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無所有(1 / 2)

沉浮你懷中 荔霧 15117 字 4個月前

“我不想聽,也沒什麼要跟你說的。”

“你準備一直逃避問題?”

“彆用這種教訓人的口吻跟我說話,”痛處被毫不留情地刺中,談聽瑟尖銳地拔高嗓音,“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處理方式,你沒資格管我。”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陸聞彆語氣微冷,多了些警告的意味。

“但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他目光微沉,“談聽瑟,你彆這麼幼稚。”

“陸聞彆!”聶顯擰眉,抬手就要將兩人隔開。

然而他剛上前半步,陸聞彆就目光沉冷地瞥了過來,“不需要其他人在場,就我們兩個。”

談聽瑟閉了閉眼,用全身的力氣才維持著表麵的冷靜,但又覺得疲倦至極。

“聶大哥,”她看向聶顯,“你不是一會兒還要開會嗎,先回去吧。我在這裡跟他說幾句話再走。”

聶顯一臉的不讚同,但是卻也沒再過多乾涉,隻是意有所指地提醒:“如果有什麼問題,記得及時聯係我。”

“好。”談聽瑟點頭。背後某道目光存在感強得難以忽視,讓她的脊背與垂在身側的手臂都戒備地緊繃。

她目送對方離開,然後轉過身。

陸聞彆已經鬆開了她的手,隔著一臂遠的距離站在眼前。

“是什麼讓你認為,我爸病成這樣的情況下我還有心思考慮彆的?”她望著他忽然笑了,然後那點譏諷的笑成了投入深潭的石子,倏然沉底隱沒,“彆以為這件事對我有多重要,就算不是你,換成彆人依然可能會發生,重點在於我想怎麼做。”

談聽瑟承認自己是想激怒他,這些話說出口時她心裡也有一種難言的快意,足以暫時麻痹痛苦。

“我現在根本不在乎、也不覺得我們能談出什麼。所以沒必要浪費時間了。”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她每多說一句,陸聞彆的眸光就越冷一分。

“的確。”片刻後,他冷著眉眼微微一笑,“我是在浪費時間。”

無論如何,這事他有一半的責任,而且她年紀小,不能指望她有什麼合理的處理方法。但是他不可能無限製地放低姿態,現在看來,這件事可以到此為止了。

話音剛落,談聽瑟看著他不緊不慢地退後兩步,然後轉身從走廊另一側離開。

她下頜微抬,平靜而驕矜地回到病房門口。推門前她木然地吞咽了一下,乾澀的喉嚨被勉強潤澤,不再發疼發脹,如鯁在喉。

到此為止了。她對自己說。

……

黑色轎車靜靜駛過公路。

放在儀表盤前的手機忽然亮起,開車的人垂眸瞥一眼,又抬眼神色漠然地繼續駕駛。直到車開進地上停車場,他才在停車時分神回撥。

“陸先生。”

“嗯。”

“本來不該打擾您的,但是……您生日之後,打掃彆墅的傭人在二樓臥室發現了一串被扯斷了的鑽石手鏈,看著特彆貴重。您一直沒問起,管家不敢再擅自繼續保存了。”

“扔了吧。”陸聞彆將車停穩,淡淡道。

“……好的。”

電話掛斷,空曠的停車場將寂靜推入車內。

他解開安全帶,本該立刻下車,卻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沒動,神色掩蓋在車庫昏暗的陰影之中。

半晌,他神色如常地下車離開。

**

談聽瑟開始每天奔波於家、醫院和一些公開場合。

芭蕾需要每天刻苦練習,她不敢鬆懈,其他文化課程的預習與複習全被她放在醫院完成。偶爾的晚宴她並不想出席,但卻不能不去。

為了給眾人一顆定心丸,為了不讓外界對談敬的病情有各種糟糕的揣測,她必須要出麵粉飾太平。

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她都戴著麵具,向不同的人展示著他們希望她表現出的樣子。就像談敬不希望她慌亂軟弱,也不希望她把難過掛在臉上,於是她就假裝一切如常。

其實她真的很怕,因為沒人可以傾訴,沒人可以幫她。她很希望談敬能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哪怕隻是安慰。

可這不是他們的相處模式,這場突如其來的病好像改變了一點他們的關係,但又好像什麼也沒變。

交心、示弱、溫情,對她和談敬來說都是陌生的字眼。

“什麼,時候,回……法國?”談敬忽然問。

談聽瑟回過神看向病床,斟酌措辭,“我已經和老師申請過了,九月可以延遲報道,不用急著回去。”

話還沒說完,她就看見談敬用力搖頭,“……不行!”

“爸,文化課程我早就已經自學完成了,而且隻是缺席一段時間——”

“我一直……不好,你就,不走?”

談聽瑟垂眸,“你會好起來的,醫生說最近的情況都很好。”

“選拔,怎麼辦?”

