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無聲(2 / 2)

他接過商白珩遞過來的清水,漱了口,說:“還好,今晨用了雙份清心湯,正午那陣扛住了。雖是月圓之日,好在夜裡寒冷,倒也不覺火熱難熬。”

周慈一直等在偏間,聞聲過來,徑直坐在燕熙對麵,大剌剌地拿了燕熙手腕聽脈,片刻之後沉聲道:“殿下服了‘榮’之後,內熱燒熾,冬日裡還好,到了夏季更要難熬。‘榮’已過五年,藥效不見減弱,反倒隨著殿下成人越發熾盛。今年清心湯還得改配方,過了穀雨就得換藥。”

商白珩道:“如今的清心湯已用上了極重的涼血降火藥,再換更重的,涼性傷身,又如何?”

周慈歎了口氣:“是藥三分毒,我難道不知?可殿下內熱熾盛,若不對症清火,身子更耐不住。殿下近幾月的十五日,能熬得住麼?”

“便按周太醫的方子來。”燕熙不說自己的煎熬,不甚在意地轉頭對商白珩道:“老師,今日我在殿上見到父皇了。”

商白珩問:“陛下可認出你了?”

燕熙平淡地說:“他與殿試時一樣,除了問話時看我,其餘沒多瞧我一眼。一直問榜眼和探花的話。”

商白珩沉吟道:“兩年前皇陵走水,我們順勢引火燒了東苑,稱七皇子被火燒毀容。當時陛下震怒問罪多人,把皇陵護衛全撤換了,卻隻是降我的職,仍留我當講師;又在殿試上出人意料地點了殿下的狀元。依我看,咱們舉動皆在陛下掌握之中,咱們做的事情,陛下是默許的。”

燕熙似笑非笑道:“父皇既不反對我入仕,那我可真要大乾一場了。”

商白珩:“殿下想從哪裡做起?按例,狀元皆點為翰林院從六品修撰。”

燕熙道:“雖說非翰林不入內閣,可翰林要熬許多年,我想直接進三省六部,先到都察院,再到六部從六科給事中做起。”

商白珩並不意外燕熙的謀劃,分析道:“給事中直屬陛下,雖隻有正七品,卻有直諫之權;加之‘科道’出身,回頭履曆也乾淨好看。目前工部、刑部給事中有空缺,想去哪裡?”

燕熙明確地說:“工部。”

商白珩:“好,我今夜便寫信舉薦宣隱,明日便叫人送給裴太傅。”

燕熙原要趕回宣宅,想到要和人擠一張床,索性在西苑睡下,明日一早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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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早關了,周慈今夜也得住下。

他一腳邁進自己屋門,又轉頭到隔壁門前,擋住了商白珩正要關的門,擠身進去,一屁股坐到桌前,這便是有話要說了。

商白珩闔上門,給周慈倒了水,自己也捧了一杯,老神在在地等周慈開口。

周慈見對方這副神仙模樣,氣不打一處來道:“我是越來越不懂你們這對師生了。翰林院出身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你們卻要自降品級,去做又苦又累又得罪人的給事中?”

商白珩高深莫測地說:“給事中深入六部,弄懂六部運作,回頭才能用好六部。你以為內閣才是中樞?若六部運轉不利,內閣批紅甚至出不了文淵閣。微雨從實務做起,膽識驚人,我十分欣慰。”

商白珩稍做停頓,接著說:“而且,微雨的目標也不是首輔,他是衝著那個位子去的,重在摸清實務,理清人情,入不入內閣倒是無妨。”

周慈反譏道:“官場的事,你還敢教殿下呢?道執,你可是三榜狀元,從從六品修撰降到正七品編修,再往下降,就要‘未入流’了。”

商白珩卻誌得意滿地揚起眉毛:“我降職算什麼?殿下升職才是正經。韜光養晦待春時,於無聲處聽驚雷。我之征途,不在官場。”【注2】

“我是越來越聽不懂你的話了。”周慈無奈地說,“旁的不說,你好歹也顧及一下殿下的身體。”

商白珩神色微黯,問:“‘枯’可有消息了?”

周慈苦口婆心重申道:“早被吃了,我勸你絕了找到‘枯’的幻想。”

商白珩目光放空,良久才道:“既不可能找到‘枯’,那殿下身體便無藥可解。既然無可期盼,我與殿下何不珍惜當下,下好這局!”

周慈道:“你們師徒都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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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來。

四月的靖都已是熾熱難當。

都察院監不見天日、陰涼昏暗,這裡隻關押觸犯風紀的五品以上官員,是以統共也沒有幾個牢房,平日裡甚至大多空置。

四五個領職的司獄懶貫了,做起事來格外散慢。

今日輪到陳五和李六當值,他們愁眉苦臉地來到一處開著牢門的監室外,好聲好氣地說:“趙大人,您已經在此住了三天了,該回家了。”

那趙大人名為趙崇,是刑部從五品員外郎,聞言攤腿一坐說:“本官直言進讕,為的是天下百姓,陛下若為此問罪於我,我也甘之如飴。左右最後都是要來此處,不如早來為好。”

陳五討好地說:“可現在也沒個論斷,現在也沒人問責您,您現在賴在這兒,咱們很難辦啊。趙大人,您說彆為難兄弟們了。”

趙崇冷哼說:“本官這是為國公子,視死如歸,哪裡就是為難你們了?”

陳五、李六好言好語勸了三日,實在拿趙崇沒有辦法,正唉聲歎氣間,有一道清慢的腳步聲傳起。

三人回頭,隻見在長廊那頭走來一個身穿青色公服的官員。

陳五和李六認出來人,熱情的行禮問好。

陳五問:“宣大人,您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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