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 77 章
沈明霧發現,殷容完全不再搭理自己了。
從倫敦到雲城十二個小時航程,她睡了一路,醒來和林承雨倒是聊了幾句,但隻要他一開口,她就把頭往旁邊一撇,連個眼神都不給他,隻把他當空氣。
下了飛機之後更是急匆匆地上車離開,去忙碌她的事情,乾脆利落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裡。
電話不接。
消息一樣,不知天高地厚,膽子大,又有韌勁。但是我不想讓她和我一樣。我不想她那麼特立獨行。我自私地希望她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麼事情都不多想,開開心心活一世,我會保她榮華富貴,保她的愛人不敢欺辱她,保她擁有平凡快樂的人生。
但她不聽我的話。
我嬌慣她,養出她那嬌氣愛哭的大小姐脾氣,但她哭完卻又擦乾眼淚笑。
我打壓她,讓她知曉這世界並不會如她所願,但她卻想要改變這個世界。
我無能為力。
孤身一人走到最頂點並不會高興,我親身嘗試了,也想方設法地告訴她了,但她不相信。
這條路太難走了……容容。
如果一定要有人在前麵拚殺——任何人都好,我不希望是你。
但是因為你是你。
所以連我也沒有辦法阻止你。
隻能祝福你,我的孫女。】
不回。
就連幾天後殷老夫人的葬禮也沒有通知他去。
他費儘心力製造了幾次“偶遇”,但好不容易見了麵,對方也隻冷冷道聲“我很忙”,很隨意地應付他幾句,然後轉身就走,再不願與他多說一句。
沈明霧當然知道她很忙。
殷老夫人猝然離世,早已準備好的遺囑公布開來,決然將位置留給了她。
她要操辦奶奶的後事,還要握住接力棒,坐穩殷氏集團的第一把交椅——
忙是正常的。
沈明霧安慰自己-
葬禮按照王蔓本人的要求低調舉辦,全程隻有家人在場。奶奶從來都不喜歡熱鬨,也不喜歡彆人假模假樣地祭奠自己的離去。
她離開得突然,遺囑卻早已擬好,清晰明確地劃分了遺產,並將位置讓給了殷容。國外的叔叔一分沒留,留給殷如海的也少得可憐,也就是下半輩子剛剛夠他花的錢。
律師宣布遺囑的時候,殷容聽到殷如珊驚訝地倒吸一口冷氣——那和她心中重男輕女的母親形象大相徑庭。
然後過了會兒,慢慢變成了低低的抽泣。
殷如海胡子拉碴站在一旁,目光呆滯,跟沒聽見一樣。
殷如一倒是很淡定地聳了聳肩,道:“我就知道。”
殷容原以為會有人質疑奶奶把位置讓給她的決定,或會發難她晚回家了一天的事情,但沒想到葬禮全程都很平靜,就連劉思殷也沒多說一句。
她第一次深切地感知到時間的公平。
在那些細碎的時光裡,因為每個人的心思和做的事情不同,所以也會自然而然地漸漸拉開距離。
悼念很快結束。殷容的發言很簡短,漫長的一生落於紙麵其實寥寥無幾。
下葬時,骨灰盒被她抱在了懷裡。她走在最前麵,一時有些恍惚,不明白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會一轉眼就變成這個沉甸甸的小方盒子。
但那重量一點也壓不垮她。
她的步伐仍舊堅定-
集團多年的掌舵人離世,天翻地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不少人按捺已久,亟待對殷容發難。
故意使詐、公開刁難、設局陷害……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殷容見招拆招,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在戰鬥中學習,其樂無窮,日子過得好不熱鬨。
其實商戰這些倒還都無所謂,畢竟每個繼承人都必須會經曆。
殷容最煩的是狗仔偷拍她的照片,再配上一些雲裡霧裡的標題。
如果偷拍到她笑了,那就是什麼“豪門無情!女繼承人鏡頭前笑顏依舊,壓力背後或藏辛酸”,或者“風雲突變!奶奶辭世,她卻春風滿麵引熱議”。
如果偷拍到她麵無表情,那就是“家族變故!女強人冷漠中或許藏著更深的痛”,或者“情感冰封!鐵娘子麵對鏡頭無動於衷”。
真是神經。那標題看得殷容眉頭緊鎖。
當時林楚葉離世,林承雨走馬上任的時候,可沒有狗仔衝著他臉拍,拍完搞出這麼多情感標題出來。
她心裡惱火了一瞬,但實在太忙了,沒有閒情逸致去處理這些小事。等後來騰出來手了,一看,消息倒也沒了。
……實在是似曾相識的感覺。
殷容輕嗬一聲,放下手機-
秋末冬至,落葉長眠於地下,世界逐漸深邃而靜謐。
初雪這一天,殷容有個商業晚會活動要出席。
晚會邀請了不少媒體,殷容看了一眼,那媒體名單也魚龍混雜,有那麼幾家好像還出過她的八卦新聞。
她想了一想,打開衣櫃,手指一順劃過去,最後勾上了一條露背裙。
質料是光澤感極佳的純白色綢緞,背部有層輕盈的薄紗,更顯優雅端莊,裙擺輕盈,邁步時好似在潺潺流動,極為華麗招眼。
她穿著那條招搖的裙子,如常地上台發言,如常地端著酒杯在人群之中周旋,如常地忽視沈明霧望過來的眼神,如常地捕捉到了蠢蠢欲動的攝像頭。
也如常地……看到了男人邁步過去的身影。
她拎起裙擺,輕手輕腳地跟過去-
沈明霧不緊不慢地跟上前麵那兩個男人的腳步。
這兩人顯然剛入行不久,正在邊走邊聊。
一個人問:“哥,聽說上次偷拍發這種花邊新聞的前輩都被人搞了,進去了都,咱們還弄這些,會不會有點兒危險啊?”
