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碰我(2 / 2)

梅筠默了會,才說:“知道了,你休息去罷,我來守夜。”

英珠急道:“公子,您已經連著守十夜了,白日裡還得應付宮裡頭那些糟心的事,再這樣下去,您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還是讓小的來吧。“

梅筠說:“其他人我信不過,你我二人必得有一個守在榻前。你日間必須一步不離殿下,夜裡更要睡好養足精神,快去睡罷。”

英珠為難道:“可是公子……”

梅筠冷了聲:“不必再說,你去罷。”

-

這些天,燕熙聽著周遭的動靜,愈發看不懂梅筠。

原主的痛苦,絕大部分來自於梅筠。那些不肯相見、妄加指責、有意背叛都是血淋淋的。

既然梅筠到最後都是要捅刀子的,在人前做這副在乎的樣子給誰看呢?

虛偽。

-

燕熙聽到梅筠走過來了。

他能感覺到梅筠在俯身看他,替他整理錦被,然後坐在榻邊的矮凳上。

在梅筠替他掖被角時,燕熙感到惡心,太假惺惺了。

他攥緊了手,才勉強忍住不去做嘔。

由此,他倏地意識到——自己能動了。

他終於徹底地活過來了。

重活一場,他想,既換我當主角,便不可能再任人欺辱。

這本買股文中,所有示好,最終都被證明是欺騙;所有癡心,最後都證實是錯付。

既然如此,他便要反其道而行——不原諒,不負責,不動心。

隻要我不交出真心,那我便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

一旁,梅筠大約是發現他醒了,說道:“大夫們都說殿下該醒了,可殿下不醒。我猜想,殿下是厭了我,才不肯醒。若厭了我才好,從今往後,殿下沉心讀書,自有一番作為。待你醒來,我便報與聖上,辭去伴讀之職。”

“……”燕熙愕然,險些睜眼,心想:若當真這樣,倒是意外之喜。

梅筠等不到回答,又說:“此次是我負你,累你險些喪命,往後我便不在殿下跟前有礙視聽。”

燕熙心中冷笑:你最好說到做到。

燕熙能感受到梅筠在看他,許久也不說話,那目光似有重量,壓得燕熙要喘不過氣來。

對方終於說話,語氣篤定:“殿下醒了。”

燕熙一凜,知道自己被識破了。

既然如此,那便做個了結吧。

他睜開了眼。

-

四目相對。

燕熙很難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身體裡原主的心為這個男人劇烈的跳動,而他自己的意識又格外冷漠。他平抑著心跳,逐漸控製了這副身體,一雙眼黑沉沉的望著對方。

梅筠素來從容冷靜。麵對眼前這個在因他九死一生的人,竟能維持著一貫的肅冷,甚至仍是帶著在原主麵前的獨有的優越感,冷酷地說:“殿下,該起來讀書了。”

燕熙心中一堵。

梅筠接著說:“殿下不該意氣用事,以身涉險。殿下金枝玉葉,該顧著體統和身份。”

燕熙心中冷嗤:竟然,還敢訓我。

竟然,絲毫沒有懺悔之意。

燕熙氣笑了,撐著身子坐起。

起身沒有他想象的艱難,這身體在他暈迷期間每日有人按摩,甚至主要就眼前這個男人做的。但這種打一巴掌給一顆棗的做法並不能糊弄燕熙。

燕熙氣得手都抖了,他沒有掩飾自己對原著裡這位最大負心漢的憎惡,死盯著對方。

對方感受到了他目光,大約是拿捏他慣了,並不在意。

而是躬身過來想扶他,一邊還說:“不過一枚木雕玩意兒,何至於讓殿下賭上性命?這些東西費時耗力,最是浮華無用,我不喜歡,你以後莫要再給我做。你自己也彆把精力用錯地方,玩物喪誌,虛度光陰——”

“夠了!”燕熙怒喝一聲,“你憑什麼教訓本王?”

