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立儲(2 / 2)

隻這一句,便叫唐遙雪愣了許久。

她隔著沉悶的殿室,望向窗紙外透來微弱的光。良久,她對著那光現出向往的神色,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是為娘的欠考慮了。人們總以為站得最高,便最為自在。原想送你上儲君之位,便有傍身之基。其實那個位置,當真是畫地為牢,毫無自在。再有,我一沒母家,二沒派係,三沒有給你康健體魄,送你上去,有朝一日難逃跌得粉身碎骨。”

燕熙連忙道:“不是的……兒子不是怨您……”

“是為娘自私了。”唐遙雪咬唇,滑下兩行清淚,她也不抹淚,無聲地哭著,任那淚滑進鬢角、濕了床褥,許久之後說:“請周太醫來。”

燕熙還想說什麼,卻被蓮馨姑姑過來,勸說著拉到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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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太醫院都被天璽帝叫到承乾宮來了,燕熙才退出去,一隊大醫便被引著進去。

那位周姓太醫,名慈,是位正八品禦醫,跟在院使和院判後頭急步進來。太醫們進去後一陣忙活,出來時周慈綴在最後,路過燕熙時,瞧了他一眼。

燕熙垂頭跪在軟墊上,忽然心中一動,抬了頭,正接住了這一眼。

周慈沉默地扭開頭去。

燕熙心頭一跳,品出了幾許欲蓋彌彰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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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退到外麵去向天璽帝稟報了,燕熙還想進去,被蓮馨姑姑攔住了,說貴妃用藥施針,已睡去了,讓他先到偏殿休息。

燕熙不肯:“那我便跪在外間等母妃隨時叫喚。”

蓮馨歎了一口氣,領他進了內殿。

他看唐遙雪靜靜地躺在床上,地藥物作用下終於展開了眉。

內殿裡靜悄悄的,燕熙跪在唐遙雪的病榻前,小聲地問道:“蓮馨姑姑,母妃方才做了什麼?”

蓮馨也跪了下去,掩麵俯地說:“不過是睡下了,殿下莫要多想。”

燕熙的淚又落下來,他跪得筆直:“你們凡事瞞著我,叫我如何心安?若有一日知道真相,叫我如何自處?”

蓮馨深埋著頭,回道:“娘娘有說,殿下往後要自在寬心,莫要多慮。”

燕熙知道問不出話來了,他不肯離去,就守在病榻前。

整個太醫院搬來,也扭轉不了唐遙雪的傷勢惡化。

唐遙雪一直沒醒,夜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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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承乾殿熱鬨起來的時候,燕熙就嚇醒了。

他身體底子不行,夜裡大約是暈睡了過去,此時聽著動靜,徑直衝到內殿。

便見唐遙雪一身素衣端坐在鏡前。

“母妃?”燕熙喊。

唐遙雪優雅地偏頭來瞧他,對他招了招手。

燕熙小心地來到她身旁,生怕驚醒了這似夢之境。

唐遙雪已上了妝,瞧不出半分病容,甚至因著那幾分孱弱,更添了嬌柔之態。

燕熙目光不錯地望住唐遙雪,隱隱猜到了什麼。

唐遙雪被他瞧笑了,款款道:“我兒瞧什麼?”

燕熙輕聲道:“母妃真好看。”

唐遙雪盈盈地笑起來,她起身,原地轉了個圈說:“那我兒便多瞧瞧,以後啊,你想起娘的樣子,都要是美的才好。”

她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她瞧人時未語先笑,啟唇時溫情款款,一顰一笑間皆是天真浪漫的情態。

燕熙心中不安更加強烈,他拉住了唐遙雪的袖子,輕聲問:“母妃,您怎麼了?”

唐遙雪說:“娘很好,現在很高興,娘要許你和靈兒安康順遂。”

說完,她命蓮馨去請天璽帝。

燕熙心中沉沉,他隱隱猜到唐遙雪要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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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馨掌了燈,燃了香。

燭火閃亮,紗幔垂落。

明黃的身影大步進來,牽著個小姑娘。

燕靈兒不過十歲,她見裡頭溢滿暖光,天真地問天璽帝:“殿中好漂亮,好香,是不是母妃病好了?”

天璽帝不由加快了腳步,穿過簾子,見到燕熙跪在屏風前。

天璽帝正想問,驀地起了歌聲,半透明的屏風後麵,有人影在光暈中現出來。

天璽帝鬆開了燕靈兒,急走幾步停在屏風前,低聲喊:“雪兒。”

唐遙雪將手指點在屏風上,輕聲喚:“四郎。”

熏香把血腥味蓋了下去,燭光把物什照得似鍍了彩,殿中隱隱綽綽有如夢境。

唐遙雪在歌曲儘時,低低問:“四郎可還記得臣妾初遇你那日穿了什麼?”

天璽帝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聲音沉了沉:“雪兒那日穿了一身雪衣,頭挽紅帶,身披紅色蓮蓬衣,在風雪中走來。我與隨從迷了路,是你在雪原中把我們帶出來的。”

唐遙雪從屏風後走出來。

她穿了十五歲那年的衣裳,在天璽帝麵前轉了一圈。

天璽帝一時怔在原地,而後在唐遙雪綴著星的眸光中邁動步去,要去牽唐遙雪的手。

唐遙雪抿嘴一笑,退了一步說:“四郎,臣妾自雪中來,是時候該回去了。可我舍不得與四郎的一雙兒女,以後四郎是熙兒和靈兒唯一的依靠了。”

天璽帝皺著眉,哽了一下,提了聲喚:“雪兒你胡說什麼!”

唐遙雪朝天璽帝伸出手,她胸前緩緩綻出一朵紅梅。再濃的熏香也蓋不住她身上的血腥味了。

天璽帝喉結動了動,哽了一下,他說:“雪兒,你是不是怨朕照顧不好兒女,才想要賭氣離開?明忠快宣旨!”

秉筆太監明忠侯在門外,拿出聖旨,對著滿院的人高聲讀了起來。

燕熙在那滿篇的頌辭後,聽到了皇帝詔令:“七子燕熙,日表英奇,天資粹美。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係四海之心。”【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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