“嗨,彆家不敢出的咱出了,那才是頭條呢。咱又不署名,怕什麼?”那人很得意,“這殷大小姐真是又有錢,又漂亮,又有氣質,怪不得熱度高。今兒咱也是運氣好撞上了,難得見她出席一次這樣的活動,平時根本拍都拍不到。”
“那行,我先發到群裡給大家夥挑挑,看哪張角度好。”
“啊,”沈明霧在他們後麵輕笑道,“什麼群啊,也加我一個?”
兩人話音一頓,轉過身來。
其中一個本來想發難問句“你誰啊”,結果看到沈明霧一身高定西裝,手插兜的散漫模樣,又一時有些拿不準了。
另一個想了想,問:“……真想進啊,兄弟?”
“嗯,想進啊。”他笑笑,語氣挺玩味,“你是群主?”
三個人走到大廳外麵半露台半遮擋的吸煙區站定。
對麵一個男人承認了自己的群主身份,掏出煙盒磕出來根煙,遞給沈明霧。他接了,嫻熟地夾在指尖轉了轉,一副頑劣富二代模樣,挑眉輕聲問:“好玩兒嗎?群裡。”
“嗨,就是一群天南海北的兄弟,沒事兒品品妹子照片,提高提高審美。”那人主動給沈明霧點火,道,“您是哪家的公子啊?”
兩個毛都沒長齊的青瓜蛋子。沈明霧在那煙霧繚繞之中淡淡地想。
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竟然敢惹到他跟前。
也是,知道了也就沒這回事兒了。
他扯了扯唇角沒回答,一副上位者的習慣姿態,衝對方招招手,道:“拿過來我看看。”
男人順從地遞過來手機。沈明霧咬住煙,接過來,手指劃拉了兩下,直接把那群解散了,遞還給他:“看完了,還你。”
“……不是,”建個群也不容易,那男人直接震驚了,“你什麼意思啊?”
沈明霧心平氣和:“還有相機呢?也拿過來我看看。”
“我拿出來你媽!”那人明白自己被耍,他徹底惱了,一把奪回自己的手機,伸手就往沈明霧身上推。
沈明霧身形一閃躲過了,緊接著狠狠一腳踹在男人身上,將對方踢得跪了下來,另個人見勢不好扭頭要跑,被他一把拽住了相機的帶子。
“哎,去哪兒呢?”沈明霧漫不經心道,眉眼都是冷戾氣,那道斷眉疤看著有幾分野,“都說了相機拿出來我看看了。怎麼這麼不聽話?”
他把那人拉回來,直接扯出來那相機,咬著煙把殷容的照片全刪除了,道:“拍點男人好不好?一天天的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警告你們,再敢偷拍殷大小姐一次,這輩子都彆想再抬起來相機了。知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男人問:“你誰啊你?”
被拉住相機帶那個人也喊:“你誰啊你?”
