣子呢。
殷容連喝了幾杯,越喝越煩,看那些男人也越看越覺惡心,突然就又想回家了。
她酒杯一撂,說輕笑了。
“是嗎,那你是誰呀?”她帶著酒氣,手指的動作越畫越慢,整個人軟下來,聲音沙沙啞啞,口齒含糊,語意不詳,慢慢被醉意侵蝕掉,“……你是我畫的這隻小狗吧?”
沈明霧仰起頭,慢慢地闔上眼眸。
她在他懷抱裡呼吸慢慢長緩起來,睡得很安心,唇瓣微微上揚著,不知道做了什麼好夢。
而沈明霧的思緒無比混亂,完全理不清。
是,他已經完全明白,她喜歡林承雨,她把他當成林承雨,所以才會帶他回家。
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她和林承雨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他們經曆的那些時光是真實存在著的,回憶就像讀過的書,看過的風景,就算記得不清晰,也會在心裡留下看不見摸不著的痕跡。
那是隻屬於他們兩人的痕跡翻臉就翻臉,還帶了點醉意:“不玩了,我走了。”
“啊?”林雋怡大吃一驚,“這麼快就走了?”
她消息發了出去,哄老公的證據已到手,剛開始有點心情準備開心一下呢,但閨蜜這麼說了,她也隻好堅強地站了起來,視死如歸道:“我送你。”
李舒巧也震驚,她也跟著站起來,問她:“你不等林承雨來了?”
“等他來做什麼?”殷容很煩悶地扯扯衣領,覺得很是燥熱,“我要回家了——不用你們送。我有司機。”
第 66 章 第 66 章
女孩打開了門,又挺不開心地摔上,發出一聲悶響。
沈明霧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平靜地望向她,道:“殷容。”
她踉蹌著將外套,包包,鞋子隨意地甩在玄關收納處,完全沒打算理他,甚至是刻意地忽略了他的視線,徑直向自己房間走去。
“等一下,我有:“我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宋希,小姐資助她開美容院呢。兒子宋衛希,給小姐開車的。我是給小姐做飯……小姐是我們一家人的恩人。”
“不是因為給我們工作機會啊。”她笑了笑,“是因為小姐親自把我那個家暴的前夫送進監獄了。她和她的一個同學配合著,拿到了足夠讓他入獄的證據——那時候她甚至還沒滿十八歲呢。”
一起配合著……拿到證據?
沈明霧張了張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來-
殷容最近心情很不好。
工作慢慢走上正軌,她這幾天倒是有空了,能去禾城了,但對方不主動提,她才不可能主動提呢。
她甚至有一天從早到晚都待在家裡,對著電腦做些無用功,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在她旁邊來回來去繞,說些不痛不癢的,讓人根本接不上的話。
什麼“你餓不餓”?她肯定隻能回答不餓啊。
什麼“你想喝什麼夢,和年少時酸甜的記話和你說。”
殷容終於轉過身來,她眯起眼睛睨他,帶著明顯的不耐煩:“說什麼?”
沈明霧來在他的唇瓣上,現在正在他的睫毛上。
纖長睫毛顫動著,像蝴蝶的羽翼。
稍稍一眨,蝴蝶振翅,讓她頭暈目眩。
沈明霧喉結滾動了下。
她已經站在離他很近的位置,精致的下巴倨傲地抬起,一雙貓眼緊緊盯著他,像盯著自己的獵物一樣。
他清楚地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也不受控製地完全被她蠱惑,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身體也隱隱發起漲。
他不願意退開她的狩獵範圍,但也不願在此刻低下頭吻她。
“殷容。你先聽我說完好嗎?”沈明霧深吸一口氣,“我想說的是,我根本不是……”
“你話好多。”她微微蹙眉,厭煩地打斷了他,“我不想聽。”
沈明霧怔了怔,心突然空了一下。
下一秒,殷容勾上他脖頸,吻了上來。
沈明霧沒有力氣推開她,但也沒有回應她。
他唇齒緊閉,是一種無聲的抵抗。
殷容咬他的唇瓣,磕他的牙齒,一定要他打開這緊閉的唇齒,接納她的存在。
他不同意,她就下狠勁咬,直咬得他的唇瓣都滲出了血,淡淡的鐵鏽般的腥味彌漫開來,血珠彌漫在她和他的口腔。
殷容停下了動作。
她微仰起身,喘息著,眯起眼睛,看那細絲般的紅線從他的唇角往下滑落,順著他弧度漂亮的下頜,滴落在滾動著的喉結上。
似曾相識的場景。殷容用那幾乎轉不動的大腦仔細思考上次的對策,然後再次軟綿綿地抬起手,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就打在他臉上。
