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時青望見燕熙,目光頓住,麵色沉硬。
他身邊的官員們見他突然不說話,都隨著他瞧過來。
燕熙心中不耐,隻維持著麵色如常,他反應極快,裝著有急事,遠遠朝同僚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有個寒門出生的年輕官員與他還算交好,替他解釋道:“宣大人近日事務極多,他上峰左僉都禦史秦大人好幾大案都帶著他辦,聽說他已經連著幾日都住在司院裡。方才我路過,還聽秦大人喚他呢。”
另一個與寒門出生的年輕官員也附聲。
世家出生的幾個官員挑眉,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說道:“人家宣隱是狀元嘛,能者多勞也是應該的。他且有幾分氣性,一般人也入不了他眼,京中權貴請他,從不出席,如今見著不是直管他的長官,連招呼都不打。”
裴青時沉著臉聽著,擺了擺手道:“宣大人,留步。”
燕熙頓住腳步,他蹙了下眉,轉過身時已恢複尋常神情,得體地走到裴青時麵前,行了一禮道:“下官宣隱,見過裴大人。”
他站在驕陽底下,昂然抬頭,沉靜地接受裴青時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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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並不擔心裴青時會認出他。
他減肥後,身形和麵龐清瘦了極多;兼之榮的藥效和燕熙的氣質,整體變化很大了。連宮裡頭曾服侍過原主的宮人,都沒認出他來。
皇陵裡毀容的假燕熙,是照著原主少年時的模樣選的,假燕熙時不時還在皇家的典儀上露個麵,大家早習慣了燕熙該有的醜陋模樣。
更微妙在,這些年,大靖各地選了許多肖似唐遙雪的美人往宮裡送,大家對像唐遙雪的臉,已經習慣了,基本都往獵奇的方向去想。
而燕熙長了一張極為酷似唐遙雪的臉,又比那些個美人還要美上幾分,從他一舉奪魁時,所有的猜測便已往不堪入耳的方向去想了。
在這種微妙的輿論平衡中,燕熙實現了堂而皇之地項著宣隱的身份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般嚴絲合縫運籌,既有商白珩的籌劃,也有宮裡頭心照不宣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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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與裴青時年少時都在裴鴻底下讀書。裴青時不同於伴讀,他比原主大了八歲,學習不是一個階段,又是裴鴻的長子,待原主更多的是師兄對師弟的督學。
原主對裴青時是又敬又愛,甚至是有幾分唯唯諾諾的。尤其極怕被裴青時用那種十分複雜的目光審視,那目光似有千斤重,總叫原主無地自容。
在原主當了太子之後,更加害怕這樣的審視,每一次都要被看穿般,原主見著這位師兄就想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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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不可能再對裴青時唯唯諾諾了。
燕熙知道裴青時心思深沉,裴青時見著他一定會懷疑,也一定不會在人前多說什麼。
果然,裴青時盯著他瞧了片刻,說:“聽聞宣大人不日便要到工部報到?你在都察院隻有兩月,為何如此匆忙調動?”
燕熙垂頭,答著場麵話:“下官近日才得知調令,其中緣由,不得而知。”
裴青時聽出其中的保留意味。
他沉著臉,目光轉而沉冷。
以宣隱有才氣、美貌,兼之心機,若是真如風聞所說……隻怕朝堂又要有一番動蕩。
他有意告誡,開口之際,瞧見那眉眼,竟是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於是,略鬆了口吻,耳提麵命道:“年輕人要沉得住氣,到了工部也要恪守職責。”
儘管語氣委婉,眾人聽懂了其實是在批評宣隱沉不住氣。
有人冷眼瞧著燕熙,露出得意譏諷之色。
燕熙耳朵微微一抖,麵色不改色地行禮:“是。”
裴青時說:“忙去罷。”
燕熙謝過,轉身徑直走了。
裴青時聽著周遭掩飾的諷笑聲,若有所思地望著那清瘦的背影。
宣隱孤身走在大紅的官牆之中,露在官帽下的一雙雪白耳朵和一截白皙頸子,仿佛是重色之下的彆致白色花朵,可憐柔弱地等著人采擷。
這樣一個出身寒門、一貧如洗、才華橫溢、無所依仗的美人兒,在靖都這種世家混雜、權貴橫行的地方,猶如落進群狼環伺的小白兔。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按捺不住地開出價碼,或是直接強取豪奪。
裴青時轉頭小聲地叮囑隨從:“找人盯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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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得了狀元以來,對各種嫉妒早習以為常。這點事兒,燕熙根本不放在心上。
若是原主,被裴青時如此批評,隻怕又要幾天睡不好覺。
原主一直祈求裴青時早日成家生子,這樣裴青時就會轉而去關注自家孩子。
可這裴青時,大好青年才俊,愣是在原著中耗到最後都沒有婚配,也不知是在等哪家天仙。
且這裴青時除了最後一年沒去看原主,頭幾年裡一雙利眼總盯著挑原主的錯處。
叫原主叫苦連連,越來越怕,見了就躲。
可原主越躲,裴青時便越是找他,批的也越狠。
簡直是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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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不屑地笑了笑,他換了樸素的常服,一路出了都察院。
剛過立夏,他已熱得難受,裡衣都濕了。
為了符合宣隱窮書生的人設,燕熙不能騎馬用轎,隻能忍著悶熱步行回家。
走到某一處路口時,正見大街上一行儀仗隊路過,牌子上寫著“宋”字,隊伍中間一頂加寬加高的寶藍色車架。
能坐在那馬車裡的,隻有宋北溟了。