“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這小道消息傳到殷容耳朵裡就不好了,沈明霧做事向來謹慎,此刻腦筋一轉,他麵不改色心不跳,淡定道,“記住了,我是林氏集團林承雨。”
昏暗的角落裡突然響起女人的一聲笑。
緊接著,稀稀拉拉的掌聲響了起來。
“……真能耐啊,沈總。”殷容靠在一邊,閒閒地為他鼓起掌來,隨意地兩聲落下,“英雄救美,留下假名,可歌可泣。”
沈明霧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感覺臉上瞬間開始發燒,心也怦怦直跳。連忙鬆開那人,還理了理衣服,但殷容已經轉身走掉。
兩個人好久沒私下相處過,難得她主動和他說一句話,沈明霧什麼也顧不上了,急走幾步追上她,低聲喊她:“……姐姐。”
“誰是你姐姐?可彆亂叫。”殷容涼涼道,“我哪裡敢當您姐姐?您又是幫我清輿論,又是幫我抓狗仔,還掏那麼大一筆錢幫我走後門,我該喊您一聲‘哥哥’才是。”
……完了。
第一反應,沈明霧心中立即浮現出這兩個字。
怎麼什麼都被她知道?
緊接著是豁然開朗——
他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
這一段他被她的態度折磨的夠嗆。
他當然理解她忙,但他不明白她對他的態度為什麼會一落千丈。
眼風冷冷,帶著戾氣,好像根本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他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
明明在倫敦的時候,她說過喜歡自己,還說出海順利的話就確定關係。他記得他在廚房門口站住腳步的時候,明確地、清晰地聽到殷容喊了他的名字——“沈明霧”。
但後來猛地一回憶起來,好像又有點記不清了。
……會不會是自己記錯了?
會不會是她根本就沒分清?
會不會她說的“喜歡”,根本就不是對自己?
他不確定。
該向她要一個答案嗎?
敢向她要一個答案嗎?
這段時間,她甚至連私下相處的機會都沒給過他,他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沈明霧跟著殷容的腳步,亦步亦趨地向車庫的方向走。
從露台通往車庫是條長長的甬道,晚會還沒有結束,進入了舞會階段,輕柔曼妙的音樂溢出,灌滿長廊之中,再輕柔地回響。
“對不起,”沈明霧道,他試著勾上她的小指,失敗了,於是他加快幾步繞到她麵前,站定,堵住她的去路——
“你在生我的氣嗎?”
“我怎麼敢?”殷容冷笑一聲,手環在胸前,手指輕輕敲著,語氣輕慢,“我們沈總隻手遮天,權傾天下,誰敢生您的氣?”
她說“我們沈總”哎。
沈明霧彎了彎唇角,又被女人低氣壓的表情迅速壓了下來,他低聲道:“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哦?”殷容挑眉望他,“我被網暴那會兒,是不是你幫我清理的消息?”
“是。”沈明霧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眨,“但那也是有原因的——再怎麼說我也是這個項目的投資人,那種虛假的風言風語亂傳,不是影響我做生意嗎?”
殷容掛著輕淺的笑容望著他。
四目相接,還沒過三秒,他就改了口:“……好吧。我就是不願意看到他們那樣說你……說公司也就算了,但那是人身攻擊,甚至還有人做遺照——”
說著說著把自己都說的有些生氣,他眸色沉沉:“你是我心愛的人。我怎麼能容忍發生這樣的事情?”
殷容有點跑神地看著他。
兩人有一段時日沒見,更沒有離得這麼近過,她邊看邊琢磨這小子是不是又帥了一點。尤其穿西裝時,格外招眼,一進大廳就讓她第一眼看見。
聲音也好聽,在長廊裡混雜著音樂聲,明明那麼生氣,說出來“心愛”兩個字的時候卻又很溫柔,好像無比地順理成章,天經地義。
“拍照也是。那種八卦花邊新聞看到我反胃,更何況他們還要發什麼群裡……我……”沈明霧頓了頓,隻是想到那樣的場景就夠他受的,他闔了闔眼睛,想開口說“我想保護你”,卻又突然想到那天殷老夫人的葬禮。
沈明霧那天遠遠陪著她參加了她奶奶的葬禮。
他看到她抱著骨灰盒走在人群前列,看到她後麵的家人都在哭,但她背脊仍筆直,在陽光裡像棵英挺的白楊,又像柔韌的楊柳。
那時他第一次意識到——
她可能並不需要他。
她不需要來自外界的關心、支持和幫助,更不需要誰的保護。她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了。就算遇到什麼天大的挫折或難關,她一人也能獨立地、堅強地走下去。
這實在是一個足夠讓人開心的發現。沈明霧想。
當然,也有些讓人沮喪。
他深吸一口氣,望著她道:“殷容,你或許不需要我這樣做,但我想要保護我心愛的人。你受委屈比我受委屈要讓我難受千百倍,我又不是什麼任人揉捏的軟柿子,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好,小硬柿子。”殷容回過神來,道,“這個理由也算是說得過去。那你在倫敦,給我掏錢走後門是乾嘛呢?”