梅筠一愣,燕熙從未對他說重過一個字,更彆說這樣厲聲責問了,更沒對他自稱過本王。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燕熙。

燕熙大病初醒,這一吼,氣便不順,胸中悶痛。他用力的喘著息,臉漲紅了,唇噏動著。

梅筠從前也見過燕熙對旁人動怒,見著對方這樣,便知道對方氣極了,又見對方再沒說什麼,便也沒往心裡去。隻稍放柔了些聲音,停了動作說:“氣成這樣做什麼?你身子本就不好,更要好好愛惜。我知你氣我棄你所送之物,可你為此以命相爭、險些喪命,便是極為不該。與我置氣,不必如此。”

“我險些喪命,你仍然認為是我使小性子對嗎?”

“各人論各人錯處。於殿下而言,因小失大,最是不該。臣自知亦有錯處,待陛下回來,自會去請罪。”梅筠說著伸過手來,想扶燕熙。

“你對不起的是我!不是我父皇!”燕熙在對方就要碰觸到自己時,伸手用力去推開對方。

梅筠竟是身形不動。見燕熙氣得都動手了,略訝之下,伸手想去握燕熙的手。

燕熙根本受不了對方一絲一毫的碰觸,就在對方要握住他指尖時,用儘力氣,甩出了一把掌:“不許碰我!”

啪的一聲,格外刺耳。

外頭英珠聽到動靜衝進來,看到這場景先是愣住,而後猛地跪下,不敢再看。

梅筠站得筆直,他臉上留下五道指痕,他的從容氣度終於破功,眉也蹙了起來,對英珠吼道:“旁人出去。”

英珠這才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往外退。

“你出去!!!”燕熙嘶喊,“該出去的人是你!”

梅筠徹底愣住了。

被人掌麵,何等羞辱。加上他素來在燕熙麵前自有一派優越,此時他惱羞成怒,麵色冰冽,他嘗試讓自己鎮定,身體卻先一步做出反應,他單腿壓到床上,把燕熙圈在狹小的空間裡。

這麼近的距離,猛地勾起燕熙身體裡原主的回憶。原主曾在月下主動去牽過對方,曾在湖邊側身擁住對方,儘管大多數時候對方都是冷麵拒絕,可是在今年的生辰夜裡,對方允他牽了片刻的手,甚至還縱容他抱了一會。

原主為這瞬間的親密興奮了許多天。然而,看完原著的讀者們都懂,這是欲擒故縱。

梅筠喉結滾動,額角的青筋跳動,燕熙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但他根本不怕,他太知道梅筠是什麼人了。

這個人最在意自己的姿儀,他不可能做出不像“梅淩寒”的事情來。

果然梅筠沒有做出更出格的舉動,他在盛怒之下,轉回清醒隻用了幾個吐息,而後起身,站到榻邊,開口時已聽不出喜怒:“殿下打得好,說得是。臣這便上書,辭去伴讀。望殿下,學有所成,萬裡鵬程。”

燕熙靠在枕上,垂下了眸子,他不想多看這人一眼。同時,他要對自己失常的舉動找個說法,於是慢慢地說:“我死一次,認清了一切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為人一世,還是要自愛為上。梅筠,往後你我,各走一邊,再無瓜葛。”

梅筠原本已調整好的氣度,在這一瞬間徹底裂開了。

在被打時,被趕時,梅筠都沒有露出這種類似的難過神情。他僵在原地,接受不了地看著燕熙,而燕熙扭過了頭再不肯看他。

這樣的尷尬持續了良久,而後他忽的自嘲笑一聲,勉強找回了自己的氣度,應道:“臣尊命。”

轉身舉步,忽地看到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之後,愣了片刻,收好書,起身走了。

-

英珠追著梅筠到殿門外,胡亂地勸道:“公子彆往心裡去,殿下他隻是氣極了……”

梅筠臉上的指痕在日頭下格外顯眼,他瞧了那日頭許久,在雙眼刺痛難忍時,他彆過臉去。

英珠瞧不見他的神情,隻聽他聲音仿佛又似從前般無波:“這世上又有誰離不開誰的呢?有多少人,昨日難以離舍,今日便可棄如草芥,人情最是難料。國事不畢,不談私情。‘我有誌在古道,馳情慕高賢’,你勸殿下另尋高朋。往後娶妻生子,延綿國祚才是正道。”

梅筠說完,跨步出去,竟當真一去不回。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