力氣不大,聲音很響,“啪”地一聲,沈明霧絲毫不躲,被她打得微微轉過了頭,又轉回來,望著她,眸色晦暗不明。
“接吻都不會了嗎?”殷容微蹙著眉望他,她頰上微紅,眼神是迷離的,夾雜幾分惱意。
緊接著,櫻唇微張,是命令的語氣,還有甜美的喘息。
她道:“張嘴。”
下一秒,殷容磕磕絆絆地再次吻了上來。
這次沈明霧沒有猶豫。
他聽了她的話張開了嘴,任她莽撞地闖入,兩人都帶著莫名其妙的怒火,卻在舌尖相觸的那一刻,同時感到了巨大的戰栗。
那戰栗來自靈魂深走近她幾步,才發現她一身的酒氣。
他定定地望著她緋紅的臉,頓了頓,抿住了唇,最後道:“算了,明早再說吧。”
殷容深吸一口氣,慢慢環住了雙臂。
“我很清醒。”她口齒無比清晰,聲音卻綿軟,道,“有話就說——這次不說,以後就彆再說了。”
兩人平靜地對視著。
夜色曖昧流動,酒意甜香氤氳,視線纏繞著,莫名像一種輕柔的撫摸。
殷容從他那雙沉靜的黑眸向下逡巡,看到他唇齒微啟,輕聲道了句:“……好。”
“你還記不記得……”
他剛開了口,殷容跟著眨了眨眼睛,隨著他的話語一步步走近過來。
她的氣息甜美,攻擊性又極強,不斷逼近沈明霧,他一時把措好了的辭全忘光,半天才找回一點思路,道:“有一個冬天的夜晚,下了小雨,在巷子口……”
殷容根本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
她的關注點剛剛在他的黑眸上,後處,籠罩了所有的神經,讓他們的動作同時停下幾秒,誰都沒有力氣再抵抗,誰都沒有力氣再生氣,酥麻之意瘋狂地攀爬上脊背,像煙花炸開,像世界崩塌,讓他們完全不受控製地貼近彼此。
距離縮小,再縮小,睫毛勾纏睫毛,發絲攪亂發絲,她渴望他,他同樣渴望著她,兩人都索取,又在索取中無意識地給予。
他們在那淡淡的血腥味之中接吻,他唇瓣上的傷口被她細細密密地舔舐,又卷入他口中,一定要讓他嘗嘗自己鮮血味道,像是要讓他記得她給自己帶來的這些痛感,要讓他在未來的每個吻裡,都記得這個味道。
他嘗到了
他擁著她的腰身,手臂很有力,讓她很有安全感,知道自己不會跌落下去。
於是她安心地聽著他混亂的心跳,感受著他急促的呼吸起伏,毛茸茸的腦袋小幅度地蹭了蹭他飽滿又堅實的胸膛,又伸出纖纖指尖,隨意地點火,畫圈,還畫一隻小狗在他胸上。
沈明霧終於開了口。
他聲音喑啞,卻虔誠,幾乎包含著乞求的意味,細聽才能聽出其中的一絲顫音。
“殷容。”他輕聲道,很認真的語氣,“你聽清楚,我不是林承雨。”
女孩輕,任何人都無法取代。沈明霧知道自己也不可以。
給過她幫助,也給過她心動,陪伴了她整個青春時期的人是林承雨。
而如果沒有林承雨,他甚至沒有機會認識殷容。他本來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勸服自己。
但是——
但是那個夜晚,和她一起配合著,拿到能讓那個男人入獄證據的人,是他,並不是林承雨。
是她把他錯認成了林承雨,讓他第一次開始厭煩起這張臉。
那時候他們就應該認識了。
現在也來得及。甚至不用去禾城,他可以就在這裡和她說清楚,講明白。
沈明霧見識過殷容喝酒,她喝酒的水平就和她的脾氣差不多,上頭快,下頭也快,過了那一會兒迷糊勁兒就會清醒。
他想,隻要等她醒來……
門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熟悉的男聲響起。
“容容,”他好像是跑過來的,有點急,也有點喘,“你在家嗎?”
房間內無比安靜。
門鈴聲極為刺耳,按過一次,過了一會兒,又按一次。
殷容迷蒙著醒來了,她蹙了蹙眉頭,不耐煩地嘟囔道:“有人敲門,你沒聽到嗎?”
沈明霧很平靜地道:“聽到了。”
她細白指尖在他胸膛一點,熟悉的命令語氣,懶洋洋地:“去開門啊。”
沈明霧默了默,然後輕聲問:“我去嗎?”
“廢話。”
殷容混沌地想,你是助理還是我是助理?
敲門聲又響起,這次男人的聲音更急:“容容?”
沈明霧站起了身,平靜道:“來了。”
敲門聲瞬間停止。
男人腳步聲沉穩地邁向門的方向。
在門打開的一刹那,冷風灌入進來,殷容打了個抖,將眼睛閉得更緊一些。
她好像在夢裡聽到兩個熟悉的、極為相似的男聲在對話。
一個是她從小就藏在心底深處的清雋少年,他說從那時候他就喜歡著她——和她一樣,這是多麼神奇和美妙的事情。
一個是被她莫名其妙撿回家裡的神秘男人,他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陪伴她一起工作成長,還對她有著極致命的吸引力。
殷容在夢裡搖搖擺擺。
一會兒被這邊勾起注意力,一會兒又被那邊拽了過去。
她做事向來容呢?”他眸色完全暗了下來,語氣像暴風驟雨來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