他啞火了,張了張唇,沒說出來話。
“你尊不尊重我,沈明霧?”殷容問,“你是覺得我自己辦不成這個事情嗎?”
“我當然尊重你。”他立即道,“我當然覺得你能辦成這個事情。”後麵的話就開始磕磕巴巴起來,“我、我是怕萬一那人是個蠢蛋,沒看出這是個絕佳的賺錢機會……”
殷容:“那蠢蛋是我叔叔。”
沈明霧:“啊?”
“沈明霧,我是去談生意,還需要用你的錢去購買我的利益?”殷容咬牙道,她一步一步逼近他,眯起一雙貓眼質問,“錢全進殷如一兜裡了,你會算賬嗎你?”
“那倒是小錢。”沈明霧咽了咽嗓子,“但是……但是出海計劃成功了吧?”
“廢話。”殷容道,這一段銷量喜人,她雄赳赳氣昂昂地,“能和我合作也是他的幸運。”
“那……那是不是證明我有旺妻運了?”沈明霧深吸一口氣,也靠近了她,把那句在心口翻來覆去的話小聲說了出來,“然後我們該確定關係。”
殷容蹙了蹙眉:“……什麼東西?”
她早忘光了。
那些話是處於極度疲憊,又半夢半醒的狀態下說出來的,根本沒什麼邏輯,跟夢話差不離,她說完就忘,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有心歸有心,此時此刻,沈明霧顯而易見地傷透了心。
他輕聲道:“……你不記得了。”
“嗯。”
他又問:“你那天和我說了很多話——都不記得了嗎?”
說喜歡他的呢。
喜歡他——也不記得了嗎?
殷容又“嗯”了一聲,注意力放在他的睫羽,越看越像撲簌的蝶翼。
“……你太欺負人了。”他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垂下頭來,低聲道,“你太欺負人了,殷容。”
誒。
垂下頭就看不到了。
殷容:“抬頭。”
沈明霧:“不要。”
殷容毫不客氣地伸手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那雙氤氳著霧氣的黑眸看她,他暗惱地撇過眼,她沒忍住輕聲地笑:“我說什麼了?”
“你說要是出海計劃成功了就證明我有旺妻運。”沈明霧悶悶道,“那你就會和我在一起。”
殷容作驚訝狀:“啊?”
沈明霧更沮喪了。
“……你還說你喜歡我。”他道,緊接著開始自暴自棄,胡扯八道,“你說你特彆喜歡我——哦,不,你說你愛我。而且你說隻愛我一個人。”
“啊,”殷容眨眨眼睛笑起來,玩心大起,“……那我也沒說錯啊。”
男人身子一僵。
他突然伸手摟了她的腰,兩具身子瞬間貼合,他聲音有些輕微的顫:“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殷容順勢勾上他脖頸。
呼吸纏綿起來,她將他壓下來,唇就在他的唇邊,氣息交互之中,輕聲地道:“我說我喜歡你。”
男人怔怔地望她。
她在他黑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好像在笑,也好像有點溫柔。像誘哄,也像勾引:“……特彆喜歡你。哦,不,我愛你。而且隻愛你一個人。”
男人完全怔在原地。
他像被施了什麼魔法,一動不動,好像也忘記怎麼呼吸。
殷容的耐心到此為止。她輕嘖了一聲,仰頭便吻了上去。
他們好久沒有接吻。
唇舌交纏,渾身過電了般的發麻,男人的氣息清冽,溫暖,柔軟,她發覺自己很想念他,也很想念這種理智完全失靈的感覺。
她確實喜歡他。
她實在想要他。
殷容閉上眼睛,她完全沉浸投入其中。
她知道他也是一樣,他乖順地迎合她,又索取她,他對她的渴望要比她多得多得多。
所以連她也沒想到,在兩人呼吸愈發急促,也愈發不可控製的時候,她竟然會聽見男人的聲音。
“……睜開眼睛。”他很輕,很低啞地要求,“姐姐,睜開眼睛。可不可以看清楚我,再吻我……確定你愛的人是我。”
殷容被打斷,她帶些惱地睜開迷蒙的眼睛望他。
他一雙黑眸水波粼粼,額抵著她的額,帶著克製的喘息,輕聲地問她:“……我是誰?”
殷容壞心眼:“……你是林氏集團林承雨。”
沈明霧倒抽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