她抿唇沉默片刻。

三年前她被選入法國最好的芭蕾舞團,從實習舞者開始努力向上選拔晉升,成為首席是唯一的目標。過去三年每一次的選拔考試她都從未缺席或失敗,但這一次……

“明年還會有機會的。”她若無其事地笑笑。

其實並不是的。等級越靠上的舞者群體中會有名額空缺的可能性就越小,也就意味著晉升的機會會變得很難得,競爭也更激烈。但不是明年還有後年,她可以等。

談敬臉色不太好看,對著她再次重重搖頭,“你騙我,你……自己,知道。”

談聽瑟沒再反駁,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

“爸,”她沒和談敬對視,第一次將這樣的話麵對麵說出口,“對我來說,不管是芭蕾還是彆的什麼,都沒有家人重要。現在我最親的人隻有你了,我不可能在這種節骨眼上拋下你回法國。”

晉升機會可以再有,但他的生命如果真的在走向倒計時……

談敬沉默。

“以後,”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你二叔……是你,最親的人。”

這一次是談聽瑟半晌閉口不言。

他抬起眼,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眼底隱有難言的掙紮,“我以為……”

話隻開了頭就沒了下文,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以為什麼?

以為你會恨我?

以為你不會把對我的親情看得這麼重?

談聽瑟胡亂猜疑著他沒說完的後半句,又茫然地思索著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麼。最後她隻低聲道:“我是你的女兒。”

畢竟,我是你的女兒。

某些話一旦開了頭,就仿佛變得不再那麼難以啟齒。談聽瑟坐在床邊陸陸續續說了很多,太觸及內心的字句被她模糊帶過,談敬就靜靜聽著。

“雖然你和媽媽一直期望很高,但對我來說,芭蕾並不是人生的全部,也不是第一位。就像那次在海城的演出……如果你告訴我實情,我放棄了也沒什麼,那隻是一次演出,僅此而已。”

“其實這幾年的各種演出和比賽,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特彆的意義。至少遠遠比不上小時候你們坐在台下看我表演的那幾次。”

說著她偶然抬眼,才發現談敬不知道什麼時候精力不支睡著了,而那些話真正被他聽到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談聽瑟笑了笑,起身替他蓋好被子,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

自從那次“談心”後,父女倆之間的氛圍不知不覺地緩和了許多。

或許是不需要勞累加上心情舒暢,一周多的時間裡談敬的病情不僅沒有惡化,還有隱約變好的趨勢,連說話似乎都更清楚了一些。

“如果情況持續下去的話,可以持樂觀態度。”主治醫生笑道。

談聽瑟愣了愣,下意識和談捷對視一眼,還沒回過神就控製不住笑起來,“謝謝醫生。”

一直到醫生離開病房,她唇角的弧度都始終沒下去過,然而推門走進衛生間時卻沒忍住躲起來掉眼淚。

醫生曾說談敬很可能隻剩一兩個月的時間,於是這個倒計時始終懸在她頭頂,讓她每晚都睡不安寧。

而現在,她能稍微鬆一口氣了。

有了這個消息,似乎前些天所經曆的一切陰霾都變得無關緊要。

回到病房時,剛出門透了氣的談敬坐在輪椅上轉頭看過來。見狀,談聽瑟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脫口道:“爸,你要不要看一場我的表演?”

話音剛落,她表情有些不自在地僵了僵。

“表演?”談敬也愣了愣,目光不自然地微微錯開,“最近,有嗎?”

“……沒有很多觀眾的那種。”她很快補充,“我隻是隨口問問,要不還是等你身體再好一點兒的時候吧。”

然而談敬卻搖搖頭,“看。什麼時……候?”

“這……下周。”她眼睛驀地一亮,卻以為自己克製得很好,“下周末,就在鬆城。到時候讓陳秘書帶你來。”

……

周六,鬆城劇院被人包場,本不該有任何演出的夜晚所有燈光驀地亮起。

觀眾席空空如也。

根本不是“沒有很多觀眾”,而是觀眾隻有他們。即便早有猜測,談敬依然百感交集,在被談捷推著往前時沉默地望著還緊閉的幕布。

“小瑟說這是最佳觀賞位置。”談捷停了下來,一邊笑著解釋,一邊和陳秘書在相鄰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談敬點點頭。

四周很安靜,因此某一刻忽然響起的輕柔音樂聲還讓人恍惚以為是錯覺。

幕布緩緩拉開,燈光凝聚在輕盈跳躍著出場的舞者身上。這束光讓人目光立刻聚焦,全神貫注地開始欣賞。

談敬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一些模糊的畫麵——小小的女孩兒滿頭汗水地站在練功房裡,壓腿時臉因疼痛而憋得通紅,可從頭到尾沒有哭過一聲。

某一天小姑娘終於站上了舞台,那舞台對她小小的身板來說過於寬廣,但是她腳尖卻立得穩穩當當。

那時,他就坐在台下鼓掌。

他心疼過嗎?

似乎是有的,但他漸漸就把這種付出和辛苦當成她必須經曆的磨難,畢竟這世間沒有什麼得來是容易的。

腦海裡小女孩奮力起舞的模樣很快模糊,因為幾次之後他就很少再去看她的表演。

“爸爸,我要成為首席,到時候你和媽媽坐在第一排看我!”

“爸爸,我今天跳舞腳好痛哦!”

“爸爸,班上的小朋友說我的腳很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